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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忙顺着他手指方向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中一架百花轿自西边驶来,轿上花团锦簇,光是认得出的就有上百种,其余不认识的,更是数不胜数,花轿两旁各飞着个少女,俱是眉目清秀,朱唇皓齿,两人都头戴鲜花,手提花篮,一边飞舞,一边撒着花瓣,衣袂翻飞,风姿绰约。   众人见到这两位撒花少女,不自觉地遐想起轿中仙女的容颜,花轿随从尚且如此,那么轿中之人该是何等的冰肌玉骨,花颜月貌。   花轿前还站着个男子,似是领路之人,身姿挺拔俊逸,身着银白盔甲,脚踏五彩祥云,手中还携着把珠光宝气的神剑。   众人想去看清容貌,奈何此人脸边总是有块浓雾挥之不去,怎么瞪眼去看都是徒劳无功,不过单看身姿气势,就知容貌必然不俗。   田中农夫农妇都傻了眼,人人都知东海之上有三座仙山,山上往来俱是神仙,但却少有人真去探知一二,便是有人一心修仙真去了此地,回来详述一路凶险,则更是消煞了世人的寻山胆量,且平日里虽有许多仙人到人间游历,但都是隐蔽于凡人之中,人间百姓很难真正见到传说中的仙人,即便见了,也不会知道。   众人见到今日见到这般场景,都是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百花轿早已越过此片稻田,朝着东边最广袤无垠的绿野飞去了……   相传百花仙轿所过之处,仙子撒花所到之地,日后都变作了沃土良田,旱涝保收。   此事被民间百姓传颂一时,后来也不知哪里传来的流言,说是这百花仙轿乃是炎帝之女要嫁于雨师赤松子,众人无不称奇,后又有传乃是仙界一师一徒相爱成亲,当日所见便是徒弟乘着百花仙轿正赶着去嫁给师父,听闻此言,众人更是一片哗然。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两派观点相持不下,却不知,若把此两方传言合二为一,才算还原了事情的本来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楔子部分,换了些内容,主要是怕以前的那个引起诸多误会,此文为HE哦,真的!作者君从不骗人! 另外有喜欢的盆友欢迎收藏和提意见哦~嘻嘻 ☆、神龙雨师   相传于东海之上,有深渊名曰“归墟”,可纳百川之水,因此才能百川入海而不满损,归墟之渊几里之外有五座仙山,分别为岱舆、员峤、瀛洲、蓬莱和方壶,五山俱漂浮于东海之上,无根无基,岱舆与员峤两山早已漂浮而去不知踪迹,现今只留下瀛洲、蓬莱与方壶三山。   蓬莱之上住太元圣母,方壶山上住雨师赤松子,瀛洲之上有陆压散人。除几位耳熟能详者外,三山之上修仙之人亦数不胜数,平日里飞渡往来,很是热闹。   我们此处只说方壶,传说中此山自山顶到海面三万余里,山势陡峭险峻,非修仙之人很难攀缘而上,山顶有一平地,方圆九千里,平地之上亭台水榭皆由玉石而制,山上飞禽走兽都为纯白色,山顶平地玉树琼花层叠错落,花败所结果实晶莹剔透,滋味鲜美,食之可不老不死。   方壶仙山乃仙人之地,其上修为最高者乃是雨师赤松子,赤松掌管天下雨雪之事,亦司掌各界之水,万物生长雨泽,皆为赤松一人掌管。然万事万物自成因果,赤松虽掌管降雨之事,却并无创造能力,只是借助自然趋势,顺势而为,行云布雨。   雨师之伟绩传遍四海八荒,却没有几人真正得见赤松子本尊。   只因他平日里喜欢游历四海,即便于方壶之上有座府邸,也不长居住,只做临时落脚歇息之用,然而四海八荒能称得上是雨师宅邸的,也就只有这一处了。   ***   侍者辛夷踏入方壶山时正是清晨,此时正是早春,春寒料峭,早晚尤其清凉,初阳微照,草木间昨晚的露水还未散去,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闪闪烁烁。   来者一脸严肃,乌黑的剑眉紧促,嘴角微抿,只因身上背负着沉重的任务。这已经是他第六次来这里了,前五次有四次赤松并不在山上,还有一次被他赶了出来。   作为炎帝神农氏最信任的部下和侍卫,他本该为君分忧,可是今日他又派自己前来,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且不说赤松的脾气如何古怪,单说自己以一介凡夫肉身,一步一步攀登到方壶山山顶,此间辛苦就非常人所能想象。   他唉声叹行了一段,心中甚是没有动力,此次前来多半还是徒劳无功,说不好还要看人白眼,不过君命难违,他只得如此。   不过他必须去找赤松并不代表他不可以偷懒,此时他正坐在树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爬山劳累,且方壶山陡峭挺拔,着实费些体力。   年轻人身子骨硬朗,且辛夷乃习武之人,身体更强健一些,只缓了半个时辰就重新神清气爽,只是他仍不想继续赶路,并非他对主人不忠,只是有了前几次经历,明知去了也是无用,如此才颓废不前。   此时已到晌午,方壶山上倒是一点也不炎热,方壶山漂浮于东海,空气湿润,自然不同于凡间中原大地,凡间也不知今年到底为何,明明是大好三月,本该春雨绵绵,如今却连月干旱,莫说天降甘霖,就是块云彩也实属罕见,每到中午便烈日炎炎,实在难耐。辛夷坐着不动,好久未享受如此舒适清凉的环境,困意渐渐袭来,脑袋一歪,直接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睡梦之中感觉周身突然狂风大作,直到自己被狂风吹倒才算真正醒来,辛夷深知此风绝非凡力,睁眼一看更加面如白纸。   眼前正有一只大龙,遍体宝蓝,身上鳞片灿灿生辉,两只大眼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炯炯有神,辛夷惊慌失措,下意识要往后退去,却忘了身后的树干,砰地一声巨响,眼前直冒金星。   大龙见他如此反应,更加逼近,一脸嘲弄之态,仿若看到了天大的笑话,辛夷见他如此只觉更加可怖,此大龙神态如此逼真,岂不是成了精?如此一来差点儿晕厥过去。   赤松见状收了逗弄之心,青烟一阵,竟变做了个男子,一袭青衫长身玉立,如墨黑发亦用同色青带束于头顶,双目灿若星辰,又清若秋水,嘴角微微带笑,五官精雕细琢,又如画者水墨点染,浑然天成,俊逸非凡。   算今日辛夷虽与他只见过两次,不可能深交,但单看此人两次形貌穿着就知他落拓不羁,心胸开阔,因此才更加迷惑,为何他不愿会见自家主人,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辛夷突然想起民间的流言,传言雨师赤松的真身就是一只青色神龙,如此才可呼风唤雨,这才恍然大悟。   他到底常年跟随炎帝征战,很有些见识,忙收回心神肃然站起,又正了正衣襟,朝赤松作了个揖,言辞恳切,“夷此次前来,还是从前之事,不知雨师大人改变了主意不曾?”   赤松子微微一笑,“那你可知炎帝神农氏找我所为何事?”   辛夷也有些好奇,炎帝叫他来时只说请雨师相见,却并未交代具体事宜,只是他心中暗自猜测,近日民间大旱,怕是与此有关,不过他不好揣测主上意图,只能装作不知,忙摇了摇头,“辛夷愚钝,不知主上之意!”   赤松子早就猜到他心中所想,也不点破,“你倒是聪明,见你不辞辛苦,一片忠心,我便答应了你。”   辛夷未想到此次竟如此轻而易举,心中狂喜,忙恭恭敬敬对着赤松鞠了一躬,“如此多谢雨师大人成全,小人斗胆请您老近日不要出门游历,我家主上不日便会到访!”   赤松不以为然,嘴角弯弯,“不用如此麻烦,炎帝神农氏亲厚百姓,夙兴夜寐,还是我去拜访他罢!”   辛夷以为赤松子答应与炎帝相见就已经幸运之至,未曾想他竟如此说,更加喜笑颜开,连鞠几躬,此时已无法掩饰兴奋,连声道谢,说是要赶路告知自家主上,忙告别而去。   赤松子含笑望着辛夷离开的背影,此人来寻自己多次,自己并非故作姿态亦或是诚心考验,只是从前时机未到,他去了也是徒劳,说不定还会牵扯出些许变故,如今他再与炎帝相见,倒正是合乎时宜,算准了炎帝还会派人前来,因此才在府邸中故意停留等待。   赤松见他走远,自己也收回目光,眼观脚下,两人交谈之时花草间露水已悄然散去,只在一片肥硕草叶之上还剩一滴。   他微微俯身蹲下,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点,小水珠就滑溜溜地顺着草叶一闪而下,嘀嗒一声砸到地面腐叶,又直直滚下,慢慢渗入土地。   赤松子慢慢站起,抬头望天,突然爽朗一笑,倏尔一跃,化作一条青蓝长龙,席卷着狂风,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大人:我是一条小青龙,我有许多小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此文很多部分是借鉴于《山海经》以及《列子》等古籍,书中赤松子和女主也确有古籍记载,只是我在这里加了些许(很多)改编,亦加了些许(很多)狗血元素…… 也不知亲们读前几章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枯燥乏味,只是写这样的故事还是先把主要人物身份背景介绍清楚为好,亲们不要着急,过了这几章,师徒就可相遇,到时还请各位捧场支持~ ☆、公主花阳   随州的夏日可以流金铄石,此话果然不假,此时刚到五月立夏,就颇有些酷暑难当的意味,尤其是最近几日也不知怎的,天上竟出现了两个太阳,这等怪事从前也不是没有,只是两日并存这么多天,这还是头一次发生。   传说中天上共有十个太阳,每只太阳的原型都是只三足神鸟,平日里栖息在一棵叫作扶桑的神树上,十只神鸟轮流值班,到天上照耀人间,其余九只便继续留在树上歇息。   天上有两个太阳的时候,便是两只鸟儿算错了日期,相持不下,这才如此。   归泽宫的男女侍从早就对天上明晃晃的两个太阳见怪不怪,此时早已换上了轻薄衣衫,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慢慢踱步,府中团团簇簇的粉色绣球花和串串的紫色玉簪开得正盛,很是生机勃勃。   偶有铮铮乐器之声传来,抑扬顿挫,嘈嘈切切,清脆悦耳,如大珠小珠落入玉盘。   此乃炎帝几月前所创的五弦琴,炎帝闲暇之时酷爱创造,大多是些农业用具,作战兵器,他曾造出耒耜,提高了百姓的翻土效率,增加了五谷产量,随后又创出弓箭,帮助百姓击退野兽,也大大增加了军队的军威,后来又发明了陶器以及现在这把五弦琴。   此时弹琴之人也是炎帝本人,琴音流利自然,清新脱俗,似是可与万物规律相通。即便烈日炎炎,也仍有不少府中少女觉着好奇围观倾听。   离炎帝最近的,便是他的三个女儿,重嬿,芫湘和瑶姬。   炎帝共有四个女儿,除这三个之外,还有个最小的女儿花阳,因着年岁太小,刚满十二,正是爱玩的年纪,整日里调皮捣蛋,对父王又创造出的什么也不甚关心。   此时的花阳正乘着竹排躲在大片大片荷叶之中躲着太阳呢,却把岸边的侍女急得团团转。   小姑娘顶着双平髻,因为年岁尚小,发丝潦草,略略发黄,小小的发髻也不甚工整,微风下有些乱蓬蓬地,倒是别有一番可爱味道。   花阳皮肤白皙细腻,两颊微微带着些婴儿肥,因为炎热的缘故腮边染着两坨红晕,两只莲藕般的胳膊正一会儿采着莲花插在船头,一会儿剥着莲子塞进嘴里,两只黑黑的大眼睛清澈如水,顾盼神飞,吃着莲子的小嘴比竹排上插着的莲花还要红润几分。   小姑娘一身嫩绿衣衫,躲在荷叶之中不好认出,此时她正一边用肉乎乎的小手剥着莲蓬,一边大眼睛盯着岸边的情况,生怕被人发现,小巧玲珑的双脚却还不安分,拿脚尖轻轻地拍着池水,见她们急得不行,躲在莲叶下捂嘴嘻嘻偷笑。   岂料风伯不作美,一阵大风让片片荷叶都弯了腰,池面上霎时就只露出那只梳着双髻的小脑瓜了,乱蓬蓬的头发在阳光下倒显得毛绒绒的,像是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花阳抬头才知大事不妙,忙要趴在竹排上继续躲闪,可为时已晚,不出一会儿,就被几个侍女带了回去。   路遇亭中弹琴的炎帝,问了何故,心中一叹,这几个孩子之中,他最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小女儿花阳,她年岁最小,又最顽皮,家中其余几个子女皆是少年老成,到了她这般年纪便可以承担一方责任,但这个小女儿,因为自己多加宠爱,又加上兄长阿姊溺爱,年过十二仍天真如孩童,且顽皮的不像话。   自己经常征战在外,在家中安闲度日的时候反而很少,在外的时候,这个小女儿也让他时常挂心。   炎帝表情一肃,“湖面也是你能去的吗?万一你一个不甚,掉进去怎么办?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再如此顽皮了,还是跟你的哥哥姐姐学学,你若再如此,我早晚要把这湖填上!留着也是个祸害!”   花阳嘴巴一撅,跑上前去搂住炎帝的脖子,好一阵撒娇亲昵,才让父亲露出了笑容。   炎帝无奈,他最最担心这个小女儿,同时也最最禁不住她这个样子,大约是最小的女儿的缘故,炎帝的这些子女,敢这样跟他撒娇撒痴的,也就只有花阳一个了。   炎帝被她这么一闹,也没了弹琴的兴致,忙吩咐了众人下去,又叫三个女儿回去练字,等到众人全都走后,才拉着小女儿花阳,去妻子那里讨要吃食去了。   炎帝独偶听訞,乃桑水氏之女,嫁于神农炎帝之后勤俭持家,与夫君共同操持政事,并为炎帝诞下一子四女。很受贵族以及平民百姓的爱戴。   帝妻见夫君领着小女儿前来忙去锦盒中翻找,花阳顿时眉开眼笑,她知道这是母亲藏着很多吃食的“百宝箱”,母亲虽年至中年,且操持政事雷厉风行,私下里却保持着些许童真心境,常常购置些零嘴吃食,放在自己的锦盒里。   据说此锦盒乃是当年父亲求婚时所赠,炎帝知道心上人有如此癖好,这才故意叫人打了个不大不小的盒子,光是锦盒上的雕刻和包裹刺绣就花了好几个月。   母亲见了盒子喜笑颜开,随即便答应了嫁给父王,父王征战四方,常常带些地方新奇小食满足妻子的癖好,因着夫君娇惯,母亲这贮藏零食的癖好也就延续至今。   炎帝妻在锦盒里翻出了些蜜饯果脯,叫花阳坐在自己膝上,这才把小食塞到她的手里。一边抱着花阳一边聊些儿女琐事,聊到花阳刚刚又去湖面玩耍,便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花阳怕母亲责骂,忙施出对付父王的法宝,在母亲怀里钻来钻去,又撅着满是蜜糖的小嘴要去亲母亲的脸。   帝妻见女儿的嘴上都是黏腻的蜜糖,忙向后躲去,却被炎帝一把拽住,帝妻不能动弹,只得闭着眼睛让花阳亲了一下,过后才赶紧去抹。   花阳见状哈哈大笑,炎帝也是忍俊不禁,帝妻无奈,只得陪笑,一家子其乐融融,温馨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1] 琴,神农造也。上观法于天,下取法于地。于是始削桐为琴,练丝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神农氏为琴五弦,足以通万物而考理乱也——[汉]桓潭 《新论·琴道篇》 神农作琴。神农琴长三尺六寸分。上有五弦,曰宫、商、角、徵、羽。——[春秋]左丘明《世本·作篇》 [2]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訞(yao一声)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共工生术器,术器首方颠,是复土壤, 以处江水。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鸣,噎鸣生岁十有二——《山海经·海内经》 ☆、师徒相遇   赤松子一路闲走,穿梭于市井集市,眼观路边贩夫走卒,虽奔波劳碌却心中充实,再看行走的男女老少,均是怡然自乐,偶遇一农家妇女正与一摊主因为稻米分量争执不下,妇女声音尖锐而面相凶狠,虽是丑态百出却让人觉着可爱,这妇人虽是泼辣了些,但总归是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才如此斤斤计较。   赤松此时只觉得眼前所闻所见俱是活灵活现,生动有趣,突然萌生了想搬来此地小住一段的念头,却不知实则是因为他心胸旷达,心境返璞归真,所见所悟皆是单纯美好。   心中感念之间突然觉着脚下有一物飞快一窜,低头一看才知是只赖皮小狗,浑身泥土,两只耳朵一只竖起一只耷拉,模样好不奇怪,他顺着小狗看去,原来是对面正站着个小姑娘,此时正弯着腰伸手召唤。   赖皮小狗颠颠跑去,到了跟前却一点也不认生,直拿着小舌头舔着小姑娘的手,显然是非常熟悉。   赤松这才仔细打量起前方女孩儿,小姑娘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一身红色衣裙,身上斜挎着个素蓝口袋,皮肤白皙娇嫩,梳着双平髻,两只眼睛滴溜溜直转,显然不是寻常家的女儿。   赤松心想这女孩心地善良,如此贵女本该娇生惯养,可这女孩一身精致打扮却也不嫌弃这只小小的流浪狗,而且神色天真烂漫,很是可爱。   他心中如此想着,又见那边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包裹,打开之后竟是肉饼,赖皮小狗闻到香味尾巴摇的更欢,在女孩脚边讨好撒娇,蹭来蹭去。   赤松苦笑,再看街市两边百姓活动,心想这些平民百姓平日里生活多半要精打细算,如今这位小姑娘倒是出手阔绰,直接把几只肉饼喂了一只赖皮小狗,然而她出于一片善良之心,且神态单纯,此事也不能怪罪于她。   他环顾四周,果真有几个农夫眼看着赖皮小狗把几只肉饼拆吃入腹满脸惋惜。   赤松忍俊不禁,见小狗吃的心满意足正在小姑娘身前撒娇耍赖,他也不再多留,转身继续走去。   他步伐本就悠闲,刚走了几步竟被小姑娘赶了上来,她倒是自来熟,两只大眼睛顾盼神飞,声音清脆悦耳,犹自带着些童音,“先生不是本地人罢?”   赤松嘴角弯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小姑娘得意一笑,“你也不看看周围人穿着什么,你又是怎样打扮?”   赤松环顾四周,见周围百姓果真穿着跟自己不太一样,集市上人大多要为生活奔波,于穿着上自是越简洁越好,且此地风俗大约也是如此,眼前的小姑娘也是,手边袖口俱是缝制较紧,诺大个集市上,只有自己一人广袖长袍,倒当真有些格格不入。   随即笑道,“还是小孩子家眼神伶俐,我这样的年纪,确实是不中用了!”说罢爽朗一笑。   小姑娘微微打量,又垫脚细细看来,神情若有所思,嘴里喃喃低语,“咦?你又不是个老头子,怎么说的像是自己很老了?我看着,分明是个大哥哥嘛!”言语间一派天真。   赤松憋笑,“那你又是谁?”   小姑娘更加惊奇,瞪大眼睛,不假思索,“你不认得我?”随后又低低自语,“也是也是,他是外乡人,自然不认得我。”   赤松见她这般总是自言自语的模样娇憨可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这般小小年纪,自己出来,家里人不担心?”   小姑娘却不以为然,“先生是外乡人,您有所不知,我们随州可最是太平,风调雨顺,夜不闭户,还从未发生过什么偷盗抢劫的事情,家中父母自然不会担心。”说罢又挠了挠头。   赤松嘴角含笑,见她虽言语清脆却神色扭捏,多半是撒了谎,事实上也确实让他猜了个正着,花阳这次出来,的确是背着父母的。   赤松不忍拆穿,只得好声劝慰,“好罢!只是不要在外逗留太久,无事便早早回家去罢!”   岂料小姑娘小嘴一撅,闷闷不乐,“哼,我才不要那么早回去,今个父王……父亲说要接待贵客,叫我不要出屋,说是我太过跳脱,不要冲撞了贵客!您说说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个猴子,什么叫太过跳脱?”说罢仍旧义愤填膺,生着闷气。   赤松见她这个样子也觉可爱,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儿,入手光滑细腻,一边劝慰,“天下哪有父母不疼儿女的道理,定是你平日里当真顽皮,你父亲这才出此下策,你还是早早回家吧,免得家中父母担心。”   花阳本就正在气头,听他这么一劝反而更气,两只腮帮鼓鼓地,大眼睛直直瞪着赤松,也不等他再说话,便转身跑掉了,跑到一半还回头怒喊,“你们大人果真都是一个鼻孔出气!”   赤松忍俊不禁,心中略过小姑娘言语中一句,父亲要接待贵客?眼神中若有所思。   **********   心中猜测之间便到了归泽宫外,炎帝夫妻素来简朴,如此宫殿也只是美其名曰为宫殿罢了,炎帝神农氏此时已经身着盛装在宫殿正门等候多时了,见他来到脸色豁然开朗,忙迎上几步,“先生近来安好?”言辞间关切万分,就如早就认识之人寒暄一般。   赤松眼见前方半百帝王,此人一脸仁慈之相,周身气质却威严正气,忙道,“劳大王关切,只是大王乃一邦之主,为民操劳,更该保重身体才是!”   炎帝忙上前一步把他扶住,言辞恳切,“为民担忧本就是吾之责任,只是打扰了先生清闲,实在惭愧。”   赤松心中对他也有几分敬仰,“大王言重了,出来相助也是吾之责任,您无需挂心。”神农氏亲和百姓,不惜以自己肉身之躯尝试百草,只为消除百姓病痛,满足百姓温饱,可谓用心良苦。   炎帝听闻此言很是感动,忙礼让赤松进入宫殿之内,又引着他来到池边设宴之处,两人席地而坐,桌案上尽是些精美吃食,珍稀酒水。   炎帝首先一敬,先说了些客套言语,随后才正色起来,“想必先生也有发现,近来两日当空,相持不下,已经延续一月了!”言辞间满是担忧。   赤松颔首,炎帝又道,“因此民间大旱,眼见着土地干涸,五谷将萎,家家囤积粮食,不敢轻易动用,只是如此也不是长久之策。”想到此处面色更愁。   赤松安慰两句,炎帝接着说道,“吾之妻儿倒是还好,可令将士狩猎度日,只是苦了民间百姓。”停顿了一瞬随后朝赤松作了个揖,“我若见到贫苦百姓,自是会出手帮扶,只是我一介凡夫,再是游走也只能照顾到方寸之地,这才想到先生,不知先生可否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前来相助?”   赤松了然,难怪那小姑娘拿肉饼喂赖皮小狗,原来真是“穷到只能吃肉了”,心中敬佩炎帝一片苦心,连忙回道,“扶救苍生也是我之责任,只是天地造化,自成因果,我也无有能力更改,今日时机已到,这才前来相助!”   炎帝听他答应了所求之事,心情大悦,又连敬了赤松几杯,两人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宴散后都是神态轻松,看起来聊的很是顺畅。   炎帝妻见到夫君满面笑容地归来,这才放了心,近日来民间大旱,如今正是初夏,五谷需要雨水滋润的时节,如若还不降水,恐怕民生要乱,于是自己便跟夫君出了个主意,到方壶山上去请一请雨师赤松子,虽然运气不大,但总比干坐着强些,谁知夫君意志坚定,竟真的把赤松子请了过来,眼见夫君神采奕奕,看来此事必然大成,民生有救!   帝妻帮了炎帝宽衣解带,洗漱完毕,夫妻二人躺在榻上闲聊低语,聊得累了,帝妻才吹了蜡烛,两人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如此安排师徒邂逅,各位朋友可还满意? 内个吧,实际的历史中,大概那个时候的人应该是穿麻衣或者草裙的……这样放在小说里写还是不太好,小说嘛……怎么也该美化一下……大家见谅见谅 ☆、神仙叔叔   随州城前几日来了个青衣广袖的文士,今儿个又来了个武将,城里百姓觉着新鲜,纷纷好奇打量。   此人骑着个枣红马,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身着一身玄色将士衣袍,背后背着个朱红长弓和几只红尾素色箭矢,皮肤黝黑,鼻梁高挺,浓密剑眉笔直斜立,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因着此时战乱不断,民间崇尚英武之相,这人如此,倒当真符合流行审美。   就连他的坐骑也随了主人,肌肉分明,体型硕大,比寻常农家养的整整大上一圈,此时正噗嗤噗嗤喘着气,盛气凌人,好不威武。   路边行人无不被这一人一马的威严所慑,几个妙龄女郎本正挑选着珠花,见此人来到忙偷偷打量,奈何他目不斜视,一脸严肃认真,丝毫不解风情。   众人的目光都被此人吸引过去,与之同行的另一个人,穿着官服戴着官帽的,倒是被人忽略了去,此人也乘一马,只是此马跟旁边那只相比,实在是逊色了许多。   然而这个相形见绌的人身份却着实不凡,乃是炎帝信臣大司徒,炎帝的亲侄儿姜渊,由他来迎接,想必这个武士必是举足轻重。   两人并排而去,转眼就到了宫墙之外,门前守卫见了大司徒前来,忙召唤左右敞开大门,迎接勇士入内。   炎帝神农早已在大殿中正襟危坐,等候此人的到来,眼神中透露着殷切的期盼。   犹记得几日前自己和雨师赤松谈及民间大旱,赤松子告诉他,若要解决此事,还要寻找一位勇士,问及深处原因,却不愿再过透露。   炎帝再问如何找寻,又如何解释,赤松子只说无需解释,只说帮扶社稷即可。   随即派人前往赤松所言之处找寻,果真不出两日便找到了此位勇士,自己心里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因着信任赤松,也就不再犹豫。   转眼间此人已经由司徒姜渊带着入殿了,炎帝定睛一看,见殿下来者,果然英武不凡,气宇轩昂,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英气,只是心里还是困惑,此人虽可以力大无穷,只是这缓解旱情之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来者轩昂入内,见到炎帝不卑不亢,微微鞠躬,随即开了口,“羿见过大王!”声如洪钟,孔武有力。   炎帝亦被大羿气场所惊,心中徒生好感,如若此人当真如他人那样对自己卑躬屈膝,恐怕他真的就要怀疑赤松所说真假了,目光扫到他背后弓箭,体积硕大,平常之人想要拉开使用,绝非易事,便出声询问,“阁下爱好射箭?”   大羿稍微颔首,“正是,弓箭之道乃是羿最爱之事,若要我丢弃弓箭,羿之平生便剩苟活!加之此弓乃不庭之山帝俊所赐,叫吾帮扶下国,羿自是不敢相忘!”眼神坚毅果决,显然出自一片真心。   炎帝惊诧,帝俊乃是上方天帝,神秘莫测,只在传说之中听过,哪有谁真正见过?此人弓箭竟是帝俊所赐,看来果然本领非凡,倒是对此人生出一番惺惺相惜之意,若能为自己所用定会助长军威,随即夸赞询问,“阁下专心一道,精益求精,真乃勇士也!不知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大羿不喜拖泥带水,一直心中存有疑惑,便开门见山,“只是不知大王大费周章寻我一介武夫,是所为何事?”   炎帝亦是心里疑惑不解,此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仔细周旋,“我请你前来,自是有重任托付于你,此事关系百姓苍生,也算应了帝俊神尊交给你的任务,到了时机,我自会告知。”此番言语也确实是他所知全部。   大羿也不继续纠缠,只是听到要承担重任,且关系百姓苍生,心向往之,仿若一身本领终于有地施展,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豪迈之色,更显得气质不凡,让人心生敬畏。   *******************   赤松子正要去面见炎帝,路遇炎帝近卫辛夷,得知炎帝此时正在会见大羿,心中了然,这才折返,嘴角含笑,此人乃旷世奇才,等到时机成熟,便有机缘一鸣惊人,千古不朽!   只是造化之事,变数极大,便是能通晓天文地理术数八卦,也只是得知必然之道,至于必然之外的偶然因果,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尽管他已是仙人之身,本应心胸旷达,然而思及造化异数,世事无常,心中也存有一丝感慨,悲悯民生多艰,慨然一叹。   岂料身后响起了个稚嫩的女童之音,清脆悦耳,犹如泉水叮咚,“先生愁苦些什么?”   赤松惊讶之余回头一看,果然是当日街边所见,拿着肉饼喂赖皮小狗那个,今日换了嫩黄衣衫,更显娇小可爱,随即淡笑,表情中也未有许多惊诧之色,“是你啊!”   小姑娘却不像他那么淡定,两只眼睛瞪的溜圆,快走几步到了近前,想要细致观察,奈何个子太小,只得拼命踮脚,“怎么是你啊!”   赤松微笑,“是我俩遇见那日,你父王邀请我来做客。”   花阳惊了一跳,眉毛皱起多高,“你……你你……莫非我父亲是问你我的事情?你没告诉他我自己出去了罢!”   赤松忍俊不禁,见她神色变化多端,娇憨可爱,她既已知道父亲当日要宴请宾客,本应一猜便知,只是大概做贼心虚,这才杯弓蛇影,看来的确畏惧炎帝,随即摸了摸她的发顶,“你父王邀我前来并非为了此事,此事之前,他便已经邀过我了。”   花阳皱了皱眉头,随即恍然大悟,眉开眼笑,“原来如此,那我父亲说的贵人便是你了,如此说来,你就是雨师赤松子?”花阳不关心政事,只是在玩耍之时偶然听父母谈及此事,这才知晓。   赤松子微微颔首,掐了掐她的面颊,“那又怎么样?”   小姑娘嘴巴大张,“那……你岂不就是仙人?”   赤松子抿嘴,“你说是,那便是吧!”   花阳哇地一声,先是围着赤松转了几圈,“那你岂不是什么都会变!想变好看的衣服就有好看的衣服,想要飞上天就飞上天”顿了一顿,又疑惑不解,“那您刚刚在叹息些什么?”   赤松憋笑,被一个小姑娘如此夸赞,感觉倒也不错,却不答反问,“仙人怎么就没有烦心事了?那你有什么感叹的事么?”   花阳颜色认真,摇头晃脑,一副思考之态,嘴里喃喃低语,“要说我有什么烦心事……那自然就是因为我的父王,我小的时候,他常年征战在外,有好几次,我一觉醒来他就不见了,我一边想他,一边又要为他担忧,现在他回来了,最近也没再奔波,只是这样我反而忐忑,真怕有一日他又要不辞而别。”   赤松身量高她许多,此时只能看见她低着的后脑勺,却被她言辞间对父亲的拳拳之心感动,小姑娘虽是身份高贵,却也要承受这样的身份所带来的痛苦,如此这般,还不如寻常百姓阖家欢乐。   赤松刚要劝慰,前方却来了个妇人,衣着朴素大方,气场沉稳干练,便拍了拍花阳肩背示意。   花阳本正伤心,抬头见了母亲,这才抹了两把眼睛,飞快跑去,朝妇人怀里一扑。   帝妻微笑走来,微微行礼,虽从未见过赤松子,但看周身气质便猜到一二,“先生悲悯苍生,协助夫君帮助黎民百姓,实在慈悲仁义,我代夫君和城中百姓,感念先生大恩!”   赤松略略伸手去扶,也不愿太多谦让虚礼,“哪里哪里,这也是我的责任,王后无需挂心。”   帝妻听他如此说,也不再客套,眼见花阳眼眶微红,惭愧一笑,“小女不懂事,怕是冲撞了先生。”   赤松忙回道,“夫人多虑了,小公主天真烂漫,活泼可爱,我和她聊天,倒是增了不少欢乐。”   花阳听他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忙拽了母亲裙摆,遮住半张脸,只留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   两大人见她动作都觉好笑,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帝妻怕打扰赤松正事,便要带着花阳回去,叫花阳与赤松告了别。   小姑娘走了一半又突然折返,赤松不解其意,见她像是有话要说,便笑着弯腰去听,花阳踮脚靠近,一脸甜笑,声音软软糯糯,“我叫花阳,姜花阳,谢谢神仙叔叔帮我父亲,这几日,父亲嘴边笑容都多了呢!”说罢又蹦蹦哒哒远去了。   只留赤松哭笑不得,神仙叔叔,这是什么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我为啥把花阳她妈叫帝妻吗?因为她那个名字,实在难打……我也很无语啊…… 1.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山海经·海内经》 注:很多古籍上(如淮南子)记载,大羿是尧时期的人,但是山海经里却说帝俊赐羿彤弓,帝俊却是早于尧舜之人,所以我心中猜测,可能是因为后世儒生想把功绩记在尧舜之上,反正作者君也傻傻分不清楚,只能发挥想象,姑妄言之,众位看官不要太过较真,嘻嘻~ ☆、壮士一去   随州城大旱了数月,如今已开始土地干裂,百草凋零,全城的百姓都期待着一场大雨的到来。归泽宫里的花草此时也再支撑不住,俱是奄奄一息,萎靡不振。   帝妻帮炎帝脱下玄色礼服,随手挂在一边的衣架上,这才缓缓出声,“夫君自去做事,无需担忧家国之事,我在家中自会处理得当,只是夫君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莫要逆天强求,酿成大祸,伤及自己!”   炎帝转过头来,握住妻子的柔荑放在胸前,眼望着妻子的面孔,此时已被岁月染上了沧桑,不知何时就不再青春年少,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曾陪着他征战四方,陪着他治理家国,为他生儿育女,可自己常年忙碌,此时异常后悔,没有好好陪她。   此次出行不像往日,以往是人与人之间的征战,而这次……却是与天作对!他不知这样的后果如何,或许这次……此时看着妻子已经显现了些许皱纹的面庞,仍觉着万般迷人,眼神竟是不舍得离开了。   帝妻与他多日夫妻,怎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忙抽出了双手向炎帝腰间环去,脸埋在丈夫的胸前,热泪打湿了炎帝的衣襟,炎帝无奈,只得伸手回抱,轻声叹气。   帝妻趴在炎帝胸前喃喃低语,“明日夫君凌晨便走,时间仓促,今日可跟居儿阿嬿他们道了别?”   炎帝听妻子一说,想起自己那五个儿女,心中一暖,“自是道了别的,居儿少年持重,可堪当大任,我已交代了他,等到我走后,他可帮你辅持朝政。”   帝妻心里一悲,听他这样讲,倒像是诀别一样,泪水不止,便拿拳头敲了敲炎帝胸膛,“说什么混话!居儿还小,要等着你回来教他处理政事呢!”   炎帝帮妻子擦了擦泪,又道,“重嬿、芫湘和瑶姬我倒是不担心,这三个孩子乖巧听话,该不会出什么乱子,我唯一担心的,便是花阳啊,这孩子被娇惯坏了,我不在的时候,夫人千万要看好阿阳,莫要让她闯出什么祸端。”   帝妻重重点头,也不知说些什么,心中万般想要跟他同去,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奈何政事家事还要她去操持,此时只能趴在丈夫胸口,珍惜这还在一起的一刻。   ****************   南风殿里,檀木窗前,勇士射手大羿亦满面肃容,此时他正一手握着那把从不离身的长弓,另一只手把它仔细擦拭,目光闪烁不定,明日便是出发之时,他仍记得,雨师赤松子说,要他用箭射下天上的一个太阳,这事简直非常人所能想象。   刚被炎帝找到请进王宫的时候,大羿以为他是要自己跟着他征战沙场,扩大疆土,他心里想着,若这炎帝乃是圣明之人,自己追随于他,帮他一统天下,若真能天下大治倒也使得,谁知竟是这样的任务,刚听到的时候,他也是一脸错愕惊慌,这事可非用兵打仗那样简单,这乃是与天作对!   可听赤松先生细细道来,此乃必要之举,如若他不去,也要另寻他人,为解救苍生,倒真的只有此法,他斟酌再三,这才答应下来,既已如此,也便再无回头之路,明日出发,无论如何也要把天上的太阳射一个下来。   想到此处,大羿神态坚毅,心中多日的彷徨不安突然释然,若以我一己之力便可换苍生安宁,只我一人逆天行事,便遭天谴,又有何不可?圣人赐他弓箭,叫他救扶百姓,此时不为,更待何时!   大羿此时只希望自己的技艺足够精湛,不会愧对炎帝与雨师的一片信任,更不要因为自己为天下百姓闯下更大祸端!   大羿乃是习武之人,心思简单,想通这处便不再纠结,明日之事明日自会完结,今日此时便该养足精神,随即便放好弓箭,侧卧榻上,不出一会儿,便困意袭来,鼾声大作。   *****************   次日清晨,归泽宫里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宫,直奔东方而去,帝妻与五个孩子一直送到了城东郊外,这才驻足,花阳呜呜哭个不停,赖在炎帝身上说什么也不肯罢休,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昨日还说的好好的,今日就来反悔,炎帝实在无奈,只得对妻子使了个眼色,奈何这孩子过于倔强,便是娘亲再好声相劝也不愿撒开父亲的衣袖。   赤松看时间紧迫,如若还不出发恐怕错失良机,忙走上前去,好声劝慰,“小公主,你如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能如此粘腻父王?”   花阳却看也不去看他,嘴巴一撇,“我才不放,若是父王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是没了父王?”   帝妻听到此话脸色一白,出声呵斥,“说什么瞎话,你父王福大命大,自会平安归来。”   赤松对帝妻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心里也有些动容,这孩子对父亲乃是出自一片真心,口吐真言也是众人所想,只是离别时分,大家都不忍说出。   可她句句话语都是出自牵挂父亲,谁能去责怪她不识大体呢,便半蹲下去,与她平视,“阿阳,你父王乃是一方统帅,他即得此地位,就有责任去拯救黎民,你若缠着他不让他去,岂不是陷他于不义之地?”   赤松见她仍是不理,小小的肩膀因哽咽而抽搐,也不知刚才的话听进去没有,便轻轻抚上她的肩头,“你父王是个心怀百姓,顶天立地的伟人,你该为他骄傲的!”   岂料花阳肩头一甩,这才愿意看他一眼,眼眶通红,出声尖利,“可他是我父王!”   赤松内心一颤,这孩子如此朴实的一句话,竟让他哑口无言,炎帝纵使是千万百姓的领袖,可也是这个孩子的父亲,血浓于水,怎能做到豁达分别?   可此事势在必行,只得接着劝慰,“阿阳,你说我是神仙叔叔是吧?”   花阳不明所以,赖在父亲身上点了点头,赤松莞尔一笑,“既然你知我是神仙,自然就会预测未来,我昨晚已经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你父王定会平安归来。”   花阳眨了眨眼睛,目光冉冉,“你说真的?”   赤松子摸了摸她的头,脸上温柔至极,“若不是真的,我怎会让你父亲前去犯险?”   花阳想了一想,面色犹豫,众人又好声规劝一阵,这才撒开小手,跟着母亲兄姊默默看着父亲远去。   炎帝策马远去了几步,又回头望了望妻儿,这才转身,义无反顾! 作者有话要说:  炎帝的儿子叫炎居,所以这里才叫居儿~ ☆、东海之滨   半月后,炎帝众人才行至东海之滨汤谷之地。   众人休息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开始了准备。此时的大羿正背对着众人,脸朝着朝阳,宽阔的脊背更显得英勇伟岸,背上的弓箭亦变得灿灿生辉。   无人看得见他眼中的神情,更无人知道他心中正在想些什么,炎帝神农负手站在一里之外,风仪严峻,皱眉看了看远处的大羿,此事若只关系一人成败,倒也可以释然,可一想起事关百姓苍生,心里便忐忑不安,把整个天下的安危寄托于一人一箭之上,这赌注到底是对是错?有没有过于草率呢?   炎帝看了看身边伫立着的赤松子,犹豫了一阵,才出口询问,“先生,这大羿乃一介凡夫,不知此人技艺如何,又能有几分胜算”   炎帝本希望赤松能说些肯定词句,岂料他亦是颜色肃然,眼神颇为复杂,淡唇轻启,“我亦不知。”   炎帝满面愕然,“先生既也不能断定,那么为何还要如此?”言语中透露出些许急切之意。   赤松亦是苦笑,世人只当仙人乃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实际上,仙人也是超脱轮回,却并非可改变轮回,此等事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神仙能预知明日之事,也只是深谙世事规律,而此事跳出常理直外,成败参半,我亦不能妄加揣测,只是事到如今必须如此,方可有一线生机救黎民于水火。   炎帝轻叹,面色庄重坚毅,言语亦郑重果断,“先生所言甚是,此事确是不能再加拖延,如若这一箭射去,果真造成了更坏的后果,为天下之人唾骂,我作为一方之主,一人承担便是!”   赤松目光微怔,心中对他生出许多尊敬之意,此人真乃光明磊落,胸怀大义,然此事乃自己谋划提出,若真有恶果,怎能让他一人承担,此时却也不想与之争辩,只得转移话题,“此事不急,咱们还是先看前方情况罢!”   炎帝颔首,朝着前方望去,大羿此时已经手握长弓,又拔出素箭,眼见就要把弓拉满,跃跃欲试,两人急忙走向前去,一左一右站在大羿身侧。   此时虽是清晨,阳光较之午时微弱了许多,但直接看去,仍有些刺眼,然而大羿的双眼却是紧盯着太阳,坚毅而执着,浓重的剑眉弯成雄鹰两翼,仅仅一会,嘴唇就已干涩泛白,脸颊两侧垂直流下的汗水暴露了他的紧张。   无边的恐惧与不安漫天而来,积攒已久的肃然神态瞬间崩塌,大羿放下弓箭,抹了把额间汗水,又觉身上衣衫甚是束缚,便大手一撕,扯掉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   大浪突然呼啸而至,海上凉风习习吹来,大羿的身躯突然紧绷,电光石火之间拿起朱弓素箭,长臂一拉,形成一轮满月,紧闭右眼,箭尖直指东方的一轮太阳。   此时他自身竟也像一张拉满了的弓箭,高大的身躯仿若与手上的弓箭浑然一体,蓄势待发。   炎帝一时反应不过,下意识便要伸手,却被赤松一挡,眼见赤松眼神尖利,这才明白,此事绝不可优柔寡断,此时不发,更待何时?   *****************   花阳此时亦望着天上的两个太阳,半月之前她送走了炎帝,心里还是担忧父亲,便给母亲留了张家书,在马厩里挑了一匹好马,直奔东海而去了。   因着射日之事乃是机密,且要路经他族地界,炎帝一行不敢明目张胆,只得绕远走了小路,花阳没有那样的忌讳,顺着大路一路狂奔,竟比炎帝提前几天到了东海,本想找到一处可以躲避藏身,又可观望射日过程,奈何海边空旷至极,根本无处躲藏,只得沿着汤谷之地策马向南,奈何马儿已经劳累了数日,刚跑了几步便说什么也不愿站起。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众多渔民满载而归,花阳突然灵机一动,拿自己颈间佩戴的珍珠换了一艘破旧渔船,本欲沿着海岸继续南下直到可以躲避自身,谁曾想一时狂风大作,竟把小船朝着大海中央推去。   花阳恐慌至极,却仍故作镇定,许久之后才算风浪止息,可此时一看,四周都是茫茫沧海,难辨方向。   花阳鼻子一酸,嚎啕大哭,若是从前她如此哭泣,早就有父母兄姊前来安慰,然而此时她独身犯险,再怎么哭喊也不会有人来管,只得止住眼泪,肩膀仍自抽抽嗒嗒。   她也不知在海面上飘了多久,身体已经劳累至极,眼皮也开始打架,迷蒙之际看到前方有棵绿树,一时欣喜,以为自己到了岸边或是飘到了什么小岛,连忙打起精神朝大树划去,可走近一看,大失所望。   此处哪里有什么岛屿,分明是一棵参天大树诡异地伫立于沧海之上,根若藤条,叶如蒲扇,蒲扇之间亦夹杂着几只硕大花苞,粉嫩的花瓣层层叠叠,仍是掩饰不住缝隙之间溢出的缕缕金光,让人不能直视。   花阳仔细数了数,正好八只花苞,另有一朵已然怒放,亦有一朵半开半掩,只是花开之后,反而没有光芒。   花阳一时摸不清,也不敢唐突前去触碰,眼看前方粗壮树干,忙甩了缆绳,把脚下小船牢牢拴在树干之上,以防小船再次飘走,先在此处安定下来,再作打算。   谁知她刚系好船儿,天空就划过一道利箭,箭势竟冲着东方太阳,花阳大惊,虽早听说要射下太阳,此时亲眼所见却仍不敢相信。   飞矢冲到半空,仍不见堕势,直直朝着朝阳而去。   箭矢转眼间到了太阳近处,花阳眼前突然一花,东方天际金光大作,隐约之间见太阳之中坠下一物什,五彩斑斓,定睛看去却是一只鸟影,此鸟哀嚎一声,声音凄厉,便直直坠下。过了许久又仿佛有重物入海,金光猛然消失,海面上却被重物击起万丈狂浪。   脚下小船被大浪冲击的忽高忽低,花阳吓得脸色煞白,忙抱住大树,却不妨一个大浪把小船彻底拍翻。   花阳水性尚好,手脱了树干之后便奋力前游,又抓住了水下树根,刚松了口气却被又一阵浪花拍下了海底,其后在海底挣扎了许久,直至被海浪冲离了大树,丧失了体力,海水亦灌进了口鼻,最后渐渐合上了双眼。   意识模糊之际忆起家中父母兄姊,悲痛万分,悔恨莫及,然为时已晚,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写到这就完结了怎么办?(⌒▽⌒) ☆、帝姬精卫   花阳在海底耗尽了体力,自知再无回旋余地,意志渐趋消沉,本以为再无生机,脑海中浮现出从前欢乐景象,心中后悔不迭,咸腻的海水钻进口鼻,窒息之感痛苦至极,不出片刻眼前便是一片迷茫黑暗,心中仍旧不甘,却无能为力。   迷蒙之间感知自己从原来的躯壳中飘荡出来,瞬间晓得自己已然灵魂出窍,大限已至,心中有些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眼见前方浮着一个五彩物什,被海底暗浪推着朝自己的方向飘来,花阳定睛去看,离得近了才觉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何时见过。   思忖之间眼前突然一阵眩晕黑暗,再睁开眼睛之时竟觉着周身一阵轻松,双手摆动一下就在海底冲上数里,花阳深感疑惑,待仔细观察,才发现自身的手臂竟变成了双翼,身后的裙摆变作了七彩翎羽,右翅之上生着一处伤口,把周围的一片海水染成了红色。   花阳大惊,却不忘朝海面冲去,双翼尽展,像是一道利箭冲出海面,冲向天际,即便不知何故,亦不知何从,但乍一脱离窒息之感的舒爽让她一阵激动,围着苍茫东海翱翔几圈,忍不住想要高歌呼喊,刚一张嘴,竟是一声尖利鸟啼。   ***************   此时的归泽宫内,炎帝一脸悲凄之色,眼望着东方天际刚刚升起的一轮朝阳,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照耀着苍茫的大地。   天上只剩下了一个太阳,空气逐渐湿润了起来,夏日早就该有的大雨也不期而至,一时之间,当日那个射日英雄声名鹊起,连带着炎帝也被赞成圣明之主,此事前因后果亦被民间传为美谈,唯独略去了赤松这一环节,这也是赤松子本人故意为之。   射日事成,天降甘霖,本该是普天同庆之事,可如今,姜地之内,无论是归泽宫内,抑或是寻常巷陌,都弥漫着淡淡的凄然之意。   归泽宫里最小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花阳,花一般的年纪,就那样沉溺于东海的风浪之中,市坊百姓想起小公主从前穿梭于大街小巷的身影,无不叹息凄然。   炎帝此时站在高台之上,纵使他经历过无数风雨大浪,面对花阳之死也是无法释然,人生最大劫难,莫过于丧子之痛,已经历过数劫的炎帝几日之间两鬓斑白,眉眼之间亦染上了无尽沧桑。   前几日听手下来报,说是找到了花阳买船之人,联想到落日入海激起的滔天巨浪,顿时明白了事情始末,内心里犹自不敢相信,就是这样一个被众人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小女儿,此时竟已香消玉殒,帝妻刚一听闻此事便昏迷过去,醒来之后亦是不思饮食,几日之间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   苍茫大海,尸首无处打捞,只得取了花阳生前衣冠,厚葬于后山之上,经百官商榷,赐号精卫,取五谷丰登,匡卫社稷之意。   此时的归泽宫一片素白之色,炎帝满面凄然,逆天而行,不得善终,此乃报应?如若不为,就要眼睁睁看着黎民百姓贫弱不堪,如若为之,便要失去自己心尖上的宝贝,然而无论如何,事已成为定局,再想也是无益。   炎帝深深叹了一口气,面上颓然,身后跟着站了许久的近侍辛夷这才上前,“事已至此,皆是造化弄人,大王还是莫要所想,节哀顺变,便是瞧着大王另外四位王子公主,也要保重身体,莫要倒下啊!”   丧女之痛怎是局外之人所能理解,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剜心之痛却并非能够靠着道理能够缓解,炎帝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眼身后站着的辛夷,“此次能够请来赤松先生,还要多亏你尽心尽力,之前一直事务紧迫,如今事态安稳,是时候该论功行赏,你若有何要求,只管开口便是!”   辛夷以为炎帝沉浸于痛苦之中,本不会提及此事,闻言一阵犹疑,上前鞠躬,“辛夷本是孤儿,承蒙大王不弃才能身居此位,听君安排,为君分忧本是我分内之事,怎敢居功?只是……勇士大羿已经多次请求拜见大王,不知大王可愿接见?”   炎帝嘴唇微抿,自己沉浸于伤痛,竟是忘了这位英雄,神色凝重,“今日下午,便叫大羿来一趟罢!”   **************   帝妻不思饮食了数日,今日听了远道而来的阿姊劝说,为了其余四个子女,这才答应振作精神,中午喝了一碗稀粥,炎帝这才稍稍放心,打起精神打理了一些近日积攒的政事,刚一落座歇息,便听手下之人前来禀报,说是勇士大羿来见。   射日英雄大羿果然不出片刻便进了殿门,炎帝望着此人,短短一月之间竟与往日大不相同,形貌倒是没甚变化,只是眉宇之间的神色变化了许多。   一月之前此人目光如炬,眼神中透露着怀才不遇的桀骜之色,一月之后,此时的大羿,已经变得神色平稳,犹如一滩风平浪静的湖水,仅仅一月,神态成熟稳重仿若换了灵魂一般。   炎帝先出了声,“勇士箭艺出神入化,更以此道为天下苍生谋得福祉,今日大功告成,该当论功行赏,卿若有何心愿要求,尽管说出便是,若是以吾之力能够达成,本王必会倾力满足!”   大羿闻之剑眉微蹙,随后又神色自若,侃侃道来,洪亮声音响于空旷大殿之中,回声犹若磁铁震颤,“匡扶民生乃是圣人帝俊交予吾之重责,若论功行赏反倒好似有所图谋,实乃违反羿之本意!”   炎帝见此人言语耿直,也不气恼,听闻话中大义,眼神闪过钦佩之色,“卿乃胸怀天下,大义凛然,反倒本王心胸过于促狭,射日之功,怎可以功名利禄相抵?壮士之丰功伟绩,自会名留青史,为天下百姓传颂千古!”   大羿也不多言,只是朝着殿上附身一拜,又言语了几句,便告了辞。   炎帝颔首,待到大羿离开之后才起身,缓缓踱步,默默站在城墙之上,眼见大羿出了城门,身影孑然而凌然,突然觉着仅仅一月,便已是沧海桑田,恍如隔世…… ☆、衔石填海   两年春秋匆匆而过,曾经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帝姬花阳转眼间已经逝去两载,两载之间,帝女精卫的坟头却是寸草未长,并非是因为宫人的精心打理,反而是上山砍柴打猎路过此地的村民百姓,想起那个整个随州城一同看着长大的小小帝姬,顺手拔下几根野草,自是无须宫人特意打理。   炎帝一家的生活渐趋平稳,然而花阳的逝去仍是每个人心中的一根顽固毒刺,只是能够认清接受,每每碰到心中伤处,疼痛却丝毫不减。   两年以来炎帝又向南扩大了许多疆土,休战之时也是沉浸于政事之中,或是亲尝百草,以增加民间吃食和草药种类,仿若只有如此,才能暂且缓解心痛不安。   昨日众臣邀请炎帝同去林间狩猎,帝妻知他两年以来一直低落抑郁,便一心要他答应,或可稍微疏散心中愁苦,炎帝念及妻子关爱之心,只得应声答应,今晨便换好了行装,与众臣一同出发。   随州城外众山相连,其中有一座便是帝女花阳的衣冠冢,众人怕引得炎帝伤心,故意避开了许远,炎帝也知他们好意,专心狩猎,倒是开怀了许多,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   谁知正玩的开心时刻,天上突然飞来一只奇鸟,头上顶着蓝色羽冠,身上五彩缤纷,身后亦拖着修长尾羽,声音凄厉幽怨,众人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此鸟落定短树枝桠,见众人拉弓射箭,忙展翅飞走,却也不会飞得太高,只是忽高忽低,似是万般惊恐,众人见炎帝一脸新奇,也不拿弓箭,也都放弃了猎杀之意,只是浩浩荡荡跟着奇鸟一路策马。   岂知此鸟竟向着帝姬坟墓所在之山飞去,众人大惊失色,脸色都不太好,谁知炎帝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得策马跟着。   就在众人怨怼鸟儿的时候,这鸟更是好巧不巧地落定在帝姬的坟墓之上,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炎帝亦是气愤至极,女儿的坟墓其能由它轻易落脚?忙拿出弓箭对准鸟儿,此鸟却是不躲,两眼直直盯着炎帝,仿若幽怨至极,泪眼婆娑,转瞬之间竟流下两滴泪水。   众人愕然,此鸟难道是通了人性?   炎帝亦是讶异,这鸟儿望着自己就仿若饱含深情,又好似极其不舍,便像小女儿花阳每次送自己远去的神情,一时心酸凄凉,泣不成声,双手已再拿不住弓箭。   炎帝没了继续狩猎的心思,众人亦感染了丝丝悲切,一场狩猎,早早散去,炎帝回到寝宫,亦是悲伤不能自已。   ***************   花阳当日化鸟之后,于海面之上望见自己身影,心中亦是悲切不已,即便能够侥幸苟活,如此身形,且口不能言,该如何与父母亲人相认?想要回到从前生活,亦是不可能了。   她也曾数次回到随州归泽宫偷偷看过家中情况,见到父母兄姊为了自己的缘故凄惨度日,更加后悔当初的任性调皮,于宫墙之上洒下不少眼泪,却也无人知晓。   这日她再去探望,见父母于屋檐之下言笑晏晏,心中颇为安慰,又看到父亲鬓角斑白之色,心酸难言。   炎帝背着弓箭出了门,花阳一时不舍亦跟了出去,谁知跟到半路被同行大臣发现,差点成了众人箭下猎物,情急之下不辨方向,竟恰巧飞到了自己的坟墓之上,心中突然一颤,仿若沉浸于苦水之中,那日落水的窒息之感扑面而来,只得落在墓碑之上稍作休息。   岂料就在此时,自己父亲的弓箭便指向了自己,两年以来的憋闷情绪蜂拥而出,至满则溢,竟落下了眼泪,见到炎帝手中弓箭掉落在地,这才冲上云霄,躲过了一劫。   这两年来,她除了回去探望家人,便是衔石填海,日复一日,几不停歇,她不知东海到底有多大,只知自己飞了许久仍看不到边际,她更不知自己这样的做法有何意义,可经历了生死大劫,她突然感悟了许多,人生在世,尤其是精明之人,但凡做事都爱寻个意义作用,其实这样反而是聪明人的糊涂之处,如果没有意义便不去实行,反而是被自己的固执束缚住了手脚。   她深谙人生变幻多端之理,自己在这两年之间,经历了生死,亦经历了转变,何不做些能让自己心安理得之事,她便是喜欢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生而为此,不计得失,不计成败,只为了却心中执着,求得心中一片安然。   ***************   近日以来姜地民间盛行着个传说,也不知从何发起,听似无稽之谈,却有愈演愈烈之势,一时之间妇孺皆知。   归泽宫的宫墙堵不住悠悠之口,本正在和臣子谈论政事的炎帝听闻此事脸面一肃,握紧了拳头,手中的杯盏也被惊得落了地,茶水玷污了衣角仍不自知。   炎帝恍然大悟,忽觉传言定是真实,忆起当日自己险些射去的鸟儿,和鸟儿幽怨惊恐的眼神,悔恨不已,责骂自己果真糊涂,竟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认得。   炎帝惊魂未定,忙屏退了大臣,去往自己的寝宫,脚步越来越快,差点绊倒在寝宫高高的门槛之上。   帝妻勤俭持家,正在缝补炎帝衣衫,见到炎帝窘态嗤笑一声,“夫君多大的人了,何事还能如此慌张?”抬头一看,自家夫君竟是满脸癫狂之态。   “我们……我们的阿阳,可能还活着!”说罢满脸狂喜,眼角已经浸满泪水。   帝妻听闻此言亦是大惊失色,手中针线簸箕掉落在地,“夫君,你……你说什么?”   炎帝急忙快走几步,紧紧搂住妻子,前几日的怪鸟之事怕引得妻子伤感便没有说,此时一并道来,语气中难掩辛酸。   帝妻听罢,搂住丈夫嚎啕大哭,炎帝抚摸着妻子的后背,以示安慰,又喃喃低语,“只是此事还不知真假,东海奇鸟亦是难寻,如若是真,我们的阿阳已非人形,此后之事还当细细计较。”   帝妻泪眼婆娑,于丈夫怀中抬起头来,突然想起一事,“我说此事,或许还有一人,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炎帝苦笑,“此等怪事,又有谁能帮助呢?除非是认识神仙!”随后面色突变,“难道是?”   帝妻郑重点头,“记得曾经,雨师赤松子也与阿阳交情颇深,我见他神态之间对花阳也很是喜欢,常常表扬我家阿阳,夫君何不再去求上一求,或许有用!”   炎帝颔首,深以为然,自己两年前已经得了赤松莫大帮助,且那次乃是为了苍生,尚能心胸坦荡,此时又要再次去求,且为了自身私事,自是于理不合,只是身为人父,对花阳思念至深,如今终有机会挽回,自是不能因为颜面而放弃一线生机。    ☆、不情之请   炎帝爬到方壶山顶的时候,恰巧看到了中天挂着的那轮圆月,甚是清晰明亮,仿若伸一伸手便可拘得一缕清辉,月光笼罩之下,琼枝玉叶层层叠叠,泛着同样清幽的淡光,层层玉树之间,隐隐约约露出一片殿宇,殿宇晶莹剔透,倒像是由琉璃所制。   然而炎帝却再不敢犹豫片刻,此时的他已经精疲力尽,双手亦被利石和荆棘划地不成样子,他已记不清楚这好几日来是如何爬上这么高的一座山的了,只知道他摔了无数跟头,又有多次因为疲乏而困倦,可每每想到自己的女儿将有生还希望,便会强打起精神继续下去,他虽是征战四方,打了不少胜仗,可如今毕竟人过中年,一路下来亏得近侍辛夷忠心耿耿,在旁辅助,又熟悉道路少走了些弯路。   炎帝被辛夷搀扶着喘了几口粗气,一刻也不愿过多耽搁,拿手指着前方的殿宇,“这是赤松先生的宅邸?”声音中有些颤抖。   辛夷望着自己追随了十几年的主上,他亲眼看着他从雄姿英发的青年变成了如今这般沧桑的样子,一时心酸,言语也有些哽咽,“正是,只是先生喜爱周游四海,未必就真的会在。”   炎帝又怎会不知?只是事关花阳,无论多大的几率,都必须来碰碰运气,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无端紧张,“好,我们这就去看看!”说罢自脱离了辛夷搀扶的手臂,自己踉跄着走向前去。   两人站定殿宇门前敲了敲门,等了半天才出来个童子,睡眼朦胧,头上的发髻亦不甚工整,炎帝这才想起半夜三更扰人清梦确实不太恰当,谁知面前的小童却是善解人意的很,和气问道,“两位大人深夜来此,可是有什么急事?”   炎帝心生感激,连忙致歉,“此事说来话长,不知你家尊长赤松先生可在府内?”   童子摇了摇头,“先生前日说去采药,告诉我两三天便回,想来马上就会回来。”神态颇为遗憾。   炎帝亦有些失望,好在赤松没有远行,也算万幸,眼下无法,只得耐心等待,随即跟小童道谢了声谢,便要回头,却被小童叫住。   “大人莫急,方壶山顶只有这一处府邸,且客人远道而来,哪有让您露宿的道理,还是快快入内,我一会儿便去收拾两间厢房,两位大人可以好好歇息一番,若是先生明日归来,也好快快见到两位。”   炎帝更是感激万分,心想也只得如此,多加感谢,这才跟了小童入了邸院,心中急于花阳之事,也未多加留意。   *************   赤松自打得知了花阳的死讯之后,亦是唏嘘不已,犹记得当时随州街头,小姑娘一身朱红,顾盼神飞,对脚下小狗一片仁爱之色,亦记得归泽宫中,小姑娘的两只清眸盯着自己,询问自己为何叹气,自己当时心中所想便是世事无常,见她年幼才没有回答,未曾想竟真的应了自己当时所感,果真是世事无常,让人难以捉摸。   且此事毕竟和自己有一二关联,射日之事乃是自己提出,而花阳也是因此事才落水香消,虽然射日乃是必然之举,无可奈何,但心中怎么也结了个疙瘩。   因为此事,抑郁至今,便是云游四海,也再无兴致,两年以来,最多也是找找近处友人,亦或是近处散步,采采草药,这次出行,还算是最远的一次。   谁知刚一进门,便得了炎帝造访的消息,心中一颤,忙放下东西去厅中相见。   眼前的炎帝着实让他吃了一惊,那时他见了射日成功便告辞回了方壶山,得知花阳溺水还是后来的事,未想到两年不见,眼前这个英雄人物便沧桑成了这个样子,哪还有两年前气宇轩昂的样子,心中愧疚之情又加深了几分。   两人开口寒暄了几句,赤松再忍不住,“花阳之事,我是后来才知道,本想前去安慰,又想此等痛楚,再去如何都是于事无补,说来此事,也有我的责任……”   炎帝忙打断了赤松言语,“先生莫要如此,射日之事,本是为了苍生而行,花阳得了如此结果,也算是命运使然,跟先生无半分关系。”   赤松愕然,面前的男人,征战沙场,素来信仰便是自己一双拿兵器的手掌,便是亲尝百草,也是凭借一己之力,这短短两年时间,竟信了命运。   思索之间对面之人却开了口,“实不相瞒,老夫此次前来,是有事求助先生!”   赤松本就有些愧疚,听他此言,不知怎的竟松了口气,“大王请说便是!”   炎帝犹豫了一阵,这才娓娓道来,“不知先生可听过近来民间的一个传说,便说我那小女儿花阳……”说罢亦触动了内心深处,悲伤难抑,老泪纵横。   赤松亦是一惊,他已是很久未去过人间,自是未听过这样的传说,心中一阵喜悦,若是当真如此,怕是自己内心的愧疚之情可以弥补,且他与花阳有过数面之缘,自己对这个心地善良又机灵可爱的小姑娘也很是喜欢,便是没有心中愧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一个孩子被海水吞噬也很是心疼。   只是此事有些蹊跷,若花阳当真坠水身亡,又是如何变作一只鸟儿的呢?若真是如此,她有为什么不回家去,而是日复一日做着这般不会有结果的事呢?”   赤松看了眼炎帝,见他眼中深切期盼,仿若自己不去答应便会颓然倒地,忙伸手扶住,“大王只管放心,若此事当真,吾必会倾尽全力救回阿阳,只是于我看来,这传言也有些不合情理之处,大王还是不要报有太大希望,做足最坏的准备,才是正理。”   炎帝怎能不知他良苦用心,忙抓住赤松衣袖,郑重点头,感谢之情溢于言表,亦期盼着早日得到个真正的消息。   赤松也不多留,叫身旁童子好生照顾两位大人,刚从外面回来又要出门而去,于山顶之上转身化作一条青龙,向着东海之滨飞去,不出一会儿,便不见了踪迹。 ☆、重生之恩   夏日的海面浪花颇大,冲击海滩的声音犹如一只巨兽的嘶吼,一个大浪拍在赤松子的脚面上,凉意自脚下浸入四肢,也不知那样的一个女孩子,是如何忍受这浩瀚无际的冰冷,那时的她,该是怎样的绝望。   赤松环顾四周,辽阔无垠的大海上只有几只纵横盘旋的海鸥,叫声酷似婴儿的啼哭,却并未有什么特别的鸟儿,赤松来到的是海岸的横县,乃是花阳乘船而去的地方,若是她已不在这里,茫茫沧海,凭借凡人一己之力想要寻到是几无可能。   赤松子双眉微蹙,正想着自己该如何施法,恰巧看到不远处生长着棵桂树,开着一串串的金黄小花,把周围几里都熏的馥郁芬芳,当下计上心来,朝着花树轻声言语了几句,修长的手指捏了个诀,随即食指一点,满树的小花便悄然脱落,自发的朝着无边无际的大海飞去,不出片刻,整个海面上俱是飞扬着的金黄小花,几只海鸥见到此景似乎也觉甚是怪异,忙从海面上一跃而起,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   花阳的生活日复一日,白日衔石,夜晚休息,海岸上的那棵桂树便是她每日的栖息之地,亏得她化鸟之后识得了常驻于此的海燕,海燕们见她可怜助她在桂树上筑了个小巢,这才算有了定所。   她今日便又像平常一样,早起开始了日常运作,见天空中的白云洁白无暇,便忍不住飞到天上穿梭一番,一时之间忘乎所以,竟是飞的远了,尽了兴才往回折返。   岂料飞到一半遇到自己的好友海燕,说她的巢穴被人搞了破坏,叫她速速回去,花阳听到此言气愤至极,忙加快速度往回飞去,走到一半便看到前方漫无边际的黄色花海,便是每日伴着自己入睡的桂花香气,细听之下,花海亦伴随着成千上万个声音,犹如喃喃低语。   捉了一只放在耳边细听,便是那个熟悉而又久远的声音,瞬时大惊失色,又有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大小小,无休无止,小像春日里的绵绵细雨,大像海岸上无休无止的层层巨浪,花阳再也控制不住,颗颗泪水直直坠落,仿若再也停止不下。   “小花阳……傻孩子,快回来吧……”   她看到赤松的时候,他依然是一袭青衫,依然是清秀俊雅,两年之间人人都变了许多,唯有他,还是那般的淡若清风,静若止水,面孔上习惯性地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忧愁,唯有展颜一笑的时候,才会变得有些不同,从前的花阳不知他在感慨些什么,如今的她却是有些理解了。   此时的赤松正在那棵槐花树下眺望远方,树上槐花尽散,该是出自他的手笔。   赤松亦看到了于花海之中迎面而来的那只小鸟,心绪终于放回了实处,小鸟远看之下就像是一只小小的凤雏,于海风之中直奔自己,便像是摔了跟头大哭着扑进大人怀里的孩童,赤松苦笑,可不就是个孩童。   赤松伸出手臂,鸟儿便乖巧地在他的手背之上落下,眼泪止也止不住,嘴里叽叽喳喳,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赤松心疼,伸手摸了摸她身上的羽毛,这孩子,傻气的可以,这两年来,该是吃了多少苦头?   想到此处,脸上满是怜惜,“小公主,是你父亲要我来救你的,他现在正在方壶山上等你回去,你可愿意跟我一道?”   鸟儿连连点头,眼泪更是噼里啪啦,又拿着小脑袋朝赤松怀里蹭来蹭去,以示感恩之心。   赤松微微一笑,把鸟儿朝怀里一掬,召了片祥云,朝着方壶而去了。   ***********   炎帝已在门口等待多时了,他是多么想跟随赤松一同前去,又怕自己一介凡夫俗子,反而成了搭救花阳的累赘,然而这样等待的过程却是痛苦不堪,有对女儿的心痛,有对传言的怀疑,他经过这几日的细细思考,越发觉着此事有些怪异,只怕是自己思女心切,这才愿意相信这般荒唐的事情。   此时的他盼着赤松回来,亦怕是赤松回来,生怕传言真的只是毫无根据的传言,其实自己的这一番期盼,都不过是可笑的痴心妄想。   赤松子的邸院里人少,只有他和一个童子,且小童子身量要比赤松矮上许多,自是不可能认错。   即便现在又到了月上中天,他望着远处那个乘云归来的人影,也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便是赤松,心下着急万分,急忙朝着赤松怀里望去,奈何夜晚昏暗,远远看去只是一片模糊,由此更加急切。   赤松飘然而至,便在炎帝面前落定,两只广袖之间便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上面的羽冠七彩亮丽,两只眼睛更似嵌着的宝石。   炎帝见到此情此景竟是怔忪了些许,仿若仍不能相信,双眼直直盯着赤松怀里瞅了半晌,这才面色狂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言语,只是频频点头,笑的合不拢嘴。   花阳亦是激动万分,自打她化作了鸟儿,口不能言,便做好了此生再不能父女相认的准备,经历了上次炎帝拿箭指向自己之后,更是绝望委屈,自己的父亲果真认不得自己,只把自己当作一般猎物了。   可是此时,她见了自己的父亲,为了自己沧桑成了如此模样,再不是那个风姿俊逸的壮年,看自己的眼神充满着愧疚与疼惜,便再也不觉委屈,当时的那丝气恼之情便在此刻烟消云散。   花阳再也控制不住,直接朝着炎帝怀里扑去,炎帝亦是将她紧紧搂住,一时之间,父女俩心照不宣,便像回到了花阳的孩提时代,那个时候的花阳身体病弱,夜夜啼哭,直把她的娘亲累到不行,炎帝那双争战沙场的手臂,此时却用来抱着娃娃,说来也怪,只要炎帝抱起走上几圈,本正嗷嗷啼哭的小花阳便会睡的香甜,如今想来,大概是父亲的身躯足够伟岸,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炎帝欣喜之下,竟是流下了眼泪,都说人在过度欣喜之下也会流泪,此言果真不假。可他到底是一方统领,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当下想起正事,忙正色问道,“可是不知……先生还有没有办法帮助小女恢复原来相貌?”   此事赤松子早就想好了对策,自己既是出自愧疚之心帮了花阳,就必须尽到责任,不可帮到一半,随即轻轻颔首微笑。   炎帝犹似不敢相信,忙确认地又问了一句,“先生当真有法子?”问完便有些后悔,此话听来,倒似有些不信任的意思。   赤松知他爱女心切,也不气恼,微笑言道,“大王放心,此事我势在必得!”   炎帝知他悲悯苍生,如此行事倒也符合他的作风,只是如此麻烦于他还是过意不去,可是为了女儿花阳,又不得不求助于他,此时已不知如何表达感谢,拉住赤松衣袖的双手亦有些颤抖。   炎帝先是朝赤松拜了一拜, “先生助我匡扶民生在先,为小女劳精费力再后,吾乃一介凡夫,自知怕是没有能力帮助先生之事,只是若真有一日,先生有事需要我尽些微薄之力,老夫必倾力助之,大恩不言谢,多说无益!”   赤松连忙将他扶住,“谁说大王不能为我尽力,悲悯苍生本乃是我的职责所在,大王为国为民,守得一方安定,早早的就帮了大忙,只要日后莫忘初衷,接着做个贤能帝王,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炎帝心生感动,郑重点头,“先生所托之事,老夫自会恪守不忘!”   **********   赤松和花阳已在屋里单独待了两日有余,此时已是第三日,他只说了他有办法帮助花阳,却并未说明到底用些什么办法,炎帝此时等在门外,自是对赤松的能力深信不移,只是仍在担心,等花阳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自己该去如何面对,毕竟她受了那么多的苦,自己还对她弓箭相向。   此时屋内的赤松倒是心如止水,这两日下来,他帮助花阳,跟炎帝说是自有办法,实际上还是运用修为强硬为之,于他自己自是大伤元气。   可伴随着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流入花阳体内,他的心境反而愈加清明,他平生最怕对谁心存愧疚,可自己对这个小姑娘的事,却是久久不能释怀,唯有以自身修为助她提升修为,早早化成人形,方能释然。   赤松见时机已到,忙停止输送真气,朝软榻上鸟儿额间一指,竟把它变成了个活生生的小姑娘,纤细较小,眉目如画,可不就是那个小花阳么,此时似是累了,正斜斜躺在床上睡得正甜。   赤松子瞧着她的睡颜微微一笑,帮她正了正身子,又盖了层薄被,这才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水,朝门外走去。   一开房门刚好遇见了在门口急切张望的炎帝,眼见他一脸期盼神情,忍着眩晕朝他交待了一番,这才回了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   那边炎帝刚开了房门,一眼便看见了榻上那个熟悉的人儿,两年过去,身量倒是长开了些许,只是益发的清瘦,本来有些肥嘟嘟的小脸此时也瘦了下来,面色倒是红润健康,也不知赤松先生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炎帝看着女儿欣慰至极,忙抓住花阳双手捧在手心,以前那双胖乎乎的小手此时也瘦的不成样子,摸起来竟像直接摸了一把骨头。   炎帝一时五味杂陈,眼含泪花,伸手帮花阳理了理额间的乱发,只是这头发,还是那般的潦草柔软,俯身亲了亲花阳的额头,便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   因着他也在门外等了将近三日,又见了女儿就在那里好生睡着,精神突然放松,一时困意袭来,可还不舍离去,便曲着身子在门口的小榻上睡了一晚,就是身下木板僵硬,小榻亦是容不下他的身躯,可是此时睡在女儿身边,倒是几年来第一次这么踏实。 ☆、拜师遭拒   父女两人在厢房里睡的香甜,赤松却是难以入睡。   他用自己的修为救回了花阳,这确是让人欣慰,只是这事背后的隐忧却不得不让人关注,未找到花阳之前他还在疑惑为什么好好的小姑娘会变作鸟型,心中自是觉得这传言或许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可见到了花阳,他才瞬间了悟,了悟之余心中也自然而然多了一分担忧。   花阳现在的真身,这只七彩神鸟,根本就是跟太阳神鸟一模一样,换句话说,她便是那日被大羿用弓箭射下来的太阳神鸟。   民间都传太阳中心乃是只三足乌,因着乌鸟会飞,因此才能带着太阳飞上天去,实则不然,真实情况是,每一个太阳都与一只太阳神鸟封印在一起,而这神鸟也非民间流传的三足乌鸦,反而是十只长着七彩祥羽的神鸟,形似凤凰却又不是,此鸟很是稀珍,四海八荒,便只有这十只。   如若他猜的不错,便是那日大羿射下了多余的一个太阳,说是射下太阳,实则是射下太阳神鸟,此神鸟乃是破坏了规矩,这才造成了人间的民不聊生,神鸟一落,太阳再无依仗跑到天上,必然也会跟着陨落。   太阳神鸟中了箭,陨落到东海,自是不能生还,而恰巧此时,随神鸟一起降落的太阳也坠入了东海,造成了海面巨大的波浪,花阳也就是此时在水中丧生,这两者发生时间几近相同,又几乎在同一个地方,且民间素来就有借尸还魂一说,人死之后,灵魂离开了自己的肉体自是没有办法再回去复活,可若旁有其他载体,再加上一些因缘际会,倒是很有可能还魂成功。   由此说来,花阳便是借了太阳神鸟的躯体,这才得以复活,只是这便是隐忧的根源所在。   既是太阳与神鸟之间有着封印,而这样的封印乃是固有的,实际上也就是一种本就存在的力量,我们姑且叫它为封印,也是牵强附会。   而这两者之间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如若神鸟重新复活,那也就预示着本沉入海底的太阳也会躁动不安,二者之间本就如一阴一阳惺惺相惜,若是某日两者再次合体,就怕会再如之前一般出现祸端。   不过他还是倾尽全力救了她,绝非是因为一己私利弥补自己的惭愧之心而弃天下百姓不顾,花阳与神鸟之间的因缘际会,本就是自然发生,没有任何人刻意为之,即便他不存在那一丝愧疚之情,他也绝不相信牺牲一人而满足更多人的利益便是个明智之举,百姓的福祉固然重要,苍生的利益也固然重要,可那样的一个柔弱孩子,虽是自己任性犯了错误,可这第二次的生存机会却是她自己争取所得,她便也是百姓的一员,亦是苍生的一员,把众人的幸福全都建立于她的悲苦之上,这便是高尚?这便是正义?也许天下有很多人都信,他赤松子却怎么也不信。   可做事情要善始善终,这个为祸苍生的潜在威胁,他也定会慢慢找出解决之道。   ************   赤松子再次来到东海之上,轻闭双眼,两指捏诀,轻轻点向额头,瞬间就在额头之上燃起了一团小小的明亮金光,此乃是探查陨落之日的情况踪迹。   说到此法,人人皆知双目乃作视物之用,如若没有双眼,便将是混沌一片,与外界断了连结,这样的人生乃是悲哀,此话诚然不假,可却不知,有时候也就是因为这双眼睛,才更迷惑了心智,让表面的东西挡住了真相,或是让无关紧要的迷惑了双眼,反而忘了更重要的,买椟还珠便是如此。   所谓五色令人目盲,讲的也是这个道理,可若真的没了双眼,人生缺少了启蒙之物,更是不可,这便是人世间的复杂之处,超脱之人便该取材于型而置身其外,通识万物之理而化解我执,然而能做到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赤松子这个探物的本领,便是根据这个道理,先闭上双眼,绝了形色干扰,再运用神识感知,便可不用耳目而试听千里,此时探知陨落的太阳正在海底好好休眠,并未有蠢蠢欲动的趋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放心之下忙挥动双臂,于半空中画了对阴阳鱼,乃是一个至尊封印,又伸手一推,阴阳鱼便轻轻笼罩于东海之上,犹自向着四方扩散,愈来愈大,转眼间已似苍茫东海,无边无际了。   ************   且说另一面,花阳睡了好些个时辰,这才迷迷糊糊醒来,转动周身觉着异常轻松,仿若这两年余的辛苦疲乏,俱在这一夜之间恢复正常,却不知这正是得了赤松子修为的缘故,赤松子乃是何许人也,岁月的累积使得他的修为极是扎实醇厚,况且他天资聪颖,于修道一事上又比别人多了许些优势,能得以让赤松伤了元气去度送修为的,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有花阳一个。   花阳伸了伸懒腰,下意识就想用嘴巴去啄一啄羽毛,撅嘴发现根本够不到,这才惊醒,原是前几日自己被赤松先生救了回来,又见了父王,其后先生便说要帮助自己回到从前,两人在屋里也不知待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自己后来实在支撑不住,一个瞌睡睡了过去,却不曾想醒来就真的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花阳一时有些恍惚,过后才心中大喜,拿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和胳膊,便是这样也犹自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命运竟会如此垂青于她,真的给了她第二次机会,一时欣喜,又落下泪珠。   小榻上炎帝听了少女啜泣声音,于梦中惊醒,见花阳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忙走上前去仔细观望,父女两个俱是感慨万千,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从哪说起,只得相顾泪眼,紧紧相拥。   父女两个久别重逢,在一起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体己话,这才想起该去拜谢恩人,此时的赤松已经回来了好一会,正在厅堂里饮着茶水,表情上一片宁和,似是从来都未出去过一般。   炎帝拉着花阳,叫她上前去给赤松磕头,连忙被赤松扶起,“我们就莫要纠结于这些礼节了,此事乃是举手之劳。”   炎帝听此只得作罢,感谢再三,之后便要告辞,“既然如此,我父女二人便不再多留,只因家中妻子仍在等待花阳的消息,早些回去,也好让她放心!”   赤松子笑了一笑,“此事大王不必挂心,我昨日就已托人告知了王后,想必现今王后早已知道了好消息,正在家中等候小公主回家。   炎帝听了更加感激,赤松子不仅帮了自己大忙,而且把是事情想的这么仔细,真是叫人心生温暖,自知感谢的话已经说了太多,此时再说未免啰嗦,便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中间花阳眨巴着大眼睛看来看去,这才看定赤松,“先生帮了我大忙,可谓花阳的再生恩人,若是没有先生,恐怕我如今仍是在风雨之中奔波劳碌,花阳自知无以为报,我见先生一直孤身一人,不知可需要一个弟子,日常生活中也可照应,只要先生不嫌弃,花阳愿意用一生一世的时间来还先生大恩!”   赤松突然就有些窘迫,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孤身一人,其余的便只在方壶山的宅邸留了一个仙童来打理房屋,收徒一事,只是在别人那里看过,却从未想过往自己身上按,下意识就要拒绝,见了花阳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又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花阳见他一副犹豫面色,便知他根本不喜这样,随后便果真听了他说,“小公主,并非是我不喜欢你,只是我孤身一人早已习惯,一直以来也没有要收个徒弟的想法,你若想要修道,找我来问便是,你我又何必用那繁杂的关系来固定住呢?”   花阳知他心善,说起话来也绝不伤人,可是听了他的拒绝之意心中还是有些失落,便低下了头,强忍着未掉下眼泪。   赤松知道自己还是伤了这个小姑娘的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待要继续解释,却见花阳竟然突然抬头,随即便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对自己粲然一笑。   赤松突然就有些心酸,这般年纪的孩子,该是经历了多少苦难,才学会了隐忍呢? ☆、归去来兮   赤松子决定亲自把父女二人送回家去,炎帝知他是想要成全一家人快些团聚,且把他邀请到归泽宫去,正好与妻子一同在宫中设宴以示答谢,也就未再推辞。   此时赤松子在前方驾着祥云,父女两人在后面默默坐着,侍卫辛夷早前告了辞,自先回去了。   炎帝看着自己的女儿,知道她虽是装作若无其事,实际上内心里必是不舒服的,心中又一阵心疼,这个孩子,从前的她被众人捧在手心,有什么要求都是直言直语的,开心或是不开心都会摆在脸上,或者直接嚷嚷出来,从未像如今这般,学会了把伤心憋在心里,这些年她经历的,恐怕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罢!如此算来,当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尽到责任。   知女莫若父,花阳的心情确是复杂的,一方面急于回家,好早早的与家人团聚,可越是这样,心里竟越萌生了近乡情怯之感,因为此事,心里本就复杂难言,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是失落的,这失落乃是因为赤松子,她十二岁的时候初初认识赤松,就觉得他和众人很不一样,这个人是那么的温柔,仿若春天淅沥的小雨,润物无声,他亦从不伤人,仿若沙滩上光滑圆润的鹅卵石,从不会用棱角刺向别人,在她的印象里,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愁,那是因为悲悯着苍生,像是凝结了几百年的忧愁与无奈,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人真的是和他们不同的,像她自己这样的人都是凡人,没有特殊法术,不能呼风唤雨,生命亦仅有短短几十年,对于赤松来说,她们的生命可谓朝生暮死,而赤松的生命,确实是凝结了几百年的悲愁。   所以赤松子跟她周围的人都不一样是肯定的……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有意无意的观察着他,最常疑惑的是这个人到底有多大年纪了呢?想问又不敢去问。   那时的花阳对赤松的感觉只是高山仰止,觉得自己能够认识一个这般的神仙人物很是荣幸,却从未忘想过自己能与他有什么过多的关系。   她的内心发生变化乃是因为在东海的那一日,那一日他用飞花传语,清澈的嗓音犹如泉水叮咚,那一刻她的心便猛然一颤,两年以来,那么多的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家里亦没有人会想到她还活着,以一只鸟儿的形貌活着。   她尝试过回去与家人团聚,可是没人认识她,自己最亲的父王甚至拿弓箭指向了她,她知道这不能怪罪父亲,可是心里还是异常的难受。   那次之后,她已经做好了命运就此改变的准备,亦准备好了只已如此的状态来渡过余生,她从未想过,还会有这样的一天。   那一天,她迎着漫天的琼英一眼看见了他,他身着一身青衣,静静伫立,仿若从未改变,让她一瞬间觉着,似是一切悲苦都未曾发生,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幻。   那时的赤松正在用目光寻找着自己,仿若等待了许久。   也就是那一次,她突然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次,他的生命确实是无穷无止的,可她却不同,尤其是这次经历了轮回般的巨变,她亦是更加确信,人生无常,何不随心而行,莫留丝毫遗憾。   可是如今,他回绝了,言辞委婉,乃是不愿伤人,正是他对人的作风……   **********   三人各怀心思,不知不觉到了归泽宫,宫中侍从见了赤松子倒也未多惊讶,只是看到跟在两人身后的花阳的时候,皆是一副吃惊错愕的表情,人人都言花阳公主已经于两年之前溺水身亡,宫中的葬礼也不会是假的,难道竟是……小公主没有死,于苍茫的东海中得了生机?   帝妻听訞亦已在归泽宫的望天台上望眼欲穿,倒不是知道他们会今日回来,只是自打丈夫离开之后便日日如此,直道刚刚,看到了三人的身影,连忙回头朝台下跑去。   因着太过急切,到了最后一个台阶不小心被长裙绊倒,也不理会,便要挣扎着爬起,奈何膝盖磕的太狠,一时竟是徒劳无功。   直到被急奔而来的丈夫扶了起来,待前方一身红衣的小姑娘跑上前来扑进她的怀里,这才从迷茫怔忪中醒来,忙捧住花阳的小脸仔细检查,看了眉眼五官,还是那个她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小女儿,这才敢相信眼前所见,忙把花阳搂在怀里,心情激动不已。   想起被晾在一边的赤松子,这才强忍心中澎湃,朝着赤松行礼致谢。   赤松知道她心疼女儿,此时还要分神招待自己,连忙劝说,“夫人与花阳久别重逢,今日团聚便不要顾及我了,有大王在此便可,夫人还是快去带着花阳,也去见见家中兄长姊妹罢!”   帝妻想他果然心细如发,正好说中了自己心中所想,也就不再假意推辞,简单交待寒暄了几句,这才拉着女儿的手儿离去。   花阳跟着母亲来到了廊后的花园,这才发现自己的三个姐妹已经在那里盼着了,三人见了花阳一片哗然,随后便争先恐后上前来跟花阳亲昵,四个小姐妹便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叽叽喳喳,又是哭又是笑,好不热闹。   花阳见了众多姐妹心绪起伏,眼里正含着泪花,眼前朦胧不清之间见前方站了个玄衣男子,身量高大,有些陌生,擦干眼泪仔细一看才发现乃是自己的阿兄炎居,此时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两年不见,兄长亦改变了许多,从前文弱高挑的身量,现今也变得健壮了许多,原来喜好穿的明艳衣袍,常被父亲斥责太过娘气,那时的他还经常因此事与父王发生矛盾,如今竟也变了,此时一看,周身气质竟是愈来愈酷似父亲。   两年不见,自己的阿兄也成了个如父亲一般伟岸的男儿。   花阳鼻尖一酸,朝着大哥那方走去,两人就那般站着互相凝望,倒是炎居先朝着小妹笑了一笑,“阿阳,你回来了……”   花阳亦是咧嘴一笑,“自是回来了,又要抢你的好东西了……”   炎居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发顶,“怎么那么傻气,为什么不回家来?”   花阳故意佯装调皮,“那大海那般讨厌,我便把它通通填满,看它还能如何?”说是如此,眼泪仍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滔滔不绝。   炎居噗嗤一笑,拿手擦了擦妹妹的眼泪,“小丫头,你能有多大的能耐,我看你扔进东海的石子,还不如你哭出来的泪珠多吧?”   花阳亦是破涕为笑,兄妹两人这才相拥在一起,两年已过,世事变了无数,可对方的怀抱却像是从未变过,此刻一瞬便如回到了孩提时代。   花阳在那一刻突然明白,对待自己最最亲爱的人,最好的方式并非处处为他们着想,反而是好好照顾自己,因为自己的安好迁动着这些人的悲喜,自己本身便是这些人比生命还要重要的灿烂星尘…… ☆、玉盘珍馐   月上西楼,花团锦簇之时,炎帝令下人在宫中鸣鹿殿中摆了宴席,几只玲珑木案并排而列,案上摆着炙烤牛羊、野蔬肉糜,小巧甜饼、八宝蜜饯,亦有着几壶陈酿好酒,佳肴美酿一应俱全。   这次宴席乃是炎帝家宴,一为小公主花阳接风洗尘,二为答谢雨师赤松子,归泽宫中已是许久未有如此欢喜之事,一时忙作一团,男女侍从脚不沾地,朴素无华的归泽宫中洋溢着浓浓的喜庆色彩。   不出片刻,炎帝夫妻以及赤松子都已落座,炎帝五个子女亦是坐在了下首,赤松看了眼面前酒菜,皆是些家常做法,宴席之间也未铺张浪费,很是满意认同。   自打炎帝创作了五弦琴后,这样的一个新鲜物什便在宫中流传开来,一时之间蔚然成风,竟是人人都会弹拨两下,这其中也不乏有天赋异禀又酷爱此道之人,便如现今众人中间的平台之上,纤手挑捻的少女宝萱,便是宫中最最出类拔萃之人,不仅能够对指法了如指掌,且自己亦谱了许多曲子,此时弹奏的正是一曲柔和舒适的雏归,正好迎合花阳归家之意,且又涓涓细流,伴随着宴席间几位重要人物的谈话,音量恰到好处,毫无喧宾夺主之感。   桌案上几人寒暄客套了几句,说的皆是些无关紧要之事,王后听訞虽是女子,却豪爽大方,见气氛如此拖沓眉毛一皱,便倒好美酒朝着赤松子方向一敬,“先生救了我的花阳,小女亦是我的掌中之宝,没有了她,我亦觉得生活没甚意义,因此先生可谓对我母女二人都有再造之恩,今日有幸宴请先生,我便敬先生三杯,以示感谢重恩!”说罢径直喝了盏中酒水,随后又自己倒满,端起来冲着赤松,炎帝见了妻子如此,也端起酒盏喝了个精光,随后又倒了一杯,此时便是夫妻两人一起敬着赤松。   赤松虽是不喜饮酒,可见了炎帝夫妻如此豪爽,也不好推辞,只得跟着饮了一杯,三人如此之下连饮三杯,炎帝和赤松都已有些醉意,王后听訞却是面不改色,酒量竟是比男子还要高上一筹。   花阳于下方坐榻之上见了此情此景噗嗤一笑,母亲的酒量她是知道的,犹记得当年她懵懂之时,父亲和母亲犹然年轻,两人便时常坐在莲池之上的竹亭里对饮,那时候父亲便总是喝不过母亲,每当父亲已经面红耳赤酩酊大醉之时,母亲却还是淡定自若,面不改色。   自己十岁那年,她见两人如此,也曾去酒窖里偷尝酒水,初尝之下只觉辛辣苦涩,再尝便体会到了些许醇香,如此尝来尝去,竟是喝了一坛好酒的三分之一,直到被侍女发现,这才被带到了炎帝面前。   她犹记得那时炎帝的表情和言语,乃是哭笑不得,想要装作愤怒却是一脸憋笑,“此女效乃母尔!”   自己因为这事被宫中的侍女姐姐笑话了好久……如若没有十二岁那年的巨变,恐怕至今还因此而被嘲笑……   ************   一曲完毕,台上宝萱又弹了几曲,期间又来了几波歌舞曲艺,宴席之间一片其乐融融,转眼竟是到了午夜时分,花阳抬头看了看窗外天上的北斗星,打了个哈欠。   晚宴眼看着就要结束,无弦琴上的最后一声铮地结束,席上贵人相携离去,宫中女侍才于后台鱼贯而出,打理着桌案上的残羹冷炙。   赤松子喝了几杯酒水头脑尚有些眩晕,出得门来湖上吹来的凉风拂过面颊才算清醒了些许,本欲抬脚回去歇息,却听身后一个女声叫住了自己。   这人乃是炎帝的妻子听訞,“先生请留步……”   赤松子回头望着妇人,“夫人还有事?”   听訞看着赤松,礼节性地微微一笑,“先生若是不甚困倦,可否与我聊上一会儿?”   赤松确实是有些醉意,本来想要快些回去房间睡上一觉。可听她如此言语也不好推辞,只得回道,“无妨,夫人请讲!”   帝妻微笑,“若是如此,我便带先生游一游归泽宫中的芙蓉池罢!”   事已至此,赤松子只得答应,轻轻颔首,“甚好!”   两人言语间已经走上了莲池上的木栈,凉凉的月光洒向池中的白莲之上,气氛一时安静至极,只能听到微风拂过莲叶的沙沙声音。   王后似是犹豫了许久,终是出了声,“昨日夫君与我提了先生对我儿花阳的搭救之恩,我夫妻二人感念先生之义,花阳本身更是对您尊重崇敬。”   赤松子面色微赧,“哪里哪里。”   “只是阿阳这个孩子天生性情倔强,经常是一条路走到底。”王后接着言道。   “这个我也有所察觉,不过大约是花阳年岁尚小,小孩子心性罢了,夫人无须过多担忧。”   帝妻却是不置可否,“先生有所不知,阿阳并非孩童心性,乃是与我青年时期一样,都是太过固执了……”   随后又道,“阿阳崇敬先生,想要与先生学习道法,先生可需要一个弟子?”这才进入了正题。   赤松子面露难色,“小公主想要学习道术,我教习便是,只是我一人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有什么牵挂。”   帝妻面色亦有些失落,眸中的靓丽一瞬间消灭暗淡,又一瞬间重新燃起,“先生此言差矣,我虽乃凡夫,不如先生心境开阔,可这些年来经历了女儿的早逝又失而复得,情势所迫之下突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之一生,有了牵挂痛苦也会随之而来,亦失去了自由,可另一方面,便是这些牵挂恰恰也是幸福的源泉!”   帝妻稍稍停顿,又接着说来,“若无牵无挂,虽是得了自由,亦无有痛楚与担忧,可是这样的人生又与花草树木无有思想感情之物有何区别呢?因此,这些美好牵挂所带来的忧苦与限制,听訞甘之如饴!”   赤松子心中大骇,这样的言语虽与自己平日所想大相径庭,却另有一番道理,颜色间若有所思,一时语塞。   帝妻这才觉得自己的言语有些过激,这才重新解释,“刚才言语之间多有得罪之处,可是心中多想也确确实实是因为心疼女儿,花阳出事之前,我还希望她成人之后能精于诗书政事,为天下女子做出一番表率,可自打我差点失去她后,这才幡然醒悟,阿阳这孩子从小的想法就与他人有些出入,如今我便只是盼着,她能够快乐便好!”   “做母亲的都疼爱自己的儿女,与阿阳分开自是不舍,可如今阿阳已然十四岁,若她要离开,我给她自由便好,所以我之前提及之事,还请先生慎重考虑!”   赤松子心中茫然,面色亦若有所思,只得郑重承诺,“吾答应便是!” ☆、甜蜜牵挂   近日的事情着实太多,悲伤、不安、欣喜、满足等等不一而足,就在众人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之中时,夏季竟是到了尾声。   赤松子抬眼望了望天上的几抹素云,自己也是时候告辞了。   归泽宫本就不大,如此边走边想就到了前日花阳母亲带自己来的莲池,莲池之上几只白莲依然盛放,亦有许多已经凋零,露出了饱满的莲蓬。   赤松子见得此景心念一动,纤长的双指轻轻捏起,又朝天上一点,就着几片白云施了个法术,天上竟是瞬时下起了小雨,于此同时,前方层层叠叠的莲叶中突然就一阵躁动,竟是在一片绿叶中隔开来一道豁口。   赤松子刚要转身,看到此景突然驻足,心中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到豁口延伸的岸边尽头,原来是个撑着小船的女孩,便是花阳。赤松子忍不住一笑,花阳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上衣,淡绿色下裙,此时已被突然而至的雨点打的深深浅浅,发髻之间插了两朵粉色珠花,白皙的面颊上染着两片红润色泽,倒像是个从花间走出来的小仙童。   赤松一猜便知道了缘由,大概还是她去池间玩耍,却不曾想下了雨,这才拼命赶了出来,眼见女孩微低着头,刘海儿一缕缕贴在额间,只能看得见轻轻垂下的睫毛,看不清面上神色。   赤松心中稍许安慰,这个女孩儿乃是因为溺水而遭受大难,如今也未见对水洼之处有什么惧色,可见果真成长了许多。   虽是如此想着,却故意拿捏起大人的口吻,“花阳公主,我记得你父王是不喜你来水上玩耍的罢!”   花阳心中有事,未曾注意前方情况,听到熟悉的声音惊吓的一抖,立即抬头望去,就见到赤松那张微笑着的脸,却也不打招呼,直接朝着湖心的小亭那里跑去。   赤松子亦跟了上去,花阳见他如此,这才开了口, “父亲确是不喜,可是这片莲池是我自小就喜欢玩耍的地方,每次遇到心烦不能开解之事也爱到此处来,只是习惯罢了……”   赤松子见花阳抬头才发现她通红的双眼,又联想她刚才话语,“小公主这是怎么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心事?”   岂料小姑娘竟是朝他一瞪,眼泪汪汪,摆出一副刁蛮任性的姿态,“还不是你,先生为何不愿收了我这个弟子?”   赤松子惊愕不已,一直以来,花阳在自己面前一直是表现的懂事乖巧,这样刁蛮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也不生气,嘴角一抿,“那你又是为何想要做我的弟子?”   花阳见他不怒反笑更加气恼,一时间怒气上头,听他如此问又想到了那日在东海之滨的场景,突然就大吼大叫,“有什么可笑的,我便是想,还需要什么理由?”喊罢又突然嚎啕大哭,好不容易得了闲暇才哽咽道来,“那日我溺在海里,任由冰凉的海水在我的周身肆虐,没有任何人能够帮我,如今说来亦不会有人能够切身理解,后来我虽是重新活了过来,却不是以前的花阳,我本已接受了现实,于冰冷的世界上独自承受,那日却来了先生……”   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道,“先生该是不知我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你是什么感觉吧……那是一种溺水之人被一双手带着重回陆地的释然与踏实……自那之后,我见了先生就心中安然,先生于我而言,便是这片让我有足够安全感的莲池……”   赤松子当时只是对这个小姑娘心生怜悯,亦是受了炎帝之托,却不知自己无形之中在这个女孩的心里树立起了个如此伟大的形象,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花阳见他并无表示,才又悠悠开口,“怎奈只是我一厢情愿,先生救了我本就对我有恩,我这样纠缠反而是不知满足了……之前是我任性胡闹,还望先生不要生花阳的气,只是先生莫不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我要是有事请教先生,您可不许闭门不理!”   赤松见她一会哭来一会笑,突然就有些理不清她的思维方式,嘴角微抿,“既然如此……我就姑且答应收你做个弟子……”   花阳一脸失望,喃喃低语,“我就知道……”突然又猛地抬头,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燃起了两团小小的火花,“先生,您说什么?”   赤松子轻笑,“你也莫要高兴的太早,你也知道我是个修道之人,你跟随我我亦只等传授你道术仙法,且修道之路艰辛,你我即是师徒,自此以后我便只会对你严厉,不可如现在这般轻慢,像是刚才那般对我大吼大叫更是不可!你可能做到?”   花阳本以为此事无望,未曾想有了转机,早已喜笑颜开,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听此抓住赤松衣袖,频频点头,一脸谄媚之色。   赤松亦是被她逗地轻笑,见她拉着自己衣袖自己行动也不甚方便,只得伸出食指点了点花阳额头,“你呀……只是还有一事,你也要答应,以后的日子,万万不能显露出自己的真身,最好只记得你就是个普通的孩子,你可能做到?”   花阳虽是不明所以,可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闻此郑重点头,“阿阳答应便是!”   赤松欣慰一笑,“如此一来,你便要和我一起前去方壶山,还不快去与家中亲人好好相处!”   花阳这才想起此事,又拉着赤松唧唧喳喳说了几句,这才去找炎帝夫妻告知此事。   赤松子瞧着那抹越跑越远的黄色身影,又伸手捏诀,本已淅淅沥沥的小雨瞬时停了下来,蔚蓝天空上只留下几片淡淡的云絮。   他本是不愿徒增牵挂,对收徒之事亦有些抗拒,只是昨日听了花阳母亲一番言语,心中本就有些动容,后又担心花阳的太阳神鸟身份一事,恐怕为百姓引起祸端,又怕有不轨之人发现此事威胁到花阳自身安全。   如此说来,知道此事之人只有自己,这两个因素交织纠缠,一拍即合,竟是突然觉得想要解决此事,最好的方法便是把她放在自己身边,由自己来看守控制。   因此他昨日夜晚就已做好了决定,今日恰巧见了花阳,这才有了这样的场景。   只是从今以后,自己再不是孑然一身,她成了自己的弟子,便要教她法术,亦要教育她为人处事,还要保护她的安危,对她的将来喜乐负责,如此想来,也不知日后这个牵挂,带给自己的,到底是麻烦还是欢乐……   ***********   姜地民风纯朴,讲求实效,于各式场合都没有太多的礼仪规矩,且赤松子是方外之人,更不喜拘泥于形式小节,因此花阳的拜师礼也未有太多繁杂仪式,只是由众人见证,由花阳敬了一杯茶水便算成事。   宫中众人得知花阳拜了个仙人为师都是诚信诚意为她高兴,只是如此这般,花阳公主便要去遥远的方壶山上修道,自是不能再娇惯于宫中,与她们一处生活。   赤松子念她回家亦没有几日,不忍叫她立时与家人分别,便自己先回了方壶,叫她与家中亲友再亲近几日,自己也好先回去方壶山打理出一个花阳住的房间。   赤松子走后,花阳几乎日日与母亲阿姊黏腻在一起,从前之时,花阳四个姐妹之间亦发生过多次争执,皆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之事,如今众姐妹知道花阳要走极其不舍,花阳亦不舍这些与她一同长大的至亲至爱,这几日下来,姐妹之间珍惜血脉情感,相处异常融洽,王后亦是经常拉着花样去往宫外市集,挑些女孩子用的首饰小物,一时之间,竟像是回到了花阳牙牙学语之时。   那日花阳与母亲相携走在街上,王后正在为花阳挑选簪花,挑的尽是些要么老气要么太过艳丽闪亮的,花阳有些不喜,却又不好扰了母亲兴致,百无聊赖之间望向他处,就见前方街角处慢悠悠地走出来一团黄色之物,细看之下是个狗儿,这狗体型却是不小,身长两尺有余,两只耳朵直直竖起,身上毛发亦油光锃亮,看起来很是机警敏捷。   花阳看了一会,见那狗走的优哉游哉,一时看的无趣,那狗却就在此时两眼望见了自己,盯了许久,才猛地快跑两步,朝着自己扑来,花阳一时不防,差点被狗儿扑了个跟头,心想自己又不是长得凶神恶煞,为何这狗儿偏偏要来攻击自己。   谁知大狗却没有来咬花阳的意思,诺大的身躯竟在花阳脚下撒起娇来,一条狗尾更是晃的匀称。   花阳看着脚下大狗,颇有一种不被自己抱在怀里就不罢休的样子,正不知如何下手,亦有些疑惑不解,只得伸手摸了摸狗儿脑门。   谁知她这样一摸,狗儿似是受用至极,瞬时蹲下眯眼,尾巴也停止了摇动,两只耳朵竟是一只竖直一只耷拉,花阳这才若有所悟,心中升起一股柔和之意。   王后此时也正好挑好了珠花走了过来,看到此景才开了口,“这就是你从前喜欢喂的那只小狗呢,两年多了,竟是还记得你,真是仁义之物啊!”   花阳亦点了点头,俯下身来抱住狗儿的脖子,感动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又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忙去路边摊位要买两只肉饼,正待付钱之时,却见那方来了个女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看周身打扮就知家境富裕,此时正四处张望,嘴里一边呼唤,“跳跳?跳跳!”这个跳跳该是个名字。   本蹲坐在地上的狗儿听了呼喊突然站起,忙向那处跑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一般,回了花阳近前,朝着花阳裙角蹭了一蹭,似是极为不舍。   花阳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忙俯下身来,又摸了摸狗儿脑袋,“你快去罢!日后我再来看你便是!”   狗儿这才愿意离去,两只短腿跑到了女子身边,跟着主人一起回家了。   王后啧啧赞叹,“那时你出了事,这狗似是通了人性,亦是不吃不喝,别人投食也是爱搭不理,直至后来东街商贾之女捡了它回去,便是方才那个女子……”   “这位小姐把小狗当作了宝贝对待,两年过去,当年的赖皮小狗已然长大,竟还记得你的模样,我看这狗儿,忠义之上分毫不输于人。”   花阳望着一人一狗远去的影子喃喃低语,“如此这般……我便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花阳:嘿……为啥我一撒娇任性就管用,莫非我是抓到了师父的软肋?! ☆、方壶之夜   半月时日转瞬即逝,十五天之后,正是早秋,赤松子又来了,来的时候穿着一身竹绿色的衣袍,墨发用玉簪束起,和从前形象倒是有些不同。   花阳见这般打扮的赤松很是新奇,从前喜穿青衣的他显得飘逸英俊,如今这般,却像是染上了人间烟火,如若不知身份,还当他是哪个书香之家的郎君书生。   花阳赶到的时候,赤松子正在水榭之上与炎帝交谈,自己所听到的便只剩下最后两句。   “那么从今往后,小女花阳就交由先生照料教养,若是她过于顽皮闯下了祸端,先生万不要包溺偏袒,免得纵容了她的任性蛮横。   赤松想起了那日在莲池岸上的场景,略觉好笑,却面色肃然,“大王还请放心,花阳即已成为我的弟子,我自会对她的安康喜乐负责,况且阿阳乖巧伶俐,又怎会惹出什么祸端。”   “阿阳”的这个称呼本就带了些昵称色彩,平日里只有炎帝夫妻和炎居芫湘他们才会如此称呼,如今赤松与花阳即已经成了师徒,言语间也就自然而然地唤了出来。   炎帝听此深感欣慰,“如此便要麻烦先生了!”说完此话却被身边妻子拽了拽衣袖,忽然又像想起了何事,接着言道,“吾亦知晓花阳若去了方壶山必是课业繁重,只是如今我已年近半百,将来之事还未可知,还请先生闲暇之时多带阿阳回来坐坐,若先生实在繁忙,直接稍个口信,我派人去接也是可以的……”   赤松子怎能不知他心中所想,炎帝夫妻初初接回花阳,又怎会舍得让她离开,如此决定已是对花阳自己做主的尊重,如果自己把着人家女儿不放,未免太过苛刻,随机言道,“我乃一介散人,哪有什么机要繁重之事,日后生活不过是继续云游或是传道授业,大王大可放心,若是我师徒二人游历至此或是闲暇之余,必会常来探望。”   炎帝颔首,又望了望身边妻子,夫妻二人这才心照不宣,放下心来。   **********   炎帝夫妻盛情邀请赤松在这里住上一晚,赤松也有心让花阳在家里在待一晚,也就答应了。   平日相处之上,花阳与瑶姬相差年岁最小,感情亦最好,平日里也形影不离,两姐妹分离在即,一时似有说不完的话,晚间便在一个榻上睡了。   可是再是如何珍惜,终也是到了离别时刻,第二日一早,炎帝夫妻在归泽宫中设了送别宴,离别在即,众人一时都有些伤感。   像每个送孩儿远走的娘亲一样,王后为花阳准备的吃穿用度就装了好几提布兜,又把说过的千千万万遍的交代之言念叨了一遍,怕赤松子等得太久,这才依依不舍放了花阳离去。   赤松子捏诀在天边招来一片白云,师徒两人都上了去,又看到花阳肩膀上背着的三个大包裹,伸手拽下自己提着,方才跟众人示意告了别。   白云越升越高,花阳站在上端俯视着自己的家中亲人,三个姐姐皆是挽袖擦着眼角,父亲与炎居亦抿着嘴角,自己的母亲却面带微笑,不停地挥手告别。   花阳站在云端,目光锁定在那两个身影之上,皆是两鬓斑白,一个让岁月弯了曾经刚毅的脊背,另一个却是被沧桑查封了那是如玉的容颜,一时悲上心头,岁月当真带走了太多东西,也不知日后自己还有多久的时间用来珍惜。   视线中的景物渐渐渺小,直至消失不见,只留得漫山遍野的碧绿,花阳一时恍惚,突然竟不知自己这番努力,到底是对是错了……   **********   傍晚时分,一轮黄澄澄的圆滚滚的太阳挂在人间大地的半山腰上,像是一颗腌渍地油汪汪的咸鸭蛋,照映地周围的晚霞似是被镀了一层金边。   花阳初初落定方壶山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雕梁绣户层层叠叠,屋檐之上像是镶嵌着水晶琉璃,宏伟精致,巧夺天工。   只是这样的宫殿却也不是建筑于光天化日之下,而是由茂密的琼枝玉树团团围住,远处望去,能显露出来的就只有重檐叠嶂的碧瓦飞甍,此刻也在夕阳的映射下灿灿生辉。   赤松子亲带着花阳进了殿内,花阳打眼一看,发现装饰甚是大方简洁,只是一器一物之间似是用名贵材料所制,皆是温润剔透。   花阳心中诧异,心想师父平日里看着不爱张扬,未想到竟是奢侈到了暗处,此般里里外外的装饰用度,该是用了多少名贵珠宝?   不过这次着实是她自己想差了……方壶山上别的不说,最多的便是玉石水晶,这等物什在凡间看来确是珍贵,可在这里却是稀疏平常,以玉石水晶建筑造物,实在是就地取材,反而是为了不去大动干戈。   两人前脚刚进了大殿,花阳还沉浸在惊愕之中,没有注意到悄悄赶了出来的童子,待她缓过神来,这才发现。   此时的小童正拿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抓着衣襟,看到自己仿若还有些害羞,肉肉的小脸憨态可掬,睁着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花阳。   这个小童花阳见过,便是当日自己被赤松救回来的时候,只是当时心情繁杂,没有细细理会,如今看来却有些印象,见他对自己笑的如此烂漫,自己也心里暖暖的。   花阳拿手揉了揉他头顶似是丸子的发髻,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来,姐姐请你吃糖。”   小童似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喜笑颜开,一把抓过糖果,“阿久谢谢姐姐!”   花阳亦回以一笑,“不客气,你快去玩罢!”   小童刚要溜走,却被赤松子叫住,“阿久,你还是带阿阳去她的房间安置下来吧!”随即使了个颜色,示意小童把地上的行李一并拿去。   小童倒是听话,应了声是,便要去拿地上包裹,花阳见他身材矮小,怎么忍心让一个小孩子拿那么重的东西,便要去拦,谁知小童已经轻巧地拿起了三个大包裹,竟是面不改色,走了几步又来催促花阳。   花阳心中惊奇,只得跟了上去,从大殿后门走了出去,竟是一个宽阔院落,花阳跟着阿久,又从院落穿了出去,到了另一处宽阔场地,似是练武所用,如此这般,跟着你阿久穿来穿去,也不知绕了多久,这才停了下来。   阿久站定回头,嘴巴一努,“呐,这就是你的院子咯,先生说它还没有名字,让你自己取一个就好。”   花阳心中感动师父心细,一脚踏进了月亮门,里面乃是一座朱红小楼,屋檐之上亦是被点缀的星星点点闪闪烁烁,小院里亦生着几颗玉树,如今正盛开着嫣红琼花,和背后红墙相得益彰。   花阳很是欢喜,便要向屋里跑去,这才发现门前珠帘,竟是由五彩缤纷的玉石打磨抛光形成,虽是不是颗颗圆润,却美在古朴自然。心中一喜撩帘进去,更是欣喜万分,里面的用度一应俱全,除了门上挂着的玉帘,没有任何女孩子的气息,但胜在她心中欢喜。   花阳正在开心,见了阿久把包裹放下,这才想起一事,忙转身问来,“阿久,你年岁不大,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而且师父竟也让你做那么重的活计!”   谁知阿久噗嗤一笑,似是听了天大的笑话,眼珠转了一转,这才趴在花阳耳边,低低道来,“阿阳姐姐不知……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了……这些年来,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先生平日里对人和善可亲,不知怎的,像是只看我一人不顺眼一样,经常吆五喝六,你问我为何……我也是不知的……大约是我太过愚笨,才惹了先生生气的罢!”   花阳待要再问,却被阿久堵了回去,“还是莫要再提及此事,先生本就厌烦于我,若知道了我还到处诉苦,该更是生气了罢!”   花阳听他如此说来,突然就对他有些同情,忙又翻出一些蜜饯果脯,放到了阿久手里,这才看着他喜笑颜开蹦跳跑开。   花阳看着他微笑,心中想到,果真是容易满足的孩子,悲乐之间转变如此之快,可是……师父又是为何故意为难他呢?   花阳走出门去,这才想起一事,若是阿久走了自己又如何找的回去?未想不出一会儿赤松子竟是亲自来了。花阳见他缓缓而至,如今两人已经是师徒关系,心中竟有些紧张,一时定在那里,不知如何。   赤松子走上前来,先是笑了一笑,这才走进屋去,回头问道,“阿阳可还有什么别的需要?”   花阳连忙摇头,“没有了没有了,已经很全了,还要谢谢师父的精心准备!”   赤松子乍一听她叫自己师父,心中还有些不自在,面上微微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才言道,“如此便好!那你还是快快收拾,早些歇息,明日便随为师一起修习法术罢!”   花阳倒是未想到明日便要开始,可既已决定也不好再去拖延,随即乖巧点头,送了赤松出门,这才重新回到房间,打开了包裹,把母亲准备的东西摆放到各处,这才洗了洗,上了榻。   一时竟没有睡意,搂着母亲给自己装在包裹里的布偶,竟有些想家,这只布偶还是自己孩提时代母亲亲自给自己缝的,那时候的花阳爱缠着母亲,睡觉的时候一离开母亲就要嚎啕大哭。王后没有法子,只得缝了个布偶,在她午睡之时塞到她的怀里,竟是异常的管用。   这布偶也就一直被花阳搂到了十二岁,直至自己十二那年遭了难,这次自己再度回来,又马上要走,母亲便要给自己把布偶带来,那时的花阳还嘲笑母亲,说什么也不愿带着它一起来到方壶。   谁知母亲还是偷偷塞了进来,只是现今,她再也离不开它了……花阳想着想着,竟是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阿阳的修仙 恋爱之路由此开始! ☆、耳提面命   花阳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入了梦,只是觉着才睡了一会儿,不知哪里来的公鸡,扯破了嗓子般地吊嗓子,一声接着一声,声声进入花阳的梦里,竟是梦到了自己一手拿着把菜刀,一手抓着只公鸡,自己便恶狠狠地朝着公鸡身上砍去,谁知公鸡却似有了金刚之身,怎么砍也是无用,一个扑腾,竟自己逃了下去。   公鸡到了地上立即神气了起来,一时之间竟然放作了好几倍大,掐着嗓子嚎个不停,梗着脖子瞪着两只鸡眼冲着自己逼来。   花阳吓得满头大汗,正巧听见梆梆敲门声,这才悠悠转醒,却是阿久这小子直接开了门进来,眼看着就要朝自己被上掀去。   花阳连忙抓紧,“我说阿久,你虽说是年岁尚小,可也该知道男女有别的道理,怎么就直接闯进女孩子的房间?”   谁知阿久一脸不屑,“女孩子?你入了方壶山,就不要再想当个女孩子,是先生派我叫你来的,他老人家说要你到云舒殿中,今天便要开始学习。”   花阳见他年幼也懒得跟他计较,自己下了床,顺手挽了个发髻,又特意挑了件喜欢的衣裙,阿久见她要换衣服,倒是知趣的很,直接走出门外转了身,又在那边磨磨叨叨,“你快点啊,先生特地告诉我,不让你磨蹭。”   花阳不知他说的真假,又怕真是师父说的,只得连连应和。   *******   待花阳被阿久领着到了云舒殿,赤松子早已端坐在殿中的玉台之上,双眼微闭,一片浩然之气。   阿久揭帘而入,帘上玉石叮咚作响,赤松子这才抬了抬眼皮,见了花阳,双眉微微皱起,目光朝着花阳发顶看去。   花阳心里一慌,朝着赤松笑嘻嘻鞠了个躬,“师父早安!”   赤松子却是不搭这茬,又朝她身上看去,这才出声,“打扮的如此花哨,日后如何习武?”   花阳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学法术么?怎么又扯上了习武?可是到底不好违逆,只得乖乖称是,“那弟子现在回去换套衣服……”   赤松子却闭上眼睛,“不合适的不止衣服,头发也不合适,无论是发髻还是衣服,都跟阿久一样打扮即可……”   花阳看了眼阿久,这小子顶着一个小蘑菇一样的丸子头,正偷偷笑着自己,花阳瞪了他一眼,一边却乖乖称是,便要回去重新装扮。   赤松子这时却开了口,“今日就不必了,来了就赶紧坐下罢!”   花阳不知他这是何意,见他右手边还有个石台,便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学着赤松的模样乖乖盘腿坐下,两只大眼睛仍在左顾右盼。   “身体坐直,不要乱晃。”赤松子突然说道,吓了花阳一个机灵,忙正襟危坐,只是心里仍不知师父这是要干嘛,耳中听了阿久离去的脚步声,更加迷惑不解。   两人刚坐了半个时辰,也不知哪里来的两只燕子,飞进了大殿,打架一般的叽叽喳喳,花阳正在无聊,悄悄抬眼去看,盯了也不知多久,昨夜本就没有睡好,现今只是觉得越盯越困,频频点头,一不留神竟是从石台上摔了下去。   赤松子听到扑通一声睁了眼睛,看着台下揉着手肘的花阳一脸无奈,“如此心性,怎能修习?”顿了一顿,又问道,“无事罢?”   花阳哪敢说自己有事,连连摇头,手肘上也不知摔到了哪根筋,整个手臂都又麻又酸。   赤松子抬头望了望殿外,看到满堂的朝阳光辉,站起扶了把地上的花阳,“去吃早饭吧……”   花阳借力而起,拍了两把屁股上灰尘,颠颠跟在赤松身后,一直到了一间竹亭,桌案上已经摆好了几碟吃食。   花阳两眼一扫,竟是一点肉丝也无,只是每人一碗清粥,两叠小菜,一个看起来像是腌渍的黄瓜,一碟是凉拌的山野菜。   赤松子倒是习以为常,坐下喝起粥来,花阳见他如此,只得也跟着坐下,端起粥碗嘬了一口,还好谷粒熬的软糯。   赤松子看了她一眼,这才出言,“修习仙术不好食荤,平日里饮食素淡有益于增进修为,习惯了便好……”   “是,弟子知道了……”   赤松子又喝了两口稀粥,又问道,“阿阳刚刚可悟出了什么?”   花阳都不知师父是要自己干什么,一直在玉台上摇摇晃晃,哪能悟出什么,随即轻轻摇头,“弟子愚钝……”   赤松也未再去责骂,继而言道,“打坐一事一是为了休养生息,磨练心性,二是为了体悟至理,修仙之人万不可小觑了它……”   花阳虽是仍有些云里雾里,却不敢说不懂,只得频频点头,“弟子知道了!”   赤松子忍俊不禁,“嘴倒是甜……”   花阳抬头看师父表情,自打两人成了师徒,赤松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从前那么和善的人突然就不苟言笑,花阳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哪个妖怪占了师父的皮囊。   这次,似乎这是他今日第一次对自己笑,自己也跟着傻笑,差点把米粒喷了出去。   “好了,快吃罢!吃过早饭为师便教你画符做法。”说出为师的时候,心里还是别扭的很。   “画符?”花阳本正茫然,见赤松子专心喝粥,仿佛也没有想回答的意思,只得也跟着嘬起粥来。   “喝粥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   “……哦……”   **********   早饭过后,师徒两人到了书房,一人画一人学,阿久站在旁边一边站着研磨朱砂,看着花阳在绢布上画的乱七八糟,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花阳瞪了他一眼,又怯生生地看着赤松,见他也是一脸无奈,更加着急,却越是着急越画不好,横横竖竖弯弯绕绕的线条躺在布上,甚是古怪。   赤松子看了看她笔下之物,摇了摇头,轻轻把自己画的托在掌心,嘴里默默念诀,单手轻轻一起,小符轻飘飘落在阿久肩上,一个小童竟转瞬变成了个小姑娘,况且这小姑娘还和花阳一模一样。   花阳目瞪口呆,阿久发觉事情不对,低头一看,自己的袍子竟然变成了小姑娘的衣裙,一时脸憋的通红,一把撕下肩上符咒,这才变回原样。   赤松子见花阳一脸惊诧,出言解释,“法术修到极致,便可空手把此物变幻成彼物,甚至能够凭空捏造,无中生有,只是你现今尚处于入门阶段,想要学习变幻之术还必须得借助符咒,我给你半月时间,半月之后,我亲自检查……”   花阳见到这已经心中大震,未想到这还只是初级法术,听师父说要自己半月之后就要学会,不敢相信自己的能力,“师父……弟子今日才开始修习,可不可以宽泛些时限?”一边恳求,一边就拉住赤松袖子,两只眼睛眨巴眨巴。   谁知赤松甚是不解风情,“我说半月就是半月,人间术士都会的符咒之术,给你半月已经算是宽泛,如若这都不肯,还是回家去享受清闲去罢!”   花阳未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心中憋闷至极,险些掉下泪来,只是强忍着答应下来,“弟子明白了……”   赤松听她言语中的微微哽咽,一时也有些后悔,他从未收过徒儿,在教育弟子这事上没有丝毫经验,只是见过友人管教弟子的时候就是如此,自己刚刚便是学了其他的师父,这才故意板起脸面出言训斥,却没想到那些师父的弟子都是些男孩子,最是调皮捣蛋,如果不这样震慑,恐怕会出去闯祸,可是自己的弟子,却是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孩儿,见花阳被自己说的恐怕要哭,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赤松只得干咳了两声,“那个……阿阳……为师刚才也是故意对你严厉,生怕你不求上进,如今你知道了便好,我也是出自长辈的一片苦心,既然你一点基础也无……那么,便宽限到一月时间罢……”   花阳听他开始劝哄自己心中微微有些得意,可仍是故意挤出两滴眼泪,这才抬头望着赤松,“可是师父,你真的不要我了?”   赤松哪里知道她刚才所想,听她这样询问更加后悔,“我又怎会不要你呢,不过是吓吓你的话,谁道你这般实诚,一吓竟是哭了……”   花阳破涕为笑,拿着袖口擦了擦眼角,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又是神采奕奕。   赤松也有些无奈,真是不知对待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改如何去管教抚养,只得苦笑,“今日也没有什么需要教的了,以后你自己练习便是,今日下午便给你半日假期,若是闲暇可以和阿久一起去看看方壶环境,方圆几里虽是只有我们居住,几里之外却有许多男女小仙,你可以去玩耍一番,渐渐交些朋友,也免得日后孤单。”   花阳得了半日假期,激动万分,忙对着赤松鞠了一躬,“如此这般,徒儿便出去了,师父也趁午时休息一番罢!”说罢端端正正走到了门口,到了殿外却撒开了脚步,蹦蹦哒哒地像只山野麻雀。   赤松子哭笑不得,这个孩子,即能撒娇耍赖又会甜言蜜语……日后的教养之事,真真让人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昨天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之前的章节,赤松子竟然一直自称贫道,那时候老子李耳还没出生,哪来的道士……不过今天这个打坐,倒是没有毛病,传说中黄帝就已经开始打坐…… 另外,亲们喜欢此文可以轻点收藏哦~ ☆、秋日画秋   第二日一早,花阳听到第一声鸡鸣就自己起了床,忙开了房门,果真见了门外的阿久,花阳怕的就是阿久,见他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之中,似是刚要敲门却被自己吓了一跳,一时得意忘形。   阿久见她一脸洋洋自得,鼻孔里哼了一声,“起来就快点收拾,先生还是在云舒殿中等你!”说罢就要离开。   花阳哪里能让他走,急忙从后扯住阿久衣领,“阿久啊,还是等一等我罢?”   阿久本就是有意坏她,此时笑得一脸奸诈,“嘿嘿嘿,你是自己找不到路罢!”   花阳面色一赧,“怎么会嘛,姐姐是喜欢你才愿意跟你一起走!”说来就要抱住阿久的脑袋。   阿久见她向自己逼来,仅穿一件中衣,睡的领口微有些凌乱,面色一红,连忙跑出门去,“你你你……还是快点吧!”   花阳见他背对着自己,刚刚一脸羞涩扭捏,觉着好笑至极,这样的小鬼头,才多大点一个,竟然这般害羞。   ******   花阳按照赤松子的要求打扮完毕,头上只束了一个半大的丸子,因着她发质本就细碎,这丸子在她发顶也不安生,像是个野兔尾巴一般毛毛刺刺。   身上穿着的就是昨日阿久送来的青色衣衫,阿久个子虽是不高,却浑身是肉,为了掩盖自己的身材经常穿些还要宽大的衣服,此时自己的青衫穿在花阳身上倒是不小,反而还有些阔绰。   花阳现今刚刚十四岁,身量和面庞虽已有了些女孩儿的特征却还是雌雄难辨,现在这么一番打扮,倒像是一个长相秀气的修仙小男童。   阿久看着花阳纤细的身量,附身掐了掐自己身上的肥肉,突然就有些气不过,不耐烦地催促了花阳几声,这才转身去了。   花阳见他走了,连忙快步追上,与阿久勾肩搭背着去往云舒殿。   到了殿门阿久就折了回去,只留下花阳一人进了殿去,赤松子已然已经端坐在左手边的石台之上,花阳来了也不出声。   花阳是何等聪明人物,自然有着自知之明,不等赤松子交代,便自己爬上了右侧石台,学着赤松的样子正襟危坐,双手放于膝上,轻闭了双眼。   却不知此时的赤松子睁开眼来,侧头看了眼旁边的小弟子,果真按照自己的要求换了装扮,此时正有模有样的打坐,看样子很是乖巧听话,一时心中有些好笑,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花阳昨日得了经验故意早睡,今日精神极好,打坐途中虽是腰脊不适扭了几下,倒是没有直接睡着,差强人意一直坚持到了早饭之前。   赤松子今天心情似是极好,对自己说话时也有了笑容,早饭其余都和昨日一样,只是每人多了一个馒头,花阳本就饭量极小,若是食物不对口更是不愿下咽,如今饭菜如此寡淡,便只喝了一碗稀粥,盯着面前馒头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从前在家的时候,宫中膳人都是调着样的安排餐食,好吃的便多吃几口,不爱吃的也就罢了,如今自己来了方壶,事事都不敢违逆师父的意思,她猜想赤松这样的人定时不喜浪费,自己这馒头又委实吃不下去,竟是因为一个馒头为难万分。   赤松子果然发现了异样,看着花阳面前的馒头轻轻言道,“为何不吃了?”   花阳一时语塞,不敢直言,直接掰了馒头塞到嘴里,竟是硬把整个馒头都吃了进去。   赤松子一脸憋笑,这孩子怕是被娇惯坏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这般少又怎么能行?自己这个师父,倒当真能够震住她几分。   “呐,再吃一个?”   花阳看着赤松手里的那个馒头,登时目瞪口呆,脑袋摇的像是个拨浪鼓,“不了不了,师父自己吃吧,弟子已经吃饱了!”   赤松微微一笑,还是把馒头推给了她,“还是留着吧,免得一会儿肚子饿。”   花阳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些感动,按说师父是个神仙,且是个能够呼风唤雨的,想要什么得不来?却甘愿过着这般清贫的生活,如今只有两人馒头,却还要留给自己一个,一时竟不舍得推辞。   ******   师徒二人吃过早饭,赤松子亲自陪着花阳散起步来,说是要为她消食,花阳虽是不明所以,但知道师父对自己一片苦心,摸着口袋里的那个圆滚滚的馒头,心中更加感动。   待真正消了食,这才知道自己想的差了。   现在正在山路上跑的汗流浃背的花阳,摸着师父早晨给自己的那个馒头就气不打一处来。   此时一边跑着一边回想赤松子的语气,“阿阳,你觉着怎么样,消食了吗?”   “消了消了,我们可以学法术了!”   “不急不急,你先延着这条山路跑到彩织镇,往返各三次,实在累了可以歇息,饿了就吃馒头,为师就在殿里等着你!”犹记得从前的赤松自称为师的时候还很是扭捏别扭,未想到短短几日,竟是叫的这般自然。   花阳本就身体瘦小,经过两年的磨砺更加淡泊消瘦,刚跑到彩织镇的石碑前就已经觉着肝肺欲裂,想到来回统共还有五趟,不禁颓然倒地,脸望着天上的云朵,心中突然涌现丝丝悔意。   此时日头正好,彩织镇前方又刚好是一片碧绿草地,花阳躺在其上,被阳光照的昏昏欲睡,眼皮半闭半睁之间突然发觉前方一暗,连忙睁眼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只见前方来了个庞然大物,乃是一只圆滚滚毛绒绒的巨兔,两只通红的眼睛大如铜铃,胡须粗壮的像是蒿草,粉红色的鼻子正噗嗤噗嗤地嗅来嗅去。   花阳哭笑不得,眼看着巨兔就要朝自己这边嗅来,忙朝一边打了个滚儿,骨碌起来拔腿就跑。   她不跑还好,这样一跑更是引起了巨兔的注意,直接跟着花阳追去,花阳就是再拼尽全力,两只腿儿又怎么跑得过那么一个庞然大物,眼看着就要被巨兔扑在脚下。   此时却从一旁的树丛里窜出一团粉红人物,乃是一个与花阳年龄相仿的小姑娘,身着一身粉红衣裙,发上也不知戴了些什么宝贝,直晃的人睁不开眼。   小姑娘拉着花阳钻进树丛,狂跑了一阵,看外面巨兔身量太大不好进入,这才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白皙的脸颊染上两团颜粉,两只黑葡萄般地眼睛盯着花阳,“你是谁,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花阳见她问的直接,语气亦不甚温柔,心想我又凭什么让你知道,可她之前毕竟救了自己,便微笑着答道,“我是山上赤松子的弟子!”   谁知小姑娘一脸惊愕,“赤松子?收了弟子?新收的?”一边说着一边大量。   花阳听她连问三句,连忙点头,“日后我便会一直跟随师傅在这里学习仙术,我们慢慢相处便是!”   小姑娘不置可否,“你跟是先生的弟子,跑到这里来做甚么?”   花阳面色一赧,只得如实答出,随即又问,“只是我却不知,方壶山上经常出现这种异形生物?”   这回却轮到小姑娘面色微红,“这个嘛……你倒不必担心,这兔儿是我把它变做那么大的……”   花阳惊愕,她记得没错的话,刚刚这姑娘也是对巨兔躲避不及的,又为何自己给自己制造麻烦呢?   小姑娘见她一脸错愕,更加有些不好意思,手指挠了挠脑袋,“这个嘛……是我正在学习变幻之术,大约是念错了口诀,本想把它变成个猫儿……”   花阳听她说的支支吾吾,勉强听了个大概,心想这女孩怎么如此粗心大意,只得跟着傻乐,心想自己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只怕会被师傅责骂,只得跟小姑娘告了辞。   谁知小姑娘倒是自来熟的很,说话更是直言直语,“我叫画秋儿,父亲是个妖怪,母亲是个神仙,生下的我自然也就有点混乱,也就是因为这个,在方壶山上的朋友更是少的可怜,你若是不嫌弃,我们或可交个朋友!”   花阳听了她的话也有些惊愕,未想到生的如此开朗的一个女孩竟然有如此的身世,且她本就有两年化鸟的经历,此时感同身受,且画秋儿性格开朗活泼,交个这样的朋友当真不错!   也不犹豫,直接一口答应了下来,“我叫花阳,秋儿叫我阿阳便可!”   画秋儿听了欣喜万分,抱着花阳说什么也不愿放开,嘴里一边磨叨,“等哪天我带你去见见皎皎,皎皎可是个好姑娘,真的很好呢!以后我们三个可以一起玩耍,你可不许不答应,一定要跟我去见皎皎,皎皎也会喜欢你的,你们可都是好姑娘……”   花阳见她实在是啰嗦的很,言语中的皎皎大概真的是她之前唯一的朋友,只得连连答应,见时间实在不早了,只得跟画秋儿解释道,“秋儿秋儿,我答应你便是,等到下一次我出来,一定跟你去认识皎皎,只是我出来时间太久了,恐怕师父会责骂,所以……我现在必须要回去了……”   画秋儿这才放开了她,面色一阵不舍,再三跟花阳确定了皎皎的事情,这才眼巴巴地目送着花阳离开,眼看着前方花阳就要峰回路转,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彩织镇正数第三十二家,门前长着一颗橡树的,就是我家,阿阳闲来可以找我玩!”   花阳听到画秋儿大喊,心里一暖,连忙回道,“晓得了!认识你真开心,秋儿!”见画秋儿还在那方连连点头,仿若不目送到看不见自己就不会回去,便径直转过山脚,这才扑腾扑腾跑回殿去。   花阳是在傍晚时分才到了云舒殿,眼见赤松子正在殿内喝着茶水,见了她也不抬头,“跑完了?”   花阳自是一阵心虚,连连点头,低着头不敢看赤松的眼睛。   赤松子是何许人也,见她反应就知定是撒了谎,只是跟小孩子打交道就必须留个心眼,你若直接跟她说要她跑一个来回,那便很可能根本没跑道彩织镇就折了回来,你若跟她说要她跑三个来回,那么她跑一个来回就是正正好好。   此时看破也不说破,嘴角憋笑,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阿久已经准备了晚饭,你去洗洗汗水,一会儿便去吃饭罢!”   花阳未想到如此便能蒙混过关,此时再不愿多待,称了声是,便撒腿跑开了。   只留下赤松子一人在殿中嗤笑出声,此般看来,亲手教养一个孩子,倒也蛮有趣味。 作者有话要说:  花阳:哼,跑三圈!日后吃了你这颗松子! ☆、求全责备   赤松子今日很生气,原因是他检查了花阳的法术。   自己本来只给她半月的时间,心软之下才延到了一月,眼看着一月即将过去,想要提前两天看看进程,谁想到她竟是这般的不长进,到了现在,连最简单的符纸都画不明白,想她机灵聪明,只要稍加努力,怎么能够学不会?必然是根本没有好好温习,想通此节更加气恼,一气之下罚了她去东书房照着符纸抄上九九八十一遍,不抄完便不许出门,也不许吃饭。   这里的书房分为东西两个,西面的较大一些,平日里供赤松子写字看书,东面的则小了一些,布置却相比西书房清新了一些,自打花阳来到,赤松子常常遣她去东书房写字读书,渐渐的也就几乎成了花阳的个人书房。   此时的花阳也是气鼓鼓地,两只眼睛盯着窗台上的的小花盆,里面生着几棵冰雕般的剔透小花,忍不住伸出食指,触手一摸果然冰冰凉凉。仔细看来,上面还爬着一只琉璃般的蚂蚁,笨笨傻傻的,甚是可爱。   她自愿跟随赤松子本也不是真的就想学习法术,实际上只是为了时时刻刻能够看着他而已,而自己想要看着他,也是为了满足心中的踏实安全之感。   愿意当他弟子,实际上也是因为再想不出其他办法能够达到目的。   本就不是冲着修习法术而来,又怎会有动力勤学苦练?   想是如此想,可实际上又只能认怂,看够了小花只得重新拾起笔来照葫芦画瓢,从早上到现在,也只是写了五张而已,看着案上的那一叠绢布,觉着头疼不已。   相比于她,赤松子更是头疼不已,今日正是他炼的纯阳丹将要出炉之日,此时的赤松子则是一边望着炉火一边想着花阳的事。   这孩子他着实担心的很……当初把她留在身边,本就是为了防止她的身份给天下造成祸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歹人伤害她自身。   可是自己就算盯的再紧,也不可能和她寸步不离,怎么又能时时刻刻保护着她?况且两个人又不能一辈子待在一起,花阳今年刚好十四岁,总有一天也要长大,若是她悟性极佳,有一天得道升仙,也是要不老不死的,自己还能借着师父的身份把她永远拴在身边?   况且女孩子长大了,有了喜欢的男子,总是要嫁人的,自己老树一棵开不了花,难道还能拦着挡着不让人家追寻幸福?   赤松子已经考虑好了以后的事情。他要趁着花阳还小,帮助她修习法术,提升修为,能够拥有自保和自控的能力,还要帮助她认识责任,通晓大义,万万不能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自己再亲手教育她六年,等待花阳满了二十岁,就会放她远去,寻找自己的大好前程。虽说现今女子成亲较早,二十岁的姑娘确是有些大了,可想他赤松子的弟子,又生的姣好可爱,到时候倾慕于她的青年才俊,只怕要踏破了门槛。心中想到未来之事,竟仿佛真的发生了一般,颇为自得。   可是她竟然如此懒惰成性,不思进取,这样下去,又如何能够自保呢?   一时想入了神,忘记了面前的丹炉,见炉上已经升起了一缕青烟,这才赶紧熄了炉火。   ******   花阳已经抄画了十二张符咒,此时已然支撑不住,脑袋如小鸡啄米,眼看着就要进入梦乡,却听了下方当当当当的一串声响,低头一看,原是一颗玄色珠子一路弹到脚下。   花阳抬头去看,这才发现仍在窗台上奋力向上爬的画秋儿,急忙走上前去伸手扶了一把。   “秋儿,你怎么来啦?”   画秋儿眼珠一转,“怎么,不欢迎?”   花阳忙看看门窗,“自然是欢迎的,只是我今早惹了师父生气,你来的时候没有被人发现罢?”   画秋儿歪了歪脑袋,“那倒是没有,只是找你费了些时辰,只是你做了什么,惹了先生生气?还有啊,说好的介绍你和皎皎认识呢?我都跟她说了的,这都半个月过去了,你怎么能食言呢?”说罢小嘴一撅,背过身去。   花阳只得绕到前去,扳住画秋儿肩膀,好声哄劝,“好秋儿,都怪我自己太笨,今早师父检查我的课业,发现我没有进展发了怒火,罚我在这把符咒画上八十一遍,我如今手腕子都酸疼的很,是真的抽不出身呐!”   画秋儿本来也没真正跟她气恼,此时花阳好声哄着,也缓和了脸色,忙抓住花阳手腕轻轻揉了揉,又看了眼桌案上的绢布,还有花阳画好的几张,心中了然,脸上转为鄙夷。   “怎么?区区一个符咒你都不会?”   花阳一听急了,“你还不是把兔子变成了那样,自己闯了祸还不能善后!”   画秋儿又怎能服输,两面腮帮子气的鼓鼓的,“我们俩又怎么能够同日而语?我那是在练习空手施法,画符的事,早就不需要啦!”转了转眼珠,又道,“怎么?要我帮你写嘛?写好了我们也好快些去见皎皎!”   花阳一阵犹豫,“可是,被师父发现了该如何?”   画秋儿点了点她的脑袋,一脸鄙夷,拉着花阳到了案前,不由分说地图画起来,看这阵势倒真是熟练的很,嘴里还自磨磨叨叨,“说你傻吧,你还不信,这个东西又不是写字,他又怎么看得出来?我看呐,你还是被你师父管傻了!”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一只肉嘟嘟的手儿捻着小笔,“平日里见赤松子先生对谁都是笑呵呵的,未想到私下里这样可怕,真是比婆婆还要烦!”   花阳见她一面嘀嘀咕咕,一面手下不停,心中感动,自己与她认识了没有多久,算上今日也只见过两次,秋儿却是对自己真心实意,听她言语之间隐隐约约提到自己身世,却丝毫不自卑自轻,反而是乐观开朗,天真烂漫,如此可爱的一个女孩儿,管她是仙是魔,又有什么关系呢?   ******   赤松子说是叫她不抄完不许吃饭,实际上也只是一时气话,见秋阳已经升到老高,该是花阳饿了的时候,便叫阿久做了一些她爱吃的炒菜和糕点,就要亲自送去。   他早上实在是怒火盛了些,一时也觉着做的过了,只是又不好拉下颜面去跟弟子赔礼道歉,正巧借着送饭的由头看看她有没有记自己的仇。   此时的花阳正和画秋儿狼狈为奸地低头抄着符,未想到突然有人敲了门,花阳惊慌失措,忙叫画秋儿躲藏起来,画秋儿找了半天,未找到什么好的藏身之处,只得又爬上窗台就要跳下。   赤松子敲了半晌无人搭理,想起花阳执拗的性子,怕她自己一人憋屈着,一时心急直接推门进去,正巧听到窗台那方噗通一声……   结果就是画秋儿和花阳一起被揪到墙根儿,耷拉着脑袋偷瞧着赤松子的一双靴子走来走去。   画秋儿不是他的弟子,赤松子自然不好过多训斥,此时站定到她的面前,看着小姑娘的后脑勺,以他的修为,自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小姑娘竟是半妖半仙之身,恍惚间想起一件往事,眼神中亦夹杂着一丝探究,随即询问,“你是哪家的孩子?叫什么?”   方壶山的小仙们都是知道画秋儿的身份的,此时她生怕赤松嫌弃自己那一半的妖身,不让她与自己的弟子来往,这样以来,岂不是刚得的朋友就又要失去了?   可是也不敢对他撒谎,只得怯生生答着,声音低若蚊声,“我是……萱婆婆家的孙女……名叫画秋儿的……”   赤松子了悟,心想果然如此,默默点了点头,“我跟萱婆婆也算旧识,日后不要在阿阳忙于课业的时候过来打扰,像今日这般合起伙来骗我的事情,若是再有一次,我倒要亲自去拜访拜访萱婆婆了……”   画秋儿一时大骇,她平日里调皮捣蛋,没少被人家找到家去,自是要受到婆婆的训斥,若是这事真个让婆婆知道了,怕是好些时日都要被禁足,听罢连连摇头,“再不会了,再不会了……”   心中赤松子的话盘旋不去,心念一转,突然一喜,不觉喜笑颜开,“阿阳课业繁忙的时候我不能来打扰?那……是不是她闲着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玩?”   赤松子见她一惊一乍,倒是真与花阳有几分相似,怪不得这般亲近,“你们俩的事,问我来做什么?还不快快回家去,我还要关起门来教训弟子!”   画秋儿喜上眉梢,便像是赤松子给了她天大的恩德,一时觉着他可爱可亲,忙懂礼貌地鞠了一躬,朝着花阳吐了吐舌头,竟是自己跑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帮师徒二人关了房门。   花阳愤恨不已,又惊恐万分,低头见赤松子朝着自己走来,一颗心脏差点蹦了出来,紧紧抓住衣角,低头等着教训,正巧此时,肚子竟然也似紧张一般哀嚎了一声,一阵饥饿之感真切传来。   谁知头上一声轻叹,一盘糕点递到了自己面前,“罢了罢了……我叫阿久准备了些吃食,你还是先吃罢!” 作者有话要说:  觉不觉得这样明明很关心,又忍不住生气,最后还得自己妥协,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这样的师父特别可爱? 另外喜欢的亲们可以收藏哦~ ☆、相见恨晚   花阳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昨日赤松子没有苛责她,反而给自己端来了最喜欢的糕点,一时感动,竟是不忍心再惹他生气了。   花阳昨日老老实实端坐在东书房里一个下午,晚上又熬到了半夜三更,终是把一张符完完整整的画了下来,又练习了多遍咒语,按照赤松子教她的心法试了一次,竟真的把那只已经在花盆里转悠了一个下午半个晚上的傻蚂蚁变出了一对翅膀。   她虽是对学法术没有兴趣,但经过自己苦苦练习得出来的成果,又怎么能不开心自得?看着那只傻蚂蚁扑腾了两下翅膀,竟真的飞起了一丈多高,直把她自己逗得咯咯直乐。   今日把自己的进步施出给赤松子看,果然得到了他的表扬,花阳看着他露出的那口白牙,突然也觉着心中那一块乌云瞬间散去了。   师父见她果真在一月之间练会了符咒施法,心里高兴,就给了她一天的假期,花阳本想着回去房间补补昨晚没睡够的觉,突然想起答应了画秋儿的话,虽说昨日的仇还在心里记着,可自己也实在不能做那等出尔反尔的人。   彩织镇正数第三十二家,门口果然长了一棵橡树,粗的需要三人手拉手才能环住,抬头望去,更是挡住了半边的天。   花阳心中一喜,敲了敲漆黑锃亮的木门,在门口老老实实的等着。   本想着等画秋儿出来吓她一跳,来开门的却是个婆婆,穿着一身烟紫色的衣服,头上亦戴了个同色的头巾,脸上眼角间已经布上了一些沟沟壑壑,面相慈祥的很。   花阳愣了一瞬,马上装作乖巧懂事,冲着婆婆鞠了一躬,脸上笑的像开了花,“婆婆好!我是秋儿的朋友,今日来找她玩的!”   萱婆婆一时也有些怔忪,因着画秋儿的身世,山间许多小仙都不愿跟她深度交往,画秋儿的朋友也就只有白三娘家的白皎皎一个,那孩子总是带着画秋儿调皮捣蛋,昨日两个丫头还合理把一个男孩子给打了,画秋儿今日还被自己禁着足,今日听了敲门还当是白皎皎来了,刚要板出一副严厉面孔把她吓回去。   未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知了画秋儿又得了一个朋友,一时也很是欢喜,脸面一下子就慈祥了起来,听人家跟自己问了好,忙喜笑颜开着答应。   “欸~好啊,欢迎欢迎!”   花阳又是灿烂一笑,“谢谢婆婆!”乖觉的像只小兔子。   萱婆婆打量了眼花阳穿着打扮,看着甚是朴素,寒暄般地笑着问道,“以前从未见过你这孩子,新搬来的?”   花阳脆生生地回答,“我是山上赤松先生新收的弟子,名叫花阳,才来了两月有余!”   萱婆婆听她说是赤松的弟子,也是忽然想起悠悠往事,说起来赤松子,他对画秋儿的娘亲还有着一份恩情,此时看待花阳更加亲切,忙邀了她进屋。   此时的画秋儿正在屋里百无聊赖,听了门外婆婆与一人交谈,似是花阳的声音,激动之下跑了出来,果真见婆婆领着个小姑娘,眉目如画,可不就是花阳?   萱婆婆忙着招待花阳,也忘了画秋儿正在禁足,见她跑了出来连连吩咐,“快带着阿阳进屋去玩,婆婆给你们拿些吃食。”   画秋儿忙领着花阳进了自己房间,嘴里仍是忙个不停,把她的那些宝贝东西都翻了出来,萱婆婆这时候进了门,手上端了一大个盘子,盘子里摆着各色的糕点,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又出去接着忙活。   花阳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说不要麻烦,就被画秋儿朝着嘴里塞了块百花糕,口齿间瞬时芳香四溢,竟是好吃到空前绝后!   萱婆婆又端了一盘瓜果进来,花阳连连称谢,刚要伸手去拿,却被画秋儿抓住了手腕就要走,萱婆婆还舍不得让花阳走,孙女却早把人拉到了门外,“婆婆婆婆,我带她去见见皎皎,一会儿就回来!”   萱婆婆无奈,看着画秋儿高兴地跟个傻子似的,也跟着摇摇头笑了。   *******   花阳现在才知道画秋儿心心念念的皎皎是一只小白狐。   两人到了白皎皎家里的时候门前正站着个美妇人嗑着瓜子,虽是身着一身白衣,却丝毫不减明艳。   美妇人看到两个小孩儿,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妖娆一笑,“秋儿啊,来找我们皎皎玩?这个小姑娘又是谁啊?”纤细白嫩的手指一指,涂抹的粉红色的指甲冲着花阳。   画秋儿一提到花阳这个朋友就很是自豪,连忙解释,“她是赤松先生的徒儿,我新认识的朋友,来介绍给皎皎认识的!”随后又戳了戳花阳,小声嘀咕,“阿阳,快叫三娘!”   花阳也是跟着一笑,“三娘好!”   白三娘听她是赤松的徒弟,不免仔细打量了一番,赤松子是何等人物,自己年轻的时候还倾慕过他,奈何那样的人儿一心求仙问道,眼里哪有自己,后来才认识了白皎皎她爹胡七弦,生下了个女儿白皎皎。   虽是没有得到赤松的回应,但好歹也是仰慕的,听说花阳是他的徒儿,一时爱屋及乌,拉起花阳双手,笑得甚是妩媚,“那就快进去罢,我家皎皎定是喜欢你的!”   花阳第一次见了皎皎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扑着蟋蟀,屁股撅的老高,两手不知在地上捂住了什么。   画秋儿则是颠颠跑去,也趴在那眨巴着眼睛,“皎皎,又抓到了,真是厉害!金宝儿的钱恐怕都要被你赢去了吧!”   花阳见两人都是撅着屁股,也好奇地走上前去,“皎皎你好,我是花阳!”   白皎皎这才发现多了个人,忙把扑住的蟋蟀装进胡七弦编的竹笼里,一时脸上手上俱是灰尘,伸出那只黑黑的小手就要跟花阳握手。   花阳也不嫌弃,连忙上前回应地握了握,见她灰尘之下的皮肤白皙细腻,一双眼睛随了她母亲几分,如剪水一般清澈见底,小巧的鼻子俏皮可爱,长大定是个如白三娘一般的美女……   花阳初次见到皎皎,跟画秋儿也认识的不长,本该扭捏别扭,但因着这三人都不是一般的姑娘,脸皮一个赛过一个,又是天生的自来熟,相处了一会就如久别重逢一般,竟是毫无隔阂了。   花阳这才知道,原来秋儿和皎皎在方壶山上都是异类,画秋儿是个半妖半仙,皎皎却根本就是个狐妖,山上其他年龄相仿的孩子都是地地道道的神仙后裔,哪里愿意跟她们两个过多交往,因此两人交好,也颇有一番惺惺相惜之意。   但除此之外,皎皎倒是家庭幸福和睦,她的娘亲白三娘本来是妖界的一枝花儿,追求她的男子多的是,其中就包括富家子弟胡七弦,谁知白三娘不知哪根弦搭错了非要修仙,自己背着行李来了方壶山,胡七弦亦跟着追了过来,说是要一齐修仙,双宿双飞,到头来两人谁也没修成那个仙,倒是在这里过上了日子,生下了白皎皎。   跟她相比画秋儿就惨了许多,她的身世连她自己也不能说的很清楚,只知道她娘本是方壶山上一个小仙,却爱上了她的爹爹,而爹爹是个妖界中人,两人相爱不被世人看好,却还是生下了自己,若是自己像皎皎那般是个纯纯的妖精倒也不错,只是这样半妖半仙的身份就略显尴尬,只怕自己到哪都不受待见,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婆婆把她一手带大。   画秋儿和白皎皎虽是被人视作异类,有些不受待见,却也正是因为如此练就了一张厚厚的脸皮,因着家中亲人的陪伴照料,还有两人的形影不离,也是生活的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而且她们没有神仙的身份拘着,反而更加可以放开了玩,别人家的孩子修习法术的时候,她们俩就在那边和着泥巴,别人家的孩子正在用功读书,她们俩就已经翻墙越舍,飞檐走壁,看着那些一边读书一边斜眼看着自己的乖巧孩儿,更是得意万分。   但其实她俩不受待见也并非就都是因为身世的问题,更多的却是因为这两个女孩子太过调皮捣蛋,竟是比男孩子还要淘气几分,就是前几日,两人还合伙把一个男孩子给打了,被人找到家里来。   萱婆婆还属于正常的家长,知道孩儿闯了祸淘了气还知道管束教养,白三娘却是不同,她家皎皎这个性子还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她说女孩子要有个性,白皎皎上了树,她奖励一只簪花,白皎皎把人家的宠物猫变成了野猪害得主人找了半月,白三娘亦跟着笑了半月,白皎皎打了人家男孩,她却是赞赏不已,说她有老娘当年风范……   有人劝慰胡七弦管束管束自家娘子还有女儿,胡七弦表面上应承,实际上哪敢管教,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姓胡,她姓白,连女儿都随了她的姓,自己在家中是个什么地位不是明摆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胡七…… ☆、小舟大夫   御剑飞行这么高端的事情,一时半会是学不会的,这不仅需要能够用意念控制着让剑飞起,还要有足够的平衡能力让自己不半途栽下去。   花阳连使用符咒都刚刚学会,又怎么可能会用意念御剑?不过赤松子说,要她先练好平衡能力,这就给了她一把“听话”的剑,想要去往哪里只要说一声便是,只不过要掌握好身体的平衡,这对花阳来说,也实在不是一个易事。   正巧这几日赤松子去参加南极仙翁小儿子的婚礼,已经走了两日有余,只留她一人在方壶山上练习。   花阳起初自是不敢飞的太高,飞的越高摔的越疼,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饶是如此还是被摔的不轻,手肘膝盖都是青青紫紫,像是一个没人管的孩子,可怜兮兮。   赤松子回来的时候,花阳刚好从剑上跌下,吓得他赶紧召了一片云,把她在半空中托住,这才松了一口气。   赤松看了眼花阳,见她一脸灰尘,也不知是摔的还是怎的,一时有些心疼,忙问,“你这是怎么弄的?这几天我不在你自己练的怎样?可伤到了?”   花阳想起他以前检查自己符咒时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哪里还敢说出实话,此时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只是擦破了点皮,如今已经好了!”   赤松子也未多想,且花阳是个姑娘,自己虽是她的师父,毕竟男女有别,想要检查也不方便,听她说已经好了也就相信了,微微颔首,冲着她微笑了一下。   不过见了她刚刚跌下的情形,他一时也不指望着她能短期学会了,可方壶山是个海岛,很多地方山势又很崎岖,总要给她想个办法能够来去。   赤松摸了摸袖口藏着的东西,本不想现在就给她的,免得滋生了她的懒惰,如今看来,不给她也是不行了。   花阳本正撒谎撒地心虚,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脚尖,却听上方赤松子轻叹了口气,温和的声音悠悠传来,“为师这次回来还带了个礼物给你……”   花阳眼睛一亮,忙抬起头来望着赤松,见他挥了挥袖子,一团白蒙蒙地东西竟是从袖口飘出,渐渐舒展开来,原是一片云。   赤松子温和地看了眼花阳,“上去试试罢!”   花阳还有些不明所以,踮着脚尖上去踩了一踩,软软绵绵地竟是别样舒适。   赤松子见她喜欢,心里也有些自得,不觉冁然,“这是我在仙翁那里得了的,我瞧着正好给你,这个祥云骑就送给你吧……”   花阳未想到自己学艺不精还能得此收获,不由欢呼雀跃,一面拉着赤松袖子,问着这个祥云骑要如何使用,气氛一时乐乐陶陶。   ******   花阳自打得了祥云骑,确实如赤松子想的那样,果真开始不思进取,把那把“听话”的剑抛在了一边,课业结束就搭着祥云骑优哉游哉,想象着自己是天上的仙子腾云驾雾。   好就好在这个祥云骑可以随意延展,任她躺着坐着都是可以。   谁知今日却在云上睡着了,一个翻身坠了下去,也就是因为如此,认识了个像兰花一样的人儿。   那时兰舟正在山坡上抓着一棵人参,这人参活了好几百年,再加上在方壶山上吸了好些灵气,竟是通了人性,见有人来捉迈开小腿就跑。   小参个头不大,却跑的甚快,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看着后面的兰舟背着药篓追的大汗淋漓,得意的叽叽喳喳着笑。   小参正在得意,不妨天上掉下了个人,眼看着就要被砸成参饼,一双小手捂住脑袋,等着祸从天降,不料哪里飘来一片云彩,把这人安安稳稳地接住在自己头上。   兰舟也是骨寒毛竖,他追这只小参也未想要要他性命,只是需要它的一点汁液,眼见着它就要被砸扁,心中恻隐之心大发,忙伸出两指在小参上设了个结界,见事情突然柳暗花明,这才松了口气。   花阳睡的糊涂,哪里知道发生了那么多,只是觉着突然失重,反应过来已被祥云骑接住,距离地面仅有几寸之远。   就见不知哪里蹦出个小人参,冲着自己张牙舞爪,吱吱呜呜不知说些什么,再看那方站着的蓝衣少年,走过来几步捉住了小参,小家伙更是在他手上手蹬脚刨,被少年托在了手心上。   少年看起来好脾气的很,一双清眸充满着期待恳求,对着小参轻轻诱哄,“我又不要你的命,就轻轻的割一下,一点点就可以了,好吧?”   小参哪里会肯,连连摇头,一副痛苦之色,却被蓝衣少年拿着食指戳了戳,“你可别忘了,刚刚我可是出手救了你,虽没起到实际作用,但我可是尽了心意的,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给我两滴血来又能如何?”   小参闻言低了头,想了一阵才颤巍巍伸出了小手,两只眼睛可怜巴巴。   少年冲着小参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子,这才拿出了小刀割了一下,接了两滴盖上盖子,又赶紧找出药布缠了几圈,小参支支吾吾不知说了些什么,这才蹦蹦哒哒跑开了。   蓝衣少年这才仔细看向花阳,见她瘦瘦细细的身子穿着一身肥大的青衫,头顶上的圆圆发髻也用同色丝带绑起,一双眼眸若星辰闪烁,又澈似秋水,此时正歪着脑袋看着自己。   花阳盯了他许久,见他这才来得及搭理自己,眨巴着两只大眼睛,“你要它的血做什么?”   少年这才回答,“姑娘有所不知,我是方壶山上的仙医,要这小参的汁液,乃是因为最近正巧在配一种新药,只差这一剂就要大功告成了……”   花阳了然,见他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两只眼睛笑眯眯地弯成了两道月牙,两排牙齿整整齐齐,白白净净,心里就有几分喜欢,要知道虽说是人不可貌相,可也有一句话叫相由心生,抛开相貌的美丑不看,有的人就是让人瞅着不舒服,有的人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其实每个人的心灵世界,都在脸面上和周身的气质上摆着,有灵性的人一看便知。   花阳很想交这个朋友,刚要出言介绍自己,对面的人却先出了声,“我叫兰舟,祖上是世世代代做仙医的,如果姑娘不嫌,可否跟我交个朋友?”   花阳哪里还会反对,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我叫花阳,你叫我阿阳就好,是山上赤松子的徒弟,才刚来了两月有余,看见你就很喜欢你,你不说我也很想交了你这个朋友!”   兰舟比她年长几岁,已是识得情爱的年纪,听她说喜欢自己,虽知不是自己想的那层意思,却还是羞红了脸,双眼不敢直视花阳,“这样甚好,随后摸了摸身上,只摸到了刚用的琉璃瓶子,更有些羞赧,“初次见面,我也没带什么送给姑娘,只是我最近正在制一味药丸,是助女子美容养颜之用,等我做好了,就送给阿阳几颗罢!”   花阳正是豆蔻年华,哪有不爱美的道理,瞬间觉着这个朋友乃是个宝贝,突然想起一事,忙撸起袖子给他看,她御剑摔伤了的事不敢告诉师父,一是因为怕他责骂自己,二也是跟他说这样的事很是不好意思,今日遇的这个傻傻呆呆的兰舟,不知是年龄相仿还是怎的,自己对他没什么隔阂,愿意把这些糗事烂事都说给他听,寻求他的帮助。   兰舟这才发现那双莲藕一样的皓腕上竟铺着几片淤紫,忙问花阳是怎么弄的,花阳只得如实相告,他出门采参没带伤药,就说什么都要拉着花阳去他家的医馆里坐坐,花阳无奈,只得答应。   ******   兰舟家的医馆叫兰氏医堂,里面坐诊的还是他的爷爷兰药师,老人家精神饱满,见了孙子拉着个姑娘回来很是高兴,银色的胡子都乐地一颤一颤,看着花阳又看看兰舟,又对着兰舟嘿嘿一笑,“傻小子?终于开窍了!这还是头一次见你带姑娘回来呢!”随后又看向花阳,“小丫头,本地人吗?”   花阳不知他什么意思,刚要回答,却被兰舟抢了先,“爷爷,你胡说些什么呢,这是我今天新交的朋友,手受伤了回来医治的!”说罢就拉着花阳到了一旁,拿出药布药膏,挽起花阳袖口,认认真真包扎了起来。   老爷子正在给个客人把脉,斜着眼睛瞄了眼两人,嘿嘿一笑,哼……还怪我想多了,分明就是有猫腻……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喜欢这个文嘛,有小可爱留个言提提意见嘛,俺会好好听取意见的啦~ ☆、月下之吻   这日师徒两人正在打坐,屋檐上亦有两只雀儿不停地啁啾,却不知哪里来了只乌鸦,呱呱地夹杂其中,甚是诡异突兀。   赤松子皱了皱眉头,再也忍受不了,径直朝着殿外走去,果真见了鬼鬼祟祟趴在树上的画秋儿和白皎皎。   画秋儿他是见过的,而且他还明确告诉过她,不要在花阳课业繁忙的时候来找她,那时候她也是答应了的……而另外一个他虽是没见过,却怎么看怎么面熟……是了,她是长得像从前那个经常缠着自己的小狐狸精,叫白三的。   赤松子皱眉看着白皎皎,“白三娘是你什么人?”   白皎皎这么个爱听墙角儿的人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娘亲从前的那些事儿,听他这么一问,心中警铃大作,“我可不是白三娘的女儿,再说了,我娘亲跟我爹爹感情很好的!”   赤松子哭笑不得,他确实是希望自己的徒儿多交一些憨厚老实的朋友,可是这个姑娘……是不是太耿直了点……   “所以你叫白皎皎?”赤松子苦笑。   白皎皎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惊愕,“你怎么知道?”   赤松子心想,既然她是白三的女儿,以她娘亲那个爱显摆的性子,即便他很少与人交往,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在白三的自吹自擂下,她的女儿可是方壶山名义上的“山花”,如今看来,眉眼之间果然随了她的娘亲,皎洁而明艳。   然而赤松子也懒得搭理她们,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小徒儿,大约是听了这边声音,已经有些坐不住,对着画秋儿和白皎皎呵斥了几句,两人自是被吓得灰溜溜地走了。   ******   傍晚时分,百鸟归林。   花阳胡乱地吃了两口饭就跑了出去,赤松子也没有阻拦,只是心中觉着好笑,这个丫头,又是嫌弃家里的饭菜不好吃了。   事实上果然被赤松子猜了个正着,这时的花阳正坐在一桌饭菜前,对面是笑眯眯的萱婆婆,左边坐着画秋儿,右边坐着白皎皎。   此时画秋儿和白皎皎两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讲着赤松子今日的可怕脸色,白皎皎还鼓起粗着嗓子,学着赤松的神态,两手腰间一掐,“你就是白皎皎?”“花阳学习着呢,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快走!莫要等到我揍你们两个!”   桌上众人俱是捧腹大笑,赤松子那样清高的一个人儿,又怎么可能会掐着腰骂人,更不可能说出什么小兔崽子、要揍人这样的话,白皎皎演的,明显是添油加醋了一番。   花阳和皎皎吃的不亦乐乎,两面腮帮子都撑的鼓鼓的,只有画秋儿吃的甚是缓慢,只觉着寡淡无味。   萱婆婆一边笑着看花阳和皎皎,一边心中满是自得,嘴里不停念叨着,“你们这些孩子啊,都是嫌弃自己家的饭菜不好吃,到了别人家就吃的香,我家秋秋小的时候就爱吃皎皎娘做的吃食,我做的都不爱吃,皎皎娘做的就吃的香,那时候我做了一簸饽饽,给皎皎娘送去了一半,你猜怎么着?”   花阳现在才知道画秋儿的口才随了谁,听萱婆婆问向自己,忙摇了摇头。   萱婆婆先是自己笑了一阵,声音甚是洪亮尖锐,这才接着说道,“我家秋秋去了,还当那只皎皎娘做的,吃的肚子圆鼓鼓的咯!”   画秋儿最不喜婆婆逢人就说这些糗事,一时气怒,咬了一大口干炸小黄鱼,一不小心鱼刺卡到了喉咙,忙张着大嘴让萱婆婆挑了半天。   *****   花阳和画秋儿、白皎皎三人在山间找了棵大银杏,在树上搭了个花房,三人耗费了一月时间,百花房果真是花团锦簇,只是银杏树太大,遮住了不少阳光,花房上还缺一些明珠点缀一下。   除了花阳以外,那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金宝儿。   要说金宝儿,原本有一个正正经经的大名,叫景羡溪的,这名儿还是他爹花大价钱请了个大师给取的,他爹景财主原身是个摇钱树,在方壶山上富甲一方,金宝儿本身也出手阔绰,身边总是跟着许多小弟巴结着,娘亲又是对他娇惯的很,十五岁了还当个孩儿,大家这才给他取了个土名叫金宝儿。   金宝儿家因为有他爹,金银财宝就像大风刮来的一样,府里的各类用度都是镶了金边儿,围墙上的装饰都是珍珠宝石,门前铺路的更是一颗又一颗大大小小的夜明珠。   对……就是夜明珠。   这天晚上,画秋儿三人提着铲子镢头,鬼鬼祟祟来了景府一里之外的树林,一条荧光闪烁的小路从此处一直蜿蜒到景府门口。   花阳看着脚下的小路,上面的夜明珠已被抠掉了几颗,也不知是谁干的,如此看来,打这个主意的人,不止她们一伙。   月黑风高夜,四周一人也无,正是做些坏事的好时候……三人对了下眼神,也不再犹豫,抄起家伙朝着圆溜溜的珠子刨去,正刨的热火朝天,却未注意到前方来了个人,那人举着根火把,把自己的脸也晃的红彤彤的,一边跑来一边嚷嚷,“小贼好生大胆,小爷在这里已经守了好些个时辰,想不到这就来了!”三人见此情况,心想这人也怪傻的,哪有一边想要抓贼一边又离着老远就大呼小叫,既然这人的脑子成全了她们,那么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只顾着跑却忘了带走好不容易刨好的夜明珠,画秋儿心中不舍又跑了回去,刚刚抓住了装着珠子的布袋,就被那人抓了个正着。   画秋儿和白皎皎面面相觑,眼神中达成一致,撒腿就跑,被抓住的画秋儿见两人越跑越远,手蹬脚刨,呜呜嗷嗷嚎个不停。   只留下金宝儿看着画秋儿的惨状面色满是嘲讽,显些笑岔了气,用手指着远处早已没了人影的树林,“瞧瞧你都交了些什么朋友……哈哈哈哈哈咯咯咯咯咯。”一边说话一边捂着肚子嘲笑。   画秋儿停止了嚎哭,觉着这人脸面甚是讨厌,小嘴一撇,“用你管!”   金宝儿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既然你都被我发现了,赃物也在此处,我看在你一个小姑娘脸皮薄的份上,也就不再追究了,只是这明珠你得给我归到原处,至于之前偷的,你能找到最好,找不到的话,要么赔钱,要么……到我家以工抵债吧!”金宝儿对朋友出手阔绰,却偏偏有个讨厌的癖好,就是喜欢戏弄别人,以他的家财,自是不会在乎区区几个珠子,如此这般,只是为了刁难画秋儿罢了,况且他之前没少在她和那个小狐狸那受了委屈,这个大好机会,怎么会不好好抓住?   画秋儿听这话炸了毛,“今日是我偷的不假,可是之前那些不是我,我是一定不会承认的!”   金宝儿却是一脸不屑,啧啧了两声,“瞧瞧你,偷了东西还理直气壮,还是先把路给我铺好吧!”   *****   画秋儿一面拿着珠子,一面提着金宝儿给她的泥浆,撅着屁股勤勤恳恳地铺到了乌云散去,月明星稀,那边的金宝儿竟也不困,故意搬了个椅子翘着二郎腿指指点点,见她把最后一颗珠子归了原位,这才稍稍满意,却还是揪着画秋儿的手腕要她交出那几颗丢了的珠子。   画秋儿叫天天不应,那些珠子真不是她偷的叫她拿什么还,奈何抓住自己的金宝儿力气大的很,颇有不交出来就要相持到地老天荒的架势,一时急得跳脚。   转了转眼珠突然灵机一动,垫着脚尖朝着金宝儿面颊上吧唧亲了一下,果然把金宝儿亲的措手不及,抓着自己的手也不自觉轻了力气,画秋儿就势一挣,如兔子一般跑远去了。   只留下金宝儿一人站在月下愣成了一块石头。 ☆、不虞之隙   花阳从未想过会有人明目张胆地一大早就来找自己,而且赤松子竟然对他极其客气,还同意了他要带花阳去玩的请求。   这天早晨花阳刚刚收拾完毕,自知自觉地往云舒殿赶去,往常的这个时候,赤松子已经在殿中稳稳当当地坐好了,谁知今日竟是来了客人,那人穿着一身蓝衣,背对着门口,一时看不出是谁,能看到的,只有赤松子那张言笑晏晏的面容。   赤松见了殿门前欲进不进的花阳,连忙招了招手,竟是一反常态的一早上就露出了笑容,“阿阳快来,小舟大夫说你们是朋友,既然早就约好了,今日就不要练功了,快跟他出去吧,只要早些回来便是了!”   这个蓝衣人也就是兰仙医兰舟了。因为兰氏家族世世代代为医者,代代勤勤恳恳又妙手仁心,整个兰家都在方壶山上得了个不错的口碑。此时的兰舟也转过身来,冲着花阳眨巴眨巴眼睛,笑得两排白牙甚是璀璨。   花阳得了个可以偷懒的机会,自然懂得利用,只是她不明白的是,这个兰舟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面子?连赤松子都要对他和颜悦色。   一直到了兰舟把她拽出了殿门,又拽出院落,花阳还是有些糊里糊涂,问他要带自己去哪,兰舟却是神神秘秘。   未想到他带自己来了随州……随州……那个生了她养了她的随州……   兰舟说,他为了借鉴凡间医术,从小随着爷爷游历,从她的口音,他猜出了她就是随州人,他还说,山中修习日子清苦,遂带她回家乡看看。   然而此时,当她站在归泽宫中,却发现早已是物是人非,唯有一个灰衫的老馆儿,正费力地扫着宫中的败叶,兰舟这才知道,原来花阳就是随州城最小的帝姬。   那时候九黎氏部落首领蚩尤率兵西侵到了涿鹿,本正安居乐业自给自足的涿鹿百姓只得四处奔波逃窜,炎帝神农氏率兵亲征,奈何东夷人体型高大,又矫勇善战,而安然许久的炎帝部落已经渐渐衰减了兵力,连战三次,竟都是败了。   连山氏炎帝部落与轩辕氏黄帝部落一直交好,炎帝只得求助于轩辕黄帝,蚩尤部落向西侵犯,对黄帝部落自然也形成威胁,公元前2983年,北方黄帝部落与南方炎帝部落结成部落联盟,为了交流方便,炎帝一家带着他的政权集团迁到了晋城长平。   当然这些她是不知道的,问了扫地老伯,老人家却因为年岁太大,已是耳聋眼花,答非所问。   路遇从前的司天正卿,这才知道了个大概。司天正卿秦书本是司管占卜祭天的最高官阶,炎帝迁于北地,秦书已然年老,不宜长途奔波,且又故土难离,因而自发请求致了仕。   ******   没有炎帝的随州城依然繁华似故,南北集市上行人如织,买菜的买菜,喂马的喂马,倒像是时光从未曾流走一样。   路遇卖米粉的铺子,铺子里的谷大婶正忙着给客人找零,抬头望见了花阳眼睛瞪的溜圆,硬是把脸上的褶子都撑了开来,此时已顾不得招呼顾客,忙小跑到街上来扯住花阳衣袖,说什么也要请她吃一碗汤粉。   谷大婶的米粉她吃了十几年……熟悉的味道似是把她拉回了那样的孩提时代,无忧无虑,转过一个街角都有她最最熟悉的人和物……修草履的景伯,打铜镜的三爷,卖簪花的姚姐姐……   米粉铺子的窗檐上飞过一只呢喃的燕子,也不知是旧是新。   谷大婶一边忙去一边时不时回头打量花阳,得了空闲才来坐坐,那样一个被全城人宠着爱着成长起来的小公主,竟是去了山上苦行,如今看着消瘦了许多,下巴变得尖尖的,两只眼睛都显得大了许多,这样看来虽是面容更加姣好了,可长辈看晚辈,都是怎么看怎么瘦……   又见她穿的甚是素朴,哪里还有半分小姑娘的样子,便以为她在方壶山上受了什么气,斜着眼看了眼那边兰舟,这才把花阳拉到一边,低低问了此事。   花阳听此只觉好笑,连连解释,这才让谷大婶放了心。   ******   炎帝迁都的事情赤松子又怎会不知?自己得此消息还要借他人口,心中隐隐生起一股闷气。难道自己所担心的事,竟在他那里都不值一提了?   其实这事正常人一猜便知,赤松子之所以不跟她说,不过是不想让她跟着担心,可是自打她经了东海一劫,自己孤苦伶仃生活了两年,心思愈发变得细腻敏感,每遇到什么事,第一个反应都是朝着人家不在乎自己的方面去想。   赤松子也觉着小弟子这几天有点奇怪。不撒娇不任性也不讨价还价,自己叫她做什么都乖乖去做,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拿正眼看自己。这孩子平时快言快语的,那都是没事的时候,真遇到什么事了,反倒成了个闷葫芦,赤松已经有所感悟……大约是自己哪里惹到了她。   所以这日他特地把她叫到近前,放低姿态问了她一番,却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回去。   赤松子本正在郁闷,却见殿外来了个半大小子,一身衣服金灿灿,好不豪气,赤松认得他,这人乃是景财主的独生子景羡溪,自己跟他没有什么交集,绝对不是找自己来的,心里不禁疑惑阿阳什么时候和他沾上了关系。   金宝儿到了赤松面前倒是恭敬地很端端正正地朝着赤松作了个揖,又客客气气地跟赤松问了好,倒真真正正对得起他那个大名。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赤松脸变了色,他说,先生德隆望重,是方壶山上顶顶的好人,他还是,他教出的徒弟人品却不怎么地,竟然作出那等偷鸡摸狗之事……   赤松子大怒,想他最最重视德行人品,而他自己教出来的徒儿,竟被人家找到家里来告状,亏他还当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周惹了她,谁曾想……是她自己心虚罢!   赤松子叫阿久去库房里拿了一兜子仙友送的灵石珠宝,要拿着这些跟金宝儿理赔,而金宝儿本就不是奔着讨要赔偿,又哪里肯收,谁知赤松态度坚决,倒是把金宝儿的脸羞的通红,最后不得不提着兜子讪讪离去。   ***   花阳被师父禁了足,师徒两人大吵了一架。   她本就生了赤松子的气,好巧不巧又来了个八婆金宝儿,花阳自然是躲不过赤松的一番盘问……她自然知道师父是个人精,自己的小心思都被他看在眼里,哪里还敢狡辩隐瞒,岂料赤松竟是不信她的,非说那先前偷了景府夜明珠的小贼也是花阳,让她快快把赃物交出。   花阳她们去的时候明珠已然不在,又哪里能拿的出来,奈何师父说她撒谎都不眨眼睛,如此被他不信任,花阳心里委屈的很。一时没有控制好心中澎湃的情绪,竟冲着师父吼了出来,直把赤松气的发抖,手指着小书房让她滚回去禁足。   此时的花阳盯着桌上那个刚刻上去的赤松的名字,手被小刀上的黑锈蹭的黑漆漆,抹了把眼泪小脸也画了魂儿,心中越想越气,直接拿着刀子恶狠狠地在赤松的名字上扎了好几个窟窿。若是他根本就不信任我,当初为何还愿意收我为徒?   禁足的时间很不好过,颇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花阳竟是晕晕乎乎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岛上的四季变化虽是比较平和,但初冬的寒风还是有几分凌烈,花阳被风吹醒的时候,眯着眼睛打了个喷嚏,再加上刚才好似哭的太狠,此时鼻不通气眼又花,想要站起去关上窗户,却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赤松子就在大书房里读书,实际上也因为刚才的事还生着气,又哪里读的进去,坐了足有一个时辰,却只翻了两页。   他这样的修为,又是何等的耳聪目明,听了小书房那里咣当一声,忙跑去看,敲门敲了半天也不见回应,这才直接推门而入。   地上趴着的就是花阳,此时正半睁着眼睛,脸色红的病态,一滴泪水还挂在眼角,嘴里也不知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赤松子突然一阵后悔,一把抱起了花阳,乘云朝着兰药师那里飞去。   到了医馆兰舟刚好在家,见赤松抱着昏迷的花阳亦是紧张的很,忙将花阳好生安置,又亲把了脉熬了药,直到花阳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这才放了心。   赤松子亦是松了口气,听着花阳嘴里喃喃低语,似乎仍在向自己解释,嘴巴一瘪,像是要哭了一般,心中悔意更甚,莫非自己真的错怪了她?   问了兰舟那天两人到底去了何处,得知她回了随州,所以那几天不愿搭理自己,多半是因为此事……那么另外的事呢?   趁花阳还未苏醒,赤松子又乘云去了彩织镇找了画秋儿,画秋儿此时亦被萱婆婆禁了足,见赤松来找,还以为他也是来告状,怪自己带坏了他的乖徒儿。   谁知他竟一见自己就问起了那日的事,画秋儿看着赤松子一张板着的脸,早被吓得哆哆嗦嗦,哪里敢说假话,一五一十地把那日偷珠子的过程讲了一遍,末了还伸出三指发了誓,称之前的那些确确实实不是她们偷的,而且她们偷的,已被自己老老实实补了回去。   送走了赤松这尊大神,画秋儿这才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凉了,北方的亲们注意保暖哦,南方的孩纸应该还可以得瑟一阵吧…… ☆、掌上明珠   花阳是被又苦又冲的汤药味儿给呛醒的,睁眼的时候赤松子正拿着小羹匙朝自己嘴里灌着汤药,见她醒来竟对着她温和一笑。   花阳哪里能那么快就原谅了他,扁着小嘴转过脸去,小胸脯仍是气得一鼓一鼓。   赤松嗤笑一声,他又哪里会不知小徒儿心中所想,昨日他把她抱了回来,放在房间里安置妥当,路过了她的小书房,见她桌案上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很是无奈,如今的孩子,竟是这样邋遢了?   看在她生病的份上只得亲自帮她收拾一番,这一挪东西,却是发现了桌上刻的歪歪扭扭的字体,细细看来分明就是自己的名字,上面也不知被什么扎了好几个洞。   赤松子哭笑不得,回想他少年时期,这样的事情也是从未做过,未想到自己竟把她惹的这么生气,气的要把他戳上几个窟窿,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可当真是代沟难逾。   赤松子想到此处,心知非要拿出些诱惑才能让她不生自己的气,只是他还需要先解释一番,随即面色一缓,故意放低了声音,“阿阳……还在生为师的气么?”   花阳可不愿意搭理他,他不问还好,这样一问反倒把脸埋的更深,也不知是哭的还是怎么,肩膀又是抽抽嗒嗒。   棋友云山客跟他说过,女子哭闹虽是不能去哄,你这样一哄,她反倒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这话在小徒儿这儿到也算应验了。   不过这话听着似是极有道理,可赤松子却是不敢苟同,他活了这么许久,怎能不通晓人心奥妙?女子哭闹的时候你去劝哄,这确实会引得她愈演愈烈,可就是这愈演愈烈之际,才是她心中气恼发泄之时,也就是她快要原谅你的时候,她这么一哭,哭完之后心中气恼也就消了。   可若是你不管不问,任由她自己恢复,那你们俩这梁子可就结下了……殊不知女子虽是好哭,看起来柔弱温软,可若你真的做了什么挽回不了的事,让她记恨上了你,她可是心如磐石的……   这道理对所有女子,无论老幼,都是屡试不爽的。   赤松子见小徒儿这样反应也不生气,竟是慢悠悠地道起歉来,“阿阳,这次是为师冤枉你了……也却是我对你不够信任……你就不要生气了罢!”   事态果真如赤松所料一般无二,花阳听了这话,更是变本加厉,小嘴一撇,呜呜地哭了起来,赤松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只得放出了必杀技。   “阿阳,既然你思念家中亲人,为师这几日也正好得闲,不如带你去长平探探家人罢!”   花阳听了此言果然止了哭,回过头来巴巴望着赤松,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上仍挂着泪珠,“你说真的?”   赤松子莞尔,伸手捋了捋花阳头发,“自然是真的,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这丫头变脸变得果然够快,听他这么一说眼睛变得锃亮,坐起身来紧紧抓着赤松衣袖,“何时启程?”眼中满是期盼神色。   赤松子本想着等她身体大好了再走,可如今见她这样的眼神竟是不能抗拒,“你若原谅了我,我们今晚就走!”   花阳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连连点头,抱着赤松衣袖又是撒娇又是蹭,这让赤松子想到自己以前养过的那只小猫,也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为了恭维。   看着缠在自己胳膊上的花阳,赤松子突然想起还有一事,随即启唇解释,“你父亲迁都的事,并非我对你的事不上心,反而是因为那时东夷入侵,炎帝怕你为此事担心,特地来了书信让我不要告之于你,说等到一切稳定下来,再让你知道也不迟,而正巧我的意思也是如此,未想到本是为了你好,却反而弄巧成拙,惹出了这么多的误会来。”   花阳这才知道事情真相,鼻子一酸,她犹记得自己孩提时代也是如此,那时候的父亲就是如个巨人一般,以自己一己之力为她和兄姊撑起一片乐土,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愿让她知道。   可昔日的孩儿总要长大,那时候她刚满十二,只觉着外面的世界才是自己的向往,不知不觉对父亲的依赖也越来越少,那个巨人一般的父亲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也越来越小……她的父亲有太多的缺点……那时候的她以为事事逆着父亲才叫成长……   直到后来她在东海遭了劫难,她看见父亲的黑发转瞬花白,以前健壮的身躯也微微佝偻……   而现在,那个已经衰老了的父亲仍然愿意充当她乐土的守卫者,可她却不再愿意……她要变得和父亲一样高大,和他肩并着肩,一同抵挡世间的苦难,一同分享人间的喜乐……   如此想着,面色渐渐变得坚毅决然,她擦了擦眼角,这才想起自己这几日误解了师父,把头一垂,声音小的几不可辨,“师父,阿阳误会你了……”   赤松又哪里会跟她生气,脸色故意变得无奈,“那又能怎样,这普天之下做师父的,哪个不是背负着两条使命,一个是传道授业,另一个就是要经得起埋怨!”   花阳倒是未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噗嗤一笑,抬头仰望着赤松,一双眼睛眨了又眨,“从前阿阳只觉着师父心系苍生,可对待特定的人却是冷淡的,却未想到您私下里对阿阳这样的好,倒比我父亲还要好上几分了!”   赤松子心知肚明,她这话拍马屁的成分太多,可还是忍不住心中得意,一句发自内心的宠溺之言脱口而出,“我只有你这一个徒儿,不用来疼你又去疼哪个呢?”说完之后这才大吃一惊,想他赤松子孤傲了一百多年,如今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竟真如花阳她娘亲所说,自己是得了个尽是麻烦的小牵挂,而自己却甘之如饴?   花阳趁着到晚上还有几个时辰,忙找了不少她在方壶山得的宝贝,是要带给娘亲和姐姐们的,其中有一串项链是她偶然发现了块翡翠玉石,把它砸成好些零块,又自己打磨圆润,这才串在一起的,姐姐瑶姬最喜首饰,这次特地带给她去。   另外,娘亲为了她的事苍老了许多,她想到这处就隐隐心疼,正巧前几日兰舟的养颜丹药制了出来,又送了她好些敷抹药剂,这就一并带回去。 赤松子看着花阳忙个不停,心中暗暗觉着好笑,自己只往包袱里装了件换洗衣服,准备着帮小徒儿多提些东西。   ******   师徒二人打听着到了瑞羊宫墙外,炎帝一行迁都迁的紧急,没有时间准备,这又哪里算是个宫殿,分明只是由一处简单的宅子改造而成,以前的归泽宫就已是极尽简朴,未想到现在这个瑞羊宫相比前者还要差上很多。   两人进了宫门的时候炎帝夫妻刚要就寝,几个一齐迁往长平的宫娥侍卫见了花阳来到纷纷放开了嗓子,“小公主回来了……小公主回来了……”竟是奔走相告,呼喊声此起彼伏。   花阳本正伤感,见了此景一阵感动,自觉从前的自己对这些男女侍从并未怎么上心,今日却得了他们如此礼遇。   其实她是不知,那时候的她虽是调皮的很,但却平和的很,对待宫娥侍卫都是一口一个姐姐哥哥,虽她自己觉着没有什么,但对这些人来说却是给了他们极大的尊重和温暖。这些人她数起来也记不住几个,但那个叫作花阳的小公主却是深深印在了这些人的心里,每每想起都会觉着,那真是一个太阳花般的人物啊!   帝妻听了外面的声声呼喊,连外衣也忘了穿,连忙奔跑出门,炎帝紧随其后,刚好见到了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人手里提着好几个包袱,小的亦一手拎着一物,看起来清瘦了许多,不觉捂嘴哭泣,一时竟是不敢相信。   花阳见了娘亲,冬日已至却仍穿着一身中衣,一头秀发披散下来,那边父亲更是两只脚儿一只穿了鞋一只未穿,不免一阵心酸,撇着小嘴朝爹娘怀里钻去,连忙把两人拉进屋里。   炎帝到底是个男子,不好在赤松面前表现得太过失态,进了屋内忙着招待赤松,不免又是一阵寒暄和感谢言语,此时此刻,这两个男人竟颇有些心照不宣之感,只因心头都疼着那样一个小小女孩儿。   炎居和四个姐姐闻讯赶来,见了小妹也是欢喜至极,花阳又忙着给哥哥姐姐分发礼物,气氛一时热闹至极。   ******   夜晚时候花阳偏要和娘亲同榻而眠,把炎帝赶到了别处,花阳又拿出带给娘亲的丹丸药膏,说什么都要给娘亲这就涂上,帝妻问起药剂来历,这才知道女儿在方壶山上认识了个小神仙兰舟,一时笑眯眯地看着小女儿,也不言语。   待花阳不依不饶问起,这才一脸憋笑,“吾女长大了,该是有不少男孩子喜欢罢!”   花阳这才知道娘亲笑的是什么,一时脸红,连连解释,帝妻却也似不信,一边顺着花阳长发,一边低语,声音柔和温暖,“我的阿阳也眼看着就十五岁了,若是真遇到了好的男子,带回家里来给我和你父亲看看。”   花阳更是羞涩,“母亲!也就你看着自己女儿好吧!哪有什么人喜欢阿阳……”   帝妻莞尔一笑,“不喜欢又怎样?我的阿阳要是看好了哪个男子,管他是谁?只管去追就是,幸福是要自己追求的,若是胆怯不前,也许一辈子的良缘就错过了……更何况娘相信你的眼光,我的阿阳挑的必然是人中龙凤,娘亲现今不希望你能有多大出息,只希望你能幸福安康就是最好……”   花阳开始听的臊的慌,听到后来才发觉娘亲说的确是心里话,这才望着娘亲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把脑袋枕在娘亲腿上,闻着帝妻身上特有的香气,竟是直接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觉着这章特别甜宠啊~对头,这才是本文的基调,但是嘛,所谓高下相倾、长短相形,万事万物对立存在,所以嘛,有甜就得有虐,这样的甜才更可口嘛…… 另外呀,炎帝新建的宫殿叫啥名字我也是想了半天,因为已经没有史实可考了,我给区个名字叫瑞羊宫是因为炎帝部落的图腾是羊。 嘻嘻,小可爱们看得愉快~ ☆、丛林密事   花阳去找瑶姬的时候发现她不在房间,侍女杏儿说她向北行去,花阳只得接着去找。   瑞羊宫北是一片树林,大概是有些年头,里面的大树小树长得密实,花阳这样的身材有时也得侧身进入,树林深处更显阴森,似是常年见不到太阳。   她不知姐姐瑶姬到这来做什么,心中正在疑惑,却听前方有些声音,似是一男一女正在喃喃低语,男子长身玉立,白色衣衫穿得极为整洁,女子一身粉紫,似是盛开在密林深处的一串丁香。   花阳与瑶姬最最亲密,即便是看不清脸,光凭着那熟悉的身影,就知道那就是姐姐瑶姬,此时正仰望着那个高出她一头的男子,仿若生气万分。   男子却一直是和颜悦色,也不知在解释些什么,又抢不过瑶姬,只得听她说完好几句自己才能插上一句,花阳想起瑶姬的那张快嘴,只觉暗暗好笑。   花阳这边正偷笑着,那边男子却似是真的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惹得瑶姬怒气更盛,一双拳头打在男子胸口,打得砰砰有声,连她这里都可以听到。   花阳更觉好笑,姐姐瑶姬的力量她是知道的,瑶姬虽是女子,看起来也是纤细苗条,可从小喜欢舞刀弄剑,跟父亲学了好几年的武艺,打起拳来虽是不如大方之家,却绝不亚于一般男子,而正被她捶的那个,一看就是文弱的很,又怎能禁得起瑶姬暴打。   果不其然,男子受了瑶姬几拳就有些坚持不住,朝着后方踉跄退去,直到抵到了身后树干。   花阳笑得够了正在好奇,这呆子是如何惹的上瑶姬,被她欺负成那个惨样,却不料男子突然纵前,两臂一伸环住瑶姬,而这法果然奏效,怀里的瑶姬也不再动作,下巴抵在男子肩上,竟也伸出腕子环了过去。   男子面色变得极为严肃,两只剑眉皱的极深,下巴轻轻蹭着瑶姬发顶,而此时的瑶姬也转怒为悲,趴在男子肩头似是哭了。   花阳惊诧万分,自己走了这半年时间,姐姐瑶姬竟是遇到了喜欢的男子?看两人情况,应当也未真的有什么别扭隔阂,可却为何要这样一脸苦涩呢?   心中正在疑惑不解,那边男子却是俯下了身子,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下方的瑶姬,又慢慢地靠近,向着女孩的脸颊轻轻吻去,却仍似不够,密密匝匝,连绵不断,最后轻轻点在一抹红润之上。   花阳哪里想到还有这出,一时面红耳赤,她十二岁遭了劫难,在东海之上漂泊辗转了两年,刚刚回了故乡又跟赤松子去了方壶,哪里有时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今日偶然得见,人家当事人都是脸不红心不跳,倒把她惊出了一身汗来,此时再也看不下去,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   赤松子来了瑞羊宫两天,两天都未找到合适的地方打坐冥想,今日发现了这个树林,看起来甚是清幽静谧,可里面树木过于密实,也不知有没有足够的空间,正在犹豫不决,却见了小徒弟跑了出来,慌慌忙忙似是躲避猛兽追赶。   赤松子下意识一护,伸出一面宽大袖子挡住花阳,只露出了个小脑袋,这才低头询问,“阿阳,何事慌张?”   花阳却也不回答,一张脸儿又红又热,赤松还当她是伤风反复,忙伸手试了试额头温度,果然是烫的很,刚要带她去看大夫,自己倒先被小徒儿拉着跑了。   赤松子也不知丛林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再问花阳此事也是一概不提,见她过了片刻果然退了热,这才放心下来。   傍晚时分,众人酒足饭饱,长者们谈笑风生,小辈们玩耍疯闹,瑞羊宫里景色萧条而人事繁华,花阳把姐姐瑶姬拉到一边,故意寻了个僻静之处,这才询问起白日之事。   “阿姐,你是和哪个男子好上了么?”   瑶姬万万未想到花阳是问自己这样的事,连忙做了个噤声动作,“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花阳也不隐瞒,直接把今日在树林里的看见的说给了瑶姬,想起当时的场景,一张脸儿红的似是天边的晚霞。   瑶姬也只是个比花阳大了两岁的女孩儿,自己这样的事情被妹妹看见了又怎能不羞,一时脸色羞的更红,想起后来的亲吻,更是不敢抬头看向妹妹。   花阳有些失落,她和瑶姬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是无话不说、形影不离,有了什么宝贝或是秘密都要一齐分享,未想到她今日却要因为一个男人跟自己藏了心思。   花阳年岁尚小,又因为机缘变化错过了许多时间,未经历过平常豆蔻少女那般的情窦初开,自然不能理解瑶姬心中的百般弯绕。   瑶姬看着那方一脸失落的妹妹,即刻猜出了她的心思,忙拉住花阳双手,强忍羞涩,对着花阳眼睛缓缓道来,“他是父亲请来的方士,能够占星预事、精通八卦阴阳的,我说这话也并非是出于私心,而是本来就是如此,如若不然,父亲也不会请他相助了……”   花阳见她有着解释的意思,眨巴着大眼睛轻轻点头,“那姐姐又是如何和他认识的?”   瑶姬刚要出口,也不知回忆到了什么,脸上红晕又起,嗤嗤笑起,“他没来之前是东郊的瓜农,那时候他在集市上卖瓜,穿的甚是寒酸破烂,我正在与一个混混打斗,一不小心踢翻了他的摊位,他倒是不依不饶,拉住我说什么也不放……”   说罢又是一笑,“那时候他刚被父亲请来,换了身打扮也变了个人,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父亲找了许久的方之燮先生,那时民间一直有个传言,说是长平隐着个方之燮先生,我们到了此处,父亲就派人去寻,未想到竟在长平的市场上找到了他……”   “那一刻,他对我莞尔一笑,我突然就觉得,那张脸上仿佛散发着月色般的光辉……”   花阳听姐姐说的投入,眼神也不知飘向了何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瑶姬终是回了回神,一向如男孩子般的她竟是笑得温婉柔和,一只秀手抚上花阳肩头,“不过后来,那种踏踏实实的感觉取代了那日的光辉……”见花阳歪着脑袋疑惑不解,瑶姬又笑了笑,两只眼睛弯弯如月,接着说道,“我倾慕于他,便不愿拖沓,直接找他谈了一番,却未想到他竟也是喜欢我的……还说那日集市上我踢翻了他的摊位,他就已经算准了,我就是他的那颗红鸾星……”说到此处,又是一阵嗤笑,眉目间满是幸福之色。   “我与之燮相处了三月,三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知道了他亦有许多的缺点,慢慢的,我倒觉着他和普通男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了……第一次在瑞羊宫见他,我觉着那张脸可谓霞姿月韵,然而现今,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却是看不出他是美是丑了……我只知道,那是我爱的人儿啊……”   不知不觉,一弯月牙爬上了柳梢,瑶姬举头望着月弯,嘴角上扬起一个正好的弧度,多一分夸张,少一分不够,花阳看着她的脸,竟觉着那双眸子里散布着漫天的星辰,氤氲着一股神秘的光泽。   她一直觉着姐姐瑶姬是姐妹里最最出众的,五官精致,气质极佳,可是这一刻,她竟突然觉着,这样的瑶姬美的无与伦比,仿若这一刻,才成了一块完整无缺的美玉。   *****   花阳觉着她回家的这几日忽略了师父,除了偶然碰到或是吃饭的时候,自己都没主动去跟他请安,这个徒儿当的,实在不够格。他老人家不计较那些,可她不能蹬鼻子上脸。   她敲了赤松子门的时候,赤松正在屋中马上就要就寝,在长平的这几日,他就寝都是极早,只是因为自己在方壶之时有着个书房,书房里面摆放着许多用绢布写的书册,而此时的凡间,文字都是刻在钟鼎龟甲之上,自然不能成书成册,每到这时,本该是他读书之时,这时住在瑞羊宫,就有些百无聊赖,无奈之下只得早早入睡。   谁道这时来人敲了门,按道理来讲,这个时候一般不会有人打扰,心中隐隐有些猜测,打开房门,果然就是花阳。   赤松见她低眉顺眼乖觉地很,自己也是连连微笑,见她手中端了个木盆,水面上飘着大大小小的干花,一时不明所以,“阿阳这是来干什么?”   小徒儿呲牙一笑,径直进了房门,把木盆朝着榻前一放,又跑来拉住赤松,叫他到榻前坐下,一张小嘴甜的似是抹了蜜,“这是兰仙医送给阿阳的草药,专门用来泡脚的,可作疏解疲劳之用,这次师父陪阿阳回家,长途劳累,这是阿阳特地带了给您备着的,盆里水温已经调好,师父泡了脚早些歇息罢!”   赤松心中默默猜测,她虽是如此说,但实际情况怕不是如此,多半是她专程带回给炎帝,想起晾了自己好几日,这才特地拿来谄媚讨好的,不过他心知肚明却还是心里一暖,也不拆穿,笑着朝着花阳点了点头,“那便劳阿阳费心了!”   花阳小脸一红,反倒就坡下驴,“师父说什么呢,这般见外,为师父着想本就是做徒儿的义务。”   赤松子不置可否,微微一笑,笑得甚是慈祥欣慰。   花阳忙着去找娘亲,也不想多留,朝着赤松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又安安静静关上房门,直接奔着炎帝夫妻的房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个更晚了,大家见谅哈~ 内个咱们商量个事儿行不,以后咱们定下晚上八点更新,正是躺床上瘫着的时候,亲们觉着怎么样? ☆、碧玉年华   这日是花阳十五岁的生辰,这也是赤松想着带她回家的原因之一。他心想着,这个时候,还是跟家里人一起度过比较好,即便她没有自己发现炎帝迁都的事情,他也会在这几日告诉她了。   这天早晨,花阳的娘亲特地给她编了个垂鬟髻,挑了件水绿色的衣服,又敷了好些胭脂水粉,这才把她领了出去。   众人看了这般打扮的花阳,一时还有些适应不过,美是很美,可是就是那样一个女孩子,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就悄悄长大了。   王后听訞扫了眼站在一旁的侍卫们,本正站的目不斜视,见了花阳也是动了眼珠,跟着花阳的步伐望了过去。   王后见此又是欢喜欣慰又是感叹,自己心尖上的小女儿已然长大了,都可引得那么多男子的注目了,不知以后会是嫁了什么样的人呢?想着又看了眼赤松子,心想他活了那么大年纪,到现在也未娶妻,甚至连一丝绯闻也无,怕是一心修习法术修傻了,而对于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师长的影响又总是最最权威的,赤松子这般的清心寡欲,还是不要影响了花阳的好。   花阳那方出够了风头,这才乖乖坐在赤松子旁边的席位上,看着师父一脸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忙凑过了脑袋,在赤松耳边悄悄问道,“师父,我今天好看吗?”   赤松继续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也稍稍往花阳这边凑了凑,“好看是好看,不过我们回去就要开始习武了,你这个打扮,就在家里装装样子好了……”   花阳撇了撇嘴,“您老人家厉害,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赤松见她两边脸颊气的鼓鼓的,不觉莞尔,“为师这样严苛对待你,也是因为想要你快快进步,早日修成正果,等到了那一日,你想要些什么,我给你买便是!”   花阳这才转怒为笑,忙搂住赤松胳膊,笑的像个小傻子。   那方王后听訞见了师徒相处情形,不禁更加担忧,看样子花阳和赤松子的感情还不是一般的好,就是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充满着崇拜,若是真的事事都以她的师父作为榜样……   这个时候,民风淳朴自然,没有太多的礼节规范,对待孩童的成人也并未有什么特殊界定,只是今日众人见了花阳的转变,便突然觉得,当年的那个任性的女孩,确实是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   *****   师徒二人已在瑞羊宫逗留了多日,花阳的生辰一过,也是时候回方壶山了。   次日一早,一行人站在瑞羊宫的宫门前,夜间的小雨把地上的红砖洗刷地更加鲜艳,花阳拉着娘亲的双手,一双眼睛浸着泪珠,很是不舍,只因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几个小姐妹未免要依依惜别一番,真正出发的时候,也已经近正午。   两人乘着祥云骑一路飘回,到了方壶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西沉,阿久已是备好了饭菜,等待两人的回归。   饭后,赤松子坐在椅上喝茶,花阳便直接带着大大小小的礼物去了彩织镇。   她去长平的时候没有来得急告诉画秋儿她们,到了地方才记起这茬儿,本正纠结如何给她们带个口信,画秋儿却是先找上她了。   那日她正在房间里沐浴,却被一只鸟儿闯了进来,这鸟儿她认得,叫歌鸲,多是青绿色或是宝蓝色,歌鸲这种鸟儿是方壶山与外界通信的重要手段,有的是家人去人间办事,有的是在凡间有着朋友,自己不能亲自去探望的时候,便需要这样的一只鸟儿来回通信,而她清楚的记得,画秋儿也是养了一只这样的鸟儿的,而且她的鸟儿还有个与众不同的标志,便是碧绿碧绿的额头上长了一撮黑毛儿,那时她还问过她要与谁通信,画秋儿确是支支吾吾不肯说。   花阳一见这鸟儿,便知是画秋儿找她,便赶紧拿下了鸟儿脚上的字条,上面便是画秋儿歪歪扭扭的字体,上面先表达了一番对她不辞而别的气愤,又要她快快招来何时回去,交待了回去当晚去找她云云。   花阳看见她的字,仿佛就已想到她说这话的语气,莞尔一笑,又写了归期,重新让鸟儿捎了回去。   所以今日,花阳得了赤松子的同意,便早早地去找了画秋儿,谁知画秋儿却不在家,只有萱婆婆一人站在板凳上摘樱桃,见她来到告诉她画秋儿去花房了,花阳只得帮她摘了一盆樱桃这才朝着花房跑去。   到了地方,岂知那里却是漆黑一片,花阳突然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然而此时,突然一个白影飞出,在草地上撒欢儿地跑跳了几圈,惊起了星星点点流萤,最后,白影跳到花房之上,揭下了幕布,露出了房檐上的颗颗明珠交相辉映,而跳到房顶的小白狐也变成了白皎皎,此时的她正穿着一条雪白的裙子,大约是偷用了白三娘的口脂,涂了个烈焰红唇,乍一看像是谁家的鸡被她给生吞活剥了。   此时的微风轻轻吹拂,吹的白皎皎那条白色的分岔裙飘飘摇摇,而裙子下面两条白花花的大腿也是若隐若现,白皎皎半眯缝着眼睛,轻咬一半嘴唇,一只蔻丹柔荑轻轻扶在小腿之上,呈现出一派诱惑之象。   花阳未想到她们也为她准备了生辰,昨日她还在长平不能回来,这些人便商定好了今日补上,而最最让她没想到的是,除了画秋儿,白皎皎和小舟大夫,金宝竟然也来了……   花阳目瞪口呆地看了看金宝,又看了看房顶那一串明珠,更加疑惑,“这些珠子都是从哪来的?”   听她这样问,白皎皎小嘴一撇,“呐,是他啦……”   花阳朝着皎皎指的方向看去,她跟金宝之间那日的仇恨还未散去,也不知他又怎么变得如此好心,忙又看向皎皎,却见对方又在画秋儿和金宝两人的身上徘徊不去,而那方的金宝也低垂着脑袋,手捉着衣带,仿若娇羞不已,与之相反的,画秋儿却是一脸坦荡。   见她愚钝至此,白皎皎只得把她拉到一边,花阳这才知道,画秋儿和金宝竟然在一起了……再问事情怎么突然变化的这么快,皎皎只说这事等没人了私下再说,花阳虽是好奇至极,可也只得乖乖忍着。   此时先暂且放在一边不说,花阳忙把从长平带的礼物拿了出来,其中有一条当下流行的裙子,送给了画秋儿,还有一串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珍珠,送给了白皎皎,两个小姑娘见了这等衣物首饰,自然是欢喜万般。   花阳又掏了掏布兜,掏出了一盒瑞阳宫带来的糕点,本是要拿出来一起吃的,可看了看那方眼睛时不时乱瞟却还装作望天的金宝,又想着他现在已是画秋儿喜欢的人,便咬了咬牙把盒子递给了他,“呐,这个给你吧……”   金宝正装做若无其事,未想到还有自己的礼物,一时怔忪在当场,还是画秋儿戳了他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金宝儿挠了挠头,腮边亦泛起一丝红晕,“那……便谢谢阿阳……妹子了……”   他这份扭捏的姿态,竟突然让花阳觉得有一丝可爱。   分完礼物,几人在花房前面升起了一堆火,烤了些红薯土豆鲫鱼之类的东西,又围着火把舞蹈打闹,只有兰舟比她们都要年长一些不爱跟他们玩闹,自己在那方默默坐着,心里微微有丝落寞……都有礼物,为何没有他的?他虽是不在乎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不过自己在她心中,连这一点存在感也无么?   花阳见他独自一人,背影显得颇为冷清,便偷偷跑下了场,在他旁边轻轻坐下,刚要吓他一吓,兰舟却是早就发现,回过头来莞尔相对,花阳无奈,只得作罢,又从怀里掏出了把碧绿的小竹笛,朝着兰舟眼前一推,“呐,这是我在集市上偶然发现的,不知怎的就觉着你特别适合,这就买回来送给你!”   兰舟未想到还有自己的礼物,刚才的那股哀怨转瞬即逝,忙郑重接下,仔细研究了一番,对着笛孔呜呜吹了两下。   花阳噗嗤一笑,“你会这个么?”   兰舟面色一赧,摇了摇头,“不过我是可以学的,等我学好了,亲自吹给你便是!”   花阳听了轻轻颔首,突然觉着若是有一个人,只要是你送的礼物他就喜欢,这样的感觉也真是不错。   那方白皎皎三人发现人少了,这才看见坐在一边窃窃私语的兰舟和花阳,不免凑过来起哄,花阳脸皮薄,自然是不依的,只有兰舟一人也不理会,看着几人打闹但笑不语。   这一波打闹过去,众人又想要玩些游戏,可惜此时文化刚成不久,年轻人玩乐还没有太多形式,可毕竟人的创造力是无穷的,再加上他们几个本就不是普通的凡人,群策之下想到了一个好的主意。   便是每人轮流有一柱香的时间在特定的范围之内变成个别个东西,一柱香过后其余的人去找,若是找到了就是其余的人赢了,未找到就是变的人赢了,输了的要听赢了的指示变成某物,还要做出特定的动作来。   这期间不免有变成花草树木的,和众多花草混在一起,自然是没人能够找到,游戏越玩惩罚越是过分,众人看着就是兰舟这样的人儿也要变作女孩子做出娇羞动作,不免笑的前仰后合。   轮到金宝的时候,花阳记起当日仇恨,说什么都要让他变成个猪羔扭着屁股跑上三圈,金宝极不情愿,一脸菜色看向画秋儿,谁知画秋儿也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不要磨蹭,金宝又极怕画秋儿,只得厚着脸皮照做了。   白皎皎变化的时候,这些人找了树丛里,草地里,甚至每个人的衣袖里都找了个遍,找的眼睛都花了还是毫无线索。   众人都已开始猜测她是不是趁着这工夫回了家,索性也就不再找她,开了坛好酒给每人都倒了一碗。   谁知众人刚要举杯,却被人大呵一声,花阳也跟众人一起回头看去,这一看不要紧,酒碗都吓得掉了,“师……师父,你怎么来了?”前方站着的,赫然就是一脸怒不可遏的赤松子!   其余的人虽不是赤松弟子,可对他也多少有些忌惮,忙扔了酒碗跟着站起身来,而那方赤松似是极为生气,睥睨了众人一圈,这才看向花阳,“阿阳,你这么晚不回家去,竟在这里喝酒鬼混?”   花阳大惊,忙去拉了赤松衣袖轻轻诱哄,“我这就回去了……您就不要生气了嘛……”每次赤松生气的时候,她这样撒娇,师父都是招架不住的。   谁知赤松见她这样动作,竟是噗嗤一笑,伸手摸了摸花阳脑袋,“乖孩儿,既然仙医兰舟也在此处你便好好玩罢!我看他是个不错的人,你和他多多交流交流,把你托付给他我也就放心了!”   花阳觉着甚是古怪,记忆中赤松从不关心自己这方面的事情,也从未以这样的口吻跟自己说话,又仔细观察“赤松”面色,见他仿若已经憋笑已久,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忽然恍然大悟,忙伸手去戳他的痒痒,果然让她现出了原形,却是白皎皎故意变的。   众人这才知晓,反应过来也觉着好笑,竟是个个笑出了泪花。 ☆、弄巧成拙   画秋儿和金宝确实是在一起了,不过过程不像花阳想象的那样。   话说那日,花阳和白皎皎先跑了之后,只有画秋儿一人被金宝捉了个正着,情急之下急中生智,朝着金宝的脸上亲了一下,这才得以脱身。   自那之后,金宝对画秋儿的态度就变了,之前的这些少男少女们还经常凑在一起逗蛐蛐赢银子,可自打那次之后,只要画秋儿一出现,金宝就赶紧走开或是躲起来,即便是必须应对的时候,也是不敢抬头,扭捏的像个大姑娘。   画秋儿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照她来想,亲了就亲了嘛,又不会掉一块肉,她那样做也是权宜之计,无事之时便把这事当了个笑谈说给白皎皎,可白皎皎却动了心眼儿。   她说,“你看啊,我们先去偷了东西是不对,可东西我们也还回去了,他却跑到咱们家里诬陷咱们,你说这可不可气?”   画秋儿点了点头,“当然可气!这小子这些日子躲着我,我还当以后就该井水不犯河水了,谁知他蔫儿坏,竟然趁着我不在去告我的状!”   白皎皎亦是跟着点头,“对头,既然这小子最近看见你就害羞,我看呐还是对那天晚上你亲了他的事上了心,既然如此,不然咱们就派你去勾搭他,然后再把他狠狠甩掉,顺便从他身上刮下一层金,你瞧着怎么样?”   画秋儿先是一愣,又坏兮兮的歪了歪嘴角,一脸狡猾,“嘿嘿嘿,此计甚妙……甚妙!”   两人商议之后,便开始了计划,因着白皎皎她是个纯种的狐狸精,与生俱来地会一些迷惑人的弯弯心眼子,也是给画秋儿出了不少主意,结果短短几天,便把金宝这个小喽啰给成功拿下,这其中,还有着不少乐子。   比如那日金宝从外面逗鸟儿回来,刚走进了离家不远的弄堂,却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画秋儿给拦住了,金宝正躲她躲的辛苦,刚要回头遁走,却被画秋儿一个大力按到了墙上,金宝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因着上回的事来找自己报复,谁知却不是。   画秋儿踮了踮脚,将将和金宝平视,又突然将脸靠近,趴在金宝的耳边轻轻低语,今天的你,真迷人……”   金宝听了这话,一双圆圆的耳根瞬间红了个通透,眼巴巴望着罩住自己的画秋儿,说起话来也是结结巴巴,“你……你你你……说啥?”   画秋儿歪了歪脑袋,看了眼金宝已经蔓延到了脖子根的红晕,噗嗤一笑,伸手拽了拽金宝肥嘟嘟的耳朵,“你还真是可爱……”   金宝听了这话更是惊骇,一把推开了画秋儿,逃之夭夭。   这个计划当然还不能完,第二日,金宝带着他那帮小兄弟正浩浩荡荡地在镇里横行霸道,说是横行霸道,其实也只是走一走,一群人都穿着黑压压的衣服引得路边一众大姑娘小媳妇老爷爷小弟弟的注目,为首的金宝还叼了一根牙签儿,在这一号人物来看,这样就是坏地帅气,帅的十足。   岂料半路杀出个画秋儿,嘴里叼着一根绿油油的狗尾巴草,横冲直撞,双眼迷离地朝着金宝走去,吓得金宝嘴里的牙签儿啪嗒一声落了地。   画秋儿拿手臂朝金宝肩头上一搭,“小溪,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既然招惹了我,从今以后,你便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金宝的小弟们一阵疑惑,什么小溪河流的,呆楞半晌才恍然大悟,原来金宝还有个大名叫景羡溪的……   金宝一时忘了动作,一张脸似是被水煮了的螃蟹,旁边的小弟们反应过来这话的意味儿,谁也不敢继续再听,破网的鱼儿一般四散而去。   一时之间,彩纸镇的少男少女们都听到了几丝关于金宝和画秋儿的绯闻,且是越传越邪乎,众人渐渐也在讨论一件事情,便是这俩人真个在一起了到底会产生出什么样的效果。   真正事成还是在花阳回来了前几日,那日画秋儿和白皎皎想着为花阳准备个生辰惊喜,记起了花阳和小舟大夫交情极好,便想着把他也一并叫来,可是两人跟他都不是很熟,便通过抓阄儿派了画秋儿前去。   兰舟当时正好在家,听她说是花阳的朋友忙请了进去,听了来意更表示非常愿意,两人就着花阳生辰的事多聊了几句,且画秋儿又天生自来熟,聊着聊着也就熟稔起来,画秋儿急着回去告诉白皎皎,也不便多留,兰舟便跟着送了一段。   谁知这场景正被金宝看了个正着,只见前方一男一女,男的淡雅清新,女的俏皮可爱,两人说说笑笑,他躲在暗处听着,只听到了什么约好哪日去什么树林云云,而画秋儿那张抹的粉嫩嫩的嘴笑得咧到了耳朵根。   金宝虽是有些忌惮兰舟,可奈何怒气上头,嗷地一声从墙角跳了出去,兰舟正与画秋儿交谈,被他这么一跳还以为来了歹人,下意识伸手护住画秋儿,谁知金宝看他搂住画秋儿肩膀,竟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金宝儿涕泪横流,指着画秋儿手气的发抖,“你你你……你欺人太甚!我去找萱婆婆告状去!”   画秋儿一看这哪能行,匆忙跟兰舟道了别追了上去,好一顿哄劝才解释清楚,金宝消了气,画秋儿和白皎皎的计划也算成功了一半。   画秋儿解释的时候,不免要道出花阳生辰的实情,这事叫他知道了,也只得带了他一同去,谁知还未等画秋儿开口,金宝就乖乖地拿了一兜子的珠宝,还叮嘱画秋儿不够定要跟他知会。   渐渐的,金宝的爹娘也发觉了事情的不对,从前的金宝半个月也不愿意洗澡一次,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了,三天两头的沐浴,把脑袋上的头发梳的油光锃亮,一个男孩子竟无事就对着水面照镜子,再加上儿子整日里把家里仓库的金银财宝往外面倒腾,便起了疑心,而金宝和画秋儿的事又弄的满城皆知,景老爷稍一打听也就知道了个中缘由。   画秋儿自打将金宝截胡了,就变成了个地地道道的富婆,小日子过得美滋滋,谁知却来了麻烦。   那日画秋儿正在跟金宝上树摘桃儿,却被金宝他娘抓了个正着,结果就是,金宝她娘非要拉着她去家里喝杯茶水。   两人对着金宝娘面面相觑,画秋儿已经做好了被金宝娘赶走的准备,她想象着,金宝他娘一出口无非就是叫她不要痴心妄想,他儿子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搞不好还会给她一笔财宝,当作分手费,她已做好了拿着财宝乖乖回家的准备,谁知金宝娘一把拉住了她的小手,“秋儿是吧,既然你和小溪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咱们老景家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家,哪日把萱婆婆找来,早早定个日子罢!”   画秋儿惊的下巴掉到了地上,磕磕巴巴,“阿……阿姨,我血统可不纯呐……我我我可还有一半儿是个妖怪呢……您别开玩笑阿?”   谁知金宝娘豪爽地很,“这又有什么,阿姨瞧着你心善,长得也俊,只要你和咱们小溪好好过日子,以咱们家的地位家底,谁还敢嚼耳根子不成?”   画秋儿一脸错愕,一时竟是无法反驳……   ***   这方画秋儿正被这阴差阳错扰的心烦,那方花阳也是郁闷不已,此时正践踏着云舒殿前的几棵小树。   她和赤松两人本因一齐去了趟长平师徒感情升温,谁知今日早上吃饭的时候她顺便跟赤松嚼了嚼画秋儿和金宝的事情,这就造成了事情的□□。   花阳自是不会把画秋儿和白皎皎私下里研究的计划说给他听,只是避重就轻地讲了讲金宝娘要给两人定下日子,说着说着便聊到了花阳以后嫁人的问题。   花阳为了讨好赤松,嘴巴一甜,“我才不要嫁人,我还要陪着师父呢!”   赤松听这话也有些受用,也是半开玩笑,“到时候你长大了,嫁不嫁人可就由不得我喽,等你学成了出了师,天大地大都是你的世界,我也要好好歇歇了……”   谁知这话引了花阳不开心,“师父到时候不要我了?”   赤松子又哪里想到女孩子的心思竟是这般敏感,忙宽慰地解释,“我又哪里会不要你,只是孩子大了,自然不能总是由人护着了,我再是不舍,也该学会放手……”   花阳轻轻颔首,却是没有再出一言,这道理她懂,可是听他亲自说出来,怎么还是那般的不舒服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小可爱评论呀~夸奖建议挑错字什么的来者不拒哦 ☆、解颜仙子   方壶山虽是神仙之地,可也是在东海之上漂浮着的一座海岛,四季变化和人间相差不大,五黄六月里也是暑期熏蒸,汗出如浆。   可赤松子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要教习花阳武艺,说是修术先要强身,否则中气不足施出的法术也是无所用之,花阳不喜,撅嘴反抗,却被赤松呵斥了一通,“你既心疼父亲,便该学会自立自强自保,而你呢,整日里还是那副公主脾气,怎么让父亲放心?”   这话一出必然叫花阳炸了毛,可仔细想来虽是难听了些也实在中肯,便只得跑去向赤松认了错,表示愿意跟师父学习武艺,赤松子欣慰,也并未生气,可心里想的却是,这可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事,不过能心甘情愿是最好。   所以这日师徒二人完成了每日必备的打坐,又吃了早饭,便在树林间选了块宽敞的平地,开始了花阳的武艺学习。   师父说,刚刚修习武艺不可急功近利,要先从基本功夫做起,师父还说,练习武术可能要长些肌肉,不过叫她不用担心,他已看好了花阳的骨骼,是那种纤小的类型,所以无论怎样习武都不用担心,穿上衣服都是看不出的……   花阳欲哭无泪,可也只得照做。她的第一个基本功夫便是从扎马步开始……   赤松一脸严肃,皱了皱眉头,“屁股不要撅起来,身体不要前倾,嗯嗯,两脚尖朝前,手握起来,握紧了!这边好了那边又出来,重心下移,别偷懒!”   花阳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儿,脸皮薄,被赤松强硬着要求做出这样的动作觉得很没面子,谁知他还恶劣地找了根柳枝,一会指指这指指那,一会又言声呵斥,花阳这才知道,原来凡间那些侠客看着风光帅气,可也是从这样屈辱的开始一步步走的。   这动作初初做起还尚可,谁知坚持了一会便开始浑身酸软,双腿麻木,可稍一动弹又被赤松的柳条点了一下,一直待到眼前发了黑,再坚持下去就要晕倒,这才听了那句期盼已久的,“好了,歇歇吧……”   花阳一个噗通坐在地上,可有一种歇好了叫你师父觉着你歇好了,体力刚恢复了一点,又被赤松叫起,却不想他是故伎重演,“西坡樱桃红的正好,阿阳跑去折回一串,太阳落山之前便回!”   花阳现今是愈发怕了这个人,哪里还敢反抗,便乖乖点了头,谁知赤松却如看进了她的内心一般,伸出一只手掌出来,“祥云骑师父先替你保管,交了祥云骑便赶紧去罢!落日之前不回来明日马步加时辰!”   像他这样又哄又斥,花阳也是没有办法,只得乖乖吹了颈间口哨,一片绵软洁白的小云便不知从哪里俯冲下来,飘在花阳脚下乖乖等待,却被赤松抬手收进了袖口。   ***   花阳拿着一串樱桃跑回的时候,太阳刚刚碰到了西面的地平线,也不知是跑的太热还是被天边的火烧云晃的,花阳那张浸着汗珠子的小脸儿也显得红扑扑的,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中一时得意,期待着赤松的夸奖,朝着师父的房间走去。   刚走到门口,却是顿住了脚步,师父的房间里竟是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软软绵绵,婉转动听,而这么看去,侧影也是风姿绰约,似是极为美好,两人正在约定个什么时间,最后敲定了后天上午。   待两人谈论完了,花阳这才敲了敲门,看清了女子的脸面,不得不说,长得确实是冰肌玉骨,靡颜腻理,杏核的眼睛双瞳剪水,樱桃小口朱唇似点,齿如瓠犀。大美人听了有人敲门,两弯蛾眉轻轻皱起,回头看到花阳,一时也愣在当场。   赤松见了累的小脸通红的花阳,还有那串已经掉的没剩几粒的樱桃,展颜而笑,伸手把小徒儿召到近前,“阿阳回来了,来罢!”   花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站在门口喘了几口粗气,这才乖乖走了过去,伸出两只小手托着奉上近前,“师父,我把樱桃摘回来了……”   那方大美人见此情景呆住了半晌,一双眸子里半是笑意半是敌意,“阿兄,这是?”一只纤柔玉手指向花阳,锦袖一挥,带来一股淡淡的香气。   都说只有女子才能看出女子的敌意,男子是永远看不出的,这话极对,哪怕是赤松这般的通透人物,也是难逃此言。花阳看出了那一丝丝厌恶,一时有些胆怯,不觉间向后退了几步,谁知却被赤松拉了回来,“阿阳,这是蓬莱太元圣母的弟子解颜仙子,小名阿梅的,你叫她梅姑姑便可!”说罢示意花阳上去行礼。   谁知花阳却是执拗不前,拉着赤松袖子也不上前,赤松以为她又起小脾气,只得低声呵斥,“花阳,不得无礼!”   赤松被他这么一吼委屈万般,竟是撒开赤松跑了出去,赤松无奈,只得摇头,“这孩子脾气执拗了些,仙子莫要见怪……”   解颜回过神来,这才看向赤松,一时笑容可掬,“阿兄还未回答我的问题,这个小姑娘是……阿兄的徒儿?”   赤松轻轻点头,苦笑一声,“这事说来话长,我跟这孩子的父亲也算有些交情,便应了她父亲的请,帮助他教养这个孩子。”说这话时,却不知门后的花阳还没有走,听他说了这话才抹了把眼泪,朝着远处跑了。   那方解颜仙子了然一笑,“原来如此,我还当阿兄这样潇洒自在的人也转了性子,给自己找了个小麻烦呢,既然如此,等到她再长大一些,阿兄就可送她回去了吧?交情再深,帮人也没有把自己的时间也大把大把搭上的呀。”   赤松说这话本是不想跟她过于纠缠此事,谁知她竟这般回答,倒是触到了他的心坎上,若是有一天真的要将花阳送回炎帝身边,或是让她自己去闯荡……心中升起丝丝不舍,又猛然惊觉,原来这就是不舍……   赤松强打起精神,“也并非这般,我跟她父亲虽是交好,可领了这孩子回来也并非就是因为此事,实是因为阿阳本身也乖巧懂事,我瞧着也着实喜欢,只是等她大了,能保护自己了,我这个做师父的未免就要放手,却没有搭时间这一说。”   解颜仙子闻言脸色微变,强挤出一丝笑容,“是吗,阿兄真是高尚啊,倒是我想的狭隘了……不过刚才,你的宝贝徒儿是做什么去了?”   赤松也看出了她语气中的丝丝怒气,可也继续装傻充愣,“刚刚我是叫她去锻炼一番,把身体练的强壮了,对以后修习法术也有诸多益处……”   解颜仙子微微怔愣,“修习什么法术还需要打好根基……难不成,阿兄要教给她潋水术?!”   赤松子点了点头,“我是她的师父,自然要将自己的本领传授于她。”   解颜仙子一脸错愕,“你再是喜爱徒儿,可她是个女孩子,你就算再去认真传授,等她有了心爱的男儿,嫁人生子,你当她还愿意跟你好好修习?且到了那时,自会有爱她的男子保护好她,阿兄这般决策,未免有点不合适吧!”   谁知赤松子也似微有不耐,一张脸瞬间肃起,“我既是她师父,便一生一世是她师父,她嫁了人生了懒惰之心,我自可拿出师长的威严去管教,而到了那时会不会有别个人去护着她我也管不着,只是在我看来,女孩子还是应当自立自强,毕竟人心复杂易变,明智的人还是要靠自己,且我赤松子的弟子,又怎能是那等依靠别人的女孩儿?”   解颜仙子被这话气的不轻,一双秀拳紧紧攥起,“做师父的如此想来却是好心,只是你有没有问过徒儿自己的意思,一个女孩子整日打打杀杀,若是没有好的男儿敢去靠近,可不是要怪罪你这个师父?”   此时的赤松已是不耐到极致,说起话来也不太客气,“我教她法术,也不是要她去打打杀杀,而是要她有一份能力去保护自己,而且真正的优秀男儿,还能因为恐怕心爱之人强过自己便望而却步?再者说来,仙子还是管的太宽了吧,我关起门来管教弟子是我的事,便不劳仙子费心了!”   解颜仙子先是一愣,在她的印象里,赤松子对别人都是温文尔雅的,像这样说话的时候少之又少,况且语气如此冷漠决绝,他这个徒儿,还当真是他手心上的宝贝……   解颜仙子讽刺一笑,摔门而去……只剩赤松一人平息怒火,这才想起花阳,这孩子倔强的很,是时候跟她好好谈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女二嘛……嗯…… ☆、岁月静好   入夜的方壶山顶犹如轻纱笼罩,一轮玉盘把花阳住的流光殿照映的恬静朦胧,今日花阳一时伤心跑了出去,跑到很远才想起这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得怂怂地走了回去,这时她刚刚回了房间,朝着床上重重一躺,想起今天的种种事情心里堵得难受。   今日她已做好了决定要好好跟着师父学习法术,希望着有朝一日可以为爱的人尽一份力,因此今日他要她做什么她都乖乖做了,甚至跑着回来的时候还满心欢喜的等着师父夸奖,却未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其实她在门外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淡淡的失望,屋里的两人有说有笑,不知在约定些什么时间,女子看到她的时候,笑容瞬间凝在了脸上,眼里分明是充满着敌意的,这个时候他让自己去说话,自己又怎么愿意呢?   可是师父看不到她的不情愿,他只看到了她的不懂事,在他眼里,自己做什么都是不对的吧……花阳想到此处,本已止住的眼泪又是夺眶而出,她也不喜自己这样,每次遇到什么事情就会泪流不止,她也不想啊,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些成熟的人一样遇到什么都淡然处之,可是她的眼泪不听使唤,任她怎么努力都不能阻止。   她知道自己没有出息,这样的哭泣在别人看来只是心思稚嫩的表现,所以今天她趁眼泪还没流出的时候便不争气的跑开了,然而这在他来看,还是自己不懂事。   这方花阳抱着枕头哭泣,那方赤松听到里面的啜泣敲了门,“阿阳,把门打开!”   花阳讽刺一笑,这就来找自己算账了?刚要让他回去,心念一转擦了两把眼泪,下去给赤松开了门,“师父这么晚了有事么?”   赤松以为自己会碰个钉子,未想到竟这么快就开了门,看了花阳红着的眼睛,也未等她邀请便自己进了门,朝着窗边的茶桌一坐,“师父来了,你也不去倒杯茶水?”   花阳听了微一怔愣,又乖乖的要去倒茶,却发现茶壶里的茶水已经凉了。那方赤松微微一笑,“罢了罢了,我也只是开个玩笑,你这就坐下吧,今儿个咱们师徒两个敞开心扉好好聊聊。”   花阳心想他说是聊聊,最后还是要归于说教,可也无心跟他争辩,因此便听话乖乖坐下,小脑袋耷拉着,也不去看赤松一眼。   赤松见她后领有一处掖了进去,伸手帮她抻了一抻,一边言道,“这些天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到底是因为什么可否跟师父说说?”谁知花阳也不言语,只是连连摇头,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也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是师父做了什么惹了你不开心?”花阳还是摇头。   “那……是因为我说要你出师的事?”这次花阳却是不动了。   赤松子轻轻一叹,“你当是师父不愿意留你了?”顿了一顿,又接着言道,“我又怎么会如此去想,为师只是想着,世事变化无常,白云苍狗转瞬即逝,谁又能够保证能永远护着谁?师父虽是积攒了些修为,可也保证不了生老病死,而阿阳你,还是要自己掌握本领才是正理!”   花阳听他如此解释微有些动容,可一想起白日他与解颜仙子的对话就又是气恼,“那师父答应收我为徒是因为托了我父王的请喽?”   赤松子展演一笑,“看来这话是让你听去了……今日为师便告诉你个道理……”   花阳抬起头来,等待下文,赤松接着说道,“人人都说做人要讲诚信,不能说假话,其实此言差矣,有的时候,在不涉及到他人利益的时候,说一句假话反而会省了不少麻烦……”   花阳诧异,未想到一向一本正经的师父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仔细一想,这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那师父跟解颜仙子说的是骗她的话咯?!”   赤松子轻咳两声,“师父点到为止即可,其余的还需你自行领会,只是为师还有一事要问你……”   花阳得了他的解释,心中疙瘩已然解开大半,此时俯身向前,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赤松,等待着他的问询。   “今天为何对解颜仙子如此无礼?我已是解释完了我的,阿阳还是也解释解释你的罢……”   花阳见他脸色瞬间变得严肃,又摆出一副师长的架子,嘴里不免嘟嘟囔囔,“师父没做我师父之前对我总是那般的开朗大方,如今你我成了师徒,反而变得笑比河清,其实您要是不总是以师长的高度看我,也就明白了徒儿心中所想,在我看来,那个解颜仙子分明就是厌恶我的,不过我知道说了您也不信。”   赤松倒是未想到她能这样解释,解颜仙子的品行他还是知道几分,总的来说还是心地善良,怎么可能厌恶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孩子?便看了眼花阳,“为师觉着,你大约是对她有些误会,还是不要那般敏感的好……”   花阳倒是噗嗤一笑,“师父还真是可爱,我看那解颜仙子看您的眼神都不一样,你俩正聊得好好的,突然被我插了一脚,还不是我碍了她的眼?”   赤松闻此呵斥一声,“胡说八道,小孩子家怎么会想出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   花阳早就料到他不信自己,此时也没有太多惊讶,嗤笑一声,“你信任她,却不信自己的徒儿,她品德高尚,我就是下三滥?再者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今我已是十五岁,我娘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嫁给了父王,生了大姐,阿阳知道自己说些什么。”   赤松听她说自己下三滥,突然心生怒气,想着两人才算和好,便逼着自己隐忍了下来,“这样话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你是我赤松子的徒儿,自然只能活在荣光之下,除此之外,也不要再提十五岁该做些什么,别人家的女孩我不管,而你,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留到二十岁,二十岁之前绝对不许成亲,二十岁之后随你自由!”   花阳听出了他语气中隐忍的怒气,可不知怎的竟是深感幸福,随即俏皮一笑,“师父说二十岁之后随我自由,那是不是说我想留下也是可以?”   赤松闻言微怔,“若是实在嫁不出去……留下也好……为师养你一个,也还绰绰有余……”   花阳见他说的认真,便觉更是好笑,忍不住噗地一声,搂住赤松衣袖,说什么也不愿撒手,“师父啊……徒儿也想变得越来越坚强,可是为何我就是忍不住要哭呢?每次我伤心的时候,都想像个真正的大人那般不动声色,可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自己一人的时候还好,若是在众人面前,还真是丢人……”   赤松拍了拍她的肩膀,“哭又有什么好丢人的,人生若想活得痛快,便是要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如若这都不能,那跟草木又有何分别?为师不求你能一世无忧,毕竟那是极不现实的,我所求的,便是你能活得酣畅淋漓,最好还有那么个人,能够一路风风雨雨在你左右……”   花阳一直以为他会嫌弃自己老是掉眼泪的,未想到他竟是这样想的,心中泛起阵阵温热,“一路风风雨雨不离不弃……”   赤松子摸了摸花阳发梢,几年过去,已经比从前乌黑柔顺了许多,“是啊,师父是不想了,只盼着到时候会有个人陪你一起信步闲庭,窗前低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花阳猛地抬头,心中想法脱口而出,“那师父做这个人岂不最好?”   赤松嗤嗤一笑,也未多想,“傻徒儿……女大不中留,恐怕再过个几年,你就不会这样想咯……”   多年以后赤松想起当日师徒对话,当时只当她是随便说说,未想到倒真的被小徒儿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看在作者君码字辛苦的份上,有人收藏咩,有人评论咩~咩咩咩 ☆、癸水初潮   花阳今早起来的时候发现被褥上被染了红,伴随着小腹间隐隐的疼痛,她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上次回家的时候娘亲就已经跟她说过,说女孩子大了会来癸水,叫她到时候不要害怕,要学会自己处理,临走前还往她的布兜里放了许多缝好了的月布。   收拾完毕却已经晚了许多,而且酸酸涨涨的小腹更让她出了满头的汗,第一次来月事,花阳的心里是慌张的,即便她再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也还是觉着这转变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   其实正常的女孩十二三岁便早该如此,可那时候她正在东海历劫,又加上回来的时候瘦弱不堪营养不良,倒是比别的女孩晚了两三年,这让她又是欢喜又是迷茫,自己刚从东海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别个女孩像她这个年纪早已有了这回事,唯独自己迟迟没有,又怎能不暗自担心?今日初潮来临,这茬担心倒是可以放下了,只是自己就真的要自此变成个大姑娘了?像娘亲一样,生儿育女……   花阳磨蹭着到了云舒殿的时候赤松子已经在那方坐了半个时辰了,听见她来到的脚步声皱了皱眉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吃过早饭,师徒两人又来到之前习武的平地,教了些歇步,弓步等等,花阳虽是身体不适,可到底不好意思跟赤松去说,只得一一照做,一上午下来总觉着身体更是虚弱了,衣裳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赤松见了她额间汗水,只当她是身子太弱,更该好好练习,却未想到竟然直接栽了下去,连忙过去扶起,“你这是怎么了?”   花阳面色一赧,自然不好意思跟他道出实情,“这几日……不知怎么了……大概是盛暑将至,有些疲乏吧……”   赤松子点了点头,只当她是太过娇贵,可也不能逼着她接着练习,只得无奈叹息,“今日下午便不要修习了吧,好好休息休息养足精神好了。”   花阳此时已是面色惨白,弯着腰点了点头,朝着房间去了,可不知怎的腹部的疼痛一阵重过一阵,直把她疼的满头大汗,躺在床上蜷缩不起。   无休无止的疼痛和汩汩流出的鲜血让她眼前发黑,险些晕厥过去,花阳迷蒙了半晌,只等着疼痛快些过去,最后终是打起了精神,乘着祥云骑飞出窗外,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去寻兰舟,可万般思索之下想起他亦是个男子,调转方向朝着画秋儿家里飞去。   这时的画秋儿竟是刚起,萱婆婆正在院里给她编着辫子,冷不防天边飘来一片白花花的云彩,上面趴着个姑娘,正是花阳。   画秋儿正疑惑着她每次来这里都是规规矩矩地敲门,像这样从天而降的还是第一次,却看见云上的花阳蜷缩着身体,一张嘴唇也是苍白颜色,忙跟着焦急,“阿阳,你这是怎么了?”   萱婆婆也快步走了过来,“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伸手摸了摸花阳额头,倒是不发烫,这才稍稍放心。   花阳捂着肚子,面无血色,几颗汗珠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婆婆,我肚子疼……”   萱婆婆是个有经验的,看了看她捂着的肚子,又翻了翻花阳眼皮,发现里面也是没有一丝血色,顿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忙招呼着画秋儿两人一起把花阳扶进了屋,放在床榻上躺了,又去准备了枸杞大枣汤,灌了壶热水放在花阳脚下暖着。   喝了枸杞枣汤脚下暖了出了一身的汗,小腹倒是也不疼了,萱婆婆又端了个水盆,用手帕擦着花阳额头,笑眯眯的一脸慈祥,“这是第一次吧?”   花阳肚子不疼了也有了些精力,跟着点了点头。萱婆婆亦是点了点头,“女孩子月事的头几次都是不太规律的,沾了凉或是运动的大了都容易引起腹痛,这两天是不是天热贪了凉啊?”   花阳仔细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那方萱婆婆又问,“那就是运动的大了?劳累到了?”   花阳这才点了点头,“今早跟着师父习武来着……”   萱婆婆两眼一瞪,“什么?这个时候了还要去习武?赤松子没了人性是罢?”   花阳连连摇头,“不不……是我没有好意思跟师父说……”   萱婆婆这才了然,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个傻阿阳,这种事情都是顺其自然的,本就是最最正常的规律,赤松子那样通透的人,又怎会不懂这点道理?你只想着这事的丢人,却不知这也是造化给咱们女人特意留下的神圣之处……”   见花阳眨巴着两只大眼睛,那方画秋儿也是等着下文,又接着说道,“那时女娲娘娘以灵石补天,又和伏羲先祖结为夫妻,捏泥造人,这才有了人世间的男男女女,也给我们这些人飞升成仙的机会,说起来这般孕育生命的母性,实际上乃是世上最最伟大之物……”   花阳虽是听了进去,可一双脸颊仍是羞涩的发红,萱婆婆见了只觉好笑,摸了摸花阳发顶,“好了好了,你们女孩子脸皮薄,一会婆婆跟你一起去,婆婆脸皮厚,我跟他说!”   花阳闻之面色更红,忙拉住萱婆婆的手,“婆婆婆婆,还是不要去了,反正这也不是日日都有,阿阳忍一忍便过去了,用不着大动干戈……”   谁知萱婆婆却是脸色一肃,“这是什么话,咱们女人的痛楚就该自己忍着?这事我必须要去和赤松说道说道……   ***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花阳到底被萱婆婆拉着送了回来,赤松子早已经发现她不知了去向,又想起她白日那个虚弱的样子,不免心中焦急,正等在云舒殿前眼望着远方,却是未想到小徒儿是被萱婆婆拉着回来的。   萱婆婆走上前,朝着赤松微微点了点头,“赤松先生,真是好久未见啊!”   赤松对她亦有印象,也跟着颔首,“好久未见……还要多谢萱婆婆帮我把徒儿送了回来!”   萱婆婆摇了摇头,看了眼花阳,爽朗一笑,“说起阿阳,老身还真有事想跟你谈谈,不知先生今日可有时间?”这话说罢却被花阳拉了一把。   赤松微微诧异,见小徒儿那副扭捏的姿态还当是她又闯了什么祸,拉着萱婆婆过来当说和人,只得点了点头,“那便请婆婆进来喝杯茶吧……”   赤松子和萱婆婆进了屋,把花阳一人隔在了门外,趴在门前听着两人在屋里似是商讨着什么,倒是萱婆婆一直在说,赤松子只是时不时插上一句,奈何什么也听不清楚,越是捕风捉影越是心焦,只觉得一会师父出来自己没脸面对,羞涩之下先回了房间。   萱婆婆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回了房间也是越想越羞,直想蒙在被子里再不出来,却听那方来人敲了门。   她自是知道那是谁,脸一瞬间就红到了脖子,听了那方敲了三声,停了一阵又是三声,只得扭捏着下地开了门,谁知赤松子亦是一脸的不自然,站在门口轻咳了两声。   花阳低着头,先出了声,“师父要不要进来坐坐?”   赤松亦是低着头,跟着花阳走了进来,见那方花阳要去给自己倒茶,忙制止住了,“阿阳不用忙了……今日的事是我想的不周了,这几日你就不要修习了吧,等你……等你好了再来告诉我,以后月月都是如此……”说罢脸边竟飞起了一丝丝可疑的红晕。   花阳本正害羞,见了师父竟也红了脸,一时竟觉得甚是可爱,一个没忍住笑了出声,又连忙憋住,“好……谢谢师父……”   赤松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阿阳便好好休息吧……为师这就……这就走了……”   花阳连忙要去送,也被赤松拦住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送走赤松之后,花阳靠在门板上笑得露出了那口白牙,师父他……也不怎么了解吧,他大概是以为女孩子来了月事……就要卧床不起了罢!    ☆、蓬莱仙岛   赤松子虽是把解颜大美人气走了,但是还是要遵守约定的。所以他临走之前要跟小徒儿打声招呼,以免她找不到自己又该猜东猜西,所以今天花阳还没醒的时候,赤松子就已经在流光殿门前等着了,他摸了摸鼻尖儿,也不知里面的花阳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而花阳虽是知道今天不用习武,但是早已习惯了从前的生物钟,听了金鸡报晓便起了床,且她每日起床还有个习惯,便是先站在门口晒晒太阳抻个懒腰,谁知这么一开门就见到了门口站着的赤松子。   花阳揉了揉眼睛,还当是自己看错,“师父,你怎么在这?”   赤松亦是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反映了老半天才想起正事,“嗯……那天你梅姑姑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其实她是有事来找我,因此这几天师父可能要去往蓬莱一趟,恐怕要去个四五天,你自己在家好好休息,我叫阿久来照顾你好么?”这样说着,提到解颜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有些心虚。   小徒儿果然眉头一皱,嘴巴一撅,“梅姑姑?解颜仙子?”   赤松干咳了两声,“嗯,是啊……”   谁知小徒儿向前一扑,搂住自己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放,“我也去我也去,师父去蓬莱那般的好地方为什么不带着我?”   赤松本想着带她去也没什么不可,只是小徒儿这几日身体虚弱,他怕自己忙于应酬照顾不周,再加上她本来就看不好解颜,万一到了哪更是哪出不对惹了一肚子的气,所以思考之下觉着还是让她留在方壶为好,谁知她倒是很愿意去的样子,无奈之下也只好带上了她。   ***   师徒二人到达蓬莱的时候海岸上正起了大雾,层层叠叠的仙山琼阁隐藏在飘渺的云雾之后,欣欣向荣的琪花瑶草也变得若有似无。今日赤松子前来乃是受了太元圣母的邀来商讨蓬莱的脱险问题,这话还得从最最深远的根源开始……   六百年前,东海归墟之上还是存在五座仙山的,那时候岱舆和员峤还没有飘走,可五山都是无根无基,眼看着不久就要漂浮到北极去,海神禹强派十五只鳌鱼分为五组前去镇守,使得仙山得以安宁,可惜那时东海之上还存在着个龙伯国,百姓体型高大,站在海里还能露出半个身子,靠捕鱼而生,谁知这些巨人有一日发现了鳌鱼,竟把镇守岱舆和员峤的六只鳌鱼捕了去,两山没有神龟镇守,自然飘向了北极。   后来海神发现了龙伯国做的好事,一气之下把龙伯的子民都变得极小,使得剩下的瀛洲,方壶还有蓬莱稳定下来,可就在上月,蓬莱的一只鳌鱼竟是无端的消失了一只,寻找了多日也没有半分线索,这才不得已请了另外两仙岛的重要人物来商讨此事。方壶的赤松子和瀛洲的陆压自然要作为代表前来参加,而那日解颜去了方壶也就是因为此事。   师徒俩的小船到达岸边的时候,太元圣母和她的三个徒儿正在等候迎接,因着太元圣母比赤松大上一辈儿,道行又高他许多,赤松子心里对她有着几分敬重,上岸主动跟太元圣母打了个招呼,“前辈何必要亲来迎接,我自己过去便好!”   花阳打量着这个师父的前辈,哪里又像是个前辈,分明是个中年的美妇人,体型偏胖,长相甚是富态,一张笑容可掬的脸温婉慈祥,看着赤松子轻轻点头,“雨师本就是为蓬莱的事来的,我出来迎接也是常理……”看到赤松身后的花阳,连忙问道,“不知这小姑娘是?”   赤松把花阳拽上前去,“这是我的徒儿花阳,花阳快快跟婆婆问好!”   花阳却是错愕到了当场,虽说她知道像这种修为极高的神仙不会变老,你看着她像三十出头可实际上动不动就已是活了几百岁,可让她跟这个看着比她娘亲还要年轻的妇人叫声婆婆……还是有些……   见花阳呆在那里,太元圣母把花阳一把拉了过去,眼看着赤松,“瞧你,非要孩子叫什么婆婆,无故就被你叫老了,等你有了徒孙,还要管我叫祖宗不成?”说罢又看向花阳,“只跟你师父一样叫前辈就成,让我瞧瞧,这小姑娘生的,可真是俊俏,有了心上人没有啊?”   花阳倒是没想到这个解颜仙子的师父是这样豪爽的性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过了半晌才低声答道,“阿阳现在只想跟着师父好好修习,暂时还不想这个!”   谁知太元圣母撇了赤松一眼,“瞧瞧你,自己整日里一本正经的没趣也就算了,怎么把一个好好的小姑娘也带的跟你小时候一个样,整日里皱着个眉头死气沉沉的就好了?”   太元圣母带的三个弟子就有解颜一个,见师父稀罕起了人家的弟子忙上来提醒,“师父,既然阿兄已经来到,还是快快请他到屋里坐着吧!”   太元圣母这才想起,连连点头,“瞧瞧我这记性,来来来,跟着我去给你找糖吃!”说罢便拉着花阳的手儿先走了一步,只把花阳当作个三岁孩童。   ***   蓬莱最大的殿宇叫作凌波殿,几人来到的时候瀛洲的陆压已带着他的弟子在大殿上入了座,见到赤松来到纷纷起身,不免要作揖寒暄一阵,这个陆压散人倒是长得一派平易近人,跟赤松玩笑的时候下巴颏儿上的胡须一抖一抖,见一向独来独往的赤松带了个小丫头不免也要询问一番。   他与赤松本就熟稔,平常开玩笑开的习惯了,听说这么大点个小姑娘就是赤松新收的弟子不免要嘲笑一番,捋了两把胡须笑着言语,“我就说嘛,雨师贤弟的潋水术过于阴柔,你一个大男人练它做甚,这下终于收了个娇滴滴的女弟子,看来是当真开窍了!”   这话一出,陆压身后站着的七八个男弟子也是跟着憋笑,甚至有人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赤松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也不愿跟他费上那么多口舌,只是但笑不语,却把花阳气的愤愤不平,还是赤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让她没有发作。   玩笑话毕,自然也该讨论讨论正事,其实这事也不仅是关乎蓬莱,若是蓬莱出了问题,那另外两岛也是由鳌鱼镇守,也难保不会发生同样的状况,所以这次聚首,说是帮助蓬莱,其实也是为了自保,三岛本就息息相关,自然要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谁知这时堂外突然来了个老者,白须白眉,目光如炬,手里持着条长绳,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绳的两端各有个金钩,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老翁一来自然引起了众人的目光,这人不属于三岛任何一个,又是从何而来?   太元圣母作为蓬莱之主,自然要先出声询问,朝着老者爽朗一笑,“前辈不邀自来,还不知名姓?可是有什么要事?”   老者倒也不客气,直接朝着堂前一仰,连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也不知是回答问题还是自言自语,“名姓又有什么重要,老身三百年前叫这个,三百年后又叫那个,你说到底哪个是我?要事么……你不用管,只听说最近蓬莱出了些乱子,而我在这住过几百年,倒是觉着这么个地方被毁了可惜,你们只管接着讨论便是,莫要管我……   老者来的时候,赤松一眼就看出了这人身份的不一般,身上的浩然之气也非一朝一夕所能达到,而以太元圣母的修为,又怎会看不出,闻言哈哈一笑,“来者是客,来人呐,给老先生准备一桌酒席!”   谁知老者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不,要我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实在是无趣,你们忙你们的,就当我不存在便是!”   此时几个小弟子已是搬了小桌过来,奈何老者说什么也不愿意过来,只得搬到了老翁面前,老翁眼皮也不抬一下,直接半坐半仰地滋溜滋溜喝起酒水。   众人一直商讨到月上琼台,却听身后响起了阵阵鼾声,似是打雷,无端打断了一场谈话,太元圣母这才想起众位仙友还没有吃饭,连忙叫弟子前去准备,看了早已睡实的老翁,无奈之下只好叫人把之好生安置在厢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觉着,每天啥时候更新比较好尼? ☆、喜鹊双归   赤松师徒的房间被安排在了海边的一处宅院里,傍晚时分海岸长潮,声音一波高过一波,似是要极力地把人们脚下的这块陆地给吹走,不知怎的,花阳突然想起了自己在东海填海的那两年,每日里也是听着这样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来来去去,潮起潮落她已是不知看过了多少回,直到后来,那个亲切而铿锵有力的声音把她拉回了从前……那时候她就发誓,一定要永永远远待在这个人身边,无论将来如何,总是要去大胆争取。   可是解颜仙子的出现让她受到了威胁,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眼中的敌意,她想象不到若是师父当真有一日接受了解颜,那么自己又该何去何从……若是自己真的有一日要有个师娘,她也不希望那个人是解颜,这就像自己最最珍贵的东西,给也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所以,定是不能让解颜把师父抢走……   花阳一边听着外面的海浪,一边胡思乱想,竟是没有听见响了许久的敲门声,等她察觉到的时候,来者似是已经开始不耐,敲门声也变得急促起来,花阳忙去看门,来人却就是自己刚刚想的那个……解颜。   解颜仙子端了个托盘,托盘上摆了不少的瓜果,看见花阳明媚一笑,“阿阳还没睡罢?我来给你送些水果,顺便跟你聊一聊,你现下有时间么?”   花阳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轻轻点头,“那还请仙子进来吧……”   解颜亦是爽快答应了一声,自己托着托盘进了屋,又自己在桌旁坐下,笑着拉住花阳的手,“来来,今个姑姑跟你好好聊聊,你也快坐下吧,这些是蓬莱特产的瓜果,我寻思着小姑娘爱吃甜食,特地带来给你尝尝。   花阳猜她不会那么好心,可也不想再被师父训斥不懂事,遂也跟着嫣然一笑坐在旁边,“仙子有什么话想说便直接说罢!”   解颜倒也不觉尴尬,哈哈笑了一通,“瞧你这孩子,姑姑过来无非也就是想和你拉拉家常,你又怎地这么敏感,最近学习如何啊?觉着有些长进了么?”   花阳是真心不喜根别人假情假意,闻言皱了皱眉头,也不想跟她浪费口舌,“没有,最近师父并没有传授什么……”她把话题引到赤松身上也是不想再听她啰嗦,她这次来要说的也无非是跟师父有关,莫不如直接给她提供个机会,让她快快离去。   事实上解颜果真也是这么想的,听她说起了师父也跟着聊起了赤松,“阿兄这个人啊,脾气古怪的很,更是那种不解风情的人,阿阳做他的徒弟怕是很无趣罢?”   花阳也陪着笑了笑,突然就想故意气她一番,直接回握了解颜一双柔荑,“是啊是啊,我听好多人也这么说来着,我还纳闷,师父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有说有笑的啊,竟是不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你别看他似是老成持重,可我猜着啊他大约还是有些怕生……”说罢看了眼解颜,发现对方已是脸色发白,忙故意装作说错了话,“哎呀……不是不是,我可不是说师父跟你不熟,我是说他只有跟我说话的时候才会露一露笑脸……”   解颜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可见花阳一派天真烂漫,也不似故意说出的这番话来,忙挤出了一丝笑容,“你这么说倒也有道理,因为你还年纪小,阿兄他大概是喜欢小孩子的,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你猜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见花阳摇了摇头又抿嘴说道,“那时候我初成小仙,阿兄却已经得道多年,有一次我随师父去鸿钧老祖那里听习道法,不小心贪玩掉进了池里,正巧那次阿兄也去了,就在我以为我将命不久矣的时候阿兄却出现了,把我救上之后又是嘘寒又是问暖,当时我就想着,这个年轻人可真俊呐……”   花阳闻此心中一痛,她先前还在回忆自己在东海的时候得了赤松相救,却原来……他救的也不止她一个……悲伤一瞬又猛地抬头,笑意盈盈,“这也是我喜欢师父的地方,因为师父他慈悲,在他眼中万事万物都是平等的,记得那时候我与他在随州成散步的时候,师父见了路边的土狗被人打骂,还上去给土狗医治了一番……”这话也自然不是真的,只是她为了气解颜而随便捏造的,说罢看了眼解颜,脸色已是明显发绿,只在心中暗爽。   解颜呆愣了片刻,似是终于不能再忍,气的腾地站起,把桌上的托盘和水果一抚在地,一只纤纤玉指指向花阳,“你骂我是狗对不对?”   花阳又哪里会承认,连忙睁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把头摇得似是拨浪鼓,一直到赤松闻声赶来,两人这才停止了对视。   解颜一见赤松过来忙冲了过去,手指着花阳,“你瞧瞧你教的好徒儿,明着暗着骂我是狗,我再怎么着也算她的长辈,被她如此讽刺,还有没有长幼之序了?”   赤松看了眼地下的瓜果,也不知是谁掀翻的,皱了皱眉头,看向花阳,“阿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阳又哪里会示弱,解颜会告状她自然也会,刚刚还笑呵呵地把解颜差点气哭,见赤松来了忙装作无辜,忙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再加上刚刚本来就有些委屈,说到委屈之处眼泪也是噼里啪啦的掉,眼神恶狠狠地瞪向解颜,仿佛受了天大的气。   赤松子这才知道了前因后果,忙亲自给解颜道了个歉,“阿阳不懂事也怪我这个师父,刚才做的事却有些不妥,等到过后我定会亲自管教,今日的事实在对不起仙子了!”   解颜似乎这才有些解气,“罢了罢了,这跟阿兄有什么关系,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在计较,只是关于此事,阿兄你还是要多多管教才是!”   赤松子连连点头,将解颜送了出去,这才回来看向花阳,竟是久久未作声。   花阳已做好了受他的责骂,心中已经想好对策,不妨赤松在自己头上一叹,“解颜那个性子自小被她师父惯坏了的,未免嚣张跋扈了些,你也莫要跟她计较,免得坏了自己心情……”   花阳猛地抬头,竟怀疑是自己听错,师父这是在宽慰她?接着问出心声,“师父不怪我?”   赤松子却心间猛地一疼,自己到底给这孩子留了个什么形象,难道只会去因为别人斥责她……“师父活了这么大年纪,还不至于不明事理,且你是我的徒儿,这普天之下能让我特殊挂念的也只有阿阳一个……”见她如此难以置信竟是不知如何弥补,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一事,“走走走,师父带你去个地方!”   花阳哪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往哪里,直到被拉到蓬莱山腰的渔莲镇,这才发现镇上竟有着个夜市。   赤松却像是有着特定目标一样,目不斜视地拉着花阳一路走去,且因他身量高出花阳许多,他要是迈开了步子走路花阳就只得跟着小跑,最后在一家糕点铺子前面站定,赤松指了指铺子,看起来竟似是有些自豪,“想吃什么随便装,师父都给你买!”   花阳早被那些糕点吸引了目光,这哪里又像是糕点,分明就是一个个的工艺品,睡着觉的小猫,吃着草的兔子,奔跑着的马儿,活灵活现,呼之欲出,红红绿绿又哪里舍得下口。正犹豫着该要哪个,那方赤松似是看出了她哪个都喜欢,只得从胸襟里掏出两颗灵珠,“老板,一样装一些罢!”   老板好久未见过这样阔气的买主,忙撑着袋子要去装,却见那方小姑娘拉住男人的胳膊,“师父别买那么多,吃不了了的也要坏掉,买两块兔子的两块猫儿的便可!”   那方老板听了笑道,“先生真是好福气,收了个这么会精打细算的徒儿。”便换了个小袋,装了四块糕点,笑着递给花阳,花阳接过,突然又想起一事,忙叫住老板,“兔子和猫儿的再一样一块罢!”   老板只当她小孩子心性,忙又装了两块,这才跟赤松要了灵珠,笑着目送师徒离开。   ***   师徒二人走在路上,花阳一边看着手里的糕点一边傻笑,想要去吃又舍不得,引来了赤松一阵嗤笑,“你这样看着就不怕发霉了?”   谁道花阳不答反问,“师父是怎么知道这个铺子的?”   赤松子也是跟着微笑,“从前也是逛这条夜市,偶然发现的,就觉着你们女孩定是喜欢……你还是快试试,若是好吃我们可以回去再买一些!”   花阳看了眼师父,“怎么师父没有吃过?”   赤松子面色一赧,“那时候我又没有女孩子可送,怎么好去买那个?”   花阳嗤嗤一笑,“师父没给解颜仙子买过?”   “我跟她又不是很熟……”   “可她说她小时候你救过她诶!”   “是么……我都不记得了,不过你师父我喜欢行侠仗义,这倒是也有可能……”   “那师父救我也是行侠仗义咯!”   “呃……你见哪个行侠仗义还要被赖上当自己的徒儿……”   师徒行走于夜市之时,一轮圆圆的明月刚刚从海岸线上冒出头来,一对喜鹊奔波了一天,就着月光双双归了巢。 作者有话要说:  掉收……呜呜呜呜呜……泪眼问花花不语…… 这篇小说的最后一句,本来是双双*飞回了巢,结果双*飞也能被河蟹………我%#&?^$ ☆、以柔克刚   这日花阳拎着个小布兜,蹦蹦哒哒地朝着解颜仙子的凌霄阁走去,只觉得天上的白云异常的白,地上的青草异常地香,就连花丛间的小蜜蜂也是舞蹈的正欢,待来到了凌霄阁的门前,这才拉了拉衣角敲了敲门。   解颜未想到这么早就有人敲门,只因太元圣母一向宠溺徒儿,能不让她们早起便不让她们早起,此时的解颜还没有洗脸,披散着头发开了房门,揉了揉眼睛看是花阳,脸上现出诡异之色,“你……你来干嘛?”   花阳冲着解颜呲牙一笑,“瞧姑姑说的,姑姑可以去找我拉家常,阿阳就不能来主动找姑姑么?”   解颜一脸难以置信,这姑姑姑姑叫的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也不想在赤松那里落下话柄,只得陪着笑脸,“啊……是啊是啊,那你进来坐坐?”   谁知花阳却是摇了摇脑袋,“那就不用了,一会师父还要找我练习武艺,我这次来主要是给姑姑送点好东西,我一看着就知道你准喜欢,这才特地给你留着!”   解颜一时受宠若惊,笑容也缓和了许多,伸手拿过花阳手里的布袋,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两块糕点,一块兔儿的,一块猫儿的,一块红色一块绿色,小巧玲珑,甚是精致,就是解颜年纪再大,可也存留着一点少女心思,一时喜爱至极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对着花阳温婉一笑,“如此便谢谢阿阳了!”   花阳亦是展演一笑,“只要姑姑喜欢就好,这是昨晚师父特地带我去夜市买的,我故意多买了些,想要给姑姑留出两块!”   解颜初时还满脸笑意,更对昨日两人的矛盾心生愧疚,闻言突然脸色一变,气得面红耳赤,两块糕点也是一把摔在了地上,昨日赤松言之凿凿地承诺要好好教育徒儿,难道这就是他教育的方法?当下怒不可遏,“回去告诉你师父,就他的徒儿是个宝!剩下的给我了是吧,我还不稀罕!”说罢摔门而入,接着屋里稀里哗啦响声一片。   花阳捡起两块糕,拿手轻轻捏碎,又找了处蚂蚁窝喂了蚂蚁,这才蹦蹦跳跳的去找赤松了。   ***   今日赤松刚从凌波殿里回来,马上把花阳叫到了近前,花阳心里以隐隐有些猜测,可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态,花阳望向赤松,面上不辨喜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巴巴地看向师父,“师父,怎么了?”   赤松看她这个样子只觉好笑,鼻孔一哼,“故意的吧?”   花阳自然要装作无辜,“什么故意的?”   赤松子则是敲了敲小徒儿额头,“你还装傻充愣,今天你给解颜仙子那两块糕点是故意气她的吧?”   花阳又哪里会直接承认,连连摇头,“怎么会,我是见糕秀气可爱,想着解颜姑姑定是喜欢,这才特地给她送去!”   赤松却是憋笑,只想这小孩儿的弯弯绕绕也是有趣,故意板起一副面孔,“我又说你什么了么,用得着这么遮遮掩掩的,解颜那里我已是答对好了,不过费了我好些唇舌……”   花阳见事情已是瞒不下去,只得老老实实招了,“阿阳只是气不过……我又给您惹麻烦了……”嘴上服了软,其实心里也似明镜儿,以她对师父的了解,师父这样的反应也就是没怎么生气,只不过是想要教育一番,只要不跟他硬碰硬就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赤松见她这样只觉好笑,自己的小徒儿何时变得如此听话懂事了,伸手给了她一个爆栗,“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罢了罢了,女孩子懂得保护自己不受委屈也不是坏事,只是日后不要做的这么明显……”   花阳心里一暖,她倒是未想到师父这几日竟是一而再地偏袒自己,一瞬间觉得师父特别可爱,激动之下搂住赤松脖子,师徒两人是头一次这么亲昵,赤松一时感觉别扭,可一想到这也是师徒感情进步的大好时机,便跟着拍了拍花阳后背算是回应。   谁知他手心刚一碰到花阳后背,整个房间竟是无端颤了一颤,整个地面亦跟着晃动,隐有摇摇欲坠之势,而此时的赤松正搂着花阳,一时间忘了松手,姿势亲昵至极,直到缓过神来才一把推开花阳,面色严肃认真,朝着小徒儿吩咐下来,“恐怕蓬莱不妙,你一会跟着为师,且莫独自离开!”花阳也隐隐感到事态严重,连忙点了点头,跟着师父一起快步朝外跑去。   师徒二人直接朝着岸边走去,此时众位仙友已经在此,赤松忙去询问情况,这才得知镇守蓬莱的鳌鱼竟是又无端消失了一只,如今蓬莱只剩下一只鳌鱼苦苦支撑,来了巨浪就会跟着摇晃,蓬莱之上居住的大大小小的神仙人人自危。   众人跟着脚下陆地一起摇摇摆摆,一些道行低的甚至要扶住地面,生怕一个摇晃把自己摔进海里,正在惊慌之时却见了那天不请自来的老翁。老翁还是拿着个金钩软绳,朝着众人快步走来,步伐竟是稳健均匀,丝毫没有半分动摇。   众人皆是倒吸了口气,只知这老翁道行高深莫测,却未想到高深成了这般,仿若见了救世主一般,纷纷朝着老翁移去,太元圣母亦把老翁的淡然看在了眼里,也跟着上前作揖,“前辈高深莫测,于我蓬莱遭遇劫难之时突然造访,想必定是有解救良方,如今蓬莱已是危在旦夕,若是前辈真的有法子,还请指教一二!”   老者连忙把太元圣母扶住,“圣母此话可莫要安在老夫身上,我也只是略略通晓占卜之术,前月夜观星象才觉主管蓬莱的星宿不对,这才前来相助,你若问我这鳌鱼为何无故失踪,那老夫也是不得而知,但若你问我可有缓解之法,我倒是有个法子……”   太元圣母一脸急切,“前辈请说!”   老翁举起那个手里的软绳,“众位仙友请看,这金钩软绳乃是帝俊所赐,除此之外,圣人亦赐了一只神弓给勇士大羿,实是略有预见,天上将有几日并出,这才派我俩前来相助,未想这事大羿一人就已完成,因此我这金钩软绳也就闲置了下来……”   听他如此说来,赤松微微诧异,若是别人听了可能不觉如何,可这大羿射日一事他可是参与其中的,那时他只是算准了有一勇士,却当真没有算出这位老者。   老者接着又道,“此绳有一处甚好,便是能屈能伸,长可无边,短可目不能见,且柔韧结实,想是难得见到相克之物,若是能用这金钩绳把三岛拴在一起,想这蓬莱的困境,或可缓解些时日……   众人虽是知道这也非长久之计,可眼下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思索之下只得如此,便由太元圣母带着头,“那还请仙翁快快相助罢!”   老者却是摇了摇头,“此绳乃是神物……又不同于羿之弓箭,圣人赐我此绳之时也未想凭我一己之力便可驱动,运用此绳,可能要耗费许些元气……不知众位可否助老夫一臂之力?”   众人又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连连称是,三岛的主要人物自是都要上前,花阳听说赤松也要去就有些放心不下,眼巴巴地看着赤松,事到如今自然是不能因为一己之私阻着拦着,可又实在不舍,拉着赤松衣角不愿放手。   赤松只得好声安慰,轻拍花阳手背,“阿阳莫怕,只在此处好好等着便好,只有一事,万万不可脱离人群,一会为师不能在你身边,你自己千万要小心应对!”说完便回了头,余光中看到解颜亦是在远处盯着自己,眼神中也是写满了担忧,遂朝着她微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去。   既然做好决定也无需再去犹豫,老翁带着太元圣母、赤松和陆压一行四人排起了个阵法,老翁当先,三人并排在后,纷纷施出法术渡送软绳,眼看着就要渡到一半。却突然发现海面之上似是设起了一道屏障,任他怎么施力都是无济于事。   眼看着四人已是开始汗流夹背,定在半空当中的金钩仍是纹丝不动,眼看着将要把几人的元气耗费殆尽,前方老者长叹一声,“这结界刚硬的很,今日之事怕是不成了,我们还是先莫要轻举妄动,回去从长计议罢!”   太元圣母也正有此意,点了点头,“那我们便停止施法罢!”此言一毕,众人皆是退到一旁,然而赤松却是没有,竟是调转手腕换了个套路。众人皆是惊呼一声,纷纷劝慰,“雨师,快快下来罢!此事危险,莫要轻举妄动啊!”   赤松却是充耳不闻,慢慢闭上了双眼,一双手臂在空中悠悠画了个圈,接下来便发生了让众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只见万千点水珠从海面上脱离出来,又迅速朝着圆圈靠拢,一时之间竟是形成了一大颗水团,而水团越聚越大,从一人多高变作了房屋一般硕大,却也没有停止之势,倒似是盖过了天空,众人所能见的,也就只有前方赤松子清逸的背影,还有如通天巨墙一般的水团。   这方老者见此情形面露赞许,仿若自言自语,“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以柔克刚之道,老夫竟是忘了!”众人听他如此解释仍是有些不解,唯有太元圣母和陆压两人恍然大悟,看着赤松的眼神也多了些钦佩。   水团聚到极致,赤松这才停止了施法,两指轻轻一弹,竟是把水团推到极远,在海面之上越飞越快,直到飞到结界之上,在巨幕当中融出一个巨洞,巨洞越扩越大,结界瞬间瓦解消散……   花阳看着师父的身姿,只觉得又是骄傲又是担忧,刚要上前去扶,前方的赤松却是倒了下去。    ☆、面红耳赤   上次说到赤松子那方耗费了太多的元气晕厥过去,小弟子花阳见此心尖一颤,忙要上去搀扶,却是晚了一步,解颜仙子施出法术一移到前,连忙把赤松上身抱在怀里,又嘶吼着叫来几人来把赤松好生安置在了房间。   花阳一时插不上手无事可做,只得跟着乱作一团的人群小跑着回了屋,太元圣母连忙叫了蓬莱的仙医,老仙医把了把脉搏,点了点头,“雨师没有大碍,只是施法过度耗费了些精力,让他安静着休息一会,醒来再自己把真气运行几遍,应该便没有事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听说赤松子需要静养,自觉地一个接着一个退了出去,屋里一时就只剩下了花阳和解颜,花阳心想这解颜真是脸皮极厚,心里不爽暗暗不爽,微皱了皱眉头,“仙子无事便回去罢!仙医说师父需要静养,这里我一人看着便好!”   谁知解颜却赖着不走,反而还双手攥住了赤松的右手,“既然如此,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出去?”   花阳只觉这女人的思维让人不解,“我是他的徒儿,师父床头需要人照顾,我自然是可以留下!”   解颜听到这话也不示弱,反而大言不惭起来,“你是他徒儿,我还是他将来的妻子呢,徒儿早晚都要出师,尤其是女徒儿更要嫁人,爱人可是不同,那是要永永远远相伴在一起的,等到千年以后我还陪在他的身边,那时候阿兄还记不记得你可就不一定了……”   花阳未想到她是这般的厚脸皮,怒火噌地上涌,“你这女人也忒不要脸,哪个承认你是师父的妻子了?”   解颜鼻孔娇声一哼,“现在不是,将来肯定会是,我与阿兄还有千千万万个春秋将要一起走过,只要我一直去努力,我就不信他不会被我感化,如若如此,等个几百年几千年又有什么不可?”   她这话说的虽是难听,可也确实言之有理,花阳只在心中默想,是啊,她们都已修到不老不死的境地,而自己呢……只是东海上的一只飞鸟,甚至是人是妖都不可知,又拿什么跟他们去比呢……心中落寂情绪若潮水般一波强过一波,张了张唇竟是不知如何反驳,气氛一时安静至极……解颜也不再言语,拿来水盆和毛巾擦了擦赤松额头上的汗珠,这才坐下接着拉住赤松的手,花阳一事觉得,现在这种情形自己多余的很。   赤松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人握住,两只软软绵绵的手儿紧紧抓住自己的,甚是温热,迷蒙之际还当那是花阳,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视线清晰之后才发现那是解颜,而自己的小徒儿正坐在床尾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见自己醒来,两人俱是凑了过来。   “阿兄你醒了!”   “师父你醒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赤松动了动眼珠,只觉得浑身酸软乏力,眼望着解颜,“仙子怎么在这?”   解颜轻轻敲打了赤松胸膛一下,“自然是在这守着你,你刚刚那样以身犯险,可把梅儿给吓坏了,阿兄以后万万不可如此!”说罢仿若心有余悸,竟是红了眼眶。   赤松倒是未想到她是真的如此挂念自己,也微微动容,却还是出了口,“多谢仙子的关心和照料,只是我当下醒了,还需运行体内真气,这里只留下阿阳一人守着就可,仙子还是快快回去休息罢!”   解颜脸色一白,自己刚刚还跟花阳因为这吵了起来,如今他一醒来却就要自己走,心中落寞之情积累到极致,忍着眼泪慢慢走了出去。   赤松子望着解颜背影叹息一声,看了眼花阳,“阿阳,一会为师要在这里打坐调息,你在外面守着门,万万不要让人前来打扰!”花阳见师父委婉地赶走了解颜,早已是喜上眉梢,连忙爽快答应,“是!”随即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   赤松再次出门之时已是月明星稀,推开门来看到坐在门外台阶上的小徒儿,小脑袋望着天空,也不知在观察些什么,自己也跟着坐下,“在看些什么?”   花阳这才惊觉师父已经出门,忙盯着赤松的眼睛看了一阵,发现里面神采奕奕,这才放下心来,“师父大好了?”   赤松点了点头,“自是大好了,还要多谢阿阳你在这里看守,肚子饿了吧?师父带你去找些吃的?”花阳莞尔,想起那晚和师父单独逛夜市,连连点头,一张脸儿笑容更是灿烂。   这次赤松却是带她找了一家面馆,他说自己小的时候来吃过,以后却是再没来过了,到了却发现面馆老板早已换了人,从前是个老伯,现在却换了个中年人,然而柳伯面馆的名字却是未换。   赤松找了一圈,未发现从前熟悉的身影,这才出言询问,“请问从前的柳伯怎么不在?”从前的面馆老板真身是棵柳树,因此大家直接叫他柳伯。   中年人闻之一怔,“客官多久没有来了?”   赤松子倒是忘了这茬,仔细算了一算,他现今正好是四百三十岁,自己来这里的时候也就只有十五岁,那时他还刚刚升仙,算来已是有四百多年,这才轻轻一叹,“算来已是有四百多年了罢!”   中年人仔细打量了眼赤松,这才了然,“先生说的柳伯该是我爷爷,爷爷不比先生修到大成境地,生老病死不能避免,活到了三百岁就已老得不成样子,三百一十岁的时候去了……后来我爹又接管了一百年,是这几年才由我打理……”   赤松子恍然,自己不老不死倒是没有感觉时光流逝的太快,然而这些曾在自己生命里出现过的人啊……却经不起岁月的摧残,竟是这样的消失不见了……再看面馆熟悉的牌匾还有翻新了的桌椅板凳,徒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不觉轻叹一声。   师徒两人在面馆用了晚饭,虽是别有一般滋味却再找不回当年的感觉,吃过之后一大一小走在夜市街头,对赤松子来讲,颇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正在感叹之时,却听小徒弟也感叹了一声。   赤松被她逗笑,“你这么个小年纪,又感叹些什么呢?”   花阳又是叹了一声,满面愁容,清眸定定地盯着师父,“再过四百年,那时候师父还是这般模样,可阿阳……怕是早已不在了吧……”   赤松未想到她由此事联想到自己,心尖猛地一疼,“以后师父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你,我赤松的徒弟,必须要比师父更加优秀才是!”   花阳却是轻轻一叹,“然而世事真是无奈的很,即便我一人得道升仙,可我的家人还是要免不了自然之法,再者说来,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可得到的……若是我用尽了全力还是不能常伴师父左右,那么师父要如何呢?”   赤松却也不知如何回答,抓着花阳的手紧了一紧,脸色氤氲着淡淡的悲愁,停留了好久才似顿悟,“你即是我赤松的弟子,那便生生世世都是我赤松的弟子,你若真的要回归到自然轮回,我便世世将你找到,再续师徒缘分便是!”   花阳本正满面愁容,听他这么认真的跟自己承诺一时感动万分,两只眼睛深深地望着赤松,只觉得他背后的星辰也不如自己的师父夺目迷人,这才重重的点了点头,“师父记得今日所说,若是阿阳真的不得已忘记了一切,还请师父替我记得……”   赤松子虽是觉得那样的将来让人不敢想象,可小徒儿的眼里分明是充满着认真与期待,苦笑之下只得郑重点头,“阿阳放心就是……”   花阳瞬间欣喜万分,一时觉的眼前的师父又可敬又可爱,什么言语都难以表达,冲动之下拽了拽赤松衣襟。   赤松还当她是有话要说,连忙俯身倾耳去听,却不防小徒儿在自己脸颊上吧嗒一吻,脑子里轰地一下,红霞从脸面一直蔓延到耳根,似是不敢相信地盯着花阳。   花阳一时也有些后悔,自己虽是敬他爱他,可毕竟是没有血缘的男女师徒,激动之下这样犯上似是极为不妥,可事已至此不容她反悔,只得装作脸皮极厚,“阿阳对师父甚是敬佩感激,一时没有控制住心中汹涌情绪,这样冲动也是为了表达内心对您的敬爱之情,这有什么不可的么?”   赤松子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徒儿纯净无暇的眼眸,自己的内心也变得澄澈,这才喃喃低语,“可以是可以……只是日后不要再如此了!”   花阳见他一副别扭姿态,心中偷偷憋笑,“好好好,我这才知道师父也是会脸红的……”   赤松看小徒儿那般坦荡,而自己却这般扭捏,更是心生惭愧,“这……自然也会的,不过徒儿调笑师父……这似乎不太好吧!”   花阳噗嗤一笑,也不再接他的话茬,手腕一挎赤松胳臂,“走吧走吧,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吻是纯洁的……这个时候他俩还是纯洁的师徒关系,不过快要有实际进展了~ ☆、尊严折辱   一场突如其来的夏雨过后,山上微凉的空气沁人心脾,几株粉红的月季没有禁得住暴雨的摧残零落了一地。   花阳敲了敲赤松的房门,发现里面没有动静,便猜测着师父昨日施了太多的法术,又要运功调息,怕是这时正在睡眠之中,在她的记忆之中,师父还没有睡过懒觉,想必昨日定是太过疲惫,心中隐隐有些心疼,便想着莫不如我先把早饭给师父带了回来,等他醒来便可以直接吃。   由此便直接跑向了凌渡阁,那里是蓬莱招待客人吃饭的地方,这几日师徒二人不出去吃的时候,都是要在此处用饭。   到达之时诸多仙人还没有来,菜品亦是没有上桌,花阳只得朝着后厨走去,此时后厨的胖小哥正用那双肉乎乎白嫩嫩的手揉着面团儿,见了花阳到来也不惊讶,“阿阳妹子,今天又来的这么早啊!”   花阳连点了点头,“昨日师父劳累了太多,今天怕是疲倦至极,我这便把早饭给他带了回去,说罢拿出布兜里的小陶盒,给胖小哥示意。”   胖小哥一边说话一边也不耽误手下的伙计,两只小手奋力地揉着,手背上胖出来的若隐若现的小坑坑可爱至极,“阿阳妹子这般孝敬,那边包子眼看着就要蒸好,等好了你就先装去几个罢!”   花阳喜欢这个胖乎乎的小哥,有些人就是不知怎的,浑身散发着和善的气息,让人一看就心生亲近,听他这样说忙爽快地答应了一声,又洗了把手,帮他切了切案板上的萝卜,切过之后包子也出了锅,连忙拿了两个包子跟胖小哥道了谢。   途中怕师父这就醒来不见了自己,不觉提着饭盒加快了脚步,雨后的山间小路还有些积水,一双鞋儿在水坑里啪嗒啪嗒,沾湿了裙角也不自知,却不防前面走来一行男女。   花阳本不愿理会,奈何这些人似是故意找茬,堵着她不让过去,花阳仔细看去,这才知道这五六个男女有几个是蓬莱的弟子,还有两个是瀛洲的弟子,此时俱是看着花阳一脸笑意,这几个人算起来都跟花阳一辈儿,有一个还是解颜的弟子莫芙,花阳在凌波殿里见过一次。   莫芙看了眼花阳,不屑一哼,“这不是赤松先生的亲传弟子姜花阳么?”这个莫芙相貌出众,五官精致,说话的语气却着实让人不喜。   花阳也懒得理她,一心只想快些回去,遂报以一笑,“正是,师姐早上好!”   谁知莫芙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哎呀呀呀,你可莫要如此称呼,真是折煞了我呐,昨日赤松先生一人打破结界,我等真是见了其不凡的风采,你是先生的亲传弟子,该是身手不凡,我怎么敢妄称你的师姐!”   花阳不知她是何意思,只得接着实话实说,“师姐说笑了,阿阳愚钝,还没有学到师父本领的精髓之处,现在还是没有什么法术的……”   莫芙噗嗤一笑,“这又怎么可能,我见先生那么疼爱于你,哪能不把看家本领传授给你?再者说,先生的潋水术神乎其神,你若是只学了一点皮毛怕是也要强过我们许多吧!”   花阳不想她这样胡搅蛮缠,只得解释,“师父确实未教过我潋水术,不仅未教,昨日之前我连听也没有听过!”说到这心里隐隐失望,或许自己真的是愚笨至极,这才让师父没办法传授什么,只得一切从最最基本的开始。   莫芙却是不信,“你可真是谦虚,按理说咱们三岛同命相连,虽不是一个门派,可师兄弟间跟同门也没差多少,咱们蓬莱和瀛洲这两派可都是弟子万千,唯有方壶就你这么一个门徒,三派之间也着实该让弟子之间多多交流,刚刚我与瀛洲来的师兄比了比法术,竟是不分上下,由此倒是好奇起来方壶的套路,且昨日见赤松先生力挽狂澜,更是心中赞叹,这才来找阿阳比试比试,咱们点到为止,只为交流武艺,阿阳可愿答应?”   花阳现今也只学了符咒施法,连御剑都不会,又怎能跟她们比试,连连推辞,“阿阳是真的不会什么,师姐还是莫要难为于我!”   谁知莫芙说什么也不听,目光扫了过去,扫到了自己那个最小的师妹,此女今年刚刚十岁,瘦小不堪,也是还未修成仙身,招手把她叫了过来,附在师妹耳边说了些什么,直把小姑娘吓得脸色煞白,随后又将小师妹一推,“这是我最小的师妹锦念,现今也是刚刚入门,阿阳或可跟她比试一番。   此话一出,莫芙身后的少男少女俱是嬉笑起来,这莫芙找了个这般稚嫩瘦小的人儿出来,岂不是有意侮辱,然而花阳却不应战,“莫师姐这就有些难为人了,我真的还什么也没有学,又拿什么和师妹应战呢?”   莫芙也不理会,跟着叫了声小师妹,“锦念,记住我说的话,动手罢!”   锦念似是受了她的威胁恐吓,一双眼睛吓得溜圆,忙施出个弓步双手一前一后一高一低,似是要直接拿毫无法术的武艺和花阳比试一番,花阳这才了然,原来这个锦念也是没学到什么拿得出手的法术的,可就算只比武艺,她也是不会的呀!   花阳刚要解释,却不防锦念朝着自己纵身踢来,被她一脚踢到了胸口,只觉胸闷一闷,嗓子一甜,竟是震出了一口血来,就算花阳不懂得那么多习武之道,可也知道这个锦念的武艺在凡人之中也算技高一筹,这一踢不要紧,直把花阳踢的摔倒在地,辛辛苦苦给赤松拿的早饭也被打翻,一时之间眼含热泪,心中的火气被勾起。   等到锦念再踢过来,却被花阳抱住了大腿,锦念不防她这个套路,忙着把脚抽出去,却被她抱的太紧,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一气之下施出了法术,竟是把花阳震出了多远,锦念虽是还未升仙,可掌握的法术也比花阳多的多,对付花阳一个毫无空手施法能力的人还是绰绰有余。   花阳向后仰去,脑袋磕在了树干上,又疼又晕,看着前方的锦念也成了两个,耳畔听到男男女女尖酸刻薄的嘲笑言语,只觉得心中屈辱之感带来的创伤大大胜过肉体上的疼痛,只恨自己太过无能,连最基本的尊严都保障不了。   眼看着就要晕厥过去,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掌轻轻托起,视线之中模模糊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语气急切,充满着担忧。   “阿阳,你还好吧?”   “师……师父?”   “嗯,师父来了……”赤松子跟花阳说完这话,转头望向远处一脸惊恐的一众人物,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真想出手把这些人通通教训一遍,可自己高出他们一辈,年龄又大上那么多,只得把心中怒火隐忍下来,“真是不知蓬莱和瀛洲这样的灵山还能养出这样没有教养的人来,我的徒儿自有我来护着,她学不学法术都由不得他人欺辱!”   说罢抱起已是昏厥过去的花阳,只留下以莫芙为首的一众小辈目瞪口呆,从前的赤松子虽是心怀苍生,可却从未对某个具体的人特殊照顾,这个什么也不会的弟子,竟让他如此疼惜……   这方赤松抱着小徒儿往厢房走去,走了一半却觉着怀里的女孩似是受了极大的创伤,身上曾经由自己渡去的真气隐有消散之势,转瞬之间变作了彩羽雀鸟,小小的脑袋耷拉着,很是虚弱可怜。   赤松心疼不已,又怕被人发现引起事端,幸好他今日穿着广袖,连忙将之拥在胸前,用袖子遮掩起来,进了厢房之后赶紧关上窗户房门,施出法术渡送元气,而他自己也刚刚恢复,体内元气本就不稳,两个时辰下来已是疲惫不堪,看着那张被擦破了皮的巴掌小脸,这孩子竟是又瘦了许多,不知不觉已渐渐脱去当年童颜,渐渐向着少女的面貌生长了。   当下又端了个水盆,拿起绢布擦了擦嘴角和伤口周围的血渍,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恐怕要将传授潋水术的事情,提前一步了…… ☆、行云流水   晨光熹微,白雾妖娆,一轮朝阳逐退群星,蓬莱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赤松子跟众仙打了声招呼就先带着徒儿回了方壶,众仙面面相觑,不知他是因为什么这样急促。   花阳早就不想在这继续多待,听师父说要走欣然同意,只是现在看着前方站在云端板着脸的赤松自己也不敢出声询问,自打两人从蓬莱出来他就已经是这样了,抿着嘴皱着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阳想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上前捏了捏赤松的袖口,“师父怎么了?是生了阿阳的气?”   赤松子回了神,一眼看到小徒儿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珠,强挤出一丝笑意,“怎么会?你又没做什么错事?只是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委屈……”   花阳咬了咬下唇,“这也只能怪我没用,跟师父又有什么关系呢……”   赤松子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没有再出一言。   蓬莱的人声嘈杂更显方壶的静谧安详。山顶只有赤松、花阳和阿久三个住在一起,此时夜色朦胧,云舒殿门前昏黄的灯笼似是在等待着师徒二人的回归。   阿久早已经回房间睡了,只是习惯性地点将灯笼点着照清归人的路。   ***   次日一早,师徒二人吃过早饭,花阳跟着赤松来到了方壶海岸,此时潮水已经渐渐平息,微凉的海风驱走了盛夏的凉意,今日的赤松只梳了个半髻,留下一半的发丝在脑后飘飘扬扬。   花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赤松,一袭青衫素雅翩跹,跟着万缕青丝一起袅袅骀荡,甚是落拓不羁,狷狂孤傲,伴随着绵绵浪潮的余韵,一瞬竟是迷了她的眼。   赤松子在一处凸出的半圆沙滩上站定,背对着花阳看着远处的朝阳,宽阔的背影挡住了花阳脸上的一半阳光,俯下身去捏起一片浪花,小小的一片竟是在他的手心团成一颗圆润的水珠,这才回过头来。   花阳本不知师父在做些什么,不防他自己回过身来,这一看却是再移不开眼。本就俊逸的五官被朝阳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晕,光线的原因看不清眼中的神色,但花阳知道,那一定是比朝阳还要温柔的……两只纤长的手指上顶着一颗滑润的水团,指间轻轻一甩,小小的水团又落在了赤松的肩头,又圆滚滚地顺着衣袖滑到手心。   赤松用另一只手叫了叫花阳,将托着水珠的手递上前来,示意花阳上前来接。   花阳一时有些胆怯,慢慢移着步子,一时不敢伸手去接,见赤松频频点头这才敢伸手去接。   谁知水珠在赤松的手心里乖乖巧巧,还没到了花阳手里就啪地破碎,赤松的袖子也跟着濡湿一片。花阳连忙去擦,懊恼不已,赤松却也不甚在乎,只是伸手轻弹了弹,竟把水渍弹的无影无踪,嘴角含着笑意望着花阳,“世人皆知愈硬愈刚,却不知再刚硬之物也有破碎的时候,即便是坚如磐石也是如此,可水却不同,就是因为至柔至软,自谦自卑,反而可以以柔克刚滴水穿石,融会贯通,万古长存……为师的潋水术就是借鉴了水性的至柔至谦,虚怀若谷。”   花阳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只觉得这样的道理闻所未闻,想起在蓬莱的时候他人对师父所学法术的嘲讽诟病,又想起绝境之时师父就是以这样的法术冲破蓬莱上的屏障……只觉得这样的法术真是神秘圣洁,就像是师父本人,温润而包容,谦卑却倨傲。也不知是师父的气质注定了他结缘于这样的法术,还是这样的法术造就了这样的师父……   赤松看着小徒儿一瞬不瞬的黑白眼眸,面色也是肃然而神秘,“怎么……要学么?”   花阳早就看得呆住了,闻言盯住师父的双眼,反应过来连忙点了点头,一颗心脏在胸膛里乱蹦乱跳,又怕赤松子反悔一般连连点头,只等师父答应。   赤松露齿爽朗一笑,“好!那为师就慢慢将这法术传授给你,能练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你的悟性和天赋了!”   花阳得到师父的首肯心花怒放,她来到这也是为了追随赤松,说来这还是第一次对学习法术本身产生了兴趣,又听赤松悠悠道来,“只是修习此法需要心境淡泊,作为辅修一些心法要诀也是必不可少的,再有就是武艺之学,对经脉运行有着极大的帮助,也是不可荒废的……”   花阳脑袋一低,她最是不喜欢武术这种动作幅度太大的,本以为学了潋水术就可以躲过,未想到师父他老人家丑话说在了前头,什么都算的好好的,可又实在对师父所说的神秘法术心向往之,只得咬了咬牙点头答应了。   赤松欣慰一笑,“学这潋水术需要沉潜谦卑,初时可能并不被人认可,阿阳要做好准备,可是若真的有一日在此道上练出造诣……那将是不可限量的……”   花阳抿了抿嘴唇,一双小拳更是攥紧,眼望着赤松郑重一应,“弟子知道了!以后定会加倍努力奋进,争取早早学好此术!”   赤松淡笑摇头,“此等态度要不得,练习潋水之术更应该不骄不躁,太过执着于此反而不成,阿阳不必着急,慢慢体会就是!”   花阳似是懂了师父所说,可还是觉着有些地方匪夷所思,又想着师父说慢慢体会就好,当下也不再问,只是盯着师父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头,想着自己有一日也能让水珠在指尖上辗转流过,迎着朝阳甜甜一笑。   ***   花阳怕以后的日子要专注于修习没有时间,这才把秋儿和皎皎叫了出来聚上一波,三人约好了在彩织镇的凤姑酒家聚齐,这些日子以来因为花阳去了蓬莱而画秋儿跟金宝经常在一起的原因,像这样只有三人一起说些悄悄话的时候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今日是花阳叫人这顿饭也就是花阳来请,三人叫了四菜一汤,一盘手撕酱牛肉,一盘香辣毛豆,一盘海味儿,一盘野味小炒,再加上一盆鲫鱼豆腐汤,一边唠嗑一边喝茶,吃的好不惬意。   几人从赤松子聊到了花阳要学的潋水术,又从潋水术聊到了白皎皎她爹是怎么追着白三娘到了方壶山,最后不知怎的话题就引到了画秋儿和金宝的身上,这两月已过,两人怎么没有一丝动静?   花阳先问了句,“我看金宝这些日子日日缠着你当你的小跟班,秋儿打算什么时候甩了他?”   谁知画秋儿却是闪烁其词,扭扭捏捏,“整日黏着我又算什么……时机还不到……还不到……”   白皎皎从嘴里拽出跟鲫鱼刺,“你这心也忒狠了些,非要等到人家对你情根深埋再也离不开了你再把人家甩开,再说人家也没有怎么严重的得罪你……不过就是……”   话还未说完,就见花阳盯着自己一脸诡笑,使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一齐往画秋儿那里看去,此时的画秋儿正拿筷子尖扒拉着米饭,一粒一粒的往嘴里塞着,发现气氛突然安静下来这才迷蒙着抬起头,却正好看见了两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秋儿,你不是……不想甩了金宝了吧?”   画秋儿连连摇头,“怎么会?没到时机而已……时间还不到……”   花阳仔细想了想,频频点头,“其实吧,金宝这人只是有点小坏,性子稍微小孩子脾气了点,若是总体来看还是不错的,本性该是也不错,而且对秋儿好,长相也还算端正,家里还有颗摇钱树的老爹,各个方面来看还是不错的,秋儿你若是想跟他长远发展我们倒也是不反对的!”   白皎皎听着觉得有理,也跟着点了点头,“如此一来,秋儿就真的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富婆了!”   画秋儿满脸通红,“谁谁谁说我要跟他长远发展了,你们可不要乱想,他那个人那般的小家子气……”   白皎皎和花阳心知肚明,也不再跟她掰扯,只在心里暗暗觉着好笑,岔开了话题谈论别个去了,花阳说了些近日以来从解颜仙子那边受的气,两个小姐妹纷纷称是,把这些年来关于解颜的流言蜚语统统捣鼓个遍,坏话也是说了不少,吃到了茶足饭饱这才相偕离去。    ☆、怦然心动   方壶山清溪如带,涓涓潺潺,窸窸窣窣,花阳坐在溪边,伸出指尖点了点水中自己的倒影,又轻轻掬起一捧溪水,水流顺着指缝缕缕倾泻,跟着淙淙溪水一齐向下淌去。   赤松子踏莎而至,轻摇了摇头,“有些东西强留也是无用,你越是用力去抓越是让它溜更更快,莫不如平心静气,排除杂念,空心看待世界,而你便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隐匿其中又超脱其外,利万物而不争反而无为而无不为……”一边说着一边拉住花阳双臂轻轻划动,逸然翻飞的青袖缠住她裹的紧紧的袖口,轻轻缓缓的吐息春风般拂过她的脸颊,自己还未来得及挽起的青丝伴随着他的,双双纠缠的手臂之中升起一团圆润饱满的水球,水球之中倒映出一双姣好的身影,男的清秀俊逸,女的娇俏可人。   花阳回头望去,眼见赤松子的一双清眸柔柔合上,两扇又薄又长的眼睫过滤着阳光,仿佛两只金蝉的蝉翼,不由得看得呆了,却见那张俊逸的淡唇微启,“宁神静气,莫要三心二意……”   花阳一惊,师父明明未睁开眼睛,是怎的知道自己分神了呢?却不知赤松这样的心境修为,身边的一点点变化响动都被他了然于胸,凭借她气息的频率和心脉的跳动就知她此时的心绪不宁。   花阳再不敢掉以轻心,连忙掉过头去,学着赤松的样子轻轻合上眼睛,手心中体会着小水团的运转滚动,凉丝丝的水汽侵入心脾,舒适而清爽,却突然觉着身后的赤松双臂一展,凉风吹起了花阳额间的刘海,花阳忍不住好奇睁开眼睛,却见前方两人的手心之间一排晶亮透明的水珠均匀排开。   而在此时,花阳正凝神看着眼前的水珠,却未发现身后的赤松已是慢慢撒开了手臂,正轻轻退开一步观望着小徒儿的情况,见时间久了一排水珠仍是老老实实一字排开,又轻轻出言提醒,“双手轻轻集中,试着把水聚为中间一处……”   花阳这才发现师父已经离得远了,而现在手上的水珠俱是自己一人掌控,一时万分紧张,空中的水球也有些颤抖不定,瞬间就掉下了两颗。   花阳更是紧张,却听身后的师父轻声安抚,“阿阳不要紧张,为师刚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静下心神,你便是这风光雨露中的一员,莫要想着掌握着它们,你是在与它们共舞……”   花阳点了点头,轻闭双眼,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在东海化鸟的那些时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由不甘到顺应,又由顺应找到了自身的信念,不求结果,只求心安,慢慢双手合拢,竟是将几滴水珠聚合为一,又按着赤松子的指点朝天上轻轻一举,一缕水柱直冲云霄,化作一方天空的淫雨霏霏。   花阳抬头望着蒙蒙细雨,脸上亦聚起了水珠点点,这才转头看向赤松,见他也是眼带笑意嘴角盈盈,青衫也被小雨打的深深浅浅,便是那些神秘莫测的神只也未必超得过一分。   而此时的赤松也正对上了小徒儿那双黑白分明的冉冉目光,小嘴得意地尖尖翘起,第一次觉得成就满足也未必要从自身找到。   师徒两人一前一后着离去,俱是一脸笑意,花阳快跑几步与他并肩挎上赤松的臂弯,赤松怔了一怔到底是没有挣脱,此时日上中天,把师徒二人的影子映的小小的,花阳指着咯咯咯咯笑了一路,“师父啊,你是雨师,那你每次行云布雨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么?”   赤松望着憨态可掬的小徒儿也跟着眨巴眨巴眼睛,“你师父我再是厉害也只是顺势而为,哪有捏云造雨的能力?你若是能慢慢掌握了潋水术的玄妙奥秘,就越会知晓顺其自然的对于修仙之事是多么重要。”   花阳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却见赤松皱了皱眉头,“虽说学习潋水术需要恬静平和,可这之外的时候还是不能荒废了武艺,阿阳日后还是将头发束的干净利索才好!”   花阳想起刚刚两人纠缠不清的发丝,红了红脸颊,“是!弟子知晓了!”尴尬了一阵,赤松子似是觉得自己太过苛刻,又接着补充道,“修习的时候一切从简,以利落为主,其余的时间稍微装饰打扮一下也是可以的,莫要让别人觉得我收了个臭小子作徒儿。”   花阳藏在赤松的袖间偷笑,“你可知那些女孩家的胭粉珠钗,美衣美裙要多大的花销么?师父是男子又未有过儿女,可是不知道养活一个女孩到底要花费多少……”话未说完就隐隐后悔,她这话本是内心所想,家中正逢乱时,各处花销用度都需要周转,自己又怎会那般任性一味伸手向家里要钱,可是这话听着难免会让赤松产生误会……   赤松子微微诧异,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莫莫点了点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如此倒是为师疏忽了!”   花阳连连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山间的生活也是不错,干嘛非要效仿那些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赤松子点了点头,“我自是知道你话中的意思,只是为师希望你知道,即便我俩并非血脉亲情,可你跟师父不要见外,吃穿用度或是其他东西缺了少了就直接跟我说来就是,只要我能办到的,自然就会满足于你,你这般不敢言语的模样反而让我觉得你是把师父当成了外人!”   花阳心中一阵温热,将小脸埋在师父的衣袖间,连连点头,“阿阳知道了!”   赤松子亦是摸了摸花阳的细发,这孩子整日里跟着自己只作童子打扮,确实是没有半分姑娘家的样子,“阿阳莫要怪师父非要把你留到二十岁,为师这样做也是为你着想,你也知道你的真身来历,我只怕你荒废了年华空无本领日后保护不了自己!”   花阳点了点头,“徒儿知道了,可我若是二十岁之后也不想离开,师父愿意留我么?”   赤松悠悠一叹,“此话为师已是说过多遍,只怕世事无常,若是一切都无变迁,我自是愿意一直将你护在我的视线之内……”   花阳抬起头来,眼波流转,“那师父要答应,只要我不走,你就不许赶我!”   赤松莞尔一笑,“好!我答应你便是!”   花阳看着师父的眼睛,目光又流连到他英挺的五官,鼻尖充斥着赤松身上的清新气味,只觉着心中满满的都是幸福与温热,而这温热之中也不知参杂了一丝什么,难以探知,难以捕捉,更难以言明……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12点之前赶紧发出来,大家中秋节快乐呀!送上甜甜的一章~祝晚安好梦…… ☆、花好月圆   这是炎帝近侍辛夷第八次到方壶山来了,前七次有六次是奉炎帝的命来请赤松子出山,还有一次是小公主落难之后陪着炎帝一起来请赤松子相助,不是百姓待救就是私事匆忙,来的时候没有一次是喜悦着来的,如此的神仙之境竟都没有仔细看过。   不过这次他来是带着喜讯来的,一路乘船走山路都不觉着劳累奔波,反而是越到近前越有劲头,只想快快把消息分享给小公主,说起来这些年炎帝势力渐渐微弱,这样的喜事还是难得一见。   辛夷到了云舒殿的时候师徒两个已经打坐完毕,正要去吃早饭,正巧看到了风尘仆仆却是笑容可掬的辛夷。   花阳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又走上前几步才敢确定,这个跟着炎帝一路风风雨雨的汉子如今也进了中年,这些年来皮肤更是晒得黝黑,咧嘴笑开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倒是另一番可爱。   辛夷看见花阳出来恭敬一拜,被花阳赶紧制止,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心里也有几分亲切,又见他一脸喜跃忙抓住辛夷的袖子,“辛夷叔叔这次来带了什么喜询?”心中暗暗猜测是炎黄联盟打败了九黎族,父亲将要迁回随州了。   却见辛夷掏了掏衣怀,从里面拿出了个绢帕也不知包了些什么,花阳正在好奇,打开一看却是一包杨梅果干,颗颗红润饱满,上面还粘了许多的砂糖,一时之间回忆浮上心头,姐妹俩小时候喜吃零食,再加上母亲自身也好吃,恰巧归泽宫内长着几棵杨梅果树,每到盛夏时节母亲就将树上红透了的杨梅采摘下来,装进布袋拿到溪水里浸上,拿出来的时候就变得冰冰凉凉,余下的杨梅就晾晒在外面晒成果干,等到水份没了再撒上砂糖,等到秋日也成了一种独特的美味。   花阳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对母亲和瑶姬的思念汹涌而至,嘴里果干的糖衣尽了酸意袭来,正是孩提时代的熟悉味道。一边享受着嘴里的酸甜之味一边将手帕好好收起,这才抬头看向辛夷,“所以?是阿姊让你来的?”   辛夷摸了摸花阳发丝,笑的灿烂无比,“是啊,瑶姬公主的婚事定在下月,要你跟师父一起回家去呢!”   花阳睁大眼睛似是极为惊讶,在她的印象之中姐姐瑶姬还是个爱闹爱玩的小孩子,怎么这就要成亲了?又突然想起瑞羊宫的密林里看到的一幕,还有瑶姬后来的言辞,瞬间了悟,“是跟方先生?”   辛夷爽朗一笑,“看来你们姐妹之间是早就知道了,小公主说的不错,正是方之燮方先生,方先生是主上信任的人,瑶姬公主能嫁给他主上也是非常满意!”   花阳亦是乐得合不拢嘴,这喜讯虽不是她设想的那样,可也让她发自内心的开心,她血浓于水的姐姐,一同成长的玩伴,无话不谈的朋友,将要找到自己的幸福,只要她快乐安康,这对自己来讲就是莫大的喜事,一时喜不自胜,跑到身后赤松的身边跳个不停,“师父师父,你听见了么?我的姐姐瑶姬要成亲了!”   赤松子亦是抿嘴淡笑,心想这几日自己还觉着小徒儿成长稳重了许多,却未想还是这般小孩子仪态,只得跟着点了点头,“是是是,下月我带你回长平参加瑶姬的婚礼!”   花阳兴奋不已,张着手臂朝赤松子一抱,“好好好!”   赤松子哭笑不得,见到那方呆愣的辛夷忙推开了花阳,走上前去尽地主之谊,“先生还未吃饭罢!我们正巧要去用些早饭,先生正好可以同往!”   辛夷道了声谢,由赤松子带着吃早饭去了,花阳夹在两人中间一会拽拽这个一会拽拽那个,两个男人一路上只听她说就已是耳朵发涨了。   ***   辛夷被赤松子留在方壶住了一晚,来往路途的艰辛奔波使得这个铁打的壮汉吃过晚饭就入了梦,师徒两人送辛夷回房间出来,趁着夜色正好散起了步。   一轮圆月将清辉洒满脚下的石子路,花阳穿着一双小巧的雪白布鞋紧紧跟着赤松,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瑶姬在谈论方之燮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以及目光中氤氲着的神秘光泽,那时候的瑶姬美的不可方物,心中的好奇急待解答,不觉停下了脚步。   赤松子正缓缓行着,突然发觉身后少了少女的脚步声,这才回头一望,却发现小徒儿正在不远处望着自己,一双有神的大眼睛里充满着迷惑不解,瞧着自己轻轻吐出一个问题,“师父,男女之间的思慕到底是什么?”   赤松子怔了一阵,走上前去凝望住徒儿的一张小脸,“人类鼻祖女娲娘娘和伏羲氏你该是听过的吧?”   花阳错愕了一阵,“嗯?嗯……弟子听过……”   赤松子的一双眉眼舒展开来,背着广袖朝着一棵玉树走去,走到近处又伸出手来细细摩挲,“那阿阳知不知道其实这两人曾经是兄妹呢!”   花阳跟着走去,闻言双瞳紧睁,“那不是?”   赤松子淡笑,“那不是违背了伦理道德?”见小徒儿低头不语又接着道来,“可没有他们也不会有你我,我虽是仙身却也是由人修成,那时候这对可怜的兄妹也为此事困苦来着……”   说到此处又缓缓坐下斜靠于树干之上,“可兄妹两人爱着彼此,又为了人类的繁衍生息,便各自点起了一堆篝火,两人跪地祈求上苍,若是同意二人结为夫妻就让两堆篝火的烟雾合在一起……”   花阳也跟着赤松坐下,轻轻将脑袋枕在师父的腿上,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眨巴着两只闪闪发光的眼睛,“自然之风都是朝一个方向去吹,两股烟雾又怎会合在一起?”   赤松子望了望天边的圆月,“似是上苍被这份真挚的爱所感动,两堆篝火当真合在一起,女娲娘娘和伏羲氏结为夫妻,他们的后代繁衍生息……”   花阳盯着师父的下巴,上面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一点也不像她小时候身边的那些男人胡子拉碴,又转而看向俊秀的脸上微微翘起的嘴角,仿佛天上那轮恬静清幽的明月,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指去摸上一摸,手伸到一半却被自己吓了一跳,匆忙收回装作若无其事。   赤松子低头看了看花阳,额间的一缕黑发垂下扫到花阳的脸颊,“所以你说的男女情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规律现象,你说它平淡无奇它却是平淡无奇,因为人人都可拥有,可你说它弥足珍贵它也却是弥足珍贵,便像是江河湖海里的水,人人伸手可掬,却神圣而不可或缺,乃是众生的生命之源……”   花阳轻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事,眨巴着眼睛问道,“那师父可经历过情爱之事?”   赤松子倒也不休赧,哈哈一笑,“此事只讲顺其自然,没有的时候就潇洒来去,有了的时候就好好珍惜,有时候只需跟着心走……”   花阳又是乖乖巧巧点了点头,却在心里暗暗庆幸,“听师父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怕是没有经历过吧……”   此时赤松的身后正是开满了枝桠的琼花,花阳偷偷笑着师父那“顶”了满脑袋的小花,闻着师父身上的花草香气,只希望岁月永远停留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内个,大家好,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徒弟萌阳,可萌可萌滴了! 另外,此文不会坑的,至于具体更新时间,定在11月1日或者之前,俺打算先把另一个坑添完了再写这个,要不有点心力交瘁……实在对不住,还请各位体谅! ☆、月照沟渠   花阳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总是不敢看师父的眼睛,每次看去就忍不住错开眼神,而师父看向自己的时候,也要装作若无其事根本就没发现。   而师父教自己法术的时候更是怕他碰到自己,即便是手指间的接受都会让她的心怦怦乱跳,脸热的发烫。   在方壶山的日子没人教她这是为什么,可是出于女孩子的本性,她知道这样的她不太对劲,心里头带着一丝丝的负罪之感,等到再去捕捉的时候却说不清道不明。   比如这日下了点小雨,师徒二人要去海岸上练习潋水术,赤松子当先出了门,突感一阵淡淡的凉意,当下回头捏了捏小徒儿的衣袖。   赤松的意思是摸摸她穿的够不够,以免吹了海风着了凉,本是出自一片好意,谁知花阳现在正在心绪不宁,见赤松伸出手来竟是无意识地一拍,轻轻的一声倒是叫两人都吃了一惊,气氛顿时尴尬异常。   花阳窘迫至极,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蠢事,这些日子的心绪本就让她难以释怀,现在又这样表现出来,岂不是要被师父看出端倪?脸上的红晕一下子蔓延开来,脑子里面一片空白,竟是支支吾吾说不好话,“我……师父……我……我不是故意的……”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极为牵强,都是这样明显了还说不是故意的?心里头七上八下了半天。   赤松子见徒儿红了脸,多么羞愧难当似的,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微微有些莫名失落,可在徒儿面前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装作风清云淡,一笑了之,“徒儿长大了,懂得了保护自己,这是好事,是为师做的差了。”   花阳听他如此说来连忙摇头,心里头又急又怕,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思细腻,真怕就因为这样一件小事疏远了和师父的关系,忙拽住赤松子的广袖,也不知如何解释。   赤松子见徒儿这副样子,又伸出小手抓着自己,不知怎么就毫无声息地把刚刚的失落弥补上了,正微微有些莫名自得,却听到门口一声娇俏的问候,“阿兄近来可好?又在训斥你的宝贝徒儿?”   这人正是解颜仙子,花阳朝门口看去,见她今日穿的甚是素淡,雪白上襦雪白罗裙,胸襟前只有几只鹅黄的连翘作为点缀,发髻间也只插了一根银簪,却丝毫不减风采,若不是她讨厌的人,现在怎么也该有些飘然出尘,风华绝代的感觉了。   可惜她就是花阳讨厌的人,刚刚的事情还没处理好,现在又来了她,这让那张美好的面容在她看来更加讨厌。   花阳又实在不愿意因为她跟师父有矛盾,只得敛去厌恶之色,朝着解颜微微一拜,又回头看向赤松,“弟子还有法术要练,既然来了客人师父就在此处招待吧,徒儿自己去练就好!”   这些日子赤松对她的法术练习看管甚严,本以为赤松不会同意,谁知他竟是出乎意料,“既然如此就不要联系了,今日就休息吧,做什么随你,记得晚上早些回来就好!”   花阳得了一天假期,本该开心的,可现在她开心不起来,不知道怎么心里头堵的难受,又极想留下来听听这两人说些什么,只得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到了门外又一步一挪,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走到窗下正巧听到屋里的两个人一问一答。   问的是赤松子,“太元圣母她老人家最近还不错吧?”   答的是解颜,“蓬莱得了一时安稳,大家的心虽没放到实处,但总归是可以好好的松口气了,师父最近状态不错,今日便是叫我给阿兄送些东西以表谢意。”   花阳现在连挪也不想挪一步,站在窗边听起了墙根儿,听话赤松又说,“本就是我的职责,圣母又何必如此!”   见里面没了动静,花阳偷偷朝里看去,正巧见到解颜直接递上一个锦盒,“师父的一片心意,阿兄还是收下吧!”声音又软又糯,又趁此机会与赤松靠得极近,险些脑袋贴着脑袋。   更可气的是,这女人背对着窗子,将锦盒和赤松挡的严严实实,仿佛多么专心专意介绍着手里的物什,实际上却是趁机揩油,声音也是越来越小,越来越柔,入口即化的桂花糕似的,要是男人的确早都受不住了。   花阳真是怒不可遏,可知道师父最最讨厌苟且之人,像是她这个样子听墙角绝对不够光明磊落,生气也只得忍着,不敢发出一点点声响,蹑手蹑脚地离开此地,到了别处终是呼出一口长气。   可心里头又是要多不得劲有多不得劲,乘着祥云骑往画秋儿家去,问了萱婆婆却不在家,再问白姣姣,正跟白三娘新给她要的小狗完的不亦乐乎,只得垂头丧气不知去哪。   突然之间想起一人,掉转方向朝着兰氏医堂飘飘而去。   兰药师今天不在,只有年轻的兰舟大夫一人在这坐诊,此时的小舟大夫正手提一把秤杆,专心致志给人家量着剂量,抬头看了一眼,颇有些□□乏力,“阿阳妹妹先坐着吧,我先把手里的差事弄好!”   花阳被他的那声阿阳妹妹叫的心窝子暖暖的,看着小舟大夫在一排又一排药架子前边转来转去,后边还有三个人排着抓药,一时有些后悔,自己的事又何必来打搅他呢?人家忙成这个样子还要分出精力来招呼你,当下做了决定,不把真实的来意说给他听。   小舟大夫终是忙完了这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走了过来,两排牙齿白白净净,笑的那叫一个灿烂,“阿阳妹妹等久了吧?我去给你倒杯茶水?”   花阳哪里还能让他辛苦,忙把他召唤住,“兰舟哥哥还是歇一歇罢!我不渴,就是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平日里这样忙碌。”   小舟大夫面颊一红,被她那声兰舟哥哥叫的软绵绵的,又听她说是特地来看看自己,心里头犹如一万只小鹿正在奔腾,突然想起一事,忙从胸襟里抽出一把碧绿的小竹笛,跟他的蓝衣一衬更是色彩娇嫩。   小舟大夫羞赧一笑,“这些日子我仔细学了学,现在算是学会了一首曲子,阿阳妹妹若是空闲可否听听看?”   花阳没想到他这么珍视这把竹笛,心里头颇有些感动,连忙点了点头。却听他吹了一曲随州流传的童谣,虽是没有名字却流传了许久,几乎每个随州的孩子在睡觉的时候都听娘亲哼过这曲。   乐谱简单却好在欢乐,兰舟还有些不熟,吹的曲子也有些断断续续,不过确是激起了花阳队儿时的回忆,再看小舟大夫,颇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阿阳妹妹听着如何?”   花阳连连点头,“吹的甚好,这是我到这以来第一次听人给我吹奏乐器呢!兰舟哥哥真是聪明!”   小舟大夫被她夸的如坠云端,迷迷糊糊也忘了都跟她说了些什么,说了一会儿又有人来诊脉抓药,只得极不情愿先去应酬,谁知就是这时候花阳就要告辞,兰舟也只得跟她告别,看着那朵洁白的云彩载着她飘然离去,一时回不过神来,一边看着天际一边给人家诊脉,“恭喜恭喜,您这是喜脉啊!”   直到被人怒斥一声,这才回神,却见对面坐了个老伯,一时面红耳热,连连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叮叮叮,如约而至,大家万圣节玩得开心! ☆、墨色小鱼   赤松子平日住的地方是槐院,院中有一座黛色的小楼,小楼两侧各挨着一个同色耳房,远处看去,跟个水墨画似的。   小楼的底层是赤松子平日里接待亲近客人或者闲坐的地方,楼上是居室,左侧的耳房是书房,在西面开了扇小窗,窗外有一片碧绿的竹林,右侧的是他的“瓶罐”收藏室,专门收集六界的瓶瓶罐罐,要说他的这个癖好,花阳也是慢慢才知道的,那时候她刚发现师父的这处“小天地”也是大吃了一惊,那里面摆着的是大大小小方的圆的红橙黄绿青蓝紫的瓶罐。   槐院的正楼房前长着一棵极老的槐树,一到春天就开着淡淡的黄花,离得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儿,也不知活了多久。   花阳一回来就去了槐院,站在院门口看了看不远处老槐繁茂的枝叶,还有枝叶下的厅堂里,自己的师父正歪着脑袋,支着脸颊小寐。   花阳本不想打扰他,又怕他是在等自己,最后还是正了正衣襟,摸了摸头发,轻轻走了进去,师父的房前还长着两颗矮矮的丁香,淡淡馨香之气似是能抚慰烦躁似的,帮着她挤出了一抹笑意。   赤松子睡的极轻,即便她再是小心翼翼,他还是醒了,那双秋水般的眼睛悠悠睁开,星辰大海似的,让人即亲切又敬畏。   看清了来人,赤松子坐直了身子,“回来了……”   “嗯……解颜仙子走了?”也不知道为何,她要提到她。   “她是来代替她师父表达谢意的,没有别的意思,按辈分来讲,你该叫她姑姑的,以后还是不要直呼其名的好,别让别人觉得咱们没规矩,怎么也要面子上过得去。”   花阳听到前面的几句还有些不喜,听到后面又觉得宽慰,既然只要面子上过得去,那倒也是可以,当下答应了一声,又乖巧站着。   赤松点了点头,又看向小徒儿,“别站着了,坐吧!”竟是指了指隔着一张小案的座椅。   花阳看了看,坐了过去,这是师父平日里招待客人的地方,这么一坐颇有一种平起平坐的味道,又有点忐忑不安。   谁知赤松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物什,仔细一看是一条黑色小鱼,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看起来光滑润泽,细腻饱满,鱼背上顶着个墨色的小珠,小珠之上有个窟窿,一根黑色细绳从中穿过,原是一只吊坠。   赤松子将手一伸,放在了花阳的眼前。   花阳不明所以,想起今天解颜拿的那个盒子,心下一沉,看向师父。   “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赤松子说着又将吊坠递前了一步,等待着徒儿的反应。   “这是……解颜……梅姑姑拿来的?”她记得,那时候师父要她叫她梅姑姑的。   谁知赤松子竟是摇头苦笑,“我知道你不待见人家,怎么敢拿她的东西招你烦?这个是我从小戴到大的,后来年岁渐长,再戴着实在不够庄重,引人笑话,这才摘了下来,昨日偶然想起,就送给你如何?可以消灾降福、趋避百邪的。”   花阳哪里能不欢喜,脸颊微红,伸手接了过来,果然入手极滑,还带着师父手心里的温度,想到这是师父从前贴身佩戴的东西,羞赧更加,呐呐道谢,“谢谢师父……”心念一转,怎么师父今日突然送自己礼物,难道竟是因为解颜来了他怕自己不喜特地来哄自己的?心中窃喜,抿嘴偷笑,不好意思当面将坠子戴上,装作不太在意一般放进袖中,又笑眯眯地看着赤松子,“师父可用晚饭了?”   赤松子淡笑,“还没,在等你……”   “那弟子陪师父去吃饭?”   见赤松点了点头,两人一齐朝着用餐的厅堂而去,一面走路一面闲聊,赤松子比她高出不少,花阳的小动作他看在眼里,见她时不时摸摸藏着吊坠的衣袖,暗暗觉得好笑,嘴也忍不住微微抿起,心中默想,他的这个徒儿啊,性子真是拧巴的很。   ***   月上重楼,银光熠熠的重重殿宇似是梦境一般,花阳看着门前的那串串五色斑斓的璞玉,心想这时间流逝的真是快啊,转眼之间,自己已把这里当成了家,是自己最最熟悉的地方。   那时候赤松子要她自己给住处取名,她就是看见了这些装饰,日日琢磨,最后将之取名琳琅阁。   此时的她坐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之中,梳妆的镜台之前梳理着自己缕缕长发,拿着各色珠花在自己的头上比对,目光逡巡到眼前的墨色小鱼,微笑蔓延开来,拿起来细细摩挲观察,发现这小鱼真是做工精致,连片片锦鳞都看的清楚,一只鱼眼鼓溜溜的,活灵活现。   柔柔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姣好的面容上洋溢着满满的笑意,甜到心里头似的,时而安静,时而咯咯直笑,将坠子朝着自己的颈间戴去,又觉很是不好意思,朝着镜子照了又照。   最后终是轻轻拿了下来,在自己的手腕上缠了几圈,竟是刚刚正好,放下衣袖,正巧将小鱼挡个严实,自己伸手又能摸到,这才心满意足,换了睡觉的衣裳上榻睡了。   ***   第二日一早,白皎皎来了,身后跟着她那只新得的哈巴狗,这狗被她取名叫麒麟,小小的一只圆滚滚的,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偏偏被她取了个这么大气的名字。   小麒麟倒是随它主人,自来熟不认生,一来就蹭着花阳的脚尖舔来舔去,赶也赶不走,只能任它舔去。   白姣姣哈哈大笑,似是骄傲的很,“你让我的小麒麟儿舔舔,又不能掉块肉去,它这样是喜欢你!”   俩人围绕着“小麒麟儿”说了半晌,花阳都以为她只是闲来无事找自己玩的了,却见白姣姣乍然蹦起,拉住花阳一阵跺脚,“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你猜我来是要告诉你什么事!”   花阳哪里知道,试着稳住面前的人,“你说!”   “画秋儿!她这个没心没肺的!她定亲了!”   花阳亦是大吃一惊,“和谁?”   “还能和谁?金宝啊!”    ☆、再游蓬莱   花阳还有白日的日常学业,不能立即就跟她走,所以两人约好了傍晚一起,到画秋儿家去问个究竟。   她不懂什么叫作比翼之好,却心思更加细腻于别的女孩儿,在她看来画秋儿和金宝的关系绝对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未必是画秋儿撒了谎,而是她自己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真,她们找上门的时候画秋儿仍在逗她养的那两只蚱蜢,两只小虫儿因为久不见阳光都已经泛了黄,精神倒是不错,直挺挺的小肚囊翘翘的屁股。   花阳虽然不讨厌,但对这些虫子类的东西都有些打怵,见白皎皎又被蚱蜢吸引了去忙拽住她提醒。   白皎皎就是这样,一旦看到了什么好玩的热闹的就忘了自己的初衷,这时候才想起正事,一把搂住画秋儿脖子,“来来来,咱们仨朋友一场,有什么事都不藏着掖着,先犯了规的可是你,是跟金宝那小子学坏了?”   画秋儿从她胳膊下钻了出来,颇有些脸红,“怎么,你们都知道了?”   白皎皎嘿了一声,“怎么?我不发现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了是吧?”   “哪能呢?你不来我就打算找你们去了,毕竟纸包不住火,你们早晚都要知道。”   白皎皎鼻孔一哼,“算你识相,怎么,你这是要跟金宝好好过日子了?”   画秋儿连连摇头,“这更是不能了,我和他成亲,无非也就是放长线钓大鱼,等我们就算哪日和离了,也能将他的好东西分我一半,我看这账划算,再加上俩家大人研究好了,也就没怎么反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就像是只小蚊子,嗡嗡嗡嗡听不真切。   花阳总觉得不对,她说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出自真心,再看她种种表现,明显是有些心虚的意思,可是白皎皎信了,认认真真地点头赞许,“秋儿还是你聪明,你这么一想,我倒也不怀疑了,一开始我还当你是要跟金宝那小子比翼双飞不理咱们了呢!”   画秋儿面色赧赧,讪讪地干笑一声,说什么都要把这两只蚱蜢送给白皎皎,在花阳看来,大概是深谙白皎皎是个缺心眼儿的,为了转移她的注意。   花阳趁两人玩的累了,连忙问了婚期,这才发现竟是离的极近,竟和姐姐瑶姬的差不多,幸而没有撞在一起,快些周转还来得及。   ***   蓬莱的危险虽是解除了,可是三岛的人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今天是蓬莱,明天就可能是方壶或者瀛洲,到时候要是三岛都没有立足之地,难道还能一起被绑着飘走?虽然大概也商量不出什么,可神仙的心也是肉长的,总觉得没事开个会研究研究就比什么也不干干坐着心里头踏实。   这回送信的是蓬莱的一个小仙童,倒不是那个哪哪都有她的解颜,花阳回来的时候正迎上小仙童从云舒殿里出去,看他穿的是蓬莱的装束,心里头就有些不喜。   果然,一进门就被赤松子叫了过去,说叫她好好收拾些东西,要她明日与他一起去蓬莱。   仙人们做事都是随心所欲自由随性的,可怜了她这个凡夫俗子,跟不上他们的脚步,毫无准备地就要与师父一起去那个她不喜欢的地方,可奈何她实在不想再表现出来让赤松觉得她不懂事,更不愿意让师父和那个解颜单独待在一起,所以也只得照做。   花阳早早躺下休息了一晚,把自己养的精力十足,已经准备好和解颜的一场恶战,一早起来斗志昂扬精神饱满。   赤松子早早坐在食案旁等着,见到徒儿那副神采奕奕朝气蓬勃的样子微懵了一下,她刚刚来时从阿久那里得的衣裳短了些许,隐隐露出雪白的绢袜,仔细看来个子是长了不少,只因自己日日见她才未察觉。   大概是修仙的缘故,头上的发丝也黑亮了许多,整整齐齐地束成个混元髻,因为年岁渐长,脸上的轮廓清晰了许多,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葡萄一般滴溜溜地转着,眼角飞扬,有神的很。   这孩子越大越美了,即便是这样的打扮也遮盖不住身上的那股子灵动的气质,干净的像是一缕山间的青烟。   也不知这样的女孩子到底是谁能得了她的芳心,等到那时候只盼她不要忘了自己这个师父,这个在她的生命中陪她一段又不得不放手的师父。   花阳自是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只见师父望着自己淡淡的笑,不知怎的很是紧张,再摸自己的发髻衣着,都是没有什么毛病,只得轻轻提醒,“师父?咱们吃饭罢?”   赤松子回过神来,笑容不减,吩咐阿久把早饭端上桌来,花阳见是稀粥,忙接过手来先给师父盛了一碗,随后又自己盛了一碗,师徒两个用过早饭,终是朝着蓬莱去了。   靠岸之时倒也没有那么多人来接了,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蓬莱弟子,身着紫色的蓬莱服装,一板一眼地招呼方壶过来的师徒两个,又主动拿过花阳手里的小包袱,又正正经经地引着两人朝凌波殿走去。   上次花阳第一次来到有些紧张,没来得及自己观察,这次故地重游仔细一看,这个蓬莱不愧是弟子众多人员兴盛,单看这个凌波殿就已知道这是何等的名门大派,脚下的台阶皆是黝黑颜色,粗略看下倒也无甚稀奇,可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中端倪,竟是极其稀有的玄玉制成,墙壁之上灿灿生辉,竟是贴满了五彩鳞片,再看大殿两旁用来托住蜡烛的灯台,正散发着幽幽银光,真乃见所未见。   不过再是稀奇也不能丢了方壶山的面子,虽说蓬莱他们人多势众,穿的衣服也都有统一的风格,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可他们也不差啊,师父的潋水术还不是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们?再者说来,看看自己穿的,再看看师父穿的,颜色很是一致,也是颇有自己风格的嘛!    ☆、冰释前嫌   太元圣母、陆压散人还有雨师赤松子在蓬莱的希声殿中已经聊了许久,蓬莱的希声殿,虽不是正殿,也没有凌波殿气派,但却是足够神秘,一般都是极为机要的事情才会在里面商讨,所以这次,除了那三人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次来蓬莱的住宿安排和上次不同,是师父和师父们的房间挨着,住在希声殿后面的棠园里,大概也是为了方便商讨,弟子又和弟子们挨着住宿,花阳以及瀛洲的弟子与一部分品阶较高的蓬莱弟子一起住在芷园,希声殿到蓬莱招待客人摆宴吃饭的地方要路过芷园,本来花阳和赤松两个已经商量好了,说等到赤松商讨完了就顺便来芷园叫她一声,谁知道眼看着到了饭店,还不见赤松的身影,花阳又实在待的百无聊赖,便想着要去希声殿的方向迎一迎师父。   谁知还没走到一半儿,倒是看到了熟人,今日的莫芙穿着一身娥黄的衣裳,头戴两只金簪,确实极美,可惜生了一幅蛇蝎心肠。   莫芙的身后站着两个男子,皆是二十左右的年纪,穿着瀛洲的蓝色袍子,还是上次那两个。   花阳早跟瀛洲管饭的胖小哥问好了这俩人的名字,一个叫青桂,一个叫沉香,名字倒是文雅,长相倒也算上乘,可惜跟这个莫芙狼狈为奸。   莫芙倒是主动前来打了声招呼,一张漂亮的脸蛋笑的明艳动人,“阿阳妹妹是去希声殿?”   莫芙说这话时,身后的青桂和沉香却在低低嗤笑,花阳下意识地觉得不对,这三人见到自己一点也不诧异,倒像是算准了她要路过这,故意等了许久似的。   花阳眉头一皱,想起上次这些人对自己的侮辱,不想丢了方壶山的脸面,挺了挺脊背,“我去散步,怎么?师姐是太闲了?在这站了不止一会儿了吧?”   莫芙脸色微变,终是又挤出一丝笑意,“说什么呢?我是带这两位瀛洲来的师兄好好的参观参观咱们蓬莱,怎么,师妹要不要一起走走?”   花阳听她师兄师妹地叫着就不舒服,可知道自己现在还惹不起她,只得默默隐忍,一双拳头攥的极紧,逼着自己笑了一笑,“不用了,我看莫师姐和两位师兄关系亲昵,我就不来打搅了……”说罢做了个揖,径直往前去了。   花阳的这个“亲昵”一次用的惹毛了莫芙,这是什么意思,说她水性杨花?忙三步两步跟了上去,抓住花阳肩膀,嘴角笑的狰狞,上次她欺负了花阳,自己就被赤松子告了一状,被祖师奶奶太元圣母给教训了一通,这次怎么还能咽得下这口恶气?“走吧,咱们三岛同宗同源,也算是同门师兄师妹,今日师姐好好带你看看我蓬莱!”   这话是好话,语气却极为冷漠,莫芙手下一用力,把花阳的肩膀抓的生疼,仿佛她的指甲已经陷入了皮肤,花阳连忙伸手去推,却拧不过她,再看后面的青桂和沉香嘻嘻嘲笑,当下忍无可忍,正巧远处有一缕山泉,伸出两指默默运气,心想:师父教我的潋水术,恐怕今日就要第一回用上了!盛了就一举成名,以后再无人敢欺我!若是败了……罢了罢了,败了我就认了!此时不发作,还让她压制一辈子?   眼看战争一触即发,却听不远之处啊地一声,这一声叫,让莫芙的手腕一震,当下脸变得煞白,再看旁边的青桂和沉香,也是苍白着脸面不知所错,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竟是心领神会,一齐回头跑了,留下花阳一人在原地不明所以。   花阳寻着声音过去,等到了当处,瞬时目瞪口呆,只见两颗硕大的杨树之间张开一张大网,这网不似是普通的网,上面的网丝虚无缥缈,不像是实体,却又似乎极为结实。   若问她何以见得,只是因为现在的网上挂着一个大活人,不是别人,正是解颜,而且不是正挂,乃是倒挂。   布网之人手段可谓卑劣,现在的解颜四仰八叉“黏在”大网之上,又因为她今日穿得红色,所以异常的显眼,现在她大头朝下,头发丝丝缕缕垂下来,倒像是修法术走火入魔了的大妖怪,再加上时间不短,脸已经被控成了红色,正在又气又羞,呜呜呜呜哭个不停,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花阳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怪不得刚刚那三人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又要带自己游览,估计是要把自己引入陷阱,而此路又是师父他们散了会要经过的路,无非是想让自己丢人现眼,估计是千算万算,也未算到把她莫芙自己的师父算了进去,当下觉得又是解气又是好笑。   解颜早已进入癫狂状态,见来了人,也不管那人是谁,眼看着希声殿的人就要出来,自己又实在控的难受,大声哀求,“救救我啊,这是哪个遭天杀的啊!谁来救救我啊?”   花阳心念转了几转,一开始本不想去救,就让她这样丢人现眼,左右又不是她设的套,可后来又想,现在解颜已经看到了自己,若是真的不救,到时候被她去师父那告上一状,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虽是极不情愿,可理智还是占了上风,走上前去尝试把大网拆掉。   解颜见她来帮自己,心生感激,一边哭一边道谢,“阿阳啊,好孩子,快放我下去!”   花阳也不理她,谁知莫芙倒真是有两下子,这个网单凭胡乱拆扯却是纹丝不动,再看解颜,已被大网沾住手脚,该是用不上什么力,“解颜仙子,我实在是没什么法子,我帮你去叫别人?”   解颜又哪里肯,连连摇头,哭声更大,“别别别,你再想想法子,你若是让别人看见,我的脸还往哪放?”   花阳倒没想到她还蛮要脸面,当时缠着师父的时候怎么那么不顾脸面?可也实在有些着急,再看解颜已经憋的满脸通红,眼珠子都出了血丝,再这么下去出人命怎么办?当下灵机一动,跑开了。   解颜自己挂在网上,以为她就这么走了,头痛欲裂,已经生无可恋,任由林间的风把自己吹的摇摇晃晃,心想自己若是就这么去了,也太丢人了些,涕泪倒流成河。   绝望间竟看到花阳折了回来,手里竟是拖着一颗硕大的水团,朝着自己这边飞奔过来,解颜心生喜悦,心想还好师兄把潋水术传给了她,看着花阳强挤出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竟听到远处传来几声交谈的声音,正是太元圣母三人,解颜心急如焚,花阳自然也听到了,连忙施展法术,水球在她手中分作几团,在她衣袖之上灵动游走,一个接着一个轮换着朝大网攻去,就在众人转弯之前,终是把解颜救了下来。   解颜啪嚓一声掉在地上,终是长呼一口气,看着花阳点头表示感谢,那方赤松三人转了过来,看见这边的两人担心顿起,生怕解颜欺负了徒儿,忙当先一步走过去看。   却见小徒儿完好无损,倒是解颜脸红的像是被煮过一样,心生狐疑,看着花阳,眼神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阳只得扯了个谎,“今天梅姑姑要带我游蓬莱,谁知她好像感染了风寒,头烫的很,我要抚她回去,姑姑走着走着却晕倒了,我一个人又弄不动……”   赤松子见她低头,一猜就知是撒了谎,再看解颜,却一点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反倒是眼神中流露着感谢之意,当下也不再多言。   倒是太元圣母,听说宝贝徒儿晕倒了,忙过来看,见解颜却是脸色极红,又烫的很,忙跟花阳一左一右把她扶起,朝着解颜的房间鸢阁去了。    ☆、肺腑之言   那天在希声殿里发生的事情除了那三个人再无人知晓,次日下午,赤松子也就带着花阳回到方壶去了,明日就是画秋儿的婚礼,紧赶慢赶还是能在今晚见她一面。   秋儿对金宝,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这事她还是不能确定,作为朋友,有些话她有必要说,白皎皎那个性子,天漏了都能乐着数窟窿呢,还能指着她帮谁各方面分析分析形势,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果然,画秋儿正在那发着呆呢,面前放着一盆水,手上还沾着水珠,也不知是要洗还是不洗,只是两只眼睛直愣愣地,头发披散下来,一缕一缕编着辫子。   花阳把手朝她眼前一伸,这才让呆愣住的人缓过神来,画秋儿缓缓抬头,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悠悠望来,“阿阳,我有点怕……”   花阳赶紧走去,“你怕什么?”   这样的心情不是身临其境难以理解,画秋儿将脸埋在花阳肩上,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我说不清楚,我不知道,心里头乱的很,我怕,我怕以后的日子,我能不能适应的来,阿阳,你说我这样做是对的么?”   花阳看着那双认真的眼睛,也肃了面容,“秋儿,你实话跟我说,你对金宝,到底是什么态度?”   画秋儿颇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朝着脚尖看去,一副的小女儿姿态,“我跟你讲实话,我现在心里头也乱麻绳似的,我只确定,我是不讨厌他的,他这个人长相和性子都喜庆,跟他在一起我也跟着乐呵,其余的我就说不清楚了……”说到最后才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花阳见她这样,已微微有些计较,她记得那时候瑶姬说起方先生时候的眼神,像是突然被什么点亮了似的,而这时候从画秋儿的眼神中,她竟捕捉到了同样的神色。   不过她没有经历过,更不明白什么叫深情流露,自己也不敢妄言,只得尽可能地帮着分析,“秋儿,心里的感觉真的没人比自己更清楚,你要自己想清楚,万万不要因为别人的态度影响了自己,你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若是选得错了,你痛苦也是自己的痛苦,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跟你掏心掏肺,劝你一句,千万莫要因为别的事情左右了自己,若是不喜欢他,千万莫要勉强,订了亲又如何?家里人都盼着又如何?若是你过得不好,大家更会跟着担忧,要是这样,那就不要一错再错,快刀斩乱麻。”   见画秋儿定定望着自己,似是不相信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似的,花阳又莞尔一笑,“但若是你喜欢他,就不要怕日后的变数,我遭的劫难还没跟你说过,今日也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但我是想说,那之后我明白了,变数是人间的常态,可能变好了,可能变坏了,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若是你真的喜欢他,那就照着自己的心意,勇敢一些,人碰到变化总会不安,可那都是一时的,挺过这段,等到你真正去体验了,是好是坏也就知道了,千万不要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被自己的那点怯懦和对未来的恐惧束缚住手脚。”   画秋儿听她跟自己讲道理,扑朔着大眼睛,听她说遭过劫难,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倒是先关心起这个,拉住花阳一只手,“阿阳……你,无事罢?”   花阳知道她的意思,宽慰地笑了一笑,“若是有事,你今儿个还能见到我?这事先不必提,总之是化险为夷了,等到日后我再跟你好好说说,还是先想想你自己,所有的这些,归根结底都是要看看你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画秋儿抓紧花阳双手,弯嘴笑了一笑,“你说的我记下了,谢谢阿阳的忠告。”   花阳拍了拍画秋儿手背,“你的感谢我收下了,我就不打扰你了,算起来还有一天晚上的时间,你自己好好想想,摸摸自己的内心,看看那人到底值不值得让你为了他放弃自己原来的生活拼上一次,不管你跟金宝成不成亲,明早我都在景府等着你,你要是好好的嫁了,我就祝你幸福,你若是不想嫁了,我也去支持,要你按自己的想法去说,要你知道,在这些人里头,还有一个支持你的!”   画秋儿使劲点了点头,被她这一番话触动了心弦,泪眼婆娑送花阳出门,正巧看到从外面回来的萱婆婆,萱婆婆看见花阳赶紧迎上来,“小花阳来了?就知道你们小姐妹儿感情好,喜事之前还来看看,这就要回去了?留下来吃完饭吧,婆婆给你做好吃的。”   花阳知道成亲的前一晚还有许多事要做,怎会好意思劳烦人家?随便找了个理由,“不了不了,师父叫我今日早些回去,明日还要忙,婆婆还是早些休息吧!”   萱婆婆知道她懂事,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拉住花阳胳膊,“走走走,婆婆送送你!”   花阳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也就不再推辞,跟画秋儿道了别,这才跟萱婆婆往外走去。   萱婆婆出了门,这才拉过花阳,“小花阳,我知道你们俩无话不谈,咱们长辈问她心思她也不说,上次人家来求亲她就同意了,要说那俩人不是从前最不对付的么,这是怎么了?秋儿心里头到底怎么想的,你跟婆婆说说?””   花阳也有些惊讶,“这是她自己同意的?”   萱婆婆郑重点头,“是啊,我也疑惑着呢!”   又联想起画秋儿刚才的神情,花阳抿嘴一笑,反过来覆上萱婆婆的手,“婆婆莫要担心了,秋儿她自己心里明白着呢,现在只是女孩子嫁人前有些忐忑罢了,她性子那般的倔,不喜欢的又怎么会嫁呢?”   萱婆婆凑了过去,压低声音,“小花阳是说,咱们秋儿心里有那个金宝?”   花阳偷笑,点了点头。   萱婆婆这才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又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对了,明日叫你师父过来,咱们一起热闹热闹,告诉他准备了好酒好菜,就差他一个!”   花阳爽快地“嗳”了一声,又见萱婆婆还要送,忙叫她快些回去,自己朝着家的方向去了,夕阳下看见萱婆婆的身影,还在一直盯着自己。 ☆、喜结连理   摇钱树景家娶亲果然是气派的,人都知道他家有钱,却未想到这般有钱,一顿婚宴流水席摆了上百桌,几乎把方壶山上所有的能走得动的男女老少都请来了,大家自发地小的和小的一桌,老的和老的一桌,还有些刚刚到的没有入座,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再从侧面看来,既然这个景府能放下一百多桌宴席,可见其面积广阔。   花阳跟着师父赤松子一起到了,宴席间突然一阵安静,小孩子本来正三五成群地掏蚂蚁窝,见到赤松子来了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见礼,“赤松先生好!”   少年人们要么高谈阔论,要么嘻嘻哈哈,见到赤松子来了也赶紧站起,纷纷拱手,“赤松先生好!”花阳跟在赤松子身后,也感觉这样一一回礼很累似的,突然看到桌上的小舟大夫,刚跟赤松子见完礼,正在露着一口又齐又白的牙齿看着自己,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舒坦,怎么看怎么亲切,也忍不住对他抿嘴笑了一笑,直到赤松子朝前走去这才紧紧跟上。   跟小舟大夫同桌的人看到了俩人的相视一笑也起了八卦之心,纷纷凑到兰舟的耳边调侃,“小舟大夫和赤松先生的弟子是怎么回事?”把兰舟说的满脸通红,“哪有怎么回事?朋友而已,哪向你们说的那样?”   旁边儿的人更是笑开了,“我们哪样说了,不过是看你和她很熟的样子,你又在想些什么?”   兰舟知道跟他们说不清,也就不再辩解,轻轻摸了摸怀里的竹笛,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开心。   那边花阳又跟着赤松子来到了资历较老的这一桌,大多是一些看起来年岁大的,不过也有一少部分中年人或是青年人的模样,都是天赋极佳早早就得了道的,这才保持住了年轻时候的模样。   众人见到赤松子来了也停了讨论站起身来,一阵的寒暄,又将目光转到花阳的身上,纷纷夸赞,其中有一人,看起来四十左右的年纪,看着花阳一阵夸赞,“真可谓名师出高徒,赤松先生修行精进,徒儿也是龙精虎眼的,该也是年少有为吧!”   花阳正被那个“龙精虎眼”弄得摸不清头脑,又听她问自己年岁,连忙恭恭敬敬回答,“晚辈今年十五岁了!”   赤松子被人邀着坐下,一直是笑得淡淡的,“她今年是十五岁,还稍有些小孩子心性,我也不求她年少有为,只希望她日后能够活得坦率,有能力自保,这就够了。”又回头看花阳,“我跟长老们说说话,你去找朋友们玩吧!”   花阳恭恭敬敬答了声是,这才朝着景府的正门去了,景老爷和景夫人正站在门口,旁边还围了一堆景家的亲戚,这是在等着新郎官儿把新媳妇儿接回家来,花阳混在人群当中,踮脚望着远处,一直到脖子都伸得累了,这才听见了远处的吹吹打打,果然,金宝一身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当先出现,随后就是新娘的轿子,几个轿夫也被喇叭吹的起了劲儿似的,脚下就差点跟着跳舞,把一顶轿子抬的晃晃悠悠,要飞上天了似的。   景老爷和景夫人也跟着乐呵呵的,俱是眯缝着眼睛,一张嘴合不上了似的,接亲队伍到了地儿,鞭炮也就噼噼啪啪震天响,花轿就在门口停了下来,金宝连忙跳下马,亲自将花轿的帘子掀起,又轻轻地将里面的画秋儿扶了出来,有人递给他一条红绸,可金宝不愿意放手,拉着画秋儿的手像拉不够似的,直到景老爷推了他一把,这才反应过来,将红绸的一端塞到画秋儿手里,自己牵着另一端,中间连着个红彤彤的喜结,将画秋儿领进了府。   花阳连忙跟上,可惜看热闹的人太多,自己挤不到近前,一直跟着到了喜堂,众多吃酒的宾客也停止了谈论,脸都朝着这边扭来,也有些人轻声细语的交头接耳,大概是在谈论这对新人。   新人到了喜堂,一个胖乎乎圆溜溜的司仪赶紧凑了上去,扯着嗓子高呵一声,“新人已来,众位肃静,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堂上的景家夫妇和萱婆婆都是满脸的喜悦,花阳看着萱婆婆,似是有些喜极而泣的意思。   “夫妻对拜——”这一拜下去,画秋儿和金宝也就是真正的夫妻了,虽说花阳把画秋儿的心思猜了个大概,可是这时候仍然忍不住有些忐忑,却见堂上的画秋儿和金宝俱是一点犹豫也无,双双对拜下去,堂下宾客一阵大声喝彩,司仪也乐开了花,“礼成!”   花阳的一颗心终是放到了实处,心里跟着开心,是啊,秋儿已经足够勇敢,即将开始她崭新的生活,那就像说好的那样,她若是做好了决定,便祝她幸福安康……   新娘子被新郎官带了下去,宾客这边又恢复了吃吃喝喝,花阳也返回了席间,挨着兰舟坐了下来,心里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她自打来到了方壶山,画秋儿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最亲密的一个,虽说白皎皎也是不错,可这姑娘毕竟太过无忧无虑心大了些,有些话你跟她说不得,说了她也不懂,聊知心话聊得最多的也是画秋儿,如今画秋儿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一方面真心为她高兴,一方面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不知道成了亲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日后还有没有可能像从前那样,一有机会就黏在一起,无话不谈,将对方当作最最推心置腹的人。   小舟大夫见她发呆,夹了一只鸡腿给她,“阿阳妹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些肉才能长得更高。秋儿今日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阿阳妹妹更该开心才是!”   花阳知他好意,轻点了点头,“谢谢兰舟哥哥。”夹起兰舟给她的鸡腿,刚要落嘴,却感觉旁边一人落座,转头一看竟是赤松,花阳咽下鸡腿,“师父,你怎么来了?”   赤松子看了看兰舟,这才看着徒儿,“家里还有事,我就不坐那么久了,你们慢慢玩,学习潋水术期间还是吃的素淡一些为好。”扫了眼花阳碗里的鸡腿,也不明说,又看向兰舟,“若是玩的晚了,烦请小舟大夫将花阳送回家去!”   兰舟想起自己给花阳夹的鸡腿就有些羞赧,听他托付忙郑重点头,“先生尽管放心便是!”两人看着赤松子走得远了,这才相视一笑,花阳把碗推到了兰舟面前,小舟大夫倒也不嫌弃,直接夹起鸡腿吃了起来。 ☆、人生大事   花阳趁着天没黑就回来了,兰舟还是把她送回了家,一直送到了云舒殿门口,这才折返回去,花阳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来到了槐院,见到书房里还亮着灯,也就一步迈进了小院儿。   她知道赤松子说的家里有事不过是个托词,他只不过是不喜欢热闹罢了,尤其不喜欢别人对自己都恭恭敬敬的,就比如自己,有的时候跟他撒娇,他还是很喜欢的,无论自己做了什么,多半就不忍责罚自己。   书房的门大敞着,赤松子穿得还是今日那件天青色的袍子,头上随手扎了一个宽松的小髻,余下的头发全都披散着,手执一只玉签,双眼轻合。   仙界的书籍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写在布匹之上做成卷轴,叫有字书,一种就是这般的玉签,叫无字书,玉签不大却内容丰富,可以装下浩瀚的内容,需要观者以手持之再用神识意念去读,只不过读此书者需要上乘的修为,并非一般修仙者就可观摩。   花阳轻敲了敲门,赤松子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将玉签插回原处,揉了揉眉间,“阿阳回来了?过来坐吧。”   花阳知道他是有话要问自己,慢慢走了过去,在书桌的对面坐下,刚一落座,就听赤松子问,“刚刚是小舟大夫送你回来的?”   花阳以为他只是随便问问,点了点头,“是”   却不防赤松子又问了一句,“今日你跟师父说实话,你和小舟大夫……是怎么回事?”   她和兰舟怎么回事?花阳只觉得师父真是想的多了,只觉好笑,“师父,我跟他只是朋友,哪里有什么别的关系?”   赤松子早把人心看得通透,何况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见她眼神里头坦坦荡荡,倒不像是今天听到的那样,原来是他今天从景府出来,偶然听到几个少年人在一旁嘻嘻哈哈,大抵说的就是一些小徒儿和兰舟的事,见他来了才噤声不语。   若是没事,倒也不用担心了……赤松子喝了口茶,“那就好,阿阳可别忘了师父说的,二十岁之前千万莫要接触男女之情。”   花阳颇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头不知怎的还有点开心,难道是今天他看见自己个小舟大夫所以就生气了?   抬头看去,见他面色淡淡的,也看不出什么神色,却正巧对上师父的眼睛,心里不由自主怦怦乱跳。   “潋水术最最需要清净无为,一个人的内心愈是柔和自然愈好,这期间,男女之情实在是要不得,若是心绪起伏不定,修习不好,反入魔道,那就得不偿失了!”   花阳颇有些失望似的,原来还是因为这,怕被他看出,忙低了头,听那边赤松子又接着说,“阿阳的娘亲不在身边,做师父的有些事也得代劳,你心里头澄澈,可是别人未必这样想,若是阿阳发现了端倪,还是要学会装傻充愣……”   “装傻充愣?”   “嗯,不只是兰舟,若是日后还有别的男孩子跟你示好,只要他没明说,就要学会装傻充愣,委婉着告诉他,你无心情爱,莫要伤了朋友间的情谊……”   花阳点了点头,其实作为女孩子,天生就有委婉处理这种事情的能力,哪还需要他多说,可还是点了点头,又不免解释,“小舟大夫他对我也跟我对他一样,只是很好的朋友罢了,师父还是无需……担心。”   赤松子不置可否,“不过……兰舟那孩子倒也不错,今年也是十七八的年纪,年龄倒也合适,且兰家世代为医,家世也不错,若他真有此意,或许可以等上五年,只看他有没有这份耐心了……”   花阳又是害羞又有些失落,她虽是知道了师父的心思,他是想帮自己找到幸福,并不是真的就想抛弃自己,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涌起一阵酸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让人烦乱不已,可花阳知道,自己不能再因为这样的事跟他发脾气,那样太过无理取闹,况且这样的闷气是什么由头,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岂不怪哉?   花阳知道自己再如何伪装也瞒不过赤松,所以索性只装作害羞,一直不敢抬头,朝着赤松一拜,“今日天色已晚,弟子想要回去休息了,师父无事也赶紧休息罢!”   赤松子知道她听了进去,淡淡一笑,“那就回去吧,我再看一会儿书,也要睡了……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法术的修习都落下了好几天,明日就当继续了,阿阳好好准备一下。   花阳道了声是,也不抬头,行了个礼退了出去,恭恭敬敬走到了槐院之外,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真是愈发怪异,自己的心境连自己也捉摸不透了?   赤松子站起身来看了看小徒儿离去的背影,怎么看也不放心似的,直到纤细的身影没到夜色之内,这才悠悠叹了口气,自己能盯着她一时,可不能守她到永远,等到她走的远了,剩下的夜路还是要自己走……   ***   解颜又来了,这次竟然是来找花阳的,所以赤松的修习计划只能再往后延迟一天,解颜没来缠着赤松,反而拉着花阳,冲着赤松子笑得一脸明媚,“上次我在路边晕倒,亏得阿阳正巧经过,所以这次来我可不是来找阿兄你的,这次来,我是要好好感谢师侄阿阳的,还劳烦阿兄给徒儿放一天假,我们娘俩好好聊聊天?”   赤松子刚要张嘴,可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得同意,“那好罢,今天师妹就在方壶用晚饭好了!”   解颜也不客气,连连称是,拉着花阳出了云舒殿,倒是难得的温柔,“阿阳的房间在哪处?可否带我去看看?”   之前两人都是看对方极不顺眼的,解颜突然变成这样,花阳也有些不能适应,后背挺得直直的,只得跟着尬笑,“哈哈哈,我的房间嘛,这边走这边走……”   花阳就是这样的性子,你若是对她不好,她也绝不手软地跟你对着干,可你若是对她好,她还真就迷糊了,不知道怎么回应。   见她一直挺得溜直,解颜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之前咱们俩是有些过节,不过咱们修仙之人都是不拘小节的,阿阳你上次帮了我,我心里头实在感谢,这次来,一是跟你道声谢,二是为了咱们俩以前结的梁子好好跟你道个歉,咱们俩就算重归于好,阿阳觉得如何?”   这话刚说完,却见花阳带着她进了一处小院,又从自己的胳膊下钻了出去,恭恭敬敬一拜,“梅姑姑,我的房间到了,没来得及收拾,您不要见怪!”   解颜愣了一愣,终是哈哈笑了起来,“怎么会?那就烦请阿阳带我进去参观参观了?” ☆、脱胎换骨   解颜跟着花阳进了琳琅阁的小院,环顾了一周,倒是有些文雅,小楼的三面俱生着高耸挺拔的青竹,唯有正面一面露了出来,朱红色的墙壁,细碎的璞玉做的帘子,院的正中放了个石桌和两把石椅,石桌上摆了个方方正正的木盘,木盘之上又画着纵横交错的格子,上面摆上了许多黑黑白白的圆玉,阳光之下一个个都泛着圆润的光泽。   解颜心生好奇,走过去拾起一颗白的,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这才询问花阳,“师侄真是七窍玲珑心,这又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快说与我听听!”   花阳知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避讳,走了过去,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分别装进两侧的木盒,缓缓解释,“这是父亲的一位臣子所造的一种消遣的游戏,名作“弈”,我见之有趣,与师父说过,师父也认为极好,说方寸之间可以看出阴阳之道,需得刚柔并济,有攻有守,是个极为锻炼心性的,这才让我好好研究。”   解颜点头称是,也觉得这游戏有些玄妙,“这等智慧之物我也有幸见了,日后还是少不了要从师侄这里讨教一番,不过我今日来,可是为了别的事的。”   花阳有些不解,“梅姑姑有什么事?”   解颜看她这副认真的样子就觉好笑,噗嗤一声,“瞧把你吓的,能有什么严肃的事,你师父那人整日想着什么精进修为,匡扶天下,倒把你也带的跟他一个样子了,他多大年纪你才多大?早说阿阳是个女孩子,莫要整日学他。”   再看花阳身上穿的和头上的发髻,真真觉得赤松子过份了些,怎么叫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这样打扮,忙把花阳拉到梳妆镜前,细细细细的看了半晌,见她皮肤细腻白皙,五官又生的极好,却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便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摊到镜台之上,竟是一些胭脂口脂之属。   花阳猜到她要做些什么,连忙站起,“梅姑姑,师父他……不让的!”却被解颜按住坐下,“你莫管他,咱们打扮咱们的,他若说你,你就说都是我的手笔,莫想其他。”   花阳见她已经往自己脸上招呼上了,知道也说不过她,只有让她摆弄,一边看她忙忙活活一边微有些不好意思,这个解颜,倒是个直爽的性子,原来,她也会这般对人好啊,可是从前的负面印象还停留在心中,总觉得有些别扭似的。自己帮她一次,竟让她改变如此之大么?   不过解颜的改变虽有那件事的原因,却也不尽是,那天过后,这事就被太元圣母问起了,她那样的人儿,又怎会看不出这其中的端倪?   解颜了解自己的师父,且自幼以来师父就对自己无微不至,像是亲生的娘俩儿,也没什么避讳,便将那天的事说与师父听。   太元圣母听了也很感念,摸着解颜的头发,“花阳那孩子果然是个好的,人家能不计前嫌的帮你,就说明人家心善,你比人家大了一辈儿,怎么就不知道让着她,跟人家急头白脸的,成什么样子?”   谁知道解颜竟是嘴巴一撅,将头放在师父腿上,“现下徒儿知道了,那时候我也不知怎的,看见她和阿兄待在一起我就生气,见阿兄对她好就更是生气,怒火就跟控制不住了似的……”   太元圣母给她掖了掖头发,也有些好笑,“师父知道你一直喜欢赤松,你们要是能成良缘,师父比谁都高兴,赤松他人品、才华、性格哪哪都好,尤其是做事稳妥,你可要知道,小花阳可是他的徒儿,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解颜拽住师父的手,“是倒是,可我看见还是不舒服……”   却被太元圣母点了点额头,“你这丫头,说你傻你还不信,你若是真的喜欢赤松,那就更要跟花阳相处的好,花阳是他的弟子,且他是答应了人家父亲的,又怎会做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他今天是她师父,就一辈子是她师父,你若是能嫁给赤松,那你日后就是那孩子的师娘,现在你这样对人家,要人家将来怎么看你?”   解颜听师父说那句“你就是她师娘”颇有些不好意思,面颊微红,擦了擦眼泪,“师父说些什么呢?”   不过,害羞归害羞,师父的那几句话她听了进去,所以这日,她借着来感谢花阳的由头,来跟她搞好关系了,心想自己用过的那些胭脂水粉拿不出手,又出去买的新的,这才凑成了一套,揣在袖口来了方壶。   不过这么一天下来,解颜才发现花阳倒也挺好相处,只不过是当初自己看人家不顺眼,这才觉着什么都不对,只是性子腼腆了些,一直是自己说话,她就在那边嗯嗯啊啊地答,却不知花阳是尴尬至极,颇有些无奈。   不过花阳发现,这个解颜仙子倒真是个精致的不得了的,就比如给自己上妆的时候,就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又去她柜子里挑衣服,又换了五六次,最后又是头发,这么一天下来,花阳都快不认得自己,待到解颜离远点打量,却是惊呼一声,“师侄真乃一块璞玉,只要好好打造,简直就是举世无双,我一个女子见了,倒也有些痴迷了……”   花阳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连连摇头,可又因为被人夸,心里头多少有点喜悦,正巧赤松子亲自过来,一眼看到了“脱胎换骨”的花阳,这哪里还是自己原来的那个徒儿?雪白的留仙裙,樱粉的上襦,衬的一张小脸气色极好,抹了口脂的小嘴轻轻抿起,一双大眼看见自己惊慌失措,仿佛见了鬼一般,连忙迎了过来,“师父,您怎么来了?弟子……这就换回原来的样子……”   赤松子这才才怔忪中回过神来,见花阳要解释,忙道,“不必了,今日放了你假,想怎样打扮就怎样打扮罢!”   解颜见到赤松的眼神,看到花阳的时候闪过一丝光亮似的,心里头就有些不得劲儿,不过还是压了一压,努力劝慰自己,这就像是长辈看到模样俊的晚辈,也忍不住多稀罕稀罕,有什么可担心的?这才挤出笑来,“阿兄这是来做什么?怕我把你的宝贝徒儿卖了不成?”   赤松子的眼神从花阳的身上移了过来,也冲着解颜笑了一笑,“我是来看看你们两个鼓捣些什么,再顺便叫你们吃饭,今日阿久做了不少菜品,专为招待解颜师妹!” ☆、飞鸿踏雪   画秋儿与金宝的婚礼刚刚过去两天,这两天倒是一点也没有画秋儿的消息了,花阳猜她该是过得极好,也就把平日这些朋友忘在了脑后,可是生气归生气,她还是要去看看,亲自确认了才能放心。   正想着晚上得了空闲去景府坐坐,却见小院儿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人,着一身黑色的衫子,一脸的坚毅干练,眼神中却透露着化解不去的悲愁,那人在门口站定,见到花阳正趴在窗口向外张望,竟是顾不上什么,直接向屋中冲了进去。   赤松子紧随其后,却也没有阻拦。   花阳心里咯噔一下,若有预感一般,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直到那人进得屋来,一脸的悲痛之色,“小公主,臣来晚了,您快快跟我回家去罢!”   花阳心里咯噔一声,想起正在对抗九黎的父亲和兄长,连忙走上前去抓住辛夷胳膊,“辛夷叔叔,到底怎么了?”   辛夷一脸的沉重之色,又回头看了看跟上来的赤松,见他点了点头,这才转过头来,也抓住花阳的手臂,生怕她受不住似的,“小公主,快快跟我回家去罢!瑶姬公主她……她病了,想要见你一眼!”   花阳果然脸色煞白,千猜万猜,怎么也没想到是瑶姬,“叔叔,之前不是还要成亲的么?这是怎么了?病的严重么?”   辛夷不敢看她的眼睛,颇为痛苦地低了头,“是啊,上次我到这来送喜讯,回去之后已是过了大半个月,谁知,就是那么几天,三公主她就病了,前些日子,军营里突然爆发一场瘟疫,好多将士没被九黎的人打倒,却被瘟疫折磨的再也没起来……主上他心急如焚,三公主为了帮将士们治病,亲自到军营里去照顾病员,谁知……瑶姬公主她……自己也病倒了……”   花阳感觉眼前一暗,双腿不自觉地发软,差点就要摔倒在地,幸得赤松子拦腰扶住。   “阿阳,你坚强一点!”   落在赤松的怀里,仿佛这才找到了一点点依靠,花阳已是泪流满面,紧抓着师父的衣襟,嘴里喃喃恳求,“师父,我想回家去……”   赤松子颇为心疼,“好!咱们这就回去,为师陪你一道回去!”   花阳借了下赤松子的力,终是自己站了起来,可这短短一瞬,已是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那辛夷叔叔,咱们走吧!”刚说完此话,又突然想到一处,见到正在房门前探头探脑的阿久,连忙将他叫进屋来,“阿久,烦请你去一趟兰氏医堂,叫兰舟大夫过来,便说我有急事,想要借他几日!”   阿久知道事情严重,也不耽搁,赶紧招了片云彩去办,花阳这才看向辛夷,“兰舟大夫是我的一位大夫朋友,我们带他去看看,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辛夷知道瑶姬的状况,知道她现在完全是靠心中的一片思念苦苦撑着,只等着花阳公主回去,就算是请了神仙过去,也未必有力回天,可又不好毁了她的希望,索性也不多说,只是弯起嘴角挤出笑意。   阿久的速度倒也够快,不出一会儿就带着一个蓝衣的少年乘云回来了,少年背着个随身的医药箱子,一身蓝色的衫子,面容文文静静,身型却是急霍霍的。   这少年正是小舟大夫,兰舟早盯住了花阳,见她似是见了救星,连忙问何事,可花阳已来不及解释那么多,只问他,“兰舟哥哥这几日可空闲?”   “这你不用担心,有什么事妹妹只说便是!”   花阳却也不说什么,“这事来不及解释,你先跟我走,咱们路上再说!”   兰舟知她心急,也不多问,四人匆匆忙忙上路,到了长平瑞羊宫的时候只用了两个时辰。   ***   瑞羊宫又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缮,此时已经宏伟了不少,四周的宫墙也建得挺高,四周挂着通明的灯笼,城楼上两个侍卫正在巡逻,见到一行四人,发现前头一人正是辛夷大人,连忙叫人打开城门。   守门的小将并非从随州带来,自是不认得花阳,见辛夷后面还很了三人,也是出于恪守职责,当先一步挡住了去路,“辛将军,这三位是?”   却被辛夷呵斥一声,“这是咱们的小公主,千里迢迢从方壶山赶回来的?赶紧让开!”   小将哪里还敢磨蹭,连忙放行,花阳早已等待不得,疾步如飞,朝着瑶姬的婵娟宫行去。   ***   婵娟宫里颇有些暗淡,两盏油灯明明灭灭,气若游丝,洁白的床纱被窗口吹来的风吹的飘飘摇摇,花阳不知怎的,竟是不敢走上前去……她怕,怕看到的是一个不一样的瑶姬,皱了皱眉头,突然想起一事,大声呼喝,“来人呐?你们就是这么伺候姐姐的?这么大的风,为何不关窗?”   她这么一吼,瞬间出来两个十三四岁的宫女,低眉顺眼地吓得不轻,刚要继续斥责,却听见床帘之内先是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又是那个极其熟悉的声音,“阿阳,别怪她们……是我让的,我这病会过给别人,大夫说,要多通通风才好!”   花阳哪里还能忍得住,一步一步走了过去,颤抖着手臂掀开层层的纱帐,看见瑶姬的那张脸儿,直接扑了过去,啜泣不止。   此时的瑶姬哪里还是从前的那个瑶姬,在氏族的亲戚里,瑶姬是公认的四个姐妹中长得最好的,饱满却又小巧的鹅蛋脸,不笑也似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匀称的身量虽不是纤细的类型,却有一种独特的健康的美。   可是……现在的瑶姬,花阳抬起头来,自己摸了摸姐姐的脸蛋,见她面色憔悴暗黄,一张脸面颧骨塌陷,眼下一片紫青之色,唯有那双眼睛,还似原来的模样,正在悠悠地望着自己。   瑶姬见她扑了过来连忙阻止,可惜一双手臂使不上力气,见她哭的连连抽噎,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阿阳,你快退到床帘外去,我这病,会过给人的,你快,快!”   花阳又哪里会听劝,竟是将瑶姬抱得更紧,说什么也不走,“我不走,你若是过给了我,正巧咱们俩一齐病了,谁也不用担心谁去!岂不是更好?”   瑶姬无法,一只干瘦的手儿抚摸着妹妹的发丝,“你这又是何苦?尽说些傻话,你就不顾爹娘了?不顾别的姐妹兄弟了?若是日后我真的走了,还要托你带我好好照顾家人……”   话还未说完,却被花阳捂住了嘴,“我不管,你不能有事,这回好了,我叫了朋友来,他医术了得,绝对能治的了你的病!”泪眼模糊之中又赶紧回头去找兰舟,“兰舟哥哥,兰舟哥哥,你快来罢!” ☆、油尽灯枯   跟随而来的兰舟早已停在了门外,此时听到花阳的招唤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赤松亦是跟着踏入门内。   兰舟的胳膊被花阳抓的极紧,看着那张早已泪流满面的花容,哀声恳求自己,“兰舟哥哥,快快帮我救救她,求求你,帮我救救姐姐!”   兰舟皱紧了眉头,早已心疼不已,自己身为医者,就算面对不认识的人也该倾力相助,哪里需要她苦苦哀求,感觉到花阳似是哭到没了力气,赶紧伸手扶了一把,把她交给后来的赤松,当下也不犹豫,挎着药箱朝帏帐之后去了。   兰舟入得帐内,先俯身作为行礼,“小医见过三公主,我是花阳妹妹的朋友,现下要来给公主诊病,若有冒犯,请多多包涵!”   瑶姬也听到了妹妹招唤了一人,随后就有人进得屋内,忍不住咳嗽了一阵,好一会儿过去才挤出一丝笑模样,“仙人莫要多礼,麻烦您了!”   兰舟这才好意思抬头去看,当真见到一个病榻美人儿,榻上的姑娘有着一双杏核儿的眼睛,眼角有些活泼地飞扬着,五官与花阳有几分相似,只是极瘦,瘦的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若是再丰盈几分,定是美的不可方物。   又向旁看,见床榻一旁还有个漆木的小桌,顺手将一直挎着的药箱子放在上面好好打开,这才上前去坐在榻边,“烦请公主把手腕交由于我。”   “好”,这话一毕,只见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就伸了出来,兰舟看着,颇有些心酸似的,怎么好好的姑娘,就成了这个样子?两指往上一搭,面色顿时严肃起来,健康人的脉搏,蓬勃而有韵律,而自己摸着的,仅剩一点时断时续的游丝,若不是有着一丝信念坚持,恐怕早就……   瑶姬看着他的表情,就已经猜到了,或者说,她本来就没报什么希望,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最清楚,这是自然法则,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无可奈何。   这方兰舟刚刚把手抬起,那边的花阳就凑了过来,一脸的焦急之色,“兰舟哥哥,你瞧着如何?”   兰舟嘴角一抿,终是露出一丝笑意,“三公主是感染了疫情,正巧我这些日子研制了治此的丹药,想治三公主的病,我还是有些把握的……”这话说完,脸面却不觉严肃起来。   花阳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恐怕不是他说的那样,可心里头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心想找个机会单独问他,也就是这个时候,一男子端着碗剥好了的桂圆进得屋来,此人身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头戴一块方巾,生了一副眉清目秀的面容,只是面色异常的憔悴,见到屋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有些诧异,待看清了众人面貌这才走上前来,手拿桂圆不好作揖,只是微点了点头,“见过赤松先生……”   赤松子亦点了点头,“方先生不必多礼!”这人正是瑶姬的未婚夫方之燮。   方之燮又与花阳和兰舟纷纷问好,这才走上前去,将桂圆放在小桌之上,眼中满是痛苦之色,待抬起头来,这才换了一副颜色,笑意盈盈,如沐春风,“姜小四,起来吃桂圆了,刚刚不是嚷着要吃?”若是把炎居算在内,瑶姬是老四,所以方之燮叫她姜小四,这名字带了些情侣间的甜蜜之意,可是在场之人没有一个觉得肉麻,反而对这个男人心疼起来。   瑶姬也抿嘴笑了笑,想要做起,却毫无力气,方之燮忙上前去,貌似打趣,“小四公主娇气的很,微臣亲自伺候!”又将床上的姑娘楼在怀里,手拿一颗桂圆,朝瑶姬的嘴里放去。   炎帝夫妻听闻小女儿和师父回来,忙匆匆赶到,见果真如此,忙上来跟赤松子打招呼,又由花阳介绍了兰舟,这才过来看向花阳。   自打爹娘进屋,花阳就把他们盯住,果然,父亲又是苍老了许多,而母亲,鬓角也染上了花白颜色,心尖儿猛地一抽,疼地叫人喘不过气,忙走上前去,挎住母亲胳膊,将母亲的那缕碎发别在耳后。   帝妻这些日子为瑶姬操劳,早已心力交瘁,私下极度悲伤,却还要在瑶姬面前装出欢喜模样,见到小女儿回来,颇有些隐忍不住,两滴泪珠滚滚而下,忙背过身去偷偷擦去,这才回过头来拉着花阳,一只温柔的手抚上小女儿的面颊,“阿阳近来可好?”见花阳点头,这才放心,“在外头千万照顾好自己,这样娘才能安心。”   花阳见到母亲这个样子,早已万般心酸,见母亲往床榻那方走去,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连忙走出门去,猛地吸了一口空气,突然一见外界的太阳仿若无处遁形,抱着双腿顿了下去,将脸紧紧埋住,哭得天昏地暗。   正在极度悲切之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两下,泪眼模糊之间回头去看,只看到了一双鸦青的鞋子,雪白的鞋底一尘不染,除了这双鞋子,还有一片蓝色的衣角。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花阳轻轻站了起来,脑子一片眩晕,眼前黑暗了一阵,幸而那人扶住了自己,才使得自己没有晕倒在地。   “兰舟哥哥,你今日说的……不是真的吧……”   兰舟本只想瞒住瑶姬,其余的人早晚都要面对,即便再是不忍,也只得如实相告,抿了抿淡唇,逼着自己说出真相,“是……”   花阳轻点了点头,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之火被一盆冷水啪地浇灭,又听兰舟解释,“阿阳妹妹,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这是自然法则,我也无法左右……你……”   花阳怎会不信他?勉强勾了勾嘴角,“我知道这不怪你,我又怎会不信你呢?我只想问一句……还有……多久?”   兰舟知道她问的是瑶姬的生命,万般无奈摇了摇头,“俱我看来,能挺到今日已是不易,估计是念着你还未回来,如今心愿已了……也就是这两日了吧……”   花阳点了点头,倒也没太大的反应,该是早已绝望透顶,轻拍了拍兰舟手背,勉强说到,“我无事的,你放心罢!”   语毕当先朝着屋里挪去,一双脚犹如踩在云端,兰舟又赶紧跑上去搀扶,两人重新回到瑶姬榻前,屋子里的所有人,无论是站在床前的,还是病卧床榻的,都佯装开心,哪怕心中再是愁肠百结,却还是要坚强地面对至亲至爱。 作者有话要说:  巫山神女:赤帝女,名瑶姬,未嫁而死,葬于巫山之阳,精魂依草,实为灵芝。—《水经注》 ☆、空悲香零   瑶姬的床前,没有一个人敢离开一瞬,甚至没人敢眨巴一下眼睛,生怕自己错过了这个一家人相守在一起的最后一段时光。   瑶姬的嘴唇已经苍白而发紫,说出的话也有气无力,一双美丽的眼睛泪水滚滚而出,她拉着母亲的手,悲伤不能自抑,“母亲……孩儿不孝,我……最最对不住的是你,孩儿尽力了,可还是不行,等我走了,你们千万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不要想我,这样我才能好好的放心……再者说,我累了,与其这样活着,不如痛痛快快……”   坐在床榻上的炎帝夫妻看着奄奄一息的女儿,心里头拧紧儿般的疼,苍老的容颜佝偻的脊背,让瑶姬看着就心酸不已。   瑶姬无法,仰头看了看后方,自己的一众兄弟姐妹,“阿阳,你来……”   花阳赶紧走上前去,拉住姐姐的手腕,把耳朵倾覆过去,“阿姊,有什么话,你说……”   “你从小就是家里的活宝儿,无论有什么事,你都能把家里人逗得开心,现在我就交给你个任务,等我走了,阿阳千万要坚强,安慰家里人的担子,就交给你了!”   花阳哭的抽抽嗒嗒,连连点头,却听瑶姬要自己再凑近一点,知她是有私语要说,连忙更上前了一些。   “等我走了,你告诉方之燮,叫他万万不要顾及旧情,快快去寻找新欢,他过得好了,我才能安心……”   她的姐姐瑶姬,临终之前还是最最信任自己,花阳郑重点头,又听瑶姬继续说道,“我记得小时候,咱们俩跑到归泽宫后面的山上去玩,采龙葵,追蚂蚱,那时候你还不敢,被我笑话了一顿,我想着我要是永远睡了,还想睡到那去,你帮我跟父王说说,我不要什么陵墓,只想在随州的后山上,将我深深地埋了,让家乡的太阳照着我,让我暖暖和和的,也就够了……”   花阳悲切不已,早已心如刀绞,拉住瑶姬重重答应,“好,我都记着呢,你放心罢!”这才让瑶姬放了心。   瑶姬的嘴角微微上扬,笑的似是午后的暖阳,然而一只拉着花阳的柔荑却是轻轻地垂下,明眸轻轻一闭,永远的安息了……   花阳哇地一声,伴随着这一声,屋子里顿时啜泣一片,远山上的公鸡迎接着黎明的到来,扯开嗓子打了个鸣,整个长平的人,都要起来忙活一天的事了。   ***   炎帝佝偻着身子,走上朝堂,这些日子清瘦了不少,穿着玄黑色的广袖朝服,颇有些弱不胜衣似的。   这些跟随了他一辈子的老部下听到了消息,也跟着惋惜而悲伤,世上最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虽知道无济于事,可还是纷纷谏言劝慰。   炎帝知道他们好心,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无事,还撑得住,你们且放心罢!”   众人噤声不语,这种伤痛,只能靠时间慢慢平复,殿里安静了半晌,突然有一老臣,拱手迈出一步,“天道无常本是如此,大王千万要节哀顺变,现下三公主已然仙逝,咱们是不是该给公主选个好地方安葬,让她回归造化,落叶归根。”   众人纷纷称是,朝堂里一时议论纷纷,因为都为这个如花似玉的三公主而惋惜,所以人人想尽一份力量,选出一个最好的安息之地。   有一老臣颇为德隆望重,也迈出一步,“大王,我倒觉得,二十里外的仰止山是最佳之选,此地山明水秀,花草茂盛,溪水淙淙,乃似神仙之地!”   炎帝扶着额头思考了一瞬,这才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善!就依此意!”   谁知这时突然进来一人,此人身着一身素服,面貌明艳光鲜,正是最小的公主,花阳。   花阳徐徐走上前来,朝着朝堂上的炎帝重重一拜,又向众位臣子拱手行礼,这才言明来意,“花阳在此多谢众位伯伯的美意,可是阿姊临别之际有交代,她说她哪也不想去,只想回随州城归泽宫后面的巫山!”又回头看向炎帝,“还请父王成全!”   众位臣子嘶地一声,朝堂之中一片哗然,果然有人站了出来,“三公主却有此愿倒也正常,谁不希望魂归故里?可……现在九黎已然攻入随州,战火纷飞的时候,三公主葬在那里,若是被九黎的人发现了……又怎能安息?况且,要回到随州,还必要经过多重战地,又有谁能保证把三公主的遗骨送回故里?”   花阳往前一步,又是拱了拱手,面色郑重,“父王!孩儿愿意担当此任,送姐姐回家!”   那老臣还要再说,“你一个小姑娘……你……”话还未完,却见殿外又进来一人,一袭广袖青衫,优雅而沉稳,仿若遗世独立,此人走上前来,微微拱了拱手,也未行大礼,“炎帝请放心,我与徒儿亲自送三公主回家!”   赤松子跟随小徒儿到来,他的徒儿他了解,有些事上她看似乖巧听话,实际上那是她没那么在乎,若是什么事她真的认准了,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朝堂一时安静下来,赤松子亲自答应,怎还能有什么闪失?   可还有异议,“可是若是将三公主葬在巫山,就怕被九黎的人发现,不能建造豪华的陵墓,可就算是这样,还是不能叫人放心呐!”   炎帝也正左右为难,他知道这些大臣是真心为瑶姬着想,因此才能想的面面俱到,他也想了却女儿的心愿,可是时势紧张,实在是阻碍重重。   头疼之际,堂下一人站了出来,这人不着朝服,只着一身白衣,身量高挑,五官端正,却颇有些瘦弱憔悴,只是一双眼睛坚毅而果敢,“大王请放心!我与公主早有婚约,虽没有来得及举行仪式,可在方某的心里,瑶姬公主早就是我的妻,这一次,为了却我妻心愿,方某愿意送她回家,从此与她一起待在巫山,日日夜夜与她相守,只要有方某的一天,就绝不让人伤害她一丝一毫!”   花阳感激地看向方之燮,她只知道这个人是姐姐爱的,却未想到他对姐姐竟也是用情如此之深。   又有人言语,“可……方先生懂得排兵布阵,若是他走了……对我方来说……”   方之燮出言打断,“如今瑶姬已去,我什么也不想再做,还请大王成全我!”   炎帝看了看殿上众人,捏了捏两眼之间,终是神色一凝,“好!那便由赤松先生师徒和方先生一齐护送三公主返乡!”   这令一出,也没人再去言语,只有花阳与方之燮纷纷谢恩。 作者有话要说:  姜小四:嘿嘿嘿,乃们莫要伤心,俺还会再回来的。 ☆、梦里梦外   瑞羊宫,十里竹林。   少男少女站在竹林深处,一个倚靠在身后的粗壮翠竹之上,脑袋垂的极低,一个比她高出一头,双眼深深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儿,将手放在她的肩上,轻轻安抚,“阿阳妹妹,我嘴不会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不过我知道你心里头极不好受,你若是想找人说说,我愿意听着,你要是想发泄,那就伸手打我,踹我也成,可千万莫要憋在心里,咱们行医的最是知道,若是郁结于心,那对身体是极大的不好……你……”   却见花阳抬起头来,明显单薄许多的面庞迎着竹林里细碎的阳光,五官似是透明了一般,她抽了抽鼻子,终是裂开嘴来笑了一笑,“兰舟哥哥,我无事的,你放心罢!”   兰舟知道她说无事是假的,突然想起一事,“花阳妹妹,你是不是要送三公主回随州?”   花阳也正要跟他说此事,轻点点头,“是啊,我……”   “我跟你去!”兰舟急了,这些日子她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甚至都会忘了吃饭,他知道,人在极度难过的时候是没有饿的感觉的,可是这样子下去身体吃不消,所以他要跟着她去,看着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却被花阳抓住了手,“兰舟哥哥,你不能跟我去。”   “为什么?”兰舟反握回去,把花阳的手抓的生疼,见她缩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花阳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花阳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向你保证会自己照顾自己,何况还有师父,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我之所以让你留下,还是有事想要求你。”   “你我之间说什么求不求的,你说便是!”   “这次姐姐的病……是从将士那里沾染来的,因为这场瘟疫,父王这边已经躲避应战多时,你……可否留下来帮帮父亲?”   兰舟抿了抿嘴,他是最想陪在她身边,可是她又有求于自己,他知道,这事对她来说极其重要,由不得他任性而为,虽极不情愿,也只得答应,“我答应你便是,只是这场瘟疫实在是严重,将士们有的已经病入膏肓,再加上体质稍弱一些,就算我救,也未必救得回来,我也只能是尽力而为,尽量减少损失,万万做不到把每个人都从生死边缘给拉回来……”   花阳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已经感激不尽,连忙退开一步,朝着兰舟重重行了个礼,忙被兰舟伸手止住,“我已说了,我俩之间何必如此?”   花阳却是不以为然,将兰舟的手推到一边,毅然继续弓下腰去,待抬起头来这才解释,“兰舟哥哥便心安理得的受我一拜,这不是客气,而是发自一片真心,我姜花阳此生此世能得兰仙医这样的朋友,真乃是上天垂怜眷顾,大恩不言谢,日后我对兰舟哥哥,定是捧出最最真诚的赤诚之心,绝不负兰舟哥哥今日的一番仗义!”   兰舟听她这么一番言语,心里头又是汹涌澎湃又是热乎乎的,她说她要对自己真心相待,像是誓言一样,又沉重又有感染力,当下也回了个礼,“既然花阳妹妹如此说来,我兰舟也在此处承诺,今生今世定会对花阳妹妹珍之重之,珍惜情谊,日后将妹妹视为毕生知己,咱们绿水长流!”   花阳见他这个样子,也觉得有些好笑,像是结义似的,不由噗嗤一声,又踮起脚尖儿搂了搂他的肩膀,一行泪水滚滚而下,“谢谢你,我记得了……”   ***   三人加上一辆马车从长平的城郭缓缓地出发了,马车颇大,里面装的是瑶姬的棺椁,往南去要经过九黎的地界,所以不好带那么多人,只有赤松子,花阳和方之燮护送着一个棺椁朝着随州的方向行去。   花阳一人坐在马车的空隙里头,缩着身子抱着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棺椁上的莲花祥云纹,一直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那里面躺着的竟然就是瑶姬,那个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的瑶姬……思索之间,眼泪又已决堤。   到达随州需要大半个月时间,这一路下来赤松子和方之燮两人轮流赶车,为了让瑶姬快快安歇,倒也没特意休息,花阳一直在马车里头睡的浑浑噩噩,她记得在孩提时代,自己与瑶姬猜测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灵魂,便相约了一个“秘密”,若是谁有一天死在前头真的成了鬼魂,就要在梦里告诉对方,她想起了这个约定,便只想着睡觉,也是几夜未合眼的缘故,这么一闭眼竟真的入了梦。   梦境乱七八糟,一会儿回到了小时候自己和瑶姬到处躲猫猫,一会儿又梦到她和方之燮的大婚,那两人都穿的红彤彤的,宾客的笑声贯穿她的脑海,谁知道不知怎的,笑声变作了哭声,红绸变成了白绢,哭声此起彼伏,灵堂之中停了口棺椁,花阳慢慢走过去看,却发现里面躺着的竟是瑶姬!她脑子嗡地炸开,疼痛欲裂,只得在地上打滚儿,却没人理她,每个人都在自顾自地哭泣哀嚎。   绝望之中,却突然有一双手抚在自己的脸上,温暖而柔软,脑中的剧痛似是被他安抚了一般,感觉那手要离开,连忙伸手一抓,将它紧紧抓住,放在自己的胸口,不觉抽噎起来。   “阿阳,你无事吧?”却是师父的声音,她突然想起那时候在东海之滨,也是这样的声音,将她从苦海之中捞起,这声音像是有魔力似的,让她无端地安心。   花阳睁开眼睛,见到的是师父的脸,突然之间泪眼婆娑,“师父,我刚刚做了个梦,梦到瑶姬她……死了?”再看马车里的棺椁,呆愣了半晌,终是分清了现实,眼神呆呆的,整个人傻了一般。   赤松子从她手中抽出手来,将她的身子摆正,“阿阳,你有些发烧,稍等一下!”说罢出了马车,朝方之燮询问,“花阳她有些发烧,方先生可有酒水?”   直到方之燮扔来个酒袋,这才回到车厢,掏出衣襟里的一张手帕,用酒浸湿朝着小徒儿的额头和脸蛋上抹了上去,见花阳又似晕晕沉沉地睡去,低叹一声伸出手臂,将小徒儿轻轻揽在怀里。   再看怀里的花阳,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赤松子拿衣袖凑上去轻轻沾了沾,感觉到怀里的女孩睡的极不安稳,只得轻轻安抚花阳后背,又是怜惜又是心疼。 ☆、踽踽独行   浑浑噩噩之间,马车已经驶到了随州的郭外,通过一个关卡再行几里就是巫山所在之处了,马蹄儿踢踢踏踏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九黎的人攻陷了随州,却也足够聪明,没有破坏随州的一草一木,这条青石路还是炎帝在这的时候招募地方百姓修的呢。   花阳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熟悉的夕阳,熟悉的草木,熟悉的炊烟,包括过往行人说的话都是熟悉的语气,再往远处看去,连绵的远山巍峨壮观,山尖插在了云雾之中,仿若攀缘此山就能到达仙境似的。   那就是巫山,她与瑶姬的“后山”,这么看着就像在眼前了似的,实际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比方说,还要过一道城门。   这么想着,只听驾车的方之燮吁—了一声,又普通一声跳下车去,对着谁说话,“秋老虎正盛,两位官差辛苦了,只是不知为何拦住我们?”   花阳扭头往车外看去,原是到了外城门,马车被两个守门的拦了下来,两人倒是正经的很,朝着方之燮现出了腰牌,“我们兄弟二人今日当值,凡路过的车马都要检查,还请先生行个方便,叫我们到车厢里看上一看,若是没什么异样,咱们自会放你过去!”   花阳蹲在车厢,知道他们未必认得自己,可若是发现了里面的棺材未免会觉得奇怪,毕竟这处离九黎与炎黄的交接处已是不远,万一引起注意彻查起来……   方之燮倒也处惊不变,只道车厢里还有女眷羞于见人,也不过只能拖延时间,正待焦急时刻,只听车厢外的赤松子出了声,“两位小哥想要查探,咱们也只能配合,只是里面是鄙人的两个妹妹,养在深闺之处害怕见人,又被家中长辈娇惯坏了,待我进去好好说说,把她们请出车来,也便于查看,两位官爷觉得如何?”   九黎的统治者蚩尤,虽说野心勃勃,严刑峻法,但治理下属也极为严明,即便是这样最最末端的小吏也绝对不敢造次,听赤松子这样解释,再看马车上的装饰和驾车人的衣着打扮,也只得同意。   赤松子纵深一跃进入车厢,看见小徒儿瞪着两只大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花阳将棺木打开一个缝隙,自己咬破中指,竟是在空中画了一个血符,血符画好,又被赤松子轻轻一带,便轻轻飘飘地落在了棺木里瑶姬的胸口之上,就是这么一瞬,棺木里的瑶姬竟然缓缓睁开双眼,自己打开棺木坐了起来。   外面的官差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已有些不耐烦,双手抱剑催促,“烦请先生快些,可莫要故弄玄虚!”   花阳早在车内听到了刚刚外面的对话,连忙故意放高声音,“阿兄,你莫要拽我,瞧你把我们说的,我们自己出去便是!”   车外的官差正盯着车门,方之燮心里也在怦怦大鼓,谁知此时车帘一掀,竟是出来一个美人,明眸皓齿,衣着甚是华丽,只是颇为瘦弱,若是再胖一些,该是要美憾凡尘了吧!两个官差看到这么一幕,顿时惊的说不出话来。   方之燮看到“瑶姬”也是明显一愣,瑶姬死后,炎帝找了好几个人帮她打扮,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入土也要风风光光,所以此时的瑶姬身着一身湖蓝色的襦群,头上戴了两只金钗,唇色被画的润泽粉嫩,当先一步跳下马车。   只是这美人美则美矣,却没什么表情变化,目光呆滞,也不说话,再看后面下来的一个,虽是不如先前的貌美,但也足够动人心魄,这姑娘还算正常,起码眼珠子知道转,下来还跟他们见了个礼。   赤松子这才朝那两人说道,“两位小哥现在可以查看了!”   一个官差点了点头,拿起长刀挑了一把车帘,里面确实没有别的,却有一口棺材,表面光光亮亮,一看就是上好的木材。   小官差回过头来,颇有些疑惑,“先生,这是……?”   赤松子连忙解释,“家中有长辈年事已高,托我们兄妹三个去往北边打口松木的棺椁,也是为了给家中长辈增增寿。”   官差点了点头,随州这边确有这样的传统,说是老人在世的时候先把棺木给打好了,这样反而能给老人添寿,仔细看这几个人的穿着,一身富贵倒是有一片孝心,当下也不多想,冲着众人作了一揖,“多有得罪,先生请进城罢!”   赤松子道谢一声,安排大家上了车,众人皆是长呼了一口气,再看那方瑶姬,也在车厢上坐的端端正正,只是眼神直勾勾的,前方赶车的方之燮终是忍不住回过头来,直直盯着瑶姬,话却是对赤松子说的,“先生……她?”   赤松子微叹了口气,再看徒儿花阳,也是眼眶子红红的,不由心疼,无奈之下打开棺盖,那个“瑶姬”竟是自己躺了下去,安安静静地闭上双眼,睡着了一般。   “她不是真的,只是个傀儡……刚刚只是权宜之计,还是快些赶路,将瑶姬公主好好的安葬了罢!”   方之燮苦笑着点了点头,回过头去专心驾马,这头的花阳也早就把眼泪哭干,此时想哭也哭不出来,一直被赤松子搂在怀里,听着前方的马蹄声响的极有韵律,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鼻尖萦绕着师父身上淡淡的清爽气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却足以让人把心稍稍安放。   再醒来时已是皓月当空,明星荧荧,赤松子拍了拍小徒儿的脑袋,轻轻地招唤,“阿阳,咱们到巫山脚下了,正巧趁着天黑,我们把瑶姬公主安葬了罢!”   花阳迷迷糊糊看着师父的脸,仿若想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尽管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每每从睡梦中醒来仍然觉得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然而现实就是如此地冰冷无情,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做。   几人下了马车,趁着夜色挖好了坑,将瑶姬的棺椁好好的安放,又一把一把地抓土埋上,花阳终是嚎啕大哭了一场,一直到今日才算真正接受了这个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因为这里已是九黎的地界,不敢堆坟,更不敢立碑,只能将土添平,又细细地扬了一层地表的干土,看着就像什么也未发生一样,等到尸骨埋好,哭也哭够了,月亮已是升起老高。   花阳站起身来正背着光,而方之燮却正正好好迎着月色,她明显地看见,这个表面上一直清清淡淡的男人竟也是泪流满面,却转过身去,拿着衣袖轻拂了拂,自己当先一步往前去了。不知道怎的,她觉得那步伐有些跌跌跄跄似的,不由为这个男人心疼了一把,直到师父拉住了自己的胳膊,这才回过神来跟着他走出了深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事情太多,可能要忙到很晚,不一定能更新的上,今天就两更,要是明天还有时间可以再更一章,众位小可爱多多见谅! ☆、润物无声   马车行出了巫山山麓,为了掩人耳目,三人特意又驶出了几里之远,这才找了个有人烟的地方,随便找了个普普通通的客栈,客栈不大,倒难得干净整洁,对于长途跋涉了十几天的人来说已是极为满足。   疲惫不堪的身体一经松懈就难以掌控,花阳连晚饭都未来得及吃,躺在榻上毫无力气,她觉得自己似是要陷入什么地方,黑黝黝地找不到方向和出路,更加煎熬的是在来的路上一直昏昏沉沉,到了这反而毫无睡意,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和心脏打起了架,脑仁疼痛,而一颗心却在极速运转,回忆着过往,担心着未来。   再摸上小腹,事情的突变以及舟车劳顿叫她早忘了这些,如今身体开始报复回来,一阵一阵地涌来酸楚的疼痛,连带着整个腰身都跟着酸痛。   她记得萱婆婆曾告诉过她,女孩子到了冬日要记得加衣保暖,尤其是脚下,更不能着凉,若是寒气入体就会留下病根儿,怕是月月这个时候都不会好受。   可她现在哪有闲暇去顾及这些?身体上的疲惫和痛苦远远不及心里的,她能感受到不适,就说明自己还活着,还在真真切切地感受着作为一个生命的悲欢,而她呢?而瑶姬……只能被掩盖在重重的泥土之下,这些的一切,她再也感受不到了……   逼迫着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今夜的风有些大,吹动着窗外客栈的幌子嗡嗡作响,也不知是什么跟着叮叮当当,她数着这声音的次数,终是浅浅地睡着了。   梦里依然缭绕着瑶姬各种各样的声音,有哭的,有笑的,有温柔的,有恼怒的,后来又重重叠叠地交织在一起,参杂着腹部愈演愈烈的疼痛,梦里突然觉得可怜,觉得瑶姬可怜,她们一家人可怜,自己也可怜,为什么这样的不公要降临到自己的身上,那些节哀顺变顺其自然的道理她早就懂,可是她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这些道理在现实面前苍白的像是一张白纸……   她佝偻着身子,抱紧自己,自我的安抚,自我的保护让她找到可以安心的一隅,世事易变,她只有此刻可以珍惜。   赤松子也无心吃饭,但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辟谷只是一种修习的方式,对花阳却是不同,他坐了又坐,等了又等,终是再坐不住,轻轻走到徒儿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却是无人回应,无奈之下只得悄悄推门进去,声音接近于无。   床榻上的女孩儿皱着眉头,睡得极不踏实,侧躺着抱着自己,像是一只脱了水的小虾,他看得心惊肉跳,也跟着痛楚,只可惜自己不能为她做些什么,有些苦涩的味道,是要在成长中慢慢消化的,他能做的,也只有陪着,只有坚守,只有帮她长出翅膀,可以自己远行,若是有一天她飞的累了或者受了委屈,若是她愿意回来找自己,他还要继续护着守着,帮她出气帮她解决,没办法,谁叫他摊上了这么个麻烦呢?   再看那张脸上痛苦的神色,甚是苍白而虚弱,这才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对,又见她紧紧搂着腹部,腮边流下汗珠子,拉出手来往脉上一搭,甚是虚弱不稳,他虽是不通医术,可还是懂得几分,稍稍犹豫了一阵,这才走到床尾掀开被角。   棉被下是徒儿的那双玲珑小脚,穿着两只雪白的袜子,该是睡得太急忘了脱,此时因为疼痛也是紧紧的佝偻着。   赤松子将那只脚儿握在手中,脚心上冰溜子似的凉的冰人,只得轻轻运气以助她驱寒,直到把脚儿变得温热,这才放下换了另外一只。   这么一番用功下来,小徒儿的眉头舒展开了,身体也慢慢的放直了,甚至还嫌热的蹬了蹬被子,感觉到有人抓着自己的脚,颇为不满意地一阵乱踢。   赤松子哭笑不得,重新将被子掖好,这才悄悄走出门去。   ***   昨日那一晚是花阳这些日子以来睡的最好的一晚,这些日子她一直情绪低迷,再加上秋意越来越浓,可是昨天那一晚,她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夏天又来了。   师父说此地不宜久留,所以他们今日就要回去了,她要在离开之前重新看一看瑶姬,看看这个她安睡的地方白日的样子,是不是阳光明媚,风清云淡。   她怕再过几年等到野草漫过了一切,她怕那个时候再找不到瑶姬在何处安歇,所以她记得清楚,那地方的三步之外长了一棵高大的银杉,让人觉得可以依靠似的,踏实的很。   人都言人死了之后灵魂怕光,可是花阳不这么认为,她把瑶姬葬在了巫山南坡,她记得瑶姬说她喜欢阳光,她想念儿时后山上的阳光,她说她想睡得暖暖和和的,她知道,瑶姬那么可爱的女孩儿,即便是逝去,也是变作了花间的仙子,又怎会安于阴暗角落?   此时的花阳站在埋葬了瑶姬的地方,高高扬起脑袋,脸儿承接着阳光,感受到暖暖的温热在自己的手指间跳跃,她突然就有些释然,这样的地方,她该是睡得很舒服吧?   终是可以放心,回头看见了身后的方之燮,将瑶姬安葬在这儿,他也很喜欢似的,就连多日以来一直严肃的脸面都浸着浅浅的笑。   花阳慢慢走了过去,仰头看着他,想起来瑶姬临终之言,“方先生日后有何打算?”   方之燮也不低头,似是没听到似的,过了好半晌才眨巴眨巴眼睛,“这地方她喜欢,我也喜欢,来的时候我已经说了,我是来这陪着她的,这一生一世我们俩再也不分开了……”   花阳也是颇为感动,世间女子若是能遇到一个如此情深的良人,倒也不枉此行,可她答应过瑶姬,要让他找到幸福,只得接着规劝,“我知方先生重情重义,相信姐姐也就是因此才能对您死心塌地,可她爱你,因为爱你才只盼着你好,你若是想要她安息,便要忘记过去,重新去寻找幸福……方先生,你不必为此耗尽一生……”   “小公主不需再多言了,在这守着她就是我的幸福……你便是说的再多,对我来说也是无用的……”   花阳还要再劝,却被赤松子拉了一把,“多说无益,你便随他去吧,若是情深,再劝也是无用,若是情浅,无需多劝他自会离开,有些事情,还是日后再讲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更一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嘿嘿嘿) ☆、唇齿相依   过了正午,瑞羊宫的正殿里只剩下炎帝一个,这个历经风雨坎坷年过半百的英雄微微弯着脊背,伸手接着房檐上滴下来的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过去,又不知要有多少的繁花凋零枯萎。   视线之中一朵青云飘然而至,上面站着一男一女一师一徒,女孩儿一落地就向自己跑了过来,俏生生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自己,仿若下一刻就要扑过来跌入自己的怀抱,可是这女孩到自己面前生生站住,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眼睛里头是无奈,是悲哀……   花阳站在父亲的面前,眼看着他斑白的鬓发,眼角的憔悴,这哪里还是她印象中的那个父亲?她记得那时候自己化作飞鸟回来偷偷地看过他,可那时候的他眼神里透露着坚毅,而这一次,那种坚毅没有了,只剩下对命运的屈服,毕竟他老了,又有谁能承受的了生命中有两次彻骨之痛?   炎帝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发,终是把她搂进了怀里,她听见了父亲说话时喉咙里的嗡嗡作响,沙哑而低沉,“事情都办妥了么?”   花阳在父亲的胸膛里点了点头,“办妥了,那地方很好,我感受的到,姐姐她喜欢那里……她很开心……”   炎帝强忍住眼泪,又看了看一旁的赤松,“之燮他,到底没回来吧?”   花阳又是点了点头,“我劝过了,他不愿意走……”   “……嗯……那就随他吧!”这才松开双手,朝着赤松子走过去,“老夫真是没什么可说的,这些年来没少麻烦先生……我……”   赤松子但笑不语,又听炎帝说道,“说来惭愧,老夫还有一事要请先生同意……”   “炎帝请说!”   炎帝动了动嘴唇,犹豫了一阵,“如今姬儿突然逝世,我与夫人还有些缓不过神,尤其是阿阳她娘,我是想,可不可以将阿阳留下一段时间,这样好歹能让她娘看得开些……”   “炎帝严重了,如今这般情况,即便是你们不说我也要叫她留下来的,只是我也有一事相求,如今阿阳姐姐故去,我这个做师父的也实在不能放心,不知炎帝可愿让我陪徒儿一起留下?”   炎帝欣喜不已,又怎会推辞,“好好好!只要在这不耽误先生的正事,我和夫人求之不得!老夫这就叫人去给先生准备房间!”   众人这边说着,那边来了一人,着一身淡淡的蓝色,远远看着融在了秋雨中了似的,那人撑着一把小伞,走到近处才收起拿手提着,一双眸子满是关切,将花阳从头到脚望了好几个来回,“阿阳妹妹,你又瘦了……”   花阳淡淡地笑,这个男孩子总像是一阵清风,裹夹着清新的山林之气,她轻轻地回,“无妨,你也瘦了……”   炎帝看了看兰舟,眼神里头闪过一瞬的若有所思,又看向小女儿,“这些日子以来真是要多亏了小舟大夫,将士们的病,算是控制住了!”   花阳一喜,“是么!如此甚好!”再回头看向兰舟,确实瘦了许多,怕是近日实在操劳,走过去轻轻行了个礼,“兰舟哥哥,得友如你,真乃大幸!”   兰舟想起那日离别时候连人的互诉衷肠,庆幸她未说出个“谢”字,伸手一扶,“阿阳妹妹一路辛苦,咱们就不要虚礼了,现今王后卧病在床,阿阳妹妹还是快去王后床前陪伴吧!”   花阳听闻母亲生病,想起这次的霍乱,大骇,急忙问道,“母亲……她到底如何?”   却见兰舟给自己一个安抚的眼神,“妹妹无需过多担心,王后她只是抑郁成疾,肝郁气滞,再加上这些日子不思饮食气血不足,是以浑身乏力以致晕厥,只需调养数日就可康复……”   花阳松了口气,“多亏兰舟哥哥在此,帮助我照顾家里,我实在是担心,咱们这就前去吧?”   兰舟点了点头,众人这又朝着王后听訞的寝宫去了,花阳心里着急,快走了几步,将众人甩在了身后,走进寝殿,看见母亲轻轻地睡着,一头乌发散在枕巾之上,只是其中参杂了少许白色,让人觉得突兀而心惊肉跳。   她拉住母亲的手,轻轻抚上母亲的脸,每一道皱纹都似是刻在她心上的沟壑,她轻轻呢喃,“若是母亲没有生过我们这些孩子该是多好,永远不用操劳,永远不用承受这样的伤痛,岁月也会流逝,但母亲永远快乐……”说着再不能自抑,将脸轻轻贴在母亲的手上,感受着那手心里的温暖如春。   却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发顶,“傻孩子,没有你们长伴左右,我和你父王又怎会得到如此之多的美好和快乐,若是没有你们,你父王他也不会知道什么叫作骨肉相连,更不会把这样的爱推及到更多的百姓身上去,他又怎会拼尽全力给全天下的孩子一个安宁的世界,反而成了一个天下的英雄?”   花阳扑闪着睫毛看着母亲,重重地点了点头,忙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抹了抹自己的,“我知道了!母亲!”   又顿了顿,眼里含着泪花,嘴角却噙着笑,“我遂了姐姐的意,将她葬在了巫山的南坡,那儿阳光正好,孩儿亲去体验过了,暖暖的很是舒适,我看见那儿的小草都跟我点着头似的,估计是替瑶姬说话呢,她说她喜欢,母亲放心吧!”   王后含着眼泪点了点头,“瑶姬这孩子命苦,怀她的时候你父王还在外头打仗呢,偏偏天旱,随州城粮食不够,大家都吃了不少的野菜,她生下来你父王也没回来,幸而后来收成又好了,这才把她的身子慢慢补好,等到你父王回来了,她都两岁会说话了,紧接着又有了你……”   花阳将头深深埋下,轻点了点,“人与人之间的相遇都是缘分,瑶姬与母亲的母女缘分,与我的姐妹缘分,都是我们最最美好的回忆,虽是极为遗憾,可起码拥有过了,她好好的睡在故土,倒也可以避免了战火的纷飞,避免了朝不保夕的迁徙奔波。”   又抬起头来,眼睛明亮而坚毅,可是,你也是我们所有兄弟姐妹心中的快乐之源,你快乐所以我们才能快乐,所以母亲要坚强,为了您的孩子,包括瑶姬,您更该坚强,阿阳也会把自己变得更加的强大,更加的坚强,以至于可以保护我爱的人,保护您,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这样才能成全彼此的幸福。”   听訞觉着自己的女儿突然间长大了,大到可以反过来安抚自己,她很欣慰,强忍住哭泣坐起身来,将小女儿搂在怀里,眼神之中的坚毅之色也是渐渐升起,“走,咱们都要学会坚强,外面秋高气爽,咱们出去走走罢!”   却见花阳摇了摇头,“母亲,外面正下着雨呢,等到雨停了再出去罢!”   “那……好罢……娘亲今日还未进食,那便叫人传膳吧!”   花阳噗嗤一笑,对着门外大喊一声,“来人呐,传膳!”   站在不远处的炎帝微微一笑,他这个妻子,只有小女儿才能治得了,再看身边的赤松子和兰舟,都是嘴角噙着微笑,三人默默地走了出去,只盼着莫要再发生什么事,再来刺痛这一家人刚刚包扎好了的伤痛。 ☆、竹笛清欢   手拿一只小小青竹,花阳将它转了几圈,再举起来细细观察,看它上面一圈圈的竹节,像是它的筋骨一般,风可以吹,却压不倒,她喜欢竹子,清新的气味,挺拔的身姿,不屈的脊梁,都让她痴迷。   秋风瑟瑟,她扬起青竹当作利剑,胡乱地在空中盘旋勾画,想象着自己有一日能拥有至上的力量,这样的话就不用再去惧怕,这样的话就可以独挡一面,这样的话就可以帮助父亲,为家人,为乡里,守得一方安宁,这一次的随州之行勾起了她对故乡的回忆,那里头有她的童年,亦葬着她亲亲的姐姐和朋友,她没有太大的抱负,可她想要她的随州……人都说对故乡的思念便是对人的思念,实际上也不尽然全对,她想要随州城里的一草一木,每一缕炊烟和每一丝阳光,物是人非和人是物非都让人悲叹凄哀……   正在舞动之际,忽大忽小的秋风裹夹来阵阵的笛语,婉转悠扬的旋律仿如淙淙溪水,能洗尽尘俗污垢,催人进入圣贤似的,这是兰舟,她已经在好几晚听到了他的笛声,未想到自己无意中送的礼物竟使得他如此珍惜。   兰舟的进步很快,这笛子刚刚送他的时候还不成曲调,转眼间就已如此通畅流利了,她甚至在里面感受到了娴静和柔和,不染纤尘似的。   花阳忍不住笑了一笑,他该是日日都练习的吧,即便再忙,自打带着他来到长平,他就一直闲不着似的。   兰舟和炎帝可谓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因为炎帝一直喜欢研究百草之用,到今日也得了许多的心得,而兰舟本就是医者,再加上整个家族的行医经验,对于炎帝来说跟他交谈一番受益匪浅,而兰舟呢,他更多的是给仙界的仙人医治,用的都是一些方壶山上的名贵珍稀药材,倒是不知道还有那么多平平常常的草木也可以用来调理身体甚或治疗疾病。   小舟大夫在仙界也算个异类,仙界的医者主要分为两类,其中一类也是大多数的都是以法术医治为主,治病救人的方式是运用了各类法术符咒,而另一类,也是极少的一类,就是兰舟这样的,主要研究各类草药的功效,以植物之精华理顺四肢百骸。   在兰舟看来,人的躯体乃是自然之物,只可疏导,唤醒躯体之中自然的力量,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外力强加催促,这样虽是可以解决一时病痛,却无异于扬汤止沸,长此以往对身体伤害极大。   兰家世代都是另辟蹊径,但也兼顾法术医治,到了兰舟这一代更甚,因此更加受到其他仙医的排挤。   这些日子以来,炎帝和兰舟日日聚在一起研究讨论,互相分享经验医术,倒是真的研制出了种种控制疫情的办法,虽说仍是不少伤亡,却在慢慢减少,眼看着有效果了。   “阿阳妹妹,你也未睡?”笛音突然停了,一旁的银杏树不满似的,跟着秋风哗哗作响。   “这才多早,这就要睡了?”花阳踩着落叶走了过去,轻轻坐在他的旁边,“我父王真是喜欢你呢,这些日子以来都不理我了!”   “哪里哪里,炎帝为民操劳,爱惜将士,真是不可多得的贤能之主。”   花阳噗嗤一笑,“不过是逗你玩呢,你出来这么多时日,家里没有事罢?”   “能有什么事,我这次来也学到了不少,于我个人来说也是个好事,今日你父亲还跟我说了一事,我觉着甚至好笑……”他似是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不经意似的提了一句。   “什么事?别卖关子……”   兰舟颇有些紧张似的,停了好一阵,这才勾了勾嘴角,一双清晰的眸子盯着花阳的脸颊,“他说……他极为喜欢我,要把女儿嫁给我呢……”   花阳虽是跟他极为熟稔,可到底是个女孩儿,面色微赧,却还是装作没什么大不了,使劲推了一把兰舟肩膀,“我说你们两个聚在一起就没什么好事,一老一小都不太正经,小舟大夫身姿挺拔,面如冠玉,我可高攀不上!”   秋风吹起了兰舟的衣角,颇有些凉嗖嗖的,他低头抻了抻,抬起头来已满是笑意,终忍不住嗤笑一声,“他只说把女儿嫁给我,又未说是把你嫁给我,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未婚配,你怎么就知道是在说你?”   却被花阳一把打在了身上,见她跺脚跑开,忙提起竹笛追了上去,她走的快他也迈着大步,她走得慢他也慢慢踱步,“阿阳妹妹别生气啦,天色太暗,让我送你回去吧!”   ***   第二天一早,赤松子刚刚用过早饭就被徒儿抓住了袖子,他有些疑惑,自己的徒儿日日陪着家人,可是多日未主动找过自己了。   “有什么事?”   “师父……咱们今日就开始修习法术吧,我怕日子久了我就忘了,若是前功尽弃……”   赤松子更是诧异,要说徒儿主动找自己要学习法术,这也是第一次,他故意装作往东边看了看太阳,颇有些不解似的,“没错啊,是东啊?”   却把花阳急得直跺脚,使劲摇着自己的袖子,“师父……我是不想一直当弱鸡,真的不是心血来潮……我……”   “好好好好好,我应了你便是,那是现在开始?”   见小徒儿使劲儿点了点头,“嗯嗯嗯,就现在罢!”   “跟你母亲说好了?”   “说好了说好了!”   “那……走罢……”   赤松子带着徒儿出了瑞羊宫,左转右转竟是一直走个不停,眼看着来到一处集市,赶集的人们来来往往,甚至热闹。   花阳终是再忍不住,使劲拉了拉师父,见他低下头来忙抱怨开来,“师父,咱们到这来做什么?你可不要诓我!”   赤松子看见徒儿那个狐疑的眼神,面色一肃,“你这孩子,怎的如此不尊重师长?师父何时诓骗过你?”   “那为何……”   “为何?你练的是为师毕生心血潋水术,那我就考考你,潋水最最重要的是什么啊?”   “是心境……”   花阳的脑袋被赤松子敲了一下,“对头,是心境,为师这是在带你锻炼意志,今日你就什么也不要做,陪我散步就好!”   “这个荷包倒是不错,阿阳可喜欢?”   花阳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那个荷包,艳粉的颜色绣着大红的牡丹,不由怀疑起师父的审美水平,不过这倒是冤枉了赤松,这样鲜艳的东西他是绝对不会要的,只不过他以为女孩子都喜欢这些,他看见徒儿那个隐藏不住的嫌弃眼神,只得将荷包扔了回去。   花阳还在想他刚刚说的话,总觉得这话古怪,可却也没什么破绽,看着已经走到前边的师父,只得默默跟了上去。 ☆、冰湖钓雪   转眼间入了冬,轻飘飘地小雪柳絮似的,洋洋洒洒地飞到瑞羊宫的朱瓦之上,这一月以来,经过炎帝和兰舟的一齐努力再加上冬日的到来,疫情总算是控制住了,虽说仍有许多伤亡,但是得病的人数没有再增多,感染上了的幸存者也在慢慢地康复,兰舟先告了辞,他背着那个来时就带着的药箱直接找到了炎帝,这一月下来两人已经成了忘年之交。   此时的炎帝正在跟手下谋士荣成子议事,兰舟站在门口未敢打扰,正在犹豫不决之间却被炎帝一眼扫到。   “小舟大夫,快快进来!”再看看他背着的药箱,“这是要走?”   兰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又不能永远待在这,只得点点头,“是啊,家里的药铺还要我去帮忙打理,这里的疫情眼看着就要好了,我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炎帝颇有些伤心似的,这个“小朋友”他着实喜欢,性子温温和和的,又认真又好学,重要的是心善,他说要把花阳嫁给他是发自真心的,就怕自己的女儿不愿意,若是这两个人能够情投意合,他举双手赞成,这事......以后还得再多撮合撮合,若是花阳能嫁给他,他这个做爹的心也就可以放下了。   再是无奈也没有留着人家不让回家的道理,炎帝微有些失落似的,可还是得点头,“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吧!小舟大夫这些日子的帮助老夫看在眼里,大恩不言谢,若是日后有时间可以跟花阳一起回来看看,就当作是自己家里,咱们这随时欢迎小舟大夫!”   兰舟心里暖和和的,爽快地嗳了一声,“您老日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也千万不要客气,我兰舟必会随叫随到,当然了,最好没有,毕竟我是个看病的,找我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事。”   炎帝怎么看怎么喜欢,要是自己能有这么个女婿......比女儿还要贴心,踏踏实实地对花阳好,只可惜......当下瞄了一眼兰舟,装作开玩笑似的,“哈哈哈,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婿就再好不过了!”   兰舟见他又这样说,当下就红了脸,连连推辞,“伯父说笑了,我哪有那么优秀,足够配得上小公主,再者说,小公主只拿我当朋友的......”   炎帝听他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有希望了似的,什么叫“小公主只拿他当朋友”?这是透露过了?那就是说,这个小舟大夫对花阳......   又斜眼看了看兰舟神色,见他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转回眼神装作只是随口一提,心想自己的女儿多半是还未情窦初开,她在方壶又不认识什么其他的男子,一来二去岂不是总要生出点情愫,所以这件事倒是充满着希望的。   兰舟跟炎帝告完了别,从这出去,又直接去找了花阳和赤松子,那时候这师徒两个正在河边钓鱼,他见这两人在已经封了冻的湖面上凿了两个大窟窿,就觉着有些好笑,因着他们不久也要回到方壶山,倒也没怎么依依惜别,事情都交代完了,兰舟这才背着药箱回家去了。   这师徒两个接着钓鱼,要说怎能有如此“雅兴”,花阳总觉得她着了师父的道了似的,还如上次一样,她想要快快学习法术,赤松子答应之下又带她来钓鱼,说是要练她的心性,这次可真是练了心性了,这差事实在是熬人得很,两只眼睛得一瞬不离地盯着上面的鹅毛浮漂,就等着鱼儿的上钩,鱼儿倒是吃了不少的鱼饵,可惜一个也没上钩。   她是第一次钓鱼,一个没钓到也就算了,可是她看看师父的鱼篓,也是一个都没有,她现在有些怀疑他到底会不会钓鱼,侧眼去看赤松,却见他老神在在的,也扭头看了一眼,语重心长地教育起人来,“阿阳,莫要心浮气躁,其实鱼儿钓不钓的上来一点也不重要,难道瑞羊宫还缺这一条鱼儿?重要的是享受过程,你从中获得了快乐那这鱼钓的就有价值了。”   花阳目瞪口呆,她隐隐觉得师父变得不一样了,要说哪里不一样倒也不好说,好像说话比以前更多了似的,不过他对待别人的时候倒是没什么变化,因此她默默猜想,师父他大概是一个内向的人,可是内向的人也不是永远内向,他若是跟你熟实了把你放在心上了,他的话就会变多。   花阳为自己的这个发现隐隐有些开心,他说的那个境界她懂,可是还是做不到,她年纪还是小,到底不够老成,只得尽量地理解,正在百无聊赖之时,岸边走来一个女人,体态有些清瘦,却给人一种难以严明的气场。   这女人正是王后听訞,这样的气场是在她陪着炎帝风风雨雨的政治生涯中渐渐形成在骨子里的,这是所有人不能忽视的。   听訞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嘴角挂着恬静的笑意,那样的气场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柔慈和蔼的舔犊情怀,她弯着眼角看着花阳,而花阳正在眯着眼睛盯着湖面,眼看着已经昏昏欲睡。   赤松子见了这幅场景,颇有些无奈似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个鱼儿也不往自己这凑,倒是徒儿那热闹地很,可惜这丫头心不在焉,竟让到手的鱼儿白白跑了,此时再也估计不得,一个大步跨到花阳这边,在小徒儿的身后拉住鱼竿,找了个时机奋力一提,竟还是光秃秃的鱼钩连鱼饵也无。   花阳本正昏昏欲睡,却不曾想被人搂在怀里,再睁眼看去,湖面上被阳光照耀的善良的鱼钩在空中划过,这才明白了发生什么,却突然意识到师父并未放开自己,当下面色一赧,往前挪了一挪。   实际上赤松子是在觉得尴尬呢,他教徒儿钓鱼,其实自己的技术也不怎么样,这才怔忪了一瞬,直到感觉到怀里的徒儿动了一下,这才缓过神来。   在一旁刚刚见证了这一幕的王后本觉得好笑,可稍后就看见了自己的女儿颇为羞涩的神情,这样的神情让她感到心惊肉跳,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多。   再看这对神色各异的师徒,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慢慢走上前去,“先生真是好兴致啊!”   赤松子刚刚太过专心,竟是这才发现了来者,连忙站起身来,微微点头行礼,“我是见阿阳这孩子心浮气躁,带她来磨练一下耐性,真是让王后见笑了!”   听訞哪里不知他的苦心,自打瑶姬出事以来,一家人的心里都像是压了块石头,花阳现在懂事了许多,懂得安慰家里人,可是她做娘的知道,她自己心里极不好受,种种平和的表象不过是为了让仍在的人放心,她知道这个道理,日子不能整日里死气沉沉,就算是装也要装作坚强平和。   赤松子这些日子做的,哪里是什么为了锻炼她的耐性,不过是想着各种办法叫她散心,说也奇怪,师长的力量从来都是不容小觑,再是不听话的孩子到了师长那里也得老老实实的遵命,她知道,在每一个孩子的心里师长都有着一个神圣的地位,这是谁也撼动不了的,也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觉得自己刚刚是看得错了。   “没有关系,反正这样的事也就是图个开心,没有钓上来就没有罢!我是来叫你们回去用晚饭的。”她很感念赤松子的恩情,感念到不知道如何表达,唯有以最最真诚的方式,保证他在这的每一天都要受到最好的待遇。   赤松子笑着点了点头,“多谢王后了!”说吧弯腰拾起两人鱼竿鱼篓,看见花阳在前方搂着娘亲的胳膊,已经走出好多步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他这个徒儿真的是喜欢搂着别人的胳膊,不知道等到她日后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孩儿,还会不会如今日这般。 ☆、永以为好   一场雪过后天更冷了些,长平这地方不比随州,一到冬天就要点炉子,不点的话屋里就没法子睡觉。   花阳的小屋里炉火烧得正旺,外面阴风怒号地,屋里头却是温暖如春,花阳刚洗了个热水澡,正散着一头长发,拿着篦子慢慢地通着,还有些潮湿的头发更是黑如墨染,将一张小脸儿显得白皙透亮,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正巧这时有人敲门,来者正是自己的娘亲,王后披着个宽大的斗篷,斗篷上的帽子把她的头发遮得严严实实,可还是被冷风吹红了脸。   “母亲快进来,进屋把斗篷脱了,散散凉气!”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拉着母亲,又帮她去解颈上的带子,随手挂在墙上,又去给母亲倒茶,颇有些埋怨似的,“这么冷的天气,母亲又何必亲自来呢,叫人来找我我去您那就是……”   王后搓了搓手,看着女儿忙活的身影,颇有些心酸似的,按道理来讲女儿长大了懂事了该觉着开心才是,可是现在她有点开心不起来,她十五岁生了第一个孩子,是重嬿,后来又先后有了芫湘和炎居,她二十五岁生了瑶姬,隔了两年又有了花阳,可是现在,瑶姬不在了,连最小的女儿都长大了,现在呢,自己也已经年过半百,这岁月还真是让人稀里糊涂,稀里糊涂就到了今日……   正在感慨万千,花阳泡好了茶端了过来,这才收回了心思,一手端着茶杯暖着一手握着女儿的小手,“阿阳,你也坐,娘亲跟你说些事……”   花阳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只能坐下来等着她说。   “孩子……你在家待的也够久了,连你师父也要在这陪着,现在家里也没什么要你担心的了,你还是快快跟你师父回方壶山去罢!阿阳……娘要你在这乱世之中好好活着,这样做母亲的才能放心,可要想自保就要长些能耐,你去山上跟师父学些本领,这是最好不过的……”   花阳看着这些日子瘦了不少的母亲,哪里舍得这就回去,连连摇头,眼泪也跟着扑簌而下,“我不……就让孩儿再陪你一段……就一段就好……”一边哭诉一边将脸埋在母亲的膝上。   王后摸了摸小女儿脑袋,“傻孩子,咱们娘俩要想待那是永远也待不够的,你要是早早的回去,跟师父学好了本领,到时候再回来助你父王一臂之力,等到那时候,为娘的可就要全都依仗你了……”   花阳倒是没再说话了,还是埋在母亲的怀里淌着眼泪,不过王后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如果自己不这么说,是怎么也劝不动她的……   ***   第二日吃过早饭,师徒两个又要回去了,因为瑶姬的离去,还活着的人都是不约而同对自己的家人异常珍惜,花阳这么一走,又是一大群人过来相送,从前都是瑶姬给花阳带着不少零嘴儿小吃,现在瑶姬已经香消玉殒,这样的角色也就变成了重嬿和芫湘,她一直以为这些姐妹当中自己与瑶姬最好,最是无话不谈,小时候还为瑶姬和芫湘一起生她的气,可是她现在才领悟到,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这是不容小觑的……   跟着赤松子回到方壶,马上就迎来了画秋儿和白皎皎,这两人一唱一和的,都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们?”   “就是就是!”   “你以为你瞒着我们心里就能好受?”   “就是就是!”   “要不是昨日碰到了兰舟,我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就是就是!”   “你不愿意让我们跟你一起是看不起我们?”   “就是就是!”   这个说话连珠炮一样的是画秋儿,如今已做少妇打扮,这个一直“就是就是”的是白皎皎,要说嘴皮子,她和画秋儿还差了一个层次。   花阳颇有些紧张,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我……我……没那个意思……你们是我在方壶山上最最好的朋友,我又怎么会……”   话还未完,却被画秋儿扑过来抱住,使劲儿拍了一下她的后背,“你若是下次再这样,咱们干脆就当作不认识,你也别拿我当朋友,我就当作你是看不起我画秋儿!”   白皎皎见状也扑了过来,本也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想要说的已被画秋儿说了,只等又来了一句,“就是就是!”   花阳被这两人抱的极紧,有些喘不上气,只好掰着画秋儿的脑袋看了又看,见她如今穿金戴银,光洁的脸颊上略施粉黛,气色极好,又开始调笑,“画秋儿,嫁了人的人就是不一样,这脸蛋儿粉嫩的,怎么样,金宝儿对你好不?”   花阳还不懂什么,这话本没有别的意思,可是听在这个已经嫁为人妇的画秋儿耳里就变了味儿,画秋儿呸了一声,捉住花阳的手腕,“我瞧瞧你,怎么学坏了?这事也是你能打探的?瞧你这脸儿瘦的,下巴都扎人,莫要在我这贫嘴,婆婆也惦记着你呢,这几日你勤去着些,也让她给你做些吃的好好补补!”   “萱婆婆……她怎么样了?”花阳想起萱婆婆,心里头就暖乎乎的。   “她啊,哎……我叫她跟我一起,她说什么都不去……我也没有法子,只能由着她,多回去看看就是了。”   花阳明白萱婆婆的心情,“老人家都爱恋旧,这也是正常的,你们的房子她住了那么久,自然是舍不得离开……”   画秋儿悠悠叹了口气,“是啊,听说那房子我娘也住过呢……”又像是不想多说,忙转移了话题,“婆婆她倒也没什么,日子过的还是差不多,就是昨个儿听到了你们家的事,心里头也不好受呢,估计是惦记着你,叫你一回去就去找她,说是要给你做好吃的呢……”   花阳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要这么多人替她担心,一想起萱婆婆还在那里盼着消息就有些待不住了似的,摇晃起画秋儿的袖子,“秋儿秋儿,咱们三个一起朝婆婆那去罢!”   画秋儿也怕她老人家还在担心,也正有此意,三人跟赤松子说了一声,朝着萱婆婆的住所去了。 ☆、捷报传来   一年后……   三月的早春,方壶山正是杏雨梨云,一位小将士身穿战时铠甲来到了方壶,他这么一路飞奔而来,倒是将山间不少的松鼠小雀吓得躲了起来。   小将士是替炎帝来的,对炎帝衷心耿耿的辛夷刚刚退下战场,现已升任为将军,只可惜年华易逝也已不再年轻,炎帝实在舍不得叫他再来,这才派了个年轻人。   小将士一路风尘仆仆,从正门进了云舒店,见里面有个小童撅着屁股正擦着地板,特意踩着他没擦过的地方走了过去,“孩子,你们赤松先生和他弟子呢?”   小童扭头看了一眼,见他脚下沾了不少的泥水,颇有些嫌弃似的,再看他那个打扮,“先生是长平来的?”   小将士还有些腼腆,嗯了一声,“烦请您帮我通传一声!”   阿久这些日子正跟那师徒两个生着闷气,哪里还愿意对他客客气气,直接将抹布往地板上一撂,“什么通传不通传,他们俩正在后面练法术呢,你直接跟我来吧,哪有那么多精力给你跑那么多趟?”   小将士脸颊一红,讪讪的笑了一笑,又等着阿久领他过去,却又被阿久喝斥了一顿,“还呆愣着干什么?走啊!”他这才看到,这个殿是两面通透的,小童这是要领着他从后门出去,更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跟了上去。   这一路上前边的阿久倒也没怎么说话,小将士只是跟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月亮门,这才到了一片竹林,春天里头绿油油的,很是讨喜。   阿久努了努嘴,“他们俩就在里面,你自己去吧!”   也就是这时候,也不知从哪来了一阵清风,徐徐地从四面八方掠过,裹挟着万物还没来得及退去的露珠朝着竹林深处集结而去,在半空之中凝成一团,又幻化成九个大小相同的水球,在天空之中盘旋环绕,又忽地一移,竟是朝着四面八方慢慢袭来,与此同时,一阵强大的力量犹如一只巨网,把小将士推出了老远,下意识地呼喊了一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忽然之间,那张大网似是被人收了回去,小将士这才松了口气,再回头一看,刚刚那个小童已经早就离开了。   却从竹林之中跑出来一个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甚是明艳秀气,那姑娘看到了他,忙朝着他这边跑来,身后还跟了个天青袍子的男子,长相俊美飘逸,这两人他一猜就猜出了是谁。   姑娘走上前来,也是一身青色的袍子,发髻也梳得甚是简单,却一点也不有碍她的灵动可爱,他这般想着,不妨这姑娘向他伸出手来,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实在对不住公子了,刚刚练法术误伤了你。”   小将士颇有些不好意思,哪能被一个姑娘拉着起来,自己忍着疼站了起开,心想这姑娘真是厉害,本以为刚刚那功力是后边的男人发出的,未想到竟是这个姑娘。小将士拍了拍灰,这才作了个揖,“小将是炎帝手下的护卫,您可是花阳公主?”   那时候辛夷来送瑶姬的消息,已经在花阳的内心里刻上了深深的烙印,她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一张小脸顿时一白,强挤出了句话,“我是……怎么了?怎么不见辛夷叔叔过来?”想着眼皮已经跳了起来。   小将士挠了挠后脑勺儿,“小公主无需担心,这次是好事,大好事,咱们和黄帝的联盟胜了!将九黎又赶了回去,随州城又是咱们的了,现在主上正准备着搬回随州城去呢!你说辛将军,主上看他一直跟着自己奔波,耽误了大好的年华,忙活着给她找媳妇儿哩,估计辛将军现在正在相亲呢罢!”   花阳喜极而泣,一瞬间柳暗花明,竟让她觉得不切实际,忙把住小将士肩膀,“你说的,真的是真的!”   小将士见她这个样子也跟着开心,连连点头,“真儿真儿的!没差了!”   “那……咱们快往随州去吧?”丢失了已久的家园突然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这样的喜悦让她一瞬也不想耽误,只想快快回到家人的身边,一齐分享着这份喜悦。   却被小将士取笑了一阵,“小公主不要着急呢,主上还特意交代了我,咱们刚从战场上下来,主上这就要我给您送信儿来了,要想搬回去随州,这样路途遥远的,再者说来,之后炎黄要分南北而治,跟黄帝那还有些事情要交涉清楚,怎么着还得两三个月,您先莫要着急,等到咱们安顿下来,您再回去也不迟……”   花阳点了点头,却还是欣喜难以自抑,“是了是了,是我太心急,真是太谢谢你特地过来传信儿,今日就在这好好休息一日罢?”   小将士憨憨一笑,挠了挠头,“瞧您说的,您还是不要跟我客气了……”   ***   傍晚时分,解颜来了,这一年来她几乎是三天两天就来一次,花阳渐渐的也对她没那么讨厌,她发现解颜这个人确实是傲慢了些,可是心里头倒是好的,只不过是说话直接了些,做事太过率性了些,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   解颜来了,却发现赤松子的槐院里多了一个小将士,这人一身铠甲,跟整个院落格格不入,可是这人正跟那师徒两个聊的开心,见到解颜来了,忙站起身来,微微行了个礼。   赤松子也不想瞒她,花阳的身世她也知道,率先介绍了一番,“阿梅,这是炎帝的侍卫,来传捷报了。”   “捷报?那是炎黄胜了?那么阿阳的家岂不是就要搬回去了?”又见花阳点了点头,也跟着乐呵呵地,“那可是巧了,今日我提了一壶自己酿的酒,既然小将军也在,那咱们一起庆祝庆祝?”   小将士听她叫自己“小将军”,更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笑。   花阳看了看她手里提着的那一壶酒,心里头说不清楚什么感觉,这一年来,解颜时常来找自己,可是她知道,她的目的主要是师父,师父一开始也不怎么搭理她,现在慢慢地也跟她熟稔了,这个梅姑姑倒也真是对师父死心塌地,对自己也着实不错,可是为什么……自己看着那壶酒水,觉着特别地碍眼呢? ☆、一毁一成   春雷滚滚,一道闪电猛地出现,将整个重云如盖的天空击碎了一般,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方壶山的居民们都开始奇怪,明明刚刚还春光明媚,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这样?   云舒殿中,赤松子站在宽敞的大门前方望着外面的大雨,顺着房檐成股哗哗流下,整个世界都被笼上了面纱似的,再加上天上的阴云密布,让人分不清这是白日还是黑夜。   他的嘴唇抿的极紧,也不知是被一次又一次地闪电雷映的还是怎么,面色白的可怕,,仿若一个即将虚脱的病人,却还要靠着那一点意志坚持下去。   身后突然传来咚咚咚咚地脚步声,来者极其匆忙,回头望去,竟是阿久,赤松子看着阿久,见他一身的衣服被大雨打的还往下滴水,强挤出一丝精力,“阿久?你这是怎么了?”   “先生,天变化地太快,我害怕是花阳她……她……”阿久也不答他,直接说出了来意,这样怪异的事情,赤松先生怎会未发现?   赤松子抿了抿嘴,“她是去找画秋儿了,若是真的有个什么……我也无能为力……”   阿久瞪大了眼睛,似是不能相信一般,“先生?您说什么?她可是您的徒儿,再者说,您是雨师!”   “雨师又如何?雨师也只能是顺势而为,并非造物之主,你叫我帮,我又如何去帮?”   “可……可……这世上能够改变当下的,可只有先生您呐!您是雨师,虽说这是逆天而行,可是……难道您是怕耗费了修为?您若是不去……我,我去……我替她挨上几道雷劈,这总行了吧?”   赤松子面色更加苍白,已是没有力气再去辩解,“你不必多说了,我的徒儿不会连区区一个天劫都过不去,你更不许去!”竟是施了个法术,将阿久固定在当处,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天上的闪电还是一道接着一道,像是击在了人的身上一样,赤松子微微仰头望着远处,也不知道这一声接着一声的惊雷到底哪一道打在了徒儿的身上,让他心惊肉跳,又无可奈何,他又如何不想去将她护在怀里,再多的天雷也只击在他的身上就好,可是他不能,这天劫是她的,谁也替代不了,她不自己扛过去就无法修成仙身,那么以后要如何自保?若是她的真身被歹人发现,那时候境况可远远要比这几道天雷来的凶狠,他舍不得,可是更要理智……   ***   而另一处,还在向景府的方向行去的花阳发现世界突然暗了下来,重重叠叠的黑云将整个天空遮掩地密不透风,并且越压越低,似是将要压到她的头顶,铺天盖地的暴雨席卷而来,紧接着,银色的闪电张牙舞爪地划破长空,而那一声惊雷竟朝着自己劈来,她一个闪躲,正正巧巧劈在了她脚尖儿的前面,花阳察觉到了,忙借着雨水施动法术,在自己的头顶设出一个水盾,她听说过,凡人修仙要渡天劫,天劫就是三道惊雷,渡过就可飞升,若渡不过……她不知道渡不过会如何,心里害怕极了,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发现,若是发现会不会过来……   已由不得她多想,第二道闪电从天而降,雷霆跟着霹雳而来,直接朝着花阳头顶击去,却是打在了女孩头上的水盾之上,可天雷来的太过凶猛,虽经水盾分散了不少力量,却还是有一部分透过水盾劈了下来,雷霆打上女孩头顶,花阳的身躯明显一阵,朝着身后踉跄了几步,这才稳住身形,重新设了一个水盾,等待着第三道霹雳的袭来。   都说天劫的雷霆一个强过一个,她有些胆怯,又望了望来的方向,未看到一个人的身影,也说不出是恐惧更多还是失望更多,又不得不振作起精神,若是没人帮她,那就只能依靠自己,还有那么多的人希望她好好地活着……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熬过去!   当第三次惊雷朝着她霹雳而下,她闪躲不及,只得迎面接上,只听嗡地一声,头顶的水盾竟被天雷击了个粉碎,变成细雾散在空气之中,花阳的两只手臂酸麻不已,却在这个时候,威力惊人的天雷又一次击上了女孩的头顶,那一头束在头顶的乌发瞬间披散开来,喉咙一甜,一阵血腥在口中蔓延开来,世界仿佛变得更加昏暗,女孩疲惫不堪,终是双膝跪地倒了下去。   ***   狂风暴雨骤然散去,电闪雷鸣戛然而止,赤松子的额头已满是汗水,面色亦是憔悴不堪,他记得自己经历过的天劫,那时候他初出茅庐,心中有股志在必得的傲气,三道天雷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挑战,他不知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可惧……可现在,他有些明白了,即便历劫的不是他,可是却更让他心如刀绞。   雨后的阳光大片大片地照射进云舒殿,可是赤松子再也不能稳住心神,忙施用法术朝着往景府的方向行去,越是靠近越是心惊胆颤,目光不敢放弃任何一处角落,可却偏偏看不到一点小徒儿的影子,直到到了接近崩溃的边缘,这才看到几颗被雷劈焦了的柳树,看到这样颓败的景象心中更加慌乱,忙在此处仔细搜寻,终是在一条被雨冲刷出来的小沟里找到了花阳。   赤松子连忙跑了过去,将小徒儿从水中捞了出来,女孩儿毫无生气地躺在自己的怀里,他这才发觉她是那么的瘦弱,再也顾不得别的,忙伸手探了探小徒儿的手腕,这才松了口气,他感受到手指下的脉搏,最是微弱,却证明她还是活着。   再看小徒儿被雷劈散了的黑发,将一张小脸显得更加苍白,又见她那身出门时穿的青衫已被天雷劈的不成样子,忙脱下了自己外面的袍子,轻轻罩在了女孩儿的身上,又是心疼又是怜悯,深深地叹了口气,加快步伐将小徒儿抱回了家。    ☆、逢凶化吉   再醒来的时候仍是昏昏沉沉,花阳睁开沉重的眼皮,感受到一片澄澈的阳光柔柔缓缓地洒在自己的脸上,此时她躺在琳琅阁的小床上,有一人正在一旁削着苹果,果皮已经当啷了老长,那人极其认真,像是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使命,终是削掉了最后一块,果皮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这人咔嚓一口咬了下去,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嘲笑。   画秋儿扭了扭头,又哭又笑,刚削好的苹果也扔在了一边,“阿阳,你醒了!”   花阳微微一笑,那阳光照在画秋儿的面颊之上,将这人显得格外神圣,仿佛全身都带着光环一般,花阳躺在床上忍不住噗嗤一声,“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我要是不在,谁给你换衣服,谁给你擦身子?要你师父还是那个阿久?”画秋儿白眼一翻,撩起花阳一丝头发,“你是没瞧到你那个惨样儿,衣服破破烂烂,瞧瞧瞧瞧,头发都让雷给劈焦了不少,幸亏姐姐我给你剪了剪,要不闻着那叫一个香,就像是那用炭火烤出来的烧鹌鹑……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这样躺着有七天啦?”   花阳摸了把自己的头发,确实是短了许多,还有许多地方忽长忽短,看来确实被劈的惨不忍睹,“谢谢你秋儿,是你把我找回来的?”   谁知画秋儿小嘴一撇,“要是我捡的你就要以身相许?这我可不敢邀功,你想以身相许也许不成了,是你的宝贝师父,他把你捡了回来,又叫阿久去找了我,说让我来照顾你,我还当你是怎么,谁知变成了这幅模样,那叫一个惨内!”   是师父?花阳皱起眉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师父还是去了,去把她找了回来,可是……他去了说明他多半早就猜到,既然如此,为何不早些去?她不想要寻求别人的庇护,可是她要不要是她的事,来不来却是他的事……她想不通……   “你师父他为了给你疗伤耗费了不少的精力,如今怕是有些亏损,现在正在云舒殿里打坐调息呢,我先在这守着你,等他好了自然就来找你了,现在算来,应该是快好了。”画秋儿还当是她想见师父,忙跟她说了实情,免得她乱想乱猜。   “师父他……无事吧?”若是不愿在当时去救她,事后这样又是什么意思?可是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安慰,原来师父也不是不关心她的……   “看起来该是无事,不过估计是累极,出来的时候脸都白着,那虚弱的样子我都没见过,阿阳,你师父……他对你,是真的疼爱啊!以前我总觉得你对他太过崇拜了些,似乎什么事都要老老实实听他的安排,到了这把我才知道,先生是对你真好,我不在的时候就是他照顾你,方方面面想的那么的周全,你那么孝敬他是应该的,他为了你可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花阳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竟是我错怪了师父?又觉得自己真心蠢的可以,师父一直对自己那么好,当年自己的第二次人生都是他给的,又怎会弃自己于不顾?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正愧疚呢,一人撩开璞玉的门帘儿走了进来,不是赤松又是哪个?   赤松子早就在门外听到了里边两个姑娘的柔声细语,知道这是小徒儿醒了,赶紧放快步子走了进来,见两人正朝着他看,回望着徒儿,这几天下来更加清瘦了似的,突然想起历劫的那天他抱着女孩儿,比她想象的还要瘦弱,现在瘦的连眼睛都大了许多。   赤松子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头有些难受,刚迈进来的一只脚又退了回去,又朝外面吩咐了一声,“阿久,去做些肉糜端过来。”   阿久也站在外头等了许久,因为里头有画秋儿,不好意思进去,又实在担心花阳,所以只能在外头守着,听赤松这么吩咐连忙去了。   这头赤松子重新进了屋来,仔细看了看花阳脸色,“这次元气亏耗不少,过后是该好好补补。”又看了看画秋儿,“这些日子真是多谢你了,阿阳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替她觉得幸运。”   画秋儿连连摆手,“先生说什么呢,我俩是最好的朋友,照顾她是我分内之事,我相信若是躺在床上的是我她也会如此。”又看了看两人,猜是有话要说,忙找了个借口,“既然先生来了,那我就先回家去了,成了亲总是不如从前那般自在,阿阳你先歇着,我明日再来!”又跟赤松子道了个别,自己朝着门口走去,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转过身来,咧嘴笑了一笑,“阿阳,恭喜你可以位列仙班,我真是替你高兴!”这才甩着辫子走了出去。   花阳心里正暖烘烘的,又看到赤松子转过身来,坐在画秋儿刚刚坐的椅子上,颇为心疼地望着自己。   也不知是阳光还是怎的,花阳突然觉的有些恍惚似的,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赤松的面颊,本以为自己会哭,谁知却没有,阳光的热度和赤松的脸都让她沉溺于幸福之中,“师父,我还能看到你……真好!”   这话倒是把赤松说的极为酸楚,“阿阳……你不怪师父罢?”   “我怪师父什么?”   “怪我铁石心肠,不去救你……这事你莫要埋怨师父,你受苦受难做师父的怎能不心疼,要是可以,我倒情愿这雷劈在我自己身上,可是不行,我要是替你受了,历劫的就不是你,师父最最希望的你也知道,就是希望你有能力保护自己……我……”   “师父无需说了,我相信您,真的!”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师父不善言辞,心里藏着什么也不愿意说出来,可是现在,他竟向自己解释起来,其实在他解释之前,听到画秋儿的那番话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相信了他,听他这么一解释,心里头更加惭愧,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师父,你瘦了,也憔悴了,这些日子怕是没少跟我操劳……”   门外阿久端着肉粥嘻嘻直笑,看到这幅师慈徒孝的场景就觉得好笑,刚刚这两人说的那番话都被他听了去,这才明白赤松子一片苦心,又端着餐盘子走上前去,笑得那叫一个喜庆,“哎呦,恭喜咱们小公主成了天仙儿,这是您的肉粥,快些好好补补,小的可就等着您罩着我嘞!”   花阳知道他这人喜欢玩笑,忙呸了一声,赤松子也觉得好笑,见阿久那个样子就滑稽的很,“行了,这些日子你也够累的,快些回去休息罢!”   “得嘞!那小公主,小的就先退下了!”这才猫着腰跑了出去。   赤松子见他走的远了,这才想起来那天的事,嘴角噙着笑,“这小子对你还真是不错,你是没看到,那天见我不去救你,就差没上来打我一巴掌!”   “我一直当他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倒未想到他这么有心……倒是我把他想的差了……”   赤松子拿过肉粥轻轻吹了几下,又拿勺儿往她嘴里喂去,见她有些不好意思,非要起来自己动手,忙皱着眉头把她按了回去,又拿勺凑到花阳嘴边,见她老老实实的吃了这才换了颜色,“你当他是孩子?他的年纪可比我还大。”   这话把花阳吓了一跳,忙咽了嘴里的肉粥,这粥味道果然好极,又滑又香,不得不说,阿久的手艺还是那般的好,“师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他可是已经八百多岁了,你可猜的出他的原身是个什么?”   花阳早被这消息惊的目瞪口呆,“是什么?”   “是僵尸!大概是早死,四百年前他就是这个样子,带着一堆小喽啰来骚扰我方壶百姓,被我捉住好几个手下,他这人倒是讲义气够朋友,拿自己来换别人,我见他小小年纪就早死,身世也算得上凄惨,就问他会做些什么,谁知他说会做饭,竟是果然做的极好,我这就把他留了下来。”赤松见徒儿那个吃惊的样子,再看她嘴上粘着的粥渍,就这么讲着一碗粥就被她吃个精光,又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擦了去,这才把花阳的思绪拉了回来。   此时的花阳心里想的再无其他,只顾着脸红,一颗心脏没有出息的怦怦乱跳。    ☆、真真假假   昨日和师父聊着聊着,转眼就到了暮色*降临,她好像好久未见过这样的师父,温温和和的,不逼着她努力上进,就像是回到了随州城的时候,那时候自己与他刚刚相识,站在平等的位置上,说说笑笑,不像是师徒倒像是朋友。   可惜她身体忒累,刚刚入了夜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师父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今早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是听到两个人在窃窃私语,她曾经很喜欢在睡觉的时候听别人这样小声说话,记得自己极小的时候,还要跟父亲母亲一起睡,每每是自己已经睡下,偶尔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父亲母亲在耳旁轻轻说话,那样的感觉让人既踏实又安心,可是现在……这两个人的谈话她极不喜欢,甚至希望自己能够晚些醒来……   先是师父的声音,“小梅,你可以不用这样辛苦的,阿阳这边已经好的差不多,我自己照顾也就可以了。”阿梅是解颜的小名,许多年长者们也有叫她小梅的,这是她第一次听师父这样叫她,看来自己这几日不醒人事,倒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阿兄……我就喜欢照顾阿阳,这孩子是个遭过劫难的,家里头又发生了不少大事,我瞧着也觉着心疼,你就不要劝我了……”   “小梅的这份心意我心领了,阿阳她知道了定然也会感激于你,这孩子任性了些,可也有我这个师父的责任,若是从前的事冒犯了你,还请解颜仙子莫要怪罪!”   “阿兄这就见外了……这孩子对我来说,就像是我的亲徒儿一样,哪有长辈跟小辈记仇的道理,再者说……阿兄,我这些日子以来,也是不想让你那么辛苦……”   这话说的让躺在床上假寐的花阳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又实在好奇师父会回答些什么,忙竖起耳朵去听,却是极为安静的气氛,也不知道师父的脸上是什么表情,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听师父开了口,“多谢小梅师妹的关心,只是我这样的人何德何能……”   “阿兄若是不值得,那天下就没有人值得,其实我……”话还未完,却听到床榻上女孩低低哼唧了一声,似是要醒来。   花阳虽是不知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可有种直觉告诉她绝对不能让她再说,所以只得发出声音来打断,这一打断还要装作无辜,眨巴眨巴眼睛,朝着前方看去,果然见到解颜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梅姑姑,你怎么来了?想我真是不争气,还要麻烦您……”支起身来做要起床状。   解颜一边答应一边忙把她按住,“阿阳身上还有伤,赶紧躺回去休息,你受了苦,做姑姑的怎么能不心疼,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细,这些日子就该什么都不要想,专心养病就是。”   再看师父,看解颜的神色也变了许多,从以前的平平淡淡又加上了许多温度似的,“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梅姑姑,这些天我照顾你不方便,忙里忙外的除了秋儿就是你梅姑姑。”   无论怎么也该态度好好地说一声感谢才是,可是不知怎的听师父这样说心里头就极为不爽,她也知道,自己太过小孩子脾气,许多时候藏不住心事,所以她试着改变,试着对谁都客客气气,试着成为师父心里头真正的大人,可是这一次她不想再装,即便她们早已冰释前嫌,即便人家帮了自己,可是不知道怎么,解颜与师父每近一步对自己就像是一种威胁似的,说不清楚,总之让她想要防御,如果这个时候低声下气地认输就会错失了什么似的,“阿阳真是要谢谢梅姑姑了,要是您特地为我而来,那可真是比我的亲娘还要亲,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只是个由头,姑姑您看中的不是椟,而是其中的珠罢?”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她是一时的情绪波动使然,说完之后就有些后悔,怪自己嘴贱,爽了一时却不知如何收场。   果然,解颜一听这话脸变得煞白,一时呆愣在当场不知说些什么,看来正正好好说到了她的心虚之处,再看师父,紧蹙着眉头,她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可是还是要忍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人人都免不了要伪装,包括她的师父,也不能免俗,那么她还需要什么故作清高?不过是逢场作戏,都不愿撕破脸面罢了。   所以她嘴角一勾,咧出一个极大的笑脸,噗嗤一声,拉住解颜绞着衣带的手,“梅姑姑,您也真是太不懂玩笑,本还想逗你一逗,您眼馋我养的玉蔓,我看在眼里头,故意憋着未说,就想着逗一逗你,见你那时候来的频繁,分明就是冲着玉蔓来的,这次您照顾我花费了不少精力,我分您一半如何?”   这话一出,解颜顿时松了口气,呸了一声掐了掐花阳小脸,“你这丫头,忒是没大没小,更是没心肝儿的,我这样日日惦记着你,还是因为那几颗花花草草了?”   却被花阳抓的更紧,“梅姑姑,我都说了是逗一逗您,您对我的好阿阳都记在心里头呢,要说没大没小,那我还承认,不过这也不能怪我,谁叫您长得和性子都那么年轻,我是把您当朋友了呢!”   这话一出,屋子里头顿时笑开了,只有赤松子点了点头退了出去,也不知自己这样的掩饰能不能骗得过他。   ***   解颜刚走了不一会儿,小舟大夫又来了,听师父说自己这些日子的主治大夫是他,心里头也很感激。   兰舟这人敬业的很,无论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只要你是他的病人,那就什么也先别说,等到把他那套程序给弄好了再说,因此花阳只得老老实实躺着,任他又是把脉又是翻眼皮的检查了一番,这才能跟他扯些闲话。   这边刚要张嘴,那边却被小舟大夫塞了颗药丸儿,入口竟是甜的,因为他这人虽是仙医却喜欢向凡间取技,所以他的药一般都不怎么好吃,这么一颗甜要倒是当真难得。   小舟大夫赶紧递了碗水过来,“这药不是嚼的,外面包了层糖,你直接就着水咽了就是。”说罢又拿出两颗,托在手心,那外表的糖粉粉嫩嫩,看着很是讨喜,“这还有两颗,你先把这颗咽了……”   花阳有些感动,其实她不怕吃苦,苦的药她喝的多了,又怎会怕这一点?不过有人处处为你想着,这感觉还真不赖。   “兰舟哥哥,你心可真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兰舟倒是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又是习惯性地挠了挠脑袋,“这有什么,医者就是该尽力为病人着想,再者说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这就是好事,不是不知道,那天赤松先生把我请来的时候,我看着你的样子……”   兰舟没有再说,但花阳知道一定很惨,见他表情很是悲伤似的,突然觉得自己这一次历劫让太多的人为自己担心,不知不觉间,自己已与方壶山有着这般割舍不了的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每次发现自己哪被河蟹了,上百度搜一搜都能懂得一个新名词…… ☆、千般滋味   “好孩子,要不是秋丫头说漏了嘴,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呢,你遭了这么大的罪,我竟是一点也不知的……”   花阳看着萱婆婆那个心疼的样子,那眼神里头的关心不是虚情假意能装的出来的,又觉感动又觉亲切,“婆婆,秋儿不告诉您也是怕您担心,左右我这不是好了?省得您跟着心疼。”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萱婆婆胳膊上挎去,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服的胰子的味道,神经舒缓开来,这几天解颜的频繁到来搅得她心神不宁,曾经自己对她卸下了心防,甚至愿意接纳她当作自己的朋友,可是昨日偷偷听到她与师父谈话,这才让她明白过来,这些日子她对自己的好都是有条件的,那是因为自己是赤松子的徒弟……她不是怪她虚情假意,只是不喜欢自己被人当作个物什耍地团团转,更不喜欢她对师父有什么歹心。   “傻孩子,你当我不知道就没事了?”一边说着一边感觉到身旁的女孩靠着自己轻轻地抽噎起来,忙帮她擦了擦眼泪,“好孩子,怎么了?有什么窝心的事儿跟婆婆说说?”   萱婆婆的手有些粗糙,刮在脸上有些微微的疼,不过却让人觉得异常的亲切,“婆婆……我……”   “嗯?”   “如果有一个人,你一步也不想跟他离开,要是有别的人跟他离的近了,心里头就很不踏实,谁喜欢他我就看谁不顺眼,这是……怎么了?”   萱婆婆微有些诧异,倒是不答反问,“这人……是谁?”   “没谁……”   “是兰家的小舟大夫?”又见花阳红了脸,只当是说到了点子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也管不了,小舟那孩子我看着也不错,长相招人稀罕,又会医术,主要是性子好,懂得照顾你,你要是喜欢他,婆婆第一个同意,别怕你师父,你师父那婆婆去说!”   花阳一听到“师父”这两个字心里头猛地一慌,可是……自己为了这样的事已经郁闷了许久,好不容易决定找个人出出主意,把心一横,“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师父……”   萱婆婆吃了一惊,“小花阳,你说的别人离他近了,那些别人是女人么?”   “是……”   “小花阳,赤松先生是个优秀的男儿,是个人都会喜欢他,尤其是你,是他最最亲近的人,日日与他朝夕相处,你师父对你又那么的关心疼爱,你尊他敬他爱他都是应该的。”   又摸了摸花阳脑袋,“婆婆知道你一个人出来不容易,大家伙儿都愿意向着你照顾你,尤其是你师父,你心里头跟他亲近,依靠他。”   花阳听这这话微有些心虚,再看萱婆婆的表情,又像只是随口一说,只当她是为自己想的周到,回想自己对师父的感情,萱婆婆说的倒也合理,只是因为他这个人对自己的意义真的是与众不同,包括在东海上的那一次重生,包括在方壶山上的朝夕相对,他像是她的神,一个无时无刻不在的神,所以自己怕别人将他抢了去,这样的话他是否还会像以前那样?只护着她一个?   花阳突然有些瞧不起自己,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正在努力成长,可未想到,自己的骨子里竟然是这般的怯懦胆小,对解颜的种种厌烦,不过是惧怕自己安安稳稳的生活受到破坏,原来还是不舍得离开那个安乐窝。   却原来……是这样……   “你师父这些年来也不容易,一直都是自己一个,身边只有一个阿久,要是哪一天他得到了好的缘分,你可万万不能阻着拦着,他是你师父,这个身份没人能够抢走,要是哪一天他找了个师娘给你,那也是个好事,从前是你师父疼你,等到那时候就是你师父和师娘一起疼你,你说,这是不是个好事?”   萱婆婆这话说的极是,可是不知怎么她心里头堵得慌,这几句劝非但没让她舒服反而让她更是心烦,她想象不到,要是有一天解颜真的嫁给了师父,难道自己真的要叫她师娘?她不会的……那样的话,她宁可离开……   可是萱婆婆是好心,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也说不清楚,只能宽慰地一笑,“我晓得了,谢谢婆婆。”   萱婆婆一把年纪,又怎会看不出来她心里还是想不通,轻轻拍了拍花阳手背,“孩子,我说这些话你也别不乐意听,我是怕你萌生了不该有的感情,你师父那样的人,有些事情他宽容大度,可是有些事情却不容触碰,要是等到那时候,受苦的还是你……婆婆就说这么多,你是个聪明孩子,自己想想就懂……”   已是好久没人这样语重心长地跟自己说话,这话句句为着她着想,她又怎么感知不到?可是感情这回事要如何克制?她现在倒是希望自己对师父的感情只是依靠和敬爱了……这样的话,她可以强迫着自己成长,可是如果……   眼泪决堤一般夺眶而出,花阳趴在萱婆婆的怀里,终是找了个能够让她安宁地一隅,好好地痛哭一场,从前这个一隅可以是师父给的,可是现在不行,她怕那里面有毒,让她再也割舍不掉,等到那时候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萱婆婆感受到怀里的女孩哭的伤心,只能一次一次抚摸着她的后背,“哭吧哭吧,哭够了就没事了,谁少年的时候没做过些荒唐事情,再说咱们修仙人一点好处,就是活的久,日后有的是良缘等着你,到时候你再回过来看看当年自己的这点小心思,只会觉得好笑……婆婆是过来人,不会骗你的……”   花阳在萱婆婆的怀里使劲儿点头,又泪眼婆娑地抬起脸来,“婆婆,这事,您别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萱婆婆看她哭成这个样子早就心疼的不得了,连忙帮她擦了擦眼泪,“这是自然,即便你不跟我说,婆婆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花阳放了心,重新把头埋进萱婆婆怀里,心里头落寞的很,看来她要试着接受解颜,接受任何一个将来可能能给师父带来幸福的女人,毕竟那是师父的一生,自己又怎能出于各种各样的自私强加干涉?可是理性上虽是下了决定,心里头却又有一万个声音在说不要,只能在心里头一遍一遍责骂自己,姜花阳,你真是个卑鄙之人……   姜花阳,你又怎能如此自私?    ☆、怯怯戚戚   这些日子来探望花阳的人太多了,有画秋儿,有萱婆婆,还有那个时不时来给她检查检查的兰舟,不过她唯一不喜欢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个。   花阳躺在小摇椅上脸对着阳光,轻轻闭上眼睛,因为太过尴尬所以不敢直视,要是睁着眼睛面对着面那就免不了要说些什么,可是跟她又实在找不着话题,本想着就这样僵持到自己睡着,谁知解颜说起了话。   “阿阳,睡了么?”解颜的嗓音轻轻柔柔,可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啊?没睡……”这话说完花阳就后悔了,怪自己太实在,装睡不就完了?可是说都说了,还能怎么着,只能睁开眼睛硬着头皮,“姑姑,怎么了么?”   解颜笑的很是温柔,竟还上来捋了捋花阳的头发,“姑姑也没什么要事,你要是不困,咱们俩聊聊天。”   花阳猜她想要聊的多半跟师父有关,倒是有些好奇起来,轻点了点头,也回以一个客气的笑。   却不想解颜玩起了回忆,“你还记得咱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记得……怎么不记得,花阳第一次见到她就不喜欢她,大概是出于女孩子的敏感天性,她直觉这个人是对自己不利的,可是自己后来手贱,还是把她给救了,倒给了人家“和好”的机会来往师父跟前儿凑。   想是这么想,可不能表现出来,花阳只能配合着她,“是啊,那时候咱们俩还不对付,说来也怪我,还请姑姑千万不要记在心上。”   解颜笑的更是温婉,“做长辈的又怎会跟你计较?那时候你才到我的肩膀,手里拿着串樱桃,脸红的跟什么似的,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爱,也就这一年,我们阿阳长得可真快,现在看看马上就要超过我了。”   花阳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一看到我就觉得我可爱?她可是记得,那时候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分明写满了敌意,在她看来,这女人的嘴脸真够丑恶,不过她也懒得与她争执,“瞧姑姑说的,可别说那时候的事了,恁地丢人现眼。”   “怎么丢人了?我瞧着倒是天真烂漫,一开始的时候你不愿意让我和你师父待在一起,生怕我把他抢走了似的,什么都写在脸上,那时候姑姑就觉着你可爱率性,不知道阿兄怎么得了这么个宝贝徒儿?处处护着自己,我怎么就没有?”说到这脸色又突然认真,“所以阿阳,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你都不用怕,我不会抢走你的师父,你的师父永远是你的……”   花阳隐隐感觉得到,接下来的话才是她来的目的,果不其然,解颜又接着说了,“我喜欢你师父,你该早就看出来了吧?”   花阳倒是未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不过这倒比刚刚的虚情假意让人舒服得多,也咧嘴挤出一丝笑意,“是啊,我看得出来。”   “所以你怕我夺走了他,夺走了这个给你足够依靠的人,其实阿阳大可不必如此担心,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和阿兄一起照顾你,你非但不会失去师父,反而会多一个人来对你好,这岂不是更好?”   见花阳低着头,也看不出来面上表情,只得又接着说,“我承认我之前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那是因为我和你一样,喜欢的东西就想要独占,可是后来我才明白,如果爱一个人就要爱他所爱,忧他所忧,你是你师父的心头宝,我自然也要好好的去疼你爱你,这些日子以来你也能体会的到,之前我做的可能不够好,但我在努力的改进,所以阿阳……你,愿不愿意给姑姑一个机会?”   花阳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好笑,这话被她说的冠冕堂皇,说到底之前的那些好不还是为了师父?爱一个人就要爱他所爱,她爱的倒是够深,她这话句句指向自己霸着师父,再者说,这是他们俩的事,来找自己说有什么用,难不成自己还会阻着拦着坏她的好事?一边想着一边觉得委屈,强把眼泪憋了回去,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挤不出来,“梅姑姑既然喜欢的是师父那就该直接去找师父,找我又有什么用处?你们两个若是两情相悦我自然不会拦着,要是那样我也忒不懂事了些!”言外之意是,你自己搞不定我师父找我来干嘛?   解颜知道她话中有气,连连解释,“瞧你这孩子,就是爱瞎想,姑姑何时说过你不懂事了?我只不过是寻思着,你对你师父来说那般重要,这事怎么也得先经过你的乐意。”   花阳不想再跟她纠结在这个话题之上,左右估计她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心里头不一定怎么看不上自己,再加上眼眶子里开始模糊,害怕不出一会就得不争气的哭出来,连忙拽起小毯子往里头缩了缩脸,“姑姑,我还是那句话,这事您跟我说也没用,你要是真个喜欢我师父,就该直接去跟他说,他要是真喜欢你也不会顾及我是怎么想的,他要是对你没什么意思……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解颜还要再说,“可是……”   “没什么可是,您说到时候就是一家人,您是怕咱们俩相处不好?这您不用担心,您要是实在看不上我我可以回家,反正师父说过要我出师,我现在也算是能够保护自己了,谁要是嫌我麻烦我走就是,这样您还担心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本来不想把话说成这样,可是心里头就想住了个魔鬼,逼着自己说出了这么尖酸刻薄的话,说完了倒也爽快了。   “阿阳……我没有那个意思……”   花阳却不想听她解释,左右怎么解释也不过是那几句话,更是将脑袋缩了起来,“梅姑姑,我困了,您回去吧……”听到那边也没有动静,也不知解颜是什么表情,等了足足有一刻的工夫,这才听见旁边儿的椅子腿儿滑在地板上吱呀一声,解颜轻轻走了出去,又从外头关好了房门。   房间里一时安静的让人发慌,此时花阳再也不用伪装,终是紧紧抱住自己哽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女主有点憋屈,不过她会成长起来勇敢起来滴! ☆、繁花落尽   春日眼看着就要过去了,就算是方壶山上的林花也开始谢了,花阳看着师父肩头上落着的那只嫩黄的小花,微微伸手捏了下来,又让她躺在自己的手心儿,低头仔仔细细看着。   这一年春天花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错过了槐院里的的槐花飘香,她有些不敢抬头,赤松子也不说话,屋子里静的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花阳知道,她这回是真的把师父给气着了,要不是自己还躺在床上,估计免不了一场责骂。   “昨天解颜从你这出去,我看见她哭了,你们两个聊了些什么?是又吵架了?”   “师父这是在替她质问我?”在解颜那里她还可以尽力隐忍,可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师父的时候她总是隐忍不了,她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太过蛮横无理,可是没有办法,如果不发作她可能会疯掉。   赤松子皱了皱眉头,终是放缓了声音,“你是我的弟子,有些事情做的错了,做师父的有责任要纠正和教化,你不要想太多。”   却听花阳嗤笑一声,“师父从前就与解颜说过,我也只是父王托给师父的一份责任,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我回去罢,师父自在一身,别因为我徒增了麻烦。”说罢转过头去,也不知是不想看赤松子的表情还是不想让师父看见自己的表情。   “阿阳,你我师徒已久,为师对你如何你看不出?……罢了罢了,你还小,有些事情还想不清楚,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对你梅姑姑那般反感?”   “她不是我姑姑,我也没对她反感,师父真是想的太多,她那样的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花阳觉得,每次涉及到解颜,自己都会变得咄咄逼人胡搅蛮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控制不住。   “哎……你……先休息吧……”赤松子似是极为失望,转身要走,却被徒儿拉住了衣角。   “师父,你喜欢她么?”   赤松子缓缓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你……喜欢解颜仙子么?”   “我……此事不是你需要管的,今日是我来问你,不是叫你来问我,你做错了,我就该管教,这跟我喜欢不喜欢谁没有关系。”   “师父,你这是恼羞成怒了?”   “胡言!你先休息吧,此事等你好了再说!”   花阳已是许久未见过师父这般生气,她问这一句,也无非是想要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答案,她本以为师父会像以前一样满口否定,谁知竟是这样,他越是这么不做回答在她看来就越是怪异,免不了要一阵猜疑,看着赤松子拂袖而去,花阳终是哭了起来。   她想象不到若是师父真的喜欢了她,那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是真的索性离开,还是在这里继续恬不知耻的拖累人家?越想越是坚定……若是真的那样……   这些日子得事情太多,她竟忘了家里已经搬回了随州,不如就回家去?回到那个魂牵梦萦的随州,可是,为什么会那么不舍,随州是家,方壶山也是家啊,她真的能够做到毅然决然?   赤松子站在门外却没有走,屋里传出小徒儿呜呜的哭声,本以为一会儿就会过去,谁知道竟是愈演愈烈,哭得他自己也跟着抓心挠肝,他知道这孩子心思细腻敏感,后悔自己态度太过冷酷,想了想只得返回去敲了敲门,见她不理又直接推门走了进去,见到花阳窝在被窝里哀哀戚戚,很是无奈地走了过去,“阿阳,别哭了……”   “走都走了,还回来干嘛?你要是不待见我何必要躲着?我自己走就是,这地方是你的,即便是我这琳琅阁也是你的,我在这也是寄人篱下,你又何必因为一份责任束住手脚?”   赤松子知道她是真生气了,把她从被窝里扒了出来,“眼看着都要到夏日了,你这样捂着也不嫌透不过气?”   见她一张小脸果真热的红红的,“为师知道你不是这样想的,你说的这些都是气话,我收你为徒不管一开始是为了什么,可是现在来说,你已经是我割舍不下的一个小麻烦,虽是麻烦却是我之幸事,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无论你以后到了哪我都是你的师父,你不快乐了遇到了麻烦都可以来找我,只要有我在,这世上没人更够欺负的了你。”   花阳本就是想要他给自己一颗定心丸,原意也不是跟他无理取闹,听他这么说心软了许多,眨巴着大眼睛转过头来,“师父,你喜欢她么?”   赤松子不知道她为何执着于此,要他跟徒儿谈论自己的私事,这未免有些奇怪,可是他知道今天这问题躲不过去,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她照顾你很用心,我也发现她变了许多,她对我们的心意我看在眼里,要说还像如从前一样那是不可能了,可是你问我喜不喜欢她,若你说的是男女之情,此事我真的无法回答,说来惭愧,我虽年长,可却一直不知道到底什么叫作情情爱爱,对我来说,我只知道是谁叫我放在了心上,可是我却分不清,再多的答案我也说不出,不知这样回答你可满意?”   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记得从前他对她不屑一顾,可是现在呢?转眼成了说不清楚了……解颜做的果然是极好,就这样轻易地,当他变了态度……可是他都这样说了,自己连耍赖皮的机会都没有了,自己是他永远的徒儿,对他来说无比的重要,可是再做不了其他,想来想去还有什么其他呢?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感情,怎么能要求人家理清?   可是心里的绝望从何而来?花阳颇有些有气无力,“我知道了……师父,是我太不懂事,您的私事我本不该插手的……以后再不会了,就像您说的,不管日后如何,您永远是我的师父……”   赤松子坐在她的床边,花阳慢慢靠了过去,将脑袋轻轻放在师父的肩上,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和师父这样亲密了,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靠着,眼泪落上师父天青色的衣服,转瞬间就变成了朵朵盛开的繁花。 ☆、入骨相思   琳琅阁对面的水榭上,赤松子和解颜眼望着湖面也不知在交谈些什么,正是正午,他们以为自己睡了,其实她只是装睡而已,经过月余的调养她已经恢复地差不多,可是她不想这么快就好转,大概是为了留住师父?也或许是为了逃避什么……   她发现自己自打经历了天劫之后五官都通透了许多,即便是离的这么远她也能把那边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她看见解颜一脸的忐忑不安,双手绞着衣角,脸也有些红了似的,眼巴巴地看着赤松,而看相远处的赤松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解颜似是还在追问,又歪着脑袋凑了上去。   这场景看得她甚至刺眼,花阳在床上翻了个身,再也不想继续看下去,想要强迫自己进入睡眠,又偏偏毫无睡意。   春花已谢,湖边上的桃树上露出了一只又一只毛茸茸的小桃子,赤松子折下一枝,等到再过半月,小桃子就能稍大一些,小徒儿最喜吃这样的青涩果子,她说这味道极好,还非逼着他尝过,酸的自己呲牙咧嘴,他很好奇,小徒儿怎么如此喜欢吃酸?   这么个场景也勾起了解颜的回忆,她弯起嘴角笑了一笑,“阿兄,你可还记得我刚刚成仙的时候?”   赤松子被她这么一问勾回了神思,“怎么?”   “那时候我十七岁,刚刚经历了天劫,也是伤的遍体鳞伤,终是休养好了,我与师父一起去听鸿钧老祖听习道法,那时候对我来说,因为身份的转变因而一切都是崭新的,这个新的世界吸引着我,也就是那一天,我实在贪玩,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却被湖里的鲤鱼精缠住了脚……可是后来阿兄你救了我……”   解颜说这话时微有些紧张,再看赤松,微皱着眉头,似乎没什么印象,“是么,太过久远了,我竟是不认得了……”   解颜似是有些不甘心,又接着描述那时的场景,“阿兄不记得,我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的你就穿着身青色的袍子,打扮也与现在没什么两样,可是那时候你比现在要近人的很,你救我上来,还嘱咐我以后不要再这般淘气,那样子就像我师父。”   赤松子看着她笑的明媚,自己也被感染了似的,又听她说,“我想感谢阿兄,可是也没什么表达谢意,只有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红豆,我送你的时候你还脸红来着,我也真是,一直到后来才知道红豆也叫相思豆……”   赤松子终是有了些印象,朦朦胧胧之中记得自己确实是在水边救过一个小女孩儿,那女孩眼睛亮的很,笑起来像是藏着星星,那女孩儿红着脸送自己红豆,自己不收她就硬塞,之后就马上跑了。   赤松子能记得的也就是那样一双澄澈的眸子还有她跑开的时候那根甩来甩去的大辫子,当时他还想着,这姑娘长得可真是伶俐。   “你救我上来的时候,我第一次见你,竟突然什么也不怕了,一心只想着,这个男儿可生的真俊啊,想问问你叫什么,可又实在不好意思。后来我跟师父回了蓬莱,我不知道阿兄是谁,本以为再不会见了,可你的脸面和笑容就在我心里头扎了根,怎么甩也甩不开,吃饭的时候想着,修习的时候想着,走路的时候想着,险些走火入魔,那段日子我日日嗔怪自己,怎的如此的不争气,为何不在那一日就趁机与你认识。”   解颜笑了一笑,又接着说,“再后来,我竟在蓬莱再次见到你,师父让我叫你阿兄,可你却不记得我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西王母娘娘将方壶山赏赐于你。”   “阿梅记得可真清楚,想想曾经的事,我却不如你记性好了!”赤松子心里起了一丝波澜,可却要装作若无其事,试着将话题岔开。   解颜苦笑一声,“我的记性可不好,从小师父就说我稀里糊涂,我能记住阿兄,也是因为在我心里头你是特别的,阿兄……这么久了,你还不懂我是怎么想的么?”   “解颜,我一个人已经习惯了……”   “可是习惯未必就是对的,阿兄,你从前过的并不快乐,今后让我给你快乐,好么?”解颜的面色毅然决然,那眼中的炽热让人难以忽视,面对这样的她,赤松子也是动容的。   赤松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活了这么大,竟然被一个姑娘这么诚恳地表白心迹,又听解颜接着说来,“我不需要你现在马上就答应我,已经等了那么久,我也不差这一时了,我现在只求你千万不要将我推的太远,你疼阿阳,就让我陪你一起疼她,等到将来她长大了嫁人了,你想要济世救人,我就陪你一起五湖四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爱的不仅仅是你这个人,包括你心中的人,你的信念和执着,我都爱着……”   赤松子被她这一番话震惊,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他孑然一身了许久,倒是第一次被一个人这样念着挂着,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自己是否要换一种方式去对待生活?赤松子心里极乱,“阿梅,我……这事情有些突然,你容我好好想想。”   “所以阿兄,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感觉?”   “我不知道,我和你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可你问我这是一种什么感情,我真的说不清楚,对不起,我从未经历过,真是让你见笑了。”   解颜本以为他会直接拒绝,能得到他这么个反应已是心花怒放,再看赤松那个扭扭捏捏的表情,竟是从未见过的,想他一向果断决绝,未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时候,解颜本是极为认真,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啦,你能这样我已经很开心了,我不逼着你,咱们慢慢来,等你愿意了的时候就告诉我,我一直等着你,反正咱们死不了,还有千千万万个岁月可以挥霍,我倒是不怕,只要你心里不是有了别人,总有一天我能走得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大家应该都听过吧~ 致橡树·舒婷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各藏心愁   一个人慢慢走在云舒殿后院的池塘边上,花阳的心里头微微有些欣喜,这些日子她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与自然接触的感觉让人身心愉悦,再加上她初成小仙,身子都轻盈了似的,经过这一次劫难,现在的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次吐纳呼吸都是轻盈而透彻的,这是一种无以言表的感觉,总而言之,玄之又玄。   小池中水尤清冽,花阳心念一动,捏诀掬出一捧,朝着天际弹指一送,漫天玉露犹如小雨一般飘洒而至,女孩儿扬起脸面,感到自己就似是山间自然而然生长发育着的一颗树苗,享受着自然雨露,与万物融为一体……   可就在这么个时候,扫兴的来了,“师侄真是会玩,阿兄,你这潋水术还真是没白教,就是这么着热的时候凉快凉快也是甚好!”   随后就是师父的回答,“这孩子从小就别出心裁,调皮的很,收这么个徒儿倒也有不少乐趣。”   花阳的脸上沾满了水珠儿,目视前方,看见不远处的一男一女,一着青一着白,再看相貌和气质,确实搭的很,她吸了吸鼻子,擦了把脸,抿嘴笑着走了上去,朝着解颜郑重一拜,“梅姑姑来了?这些日子真的是辛苦您了,要不是托您照顾我也不会痊愈的那般的快。”   解颜连忙陪着笑脸迎了上来,将花阳扶起,“瞧你,跟我还客套起来了,我是长辈,对你们小辈是应该的,在我看来,你就跟芙儿一样,都是该疼着爱着的。”   她说的芙儿就是莫芙,要是不提她还好,一提起她花阳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她现在想的好了,也下了决心,绝不能再让人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有些心事不能直接表露,所以她笑了笑,挺直腰板,“姑姑,我这可不是客套,乃是出自我的一片真心,还有就是……那天是我太过蛮横,忤逆了姑姑……实在是对不起,您看在我那时候不能下床心焦的份儿上,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记在心上!”   花阳斜着眼睛看了看赤松子,见他面色柔和了许多,对她的道歉很欣慰似的,心头一酸,他是不知道,她有多不愿意向她低头,可这事儿师父不跟她站在一边儿。   “阿阳可莫要如此,咱们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说开了就是,谈道歉伤感情。”又转头看了看赤松,这才回过头来,“阿阳,你放心,等到日后,如果咱们有缘份,我愿意和你师父一起照顾你……”   难道……她竟已是跟师父说了?花阳心慌的厉害,再看赤松,竟也不置可否,心里头堵的水泄不通,刚刚的那点清爽和通透一扫而尽。   解颜笑的明媚至极,携住花阳手臂,“好侄儿,姑姑给你带了盒适合你的口脂,咱们去你房间看看?”   花阳知道她有话要说,也回以一笑,“这感情好,咱们走吧?”两人跟赤松子打了声招呼,相偕朝着琳琅阁去了。   果然,走了一半就进入了正题,“阿阳是个聪明孩子,姑姑也就不打马虎眼,那样忒没意思,你该是知道,我有话想说吧。”   花阳笑的淡淡的,“你说吧!”   “你也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师父,从一开始的仰慕到后来的主动靠近,从他对我不理不睬到现在的渐渐接受,你知道,你师父他极具天赋,已经修到大成境地,可是我不行,我不够聪明,法术要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如果修不到大成之境咱们修仙的也会老会死,你当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想要长生不老?一直活着就真的有意思?在我看来还不如到了时候就投胎转世,再换一种活法,我奔着他那个方向努力,也无非是想要多陪陪他,让他不至于孤单着,花阳,我不知道你对你师父是什么样的感情,可我知道,那感情也是极深,咱们都盼着他好,就算为了他……你可以接受我么?”   花阳的拳头紧了又松,有些有气无力,唯有苦笑一声,“我已说了,师父若是喜欢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是我师父,我盼着他幸福,若是你们两个两情相悦,我又凭什么阻着拦着?   解颜顿了一顿,欲言又止,终是问了出来,“阿阳,你可否跟姑姑说句实话,有时候女人最了解女人,我从你的眼神里头看得出来,你可是……只把阿兄当作师父?”   花阳吓得不清,她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不会伪装,心思就这么被轻易看了出来?她突然觉得眼前发暗,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强撑着挤出一丝笑意,“姑姑……我不把他当师父还能当什么?您说这话阿阳不明白……”   解颜也没再看她,仰头望着天,“你明白的,我说过女人才最明白女人,无论什么样的人,她的眼神都明明白白写着她的内心,更何况是你这样的小姑娘,可是阿阳,这事若是让你师父知道了……你当他还会对你像从前那样?”   花阳脸色更白,这话听着像是威胁,可却极有道理,她说的也不过是实话,师父一心一意教育自己成人,估计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徒儿竟对他有着这样的心思,若是到时候被他发现……那么恐怕,连这份师徒的情谊也不复存在了……   “阿阳,姑姑劝你一句,有些界限不能碰触,没碰过更好,可若是真的碰了,千万要早早的收心,免得后果一发不可收拾……我喜欢阿兄,所以才不喜欢你,这是我的天性,或者说是人的天性,你大概是怪我太过龌龊,因为想要接近你师父而讨好你,可是比起我来,你的心思就好到哪去么?我的心思可以大胆的跟他说,甚至跟四海八荒天上地下六界的所有生灵去说,可是你敢么?”   她这话句句带刺,戳的花阳千疮百孔,她脸色煞白,此时只想抱住自己痛哭一场,可她知道,要保留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在她面前,就算自己再是卑微不堪也要抬头挺胸,“所以呢,说完了么?”   解颜嗤笑一声,“说完了么?其实我想说的一直都那么多……我爱他爱了近一百年,可是能近得了他身的却是你,你是个好姑娘,我一直都知道,我的理智也是这么告诉我的,而且你救过我,我真的曾试过跟你真心相待,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尤其是看到你看着他的眼神的时候,我懂,我什么都懂了,大概是自私也好,嫉妒也好,这都是修仙之人忌讳的,可我管不了那么多,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现在理智的我愿意跟你道歉,可情感上的我却巴不得你走的远远的,离我们都远远的……”   解颜说到最后哭了起来,花阳看了看她,见她那个样子突然觉得这人才是真的卑微不堪,才是真的可怜,从前的师父对她爱搭不理,她就这么一直卑微地爱着,可怜到抛弃了平等与尊严,这是花阳所不齿的。   花阳笑了一笑,转过身去,轻轻撂下句话,“谢谢你点醒了我,这事我会想清楚……这段时间你也不要来打搅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小花阳马上就要自立自强成熟起来啦~ ☆、枇杷之宴   槐院里的月季花长得太密了,花阳正拿着小铲分苗,颇有些心不在焉,转头看了看赤松子,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他的一片小天地里擦拭着他那些瓶瓶罐罐,现在手上拿着的是一只蓝色的高颈瓶,倒跟他身上的青衫相得益彰。   师父真是喜欢穿青色,她还听说,师父的真身就是一只青色的神龙,可惜她从未见过,她不知道真正的龙长什么样子,不过据她猜测该是威武俊俏的很,就像是师父一样,又帅气又可爱……可是,若是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哎……   正这般想着,那处解颜转过弯进了槐院,打扮的甚是素淡,一身月白色的流仙裙系着个淡青色的腰带,面上化着淡淡的妆,花阳知道,这样的她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她爱得炽热,真正的她心里充满着骄傲,怎么会甘愿这般不露锋芒?可她爱得卑微,卑微到什么都要按照师父的喜好去选择,所以没了自己,这是花阳所不齿的,所以她也就这么打量了一眼,就回过头来继续手上的劳作,装作浑然不觉。   也不知是装的好还是真的心大,解颜倒好像早把那天两人直白的谈话给忘在了脑后,一进院来就爽朗一笑,“师侄,你这是干什么呢?这么大个太阳也不知道进屋躲躲!阿兄你也是,自己的徒儿自己不知道心疼,人家可是刚刚恢复的差不多呢。”   赤松子轻轻放下手里的花瓶,慢悠悠走了出来,“就是因为初愈才不能整日闲待,春日的太阳还没那么热,晒晒太阳也是好的,师妹今日怎么来了?”   解颜两步走了上去,“瞧你说的,好像我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样,你让咱们小阿阳说说,我不说是每日都来也是三天两头就来一次吧?”   “好了好了,我也不废话了,咱们蓬莱的枇杷熟了满山,师父她老人家带着几个弟子做了许多枇杷饽饽,再加上先前酿的梅子酒刚刚出窖,师父说邀请你们二位过去热闹热闹呢,怎么,阿兄和师侄要不要赏脸?”   赤松子轻轻倚在院儿里的老槐树上,淡淡地笑,“圣母娘娘请客,乃是我方壶师徒的荣幸,又怎会错过?正巧阿阳刚刚痊愈,在家里养着也未必就好,去蓬莱游游也算是散心,师妹回去告知太元圣母,赤松必会携徒儿如约而至!”   赤松子话中的“家里”说的极其自然,在他的观念里早把花阳当作了家人,解颜的脸色稍有些暗淡,可也只是一瞬,一瞬过后又是笑眼盈盈,“好,那我今日就不久待了,师父请了好些个仙友,我还要赶着回去帮着准备张罗,到时候我亲去迎你们!”   见赤松子笑着点了点头,解颜又看向花阳,见她仍是低着头摆弄手里的花苗,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得轻轻走了过去,“小阿阳,咱们蓬莱还准备了不少果子糖和甜汁儿,专门给你们小孩子弄的,你不吱声我可就当你答应了……”   解颜总是希望划清界限,他们是大人,而她只是个孩子,花阳不想理她,头也不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又去忙活自己的了。   解颜也没那么在意,又跟赤松子道了声别,在天边召了片云,自己回去了……   ***   翌日下午,太阳刚刚走到凡间的山顶,一场“枇杷”宴在蓬莱山的月夕殿开始了。月夕殿不同于凌波殿和希声殿,月夕殿与机事要务无关,只供蓬莱自己或是宴请的别处仙人摆宴设席、做些风雅的娱乐之事。   因此相较于凌波殿的庄严肃穆和希声殿的神秘色彩,月夕殿更带有一丝文雅别致的特色,这三殿也就是蓬莱仙岛的三大殿了。   月夕殿周围无墙壁,只有十六根水晶柱支起一张琉璃屋顶,殿旁生长着茂盛的琪花瑶草,殿中又正巧有一条清冽小溪蜿蜒流过,本就得天独厚,再加上修此殿的匠人巧夺天工,使得这样一个月夕殿在仙界极其出名。   这次宴席规模不小,宾客仙者有的来自东海三岛,有的来自九重天,有的是凡间的散仙,都是一些与蓬莱有些交情的,太元圣母德隆望重,友人果然不少。   殿中的溪水上漂浮着不少的银盘玉瓯,确像解颜说的那样有许多精美的糕点瓜果,仙人们有的三三两两高谈阔论,有的互相介绍自己的弟子,花阳倒是没什么心情,这样的场景美则美矣,可是近日以来的事情让她稳不下心神,好多次做了决定,可又还是一次次放弃,她真是不喜欢这样优柔寡断的自己,可是又只能在纷乱的思绪里苦苦挣扎。   思绪飘飞之间突然见到前方熟悉的两个身影,正是太元圣母与解颜师徒,蓬莱岛主太元圣母一共有三个徒儿,却只偏袒最小的徒儿解颜仙子一个,看来这事不是传闻。   师徒两个对面还站着两个男子,一个中年人的模样一个青年人的模样,看起来也是一师一徒,这两人花阳没见过,衣着谈吐优雅大方,不像是民间散仙和三岛仙者落拓不羁的作风,想来该是九重天之人。   中年人长着两撇小胡儿,当先一步,朝着太元圣母作了个揖,爽朗的笑声威震四方,“圣母娘娘,别来无恙啊!”   太元圣母也是个爽朗之人,不喜那么多虚礼,也跟着笑开,“老狐狸精,好久不见,这是你徒儿?”   中年男子面色一赧,“瞧你,怎么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收敛,这外号年轻的时候叫叫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叫,也不说在小辈儿面前给我留些颜面,又看看一旁站着的青年人,见自己的徒儿一脸憋笑,瞪眼怒斥一声,又转过头来,“这是我徒儿,也是我亲亲的侄儿,昨日刚历了劫,这就跟我到蓬莱来了。”又看了看解颜,“这是咱们小梅?真是许久未见了!”   花阳转身看了看那青年人,笑的如沐春风,竟是刚刚历了劫的,修仙者历劫不止一次,昨日历劫今日还能如此的春风得意,看来此人修为绝对不俗,再看这人的眼睛,长在了解颜身上似的咔嚓咔嚓冒着火花。   花阳嗤笑一声,男子果然是喜好相貌好的,修为这么高也不过如此。   见太元圣母介绍了解颜,那中年人笑的鱼尾纹都钻出来了,连忙拉过自己的徒儿,“小泉儿,这可不就是小时候跟你玩的好的小梅妹妹,就叫小梅带你去四处走走,我和圣母娘娘也叙叙旧!”   那个叫“小泉儿”的青年人面色一红,竟是不敢往前,还是解颜先走了过去,这才把他领了出去。   只剩下中年仙者和太元圣母,那人凑近圣母耳边,“我这徒儿一直惦记着咱们小梅,圣母娘娘看着这两人可行?”   却听太元圣母嗤笑一声,“不行了不行了,咱们阿梅有人了,现在终是有了些眉目,你可别让你那徒儿过来瞎裹乱!”说罢又去招呼别人去了。   中年人像是极为可惜,连叹了好几声,这才找别人喝酒去了。   花阳也跟着叹了口气,拿起溪边的一杯梅子酒凑到嘴边,也想学一学别人的借酒消愁,谁知酒还未送到嘴边就被人挡住了杯口,抬头一看正是师父。   赤松子肃着一张脸,“你刚刚恢复,不宜饮酒。”   却被花阳一甩给躲了过去,拿起酒盏一饮而尽,虽是极辣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又抬头看了看赤松,“你凭什么管我?”   赤松子似是未想到她敢忤逆自己,面色更加严肃,“凭我是你师父!”   “师父……你愿意做我师父?”也不知是酒壮怂人胆还是怎的,嘴里的话像是不经过大脑,正后悔间却被赤松子一用力拉了起来,一直拉到了人稀之处。   花阳心里头怦怦乱跳,本以为自己躲不过一番言辞批评,谁知只听到一声轻叹,又听赤松子颇为无奈似的,“罢了,你喝醉了,我带你去走走罢!”   “喝醉?师父忘了……我的酒量可是随母后的,区区一杯酒也会醉?”花阳觉得好笑,前面的赤松子却像是未听到一般,也不说话,一直拉着她朝着殿外去了。   还未走到远处,却从花间走出来一人,这人笑的明媚,却让花阳觉得发冷,心想她还真是对师父上心,这就把刚刚那个“小泉儿”给扔下了?   “这么晚了,阿兄还要带着徒儿出去?”正是解颜。   “阿阳喝醉了酒,我去带她走走。”花阳站在师父的身后,看不清他是什么样的神色,不过要说喝醉,真的是冤枉她了,她清明的很,清明到把解颜眼中的厌恶看在眼里。   解颜轻轻颔首微笑,“那是正好,正巧我也有些醉了,我跟你们一起去走走,咱们一起去夜市上逛逛,那就走罢!”   这个解颜也忒不厚道,这语气哪是问句,分明就是她直接做了决定,谁也不好说些什么,可是花阳看不清师父的脸,只能在心中猜想,师父他大概……是不反感的吧……    ☆、物是人是   一年前花阳和师父来过蓬莱山腰上的渔莲镇,那时候她与解颜吵了一架,互相谁看着谁都不顺眼,那时候她没有想到师父竟然愿意偏袒自己,因此只顾着暗暗开心,倒也没怎么去注意集市上的东西。   可她依稀有些印象,渔莲镇的夜市很美,有大大小小的五颜六色的灯,灯下是一张张嬉笑怒骂的脸,还会时不时传来各色小吃的味道。   现在看来倒也没什么两样,甚至连季节都差不多,依旧是灯火如昼,依旧是行人如织,师父倒也还是那个师父,自己更还是那个自己,可惜多了个解颜,一切意味就变了个彻底,记得那时候自己也就是在这条街上下定决心,决定要一生一世不离开师父……如今想想,那时候自己对师父是一片敬仰纯洁之心,可是现在……   神思恍惚之中,一阵熟悉的气息突然萦绕在鼻间,这味道像是能渗到心里头似的,让人既亲切又伤感,花阳抬头一看,果然……还是那家铺子,那时候师父为了哄她开心特地带她来买糕点,糕点有猫儿的,有鸟儿的,还有兔儿的,她买了两块猫儿的两块兔儿的,又找老板一样装了一块,自己还拿此气了解颜一场,不知不觉之间,这事竟被自己记得这般清楚了……   萱婆婆说她对师父的感情未必就是男女之情,还可能是对师长的敬仰,或者是对他的依赖,大概是师父给了自己太多太多的安全感,叫她现在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可是无论是因为什么,她都不喜师父和解颜在一起,更想象不到伴随解颜而来的还有莫芙那张丑恶的嘴脸。   可是自己对师父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时候在这条街上?或者是再往前?就在东海之滨他接自己回家?她想不起来,什么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是知道了,可惜这情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更不敢弄清楚,她怕自己陷入无尽无休的痛苦,更怕师父对她的不理不睬,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慢慢的消化,还不如成全了别人……可为什么,心会越来越空?空到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行尸走肉……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解颜已经拉着赤松子走上前去,手指着铺子里的糕点,似是在精心的挑选,一会儿指指这一会儿指指那,一会又回过头来询问赤松,终是装好了两包,又笑吟吟地朝着花阳走来。   “小阿阳,你师父花钱请我们两个,这是你的,呐!”雪白的柔荑上染着丹蔻,花阳突然觉得那手指像是挠在了自己的心上,也不知怎的脚下似是有些虚浮。   解颜连忙过来搀扶,又回过头去嗔怪赤松,“我就说阿阳她身体还没好利索,出这么远的门怎么能行?咱们还是快快回去让阿阳好好的休息下吧!”   见赤松子也要走过来询问,花阳连忙摆手,“没关系的,只是我脚下有颗石子,你们不用大惊小怪……”   赤松子却是不听,皱了皱眉头,“节气还是早了些,一到晚上风还有些凉,咱们还是回去罢!”语毕过来捉住花阳的胳膊,不容置疑地朝来路去了。   解颜抱着两包糕点,心里头也是堵的慌,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赤松子和解颜不由分说地将花阳送回了房间,解颜按着她早早睡下,又给她掖好了被子,这才与赤松一起出了门去了,外面月色不错,或许正好可以月下漫步,不过她已然懒得去猜测……   花阳掀开被角下了床,看见几案上解颜留下来的糕点,打开来拿出一只,正是一只金黄的小猫,可惜被人捏的发扁五官错了位,乍一看着像哭了一般。   唯有冷笑一声,将整袋糕点抛出窗外,再看天边的繁星,明亮异常,似是被眼泪洗刷过一般,她突然明白了……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何必要纠缠于此?烂漫的灯火只是一瞬,不如漫天的繁星才是永恒!   有些事情……确实不需执着,执着反而越陷越深,作茧自缚,不如换一种心境,或许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等到那时候……所有的所有都是自然而然,没有强求,没有纠缠,更没有嫉妒与丑恶,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能说服自己去接受……   ***   第二日一早,赤松子刚刚散步归来,一眼看到了站在自己的门口等着的小徒儿。   小徒儿的眼睛睁地雪亮,见到自己咧嘴笑了笑,走上前几步迎了过来。   赤松子许久未见过这样生动的花阳了,或者说……他唯一见过的一次就是在随州城的街头,两人谁也不认识谁的那次,那时候她才刚刚十二岁,稚气未脱,初有少女的感觉,转眼间已然长大成人,若不是朝夕相伴恐怕就要认不出了!   赤松子有些恍惚,还像她小时候一般摸了摸花阳的脑袋,“阿阳,有什么事么?”脸上的笑容便像是春日的朝阳,能将冰雪渐渐融化。   可是花阳的心里唯有酸涩,他越是这样自己就越是舍不得,可他对自己没有别的感情,他只盼着自己早日长大成人,她拿这个警醒自己,只有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也跟着笑,“师父……我想回家了……”   赤松子只当她是想家,“回家……好啊,我都忘了,炎帝他们回了随州,等咱们从蓬莱回去为师就陪你回家,咱们在随州好好待上几天!”   “师父……我是觉得……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了……我想回家去帮助父王母后……”花阳的眼里写满了悲伤,为了不让师父看见,只得深深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   赤松子的手顿在了花阳的头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是说……不再回来了?”   花阳还是不敢抬起头来,轻轻点头,又连连摇头,“不……等我有了时间,我会回来看您,师父的大恩,阿阳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您……同意么?”   赤松子回答的干脆,“你问我,那我是不同意的……”   花阳这才抬起头来,“可是师父,是您当年亲口说的,等我有了自保的能力就让我自己出师去历练,现在正是时候,师父为何……”   话还未说完,却被赤松子抢了话,“我说过,你二十岁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出师的!”   “可是师父,您说的是让我二十岁之前不准成亲,我答应您,我就是回了家去也不成亲,别说是二十岁,就是三十岁四十岁二百岁我都能答应,您不过是怕我耽误了修习,可是我现在提前学会了该学会的,师父……您就让我出去罢?”   赤松子似是极为生气,肃着脸面,“怎么?刚刚历完天劫就要骄傲了?我赤松子的徒儿竟是这般的自满的么?”   这话伤了人自尊,可又实在解释不得,花阳没了颜面,唯有眼泪汪汪地掉头跑开。    ☆、别易会难   这样的一顿“枇杷宴”就这么结束了,细细数来无非是老朋友重聚,新朋友相识,品了品蓬莱的手艺,促成了几对鸳鸯,据说这次宴席把莫芙和九重天上某个仙君凑在了一起,这让花阳感叹起那几个瀛洲的弟子,跟着人家屁股后巴结,这下子可好了。   众人仙人在蓬莱住了一夜,许多人这就要回去了,赤松子也不愿多待,跟太元圣母告了辞,携着花阳乘云回去了。   两人乘在云端,徒儿心不在焉做师父的一眼就看得出来,“怎么?还在想要出去的事?”   花阳想要再提,可却又胆怯,只得低着头嗫嚅,“师……师父,您就让我去吧!”   赤松子呼出一口长气,“好……我答应你……”   花阳猛地抬头,似是不敢相信一般,这么个结果是她下定决心争取来的,可是事到临头怎么又舍不得了?   赤松子也没回头,专心乘着云,“昨晚我想了一夜,也想清楚了不少东西,我说要留你到二十岁也是因为怕你被旁事缠身耽误了法术的精进,现在想想也确像你说的那样,你已经提前完成了该完成的,比我想象的要快的太多,我能教你的还是不如在外面亲自历练的……我也没什么理由再去留着你……”   花阳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哭,嗓音也有些哽咽,“师父……”   “可是有一点,我叫你下山历练可不是让你安逸于父母家人照料下的安乐窝里,不是让你回去做你养尊处优的公主,你回随州去可以,却千万不要懈怠懒惰,若是你自己不思进取那谁也帮不了你!”   花阳在后面看着师父挺直了的腰脊,突然很想去抱上一抱,可却还是生生忍住,“是……弟子知道了!”   “别只是说说,这话要记在心里,到时候没人督促着你,一切都要靠自觉,自己的时候更要慎独,教你的武艺和法术要日日练习,千万莫要荒废了。”   “是……师父……”   “你父亲他为百姓操劳了大半辈子,极是不易,你长大了,有了能力,可以去助一助他……”   “是……师父……”   “遇事不要强出头,别仗着自己有些能耐就谁都不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太骄傲自满了早晚要吃亏……”   “是……师父……”   “还有就是……方壶山也是你家,想这里了随时回来,在外面的时候时不时给师父报个平安!”赤松子这才转过身来,见到徒儿那双眼睛灼灼地望着自己,不妨她往前一扑,就那么乖乖巧巧的投入了自己的怀抱,他只猜想有这么一日他会不舍,却未想到会这般的不舍,让他恨不得摆出师长的严肃就这样强硬地将她留下,可是他不能,孩子总有长大的时候,他不能就这么巴着占着……   赤松子回抱过去,怀里的徒儿抬起头来,“师父,别只说我,等我走了就剩下你一个,到时候也就没人陪您聊天儿,没人给您沏茶,您可要照顾好自己,要是有喜欢的姑娘……您就告诉我一声儿,徒儿替您把把关……”说完这话就有些后悔,自己太想知道师父和解颜的进展,可是决定好了的要把对师父的杂念给除了,这么的留着个念想又算怎么回事?   这话把赤松子给逗笑了,“你替我把关?像个小大人似的,你放心吧,你还没出生之前你师父我也一直是一个,适应适应也就好了,你要是想我就回来看我……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等你升了个上仙,为师也就放心了……”摸了摸一个劲儿往自己怀里钻来的徒儿的脑袋瓜儿,又是欣慰又是不舍,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   谁也没想到花阳就这么就要离开了,画秋儿和白皎皎两个人抱着花阳哭的跟什么似的,再加上旁边儿一直站着一声不吭的兰舟,这场面看着就让人心碎。   这两个人都哭的快没力气了,兰舟这才逮到机会说话,“阿阳妹妹,你离开方壶,是要往哪去?”   “父亲母亲过些日子就要回随州城了,我想先去随州等着,再者说,我也想那儿了,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们要是想我了也可以去随州找我,到时候我带你们玩儿,左右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咱们想见就能见,谁都不许哭哭啼啼的,咱们乐乐呵呵地告别……”   这话还没说完,自己倒先掉了两滴泪珠子下来,忙用袖子抿了,那边儿的画秋儿和白皎皎这才跟着把眼泪憋了回去。   画秋儿现在成了富婆,以前就仗义的人现在更是阔气,“那就这么着,今晚儿咱们谁也不许走,一会儿我请客,咱们去下馆子好好的吃顿送别宴,你们看怎么样?”   花阳本想着就这么一天想要回去陪陪师父,可又实在不忍扫兴,只得点头答应,再者说这些日子解颜日日都来,这回这说不定借着送自己的由头又巴巴地跑来,她实在不愿意这么最后一天还要看到她那副尊容,如此这般,倒也好……   兰舟也未说话,该是默许,白皎皎更加不会拒绝,又突然想起了一事,“秋儿,不带上你家金宝儿?”   “呸,他算老几?带他做甚?咱们玩咱们的,不用理他……”画秋儿说这话的时候红了脸,她总是这样,对外的时候嘴硬着说金宝儿这般不好那般不好,可是谁都看得出来,她心里头装着金宝儿,她现在生活的很幸福……   花阳到路边儿抓了个小孩儿,塞给他一把画秋儿家的糖球,打发小孩儿去给师父带个口信儿,说画秋儿请客,她今日不回去吃晚饭了,小孩儿见到糖球咧嘴就乐,忙颠儿颠儿跑去送信儿了。   几人临出门的时候正巧遇到从外面回来的金宝儿,见自己的媳妇儿领着这么些人出去不带着自己就有些憋屈,忙问清了缘由,说什么都要赖着画秋儿,一行五人就这么浩浩荡荡朝着饭馆儿去了。 ☆、相送相逢   花阳离开的那天来了不少的人,包括画秋儿夫妻,白皎皎和她的小狗,特地准备了小吃的萱婆婆,当然了还有无事不到的解颜,唯一没来的就是兰舟。   赤松子站在人群之中,脸上是若隐若现的担忧与不舍。   她不知道昨晚解颜来还是没来,反正昨晚他们吃吃喝喝到很晚,一回来就回房间去了,今早也未找到机会与师父好好说上两句,眼看着这就要分别了,竟不知说些什么了,千言万语唯有一声几不可闻的感叹。   赤松子心里头也不好受,虽说他活的久了悲欢离合经历的多了,可这回不一样,这回他的心揪着疼,舍不得放不下,这感觉让他有些不知所错。昨晚他一直等着她回来,却只等来了个小儿,说她不回来吃晚饭了,那失望是说不出的。   本想着等她玩好了回来,谁知道她又回的那么玩,一回来就扑进了房间,一点也没给他交待些什么的时间,可是仔细想想又有什么好交待的呢?所有的都说的差不多了,贪图这一刻也不过是因为不舍。   花阳忍着泪,与众人一一告别,唯独掠过了解颜,她也不怕了,左右也要离开,还何必要委屈自己?最后看了看师父,连目光也不舍得离去,慢慢挪步走上前,险些又要泪流满面,却强忍着没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也没什么可说的,想起这么久师父对自己的用心良苦,反而招来自己如此的不良用心,真真是愧对师门,唯有朝后退了一步,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个头,“师父,徒儿这就走了,您的大恩大德,弟子永远不会忘记……”   赤松子看着她这个样子就心疼,连忙上前把她扶了起来,见她白皙的额头上都磕出了个红印子,连忙伸手揉了揉,“为师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虚礼了?你要是感激我不用如此,只要好好照顾自己,做个行得正的人,师父也就心满意足了……”   花阳很无奈,她发现自己真的是很能哭,可惜这么久了也没能够伪装情绪,被师父这么一说眼泪就跟着下来,使劲吸了吸,再也顾不得别人的目光,直接上前紧紧抱住师父,赤松子身上清新的皂子味道萦绕在鼻间,感受着一个实实在在的师父就在自己的身边,贪恋这最后一刻的美好……   一刻过后终是回过头去,召来陪伴了自己整整一载的祥云骑,依依不舍地迈了上去,她听到了身后画秋儿和白皎皎的哭声,仿佛也能感受到师父无声的眼神,可是她不能再回过头去,她怕……怕自己这么一回头就更加舍不得……怕她只看这么一眼就要往歧路上走远一些,她就要用更多的时间去努力纠正……   那时候花阳天真的以为,自己的离开可以让她淡忘,淡忘对师父那种懵懵懂懂的感情,等她洗净了自己的内心,能够再坦坦荡荡地站在师父面前的时候,那时候才是她的归期……   眼泪不听使唤,噼里啪啦掉个不停,她甚至在想象,就这么哭下去会不会让底下的人以为是下雨了,一直行了很久,亦哭了很久,这才敢回过头去,果真再看不到方壶山的一丝一毫,只有层层叠叠的云遮住了一切,无穷无尽的离愁一般,闷的人喘不过气……   ***   随州城被九黎的人占了足足一年,这回听说了故主马上就要回来,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喜气洋洋、精神饱满,其实九黎的人也不错,起码这一年也算太平,没太打扰到百姓的正常生活,可是就这么易了主让他们不舒服,要说图的是个什么,大概也只是图个旧情,他们想念那个为了百姓尝遍百草以身试药的君主,想念那个一言一行都透着豪爽的王后,也怀念那几个调皮捣蛋的皇子帝姬,炎黄这么一胜,再等到那一家子迁回归泽宫,仿佛这么着才算让整个随州城圆满了。   算来算去自打花阳十二岁那年她就没怎么回来过,一件接着一件的事情让人心思疲惫,四年就这么过去,一切像是回到了原点一样,城里的百姓换了不少,集市上的小摊贩也换了许多的新面孔,很多人不认得她,看见这么个灵巧的小姑娘就觉着喜欢,连连对着她吆喝叫卖,“小姑娘,咱们这荷包好着呢,有安神的有驱蚊的,你看看要不要给家里人带一个?”   这人面孔不熟,口音却很地道,听在耳朵里就亲切的很,花阳拿起一只荷包,“小哥,你是随州本地人?怎么都没见过你?”这条街她走了千遍百遍,街边的小摊主她记得清楚。   小哥憨憨一笑,“姑娘好眼力,我从前是不住这,可是离这不远,地方太小上不了台面,娶了个随州城的媳妇儿,这才跟着到这来了……”小哥似是为着自己跟着媳妇儿走很不好意思似的,一边说着一边挠着脑袋,也就是那张脸晒得黝黑,否则怕是要红。   怪不得,地方离得不远,口音也差不到哪去,花阳心里头本来都是离愁别绪,可是偶然见着这么多可爱的乡亲也就缓解了不少,“好,那我就挑几个吧,你这可还有别的样式的?”   小哥见来了生意连忙招唤屋里的媳妇儿,“阿珠,快出来,来客了,多找些样式出来!”又冲着花阳陪笑,“要不姑娘进去看看,咱们小店里头还有不少!”   花阳刚要说话,却见里面出来个岁数不小的妇人,“大海,怎么了?”媳妇没叫出来,倒是把丈母娘给叫出来了,妇人打眼这么一看,瞪圆了眼珠子大步迈了过来,“这是咱们小公主?”再仔细看看还真是……忙拉着花阳问这问那,忙打听了炎帝他们要迁回来的事,听说是真的乐得跟什么似的,非要白送她几只荷包,花阳无奈只得收了。   再继续往前走去,果然又见到了不少的熟人,这么一番招呼下来心情也缓和了不少,本想找个地方好好的休息休息,谁知这么抬眼一望却见到一人。   这人一身淡蓝的袍子,身后背着个包袱,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排又干净又整齐的白牙,就那么定定地望着花阳。   花阳也被他看得噗嗤一笑,慢慢踱步走上前去,他没来送,本来她还有些失望来着,她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都知道是谁了吧 ☆、蒹葭之思   “兰舟哥哥,你怎么来了?”   “病人到底恢复得怎么样只有大夫最清楚,你的身子一直是我在调理,恢复的怎么样我最清楚,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还没把你变得生龙活虎就让你自己出来,我不放心……”   这话把花阳给逗笑了,“怎么,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还不清楚?”   “你不清楚,你以为病都是无缘无故就得的?就是你们这种自己为是的人才愿意被病找上,身子弱的时候容易让邪气入体,这时候就得好好照料。”   花阳以前倒是没发现他这么能理论,看着兰舟那张忽而严肃的脸面就觉好笑,“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你这次出来跟家里人说了么?”   “自然是说了,从前我到凡间游历,他们也没管我。”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你好了我就回去……”   “在外面待久了家里人会担心,再说还有药铺子需要你帮忙……”   “那你就快点好……”   “我……”   俩人这么着一边犟嘴一边找了处客栈,安顿下来好好歇了,第二日一早就往巫山去了,这么久没见,花阳对姐姐瑶姬的思念不减反增。   两人一直往瑶姬的安息之处走去,远远就看见之前的平地上已经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头,坟头之上立着块石碑,上面写着瑶姬的名字,也不需要多想,就知道是谁这么有心了。   坟墓不远之处立着一座小木屋,看起来总共也就能住一人,房顶的烟囱上冒着缕缕炊烟,正是早晨,里面大概开始生火做饭了。   两人这么朝木屋走着,里面的人似是透过窗户看见了人影,撩开门帘儿走了出来,此人一袭白衣,人间谪仙似的,看见来人就展开了笑意,“小公主来了?”又看了看兰舟,“兄台好久不见!”   花阳仔细打量方之燮,这人倒真的一直在这苦苦守着,不仅守着还在这定了居,可是现在看他面容,虽说是瘦了许多,却面带红润,色泽极好,目光也是有神的很,整个人仿佛都带着一股子劲头儿,这可是怎么了?在这深山老林里反而悟出了正果?   这般想着却没法子问出口,只得回以微笑,“方先生,这一年多的时间,真的是多亏你了,姐姐她自己回来,要不是有你陪着,她肯定会孤单的……”   “那时候我就知道,姜小四口是心非,她是跟你说过让我不要陪她吧?我偏不听,她心里头乐呵着呢,花阳妹妹,我也算是你姐夫,我再告诉你个事,姜小四……你姐姐瑶姬,她就要回来啦!”   这话说的花阳不知所措,心里头猛地一震,再看兰舟,也皱着眉头盯着自己,花阳心想完了,这个方先生恐怕是得了癔症,要疯了?这可真是……爱之深,情之切,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魔怔了……   兰舟估计也是做此猜想,“方先生,你说瑶姬公主要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方之燮不做他想,面脸的笑意与兴奋,“走走走,我带你们去看看……”直接就往外面去走,一直到了瑶姬的坟前,坟头上已经长了不少的野草,估计是九黎的人一撤兵他就把坟给堆起来了,方之燮像是有目标似的,直接奔着某一处找去,也不知找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温柔而体贴。   “你们快来看,这就是小四,她回来了,等到过些日子就能真的回到我的身边了!   这边的花阳和方之燮面面相觑,刺激到了方之燮,“怎么?你们不信?”   花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慢慢走过去,顺着方之燮手指的方向看去,乱蓬蓬的野草之中确实是生着一颗不同的,看枝叶像是栀子,还在往上抽着嫩芽,这么荒郊野外能自然长出这么金贵的花倒也稀奇,等到开了花也能陪陪姐姐,她记得,姐姐从前确实是喜欢栀子的,她的床头就养着一棵,她说闻着这味儿就睡得好。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她不知道方之燮怎么就认定这就是姐姐了,多半是相思成疾,这也真够可怜的,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靠着过去的那点念想苟延残喘,这样的话早晚会疯……   再看兰舟,也是偷偷地对着她摇了摇头,两人这就心照不宣了,对于他来说或许有些幻想更好……就活在幻想的世界里头再也不用出来了……   这事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主意,只能先看着他,等到父王母后他们回来再从长计议,方之燮要留他们吃饭,可是那屋子那么小,两个人进去都转不过身,三个人更别提了,花阳和兰舟跟他告了辞,这就往随州城返回去了,一路上两人都是沉默的很,瑶姬已经离去一年多了,大家都学会了接受,学会了面对,可是没想到,方之燮他却……到现在也宁愿活在假象之中……   走着走着也不知怎么就到了归泽宫,宫门就那么敞开着,好多东西是被九黎的人抢走了,好在没怎么破坏,只需要擦擦灰再置办一些,里头已经影影绰绰有了不少的人,看来是先过来打扫来了,等这打扫的差不多了,他们也就该回来了吧……   再想起刚才的方之燮,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失落,父王母后他们要回来了,一切又将在这重新开始,可惜没了瑶姬……这地方是她们一起长大的地方,那么多景物都印在她的脑子里,难免会触景生情,她能忍得,可父王母后他们能么?   这边心窝子酸涩不堪,那边兰舟早就看了出来,他是医者他最懂,瑶姬刚走的时候他可以借她肩膀陪着她沉浸,可这都过去一年了,再这么下去早晚要成了方之燮那样,身体的病能医,只有心病最难医,故意找话转移她的注意,“阿阳妹妹,我瞧着你历劫之后还是有些亏气亏血,咱们住着客栈也没有能用火的地方,宫里现在住不了人,我还是去找找随州城里的人家,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我给他房租就是,趁炎帝伯伯他们还没回来让我给你好好补补,到时候你长了些肉他们看着也能放心……”   “你说的也是,总住客栈也不是个办法,还不如直接找个人家租住一阵,还能省下些银两,兰舟哥哥,你这又是何苦,陪着我到这来遭罪……”   兰舟敲了敲花阳脑袋,“你这么小小的年纪,何必这么较真?我陪着你我乐意,咱们来日方长,有你回报的时候!”    ☆、风雨同舟   兰舟果然找到个房子,而且就在离巫山不远的村落里,这正合花阳的心意,能就住在姐姐身边就心安似的,再加上方之燮那个样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这房子不大,还是好几家住在一个院儿里,兰舟租的那个正好有两个房间,几家共用一个厨房,这些日子兰舟调着样的给花阳做药膳补身体,什么枸杞红枣汤、七草粥、鲤鱼汤、莲藕排骨汤,差点儿把她补到鼻孔窜血,可是兰舟说还不够,念他一片好心,再加上他的手艺着实不不错,花阳也就没推辞,只是觉得自己天天被他喂的肚子圆滚滚的,像是怀了孩子似的。   比如这院儿里住的那个小嫂子,她不知道花阳和兰舟是什么关系,一直以为是年轻的小两口儿,现在天气也好了,花阳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在院里头坐坐,好几次兰舟端着粥品过来都让这小嫂子给发现了。   这不,今早又让她给看了个正着,碗里头正是一碗煮的奶白奶白的鱼汤,里面还放了不少的枸杞子,香味儿被风一吹就到了小嫂子的鼻子里。   小嫂子本来正在搓着玉米,看这对小夫妻一直这么恩恩爱爱的,早就想认识认识,正巧着今日都坐在外边儿,也就笑了笑先说了句话,“妹妹真是好福气,嫁了个这么好的人,又体贴又细心,这是几个月了?”   小嫂子的嗓音洪亮的很,这话一出好像全院儿的人和猫猫狗狗都听到了,花阳怔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确实是刚吃了饭又被兰舟灌了一碗鱼汤,想想这几天嘴确实也没闲着,肚皮每天都鼓溜溜的,竟然让人家误会成这个样子,真是不好意思的很,再看兰舟,两颊上像是敷了胭脂一般,也是羞的不行,连连解释,“不不,这不是……我们不是……”   他这话说的吞吞吐吐,马上就被小嫂子的大嗓门给淹了过去,“害羞什么?在咱们这不用遮遮掩掩的,反正就是为了情么,谁还没年轻过?”终是压低了声音,“你们这是私自跑出来的?”   见这边俩人不说话,又开始自己说自己的,“要我说啊,孩子喜欢谁就成全就是,做父母的拦着阻着就不对了,我看你们两个模样都好好的,人也文文明明的,还有什么不同意的?最后还不是把孩子给逼走了,你们放心,在咱们这再住上一段,等到到时候孩子也生出来了他们也只能同意,做父母的都拧不过孩子,放心吧放心吧……”   小嫂子把俩人都给逗笑了,这人直爽的很,倒有些可爱,只是这想象力,也忒发散了些……   ***   租房子的费用再加上每日给花阳滋补的费用已经用了他们不少的银两,兰舟计划着以自己的一技之长去给人家看病,就在随州城里支了个小摊儿当起了江湖郎中,集市上都是一些风里来雨里去习惯了的人们,早被打磨的又黑又壮,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偶然出来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郎中不免有些惹眼,偶尔有几个小姑娘红着脸上前去看病,有风寒的故意把病说的严重,有牙疼的故意捂着腮帮子,实在找不着病的就说自己失眠,除了这些小姑娘还有一些别的,一小天儿下来倒也转了些散钱。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还有一个小姑娘正让兰舟诊脉,旁边儿还有几个围观的小姐妹,趴着耳朵也不知说些什么,又是嬉笑又是打闹。   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兰舟哥哥,我来接你回家了!”   这些姑娘回头一看,见是个姑娘,有几个以前见过小时候的花阳,看着有些面熟,可毕竟四五年过去了,再加上打扮的不一样了,也没人敢认,再看坐着的“小舟大夫”,笑的让人心都化了,看来这是郎情妾意,她们也不用惦记了……   把这波小姑娘送走,兰舟这才得了闲,忙收拾着摊位,花阳在那边也帮着收拾,俩人倒真有些像是老夫老妻似的,异常的和谐,大概是夕阳余晖的缘故,把兰舟的脸都显得柔柔的,嘴边噙着笑,让人看着说不上的舒服,“阿阳妹妹,你怎么来了?我一个人拿得过来,你在家等着就是。”   “我不是来帮你拿东西,就是闲得我没有事做,我瞧着明天我还是来帮你吧,摸脉看病我不会,可是怎么也能帮你打打下手,总这么着也不是一回事,我是出来历练的,怎么还能靠你养着?”   “我没想养着你,是你还没恢复得好,等你好了你让我养我都不养,你就好好的休息,也让我这个做大夫的能够好好完成任务,只要你配合我调理,咱们俩就都好……”   “哎,我说我好了你也不信,每天把我吃的跟什么似的,害得人家以为我身怀六甲,我不懂医,可是明白一个道理,什么样的人总是什么也不做也是不行,我就出去找找能做的的看看,找些轻巧的,保证不累到自己,您看成么?”   兰舟听她说身怀六甲就觉得好笑,听她这么一说倒真像是小夫妻两个,媳妇儿怀了孕,做丈夫的出去养家糊口,这么想想就有点甜滋滋的,“好吧……只能是试试,万万不能做累活儿……”   “好嘞!”   ***   随州城里头换了好多新人,好些人不认得花阳,瞧着她俏生生的小姑娘不愿意雇她,认识的知道她的身份更不好意思雇她,花阳没有法子,只能先帮兰舟打打下手,或者是中午的时候买买饭送送饭,这么一来二去也有不少人以为这是小两口儿,一开始还解释,慢慢的也懒得解释了,不过自打她日日来了,来看病的姑娘就少了不少,这事兰舟早就发现了,不过他没告诉花阳,反而觉着有些开心似的。   好几天之后,终是被以前认识的米粉店谷大婶留下来打杂儿,谷大婶心疼她,也不让她做脏活累活,无非就是做好了米粉再让她给客人端上去,每天给些散钱,花阳知道谷大婶也过的不容易,也没再讨价还价,就这么算是有了一份营生。   她这边帮着卖米粉,中午的时候还能去给兰舟送些,等到晚上他先撤了摊儿再拐个弯儿过来接她,俩人一起慢慢走回家,等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把各自赚的钱通通掏出来在灯下数数,越数越是开心,生活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倒也感觉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起“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这句歌词。 ☆、别后相逢   这日花阳正在帮着谷大婶招呼客人,偶见几个衣着光鲜的贵公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朝着最中间的桌子那么一坐,上来就是耀武扬威地叫人,“有人么?给咱们点菜!”   为首一人花阳认得,是随州城里有名的混混,终日带着一帮乌合之众打架滋事,未想到随州城变了这么多,他们几个却是没变。   只是这小小饭馆招待的一般都是来往的普通百姓,做了一天的活计来吃上一碗实实在在的热乎米粉,这个人因为黑的出奇有个绰号叫泥球子,家里做生意发了财,在随州城里都横着走,怎么想起来到这么个平民饭馆儿吃饭?   泥球子摸着下巴盯着花阳,一脸的猥琐笑容,“小姑娘,你是店里的伙计吧?过来,给哥哥我点些吃的!”   这个泥球子不学无术,经常在街头上逗逗这个姑娘逗逗那个小媳妇儿,她小的时候见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该是认不出自己了。   花阳笑着走了过去,站的离他足有一步之远,“咱们店儿小,没什么可供选的,统共也就两种米粉,一种素的一种荤的,每种都有大有小,您是要哪种?”   “小妹妹,离得那么远做什么?还怕哥哥吃了你?既然有荤有素,那咱们就要荤的?”这么说着又意味深长地回头看看他那帮“小弟”,众人嬉笑开来,笑的花阳莫名其妙,却不妨这人伸出了手,就要往花阳的手腕上拽去。   正大惊失色之时,那人的手尖儿还没碰到自己,就被一人拉了一个趔趄,那人迎头就是一拳,把泥球子打得晕头转向。   泥球子那帮小弟看得清楚,看见自己的老大受了欺负不愿意罢休,再看对方是文文弱弱的郎中打扮,更是撸起袖子往前逼去。   花阳看得心急,连忙挡在兰舟的身前,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这群壮汉,他们是修仙者,虽说长相比这些鲁莽的汉子文弱了不少,可是他们有法术傍身,要收拾这些人简直易如反掌,只是他们一般不跟凡人动手,眼看着这群人就要逼近,正犹豫着要不要动用法术,里面的谷大婶看见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从里面小跑出来,一拍自己大腿,“哎呀呀哎呀呀,泥球子,你们这群不长眼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这是咱们的小公主啊!过两天公里的大王回来了,你们还有好果子吃?”   泥球子被兰舟一拳打的乌眼青,被谷大婶这么一说给说愣了半天,捂着一边眼睛细细地看,果真像是以前的那个小公主,再瞧那边他手下的一群小喽啰,几个人全都掉了下巴似的,纷纷看着老大,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泥球子反应快,刚刚还怒目而视,现在又连忙陪着笑脸,“哎呦呦,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帮小兔崽子忒不听话,等我回去一定教训,只是小公主……刚刚我也没干什么,您说话太温柔,我耳朵背,离远了听不到,就是想让你凑近点儿,没想到惹出了这么多的误会,都怪我,您要是不解气就过来打小的两下?”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己脸上打去,倒真下得去狠手。   花阳懒得跟他再说,“你们走吧,我不追究了!”   听她这么一发话,泥球子带着他那堆小弟赶紧灰溜溜地跑了,屋里就剩下谷大婶抱不平的声音,“这帮不要脸的,欺负人欺负到公主头上来了,早晚是个祸害!”   安慰好了谷大婶,再看兰舟也正气的一言不发,又过去给他消气,走到近前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好啦,别生气了,这不是都没事了么?”   兰舟这才看了她一眼,“你还笑得出来?说是能保护自己了?这回呢?”   这语气有些严肃,不过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心里头又有些暖,“好啦好啦,这大中午的,你不好好给人看病,来我这干嘛了?”   兰舟这才想起了重要的事,把刚才的气都抛在了脑后,连忙拉着花阳的手,“走,我带你去看个东西!”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只是急得不行,都没来得及跟谷大婶请个假,就被他急霍霍地给领到了山上。   眼看着这是要往瑶姬的坟那跑去,这人歇也不歇一下,把花阳累的气喘吁吁,果然到瑶姬的坟前停住了脚。   花阳更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见他到了坟前就开始寻找,终是在一处找到了那株栀子花,又欣喜地回过头来招呼自己,“阿阳妹妹,你快来!”   花阳只得照着他说的蹲下去看,还是那株栀子花,方之燮说是姐姐瑶姬的,不知道兰舟这是怎么了,要带自己来看这个。   可接下来的一幕叫她目瞪口呆。   “三公主?”兰舟这么叫了一声,那小花就像能听懂人言一般,竟是朝下弯了弯腰。   花阳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场景就像是在梦里,就像那时候瑶姬刚刚离开,她做的无数次的瑶姬又回来的梦,眼泪霎时滚滚而下,使劲儿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真怕醒来不过又是一场美梦,钻心的疼痛袭来的时候还是不敢相信,颤抖着手朝前探了一探,摸到那几片绿绿的枝叶,就像是带着瑶姬的温度一般,“姐……姐姐……是你么?真的是你?”   小花又是弯了弯腰,故意地甩了甩身子,这把花阳激动地坐到了地上,瞪着眼睛不敢相信。   兰舟正好拉她起来,身后却来了一人,乃是方之燮,“我知道那时候你们是当我疯了……那是她,我能感受得到……一开始我也是以为是梦,你们当我疯了,我又何尝不觉得自己是疯了?好在都是真的……她是昨日开始能这般给人回应的,所以我今日便去找了兰舟兄弟,你们看,我的妻子,你的姐姐……她真的要回来了!”   花阳终是放声大哭,扑到地上搂着花枝舍不得松手,一声一声地叫着姐姐,花枝也一遍又一遍的在她的面颊之上抚来抚去,就像是瑶姬对妹妹的一次次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要更20000,今天就三更吧,大家用餐愉快~ ☆、人间清欢   自打知道那株栀子花就是瑶姬之后,花阳每日都过来给小花浇水,陪着她聊天,一天三次,次次不落,前几天看着小花秧顶上打了个嫩绿嫩绿的花苞,真是让人欣喜若狂,想想瑶姬要是哪一天先回来了,再等到家里人从长平回来,到时候父亲母亲还有那些兄长姐姐们得乐成什么样子?   这样的生活想想就让人觉着有劲头,这些日子真是该好好感谢方之燮方先生了,人家有心,早早的就知道那就是瑶姬,自己这个妹妹还以为人家是疯了,想想真是惭愧。   这不,花阳早早地就起来洗好了脸梳好了头发,天还没亮就出发了,她白日还得干活儿,只能趁着清早和中午休息还有傍晚的时候才能过来。   走到地方的时候已经亮天儿了,她提着小水壶,却还是不必方之燮近水楼台,看见小花上已经湿漉漉的了,看来方之燮已经浇过了,瞧着自己没什么做的,只能坐下来跟她聊聊天儿,眼看着上面的花苞又长大了不少,估摸着这两天就要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要回来的征兆,心里头真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激动。   “父亲母亲他们就要回来了,姐夫已经跟你说了吧?”   她这么一说“姐夫”,倒把瑶姬害羞坏了,小叶子都往下耷拉着,像是一棵含羞草似的。   “这可不是我瞎说八道,那是他自己说的,说他算是我的姐夫,姐,等你这次再回来了可要好好珍惜着点姐夫,那时候你说让他走,让他去找别个,你觉着是对他好了,其实不是,他就愿意跟你在一块儿,你逼着他离开才是太狠心,这回你们就别管那么多,既然又得了一次机会就别再分开了,你不知道他对你有多上心,我们都看在眼里……”   瑶姬的叶子舒展开了,轻轻地弯了弯腰,估计她也是这么想的,没接触过死亡的人不知道,都觉得自己的命是白得的,身边的人也是应该的,可是她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这道理她最明白,喜欢就在一起,没什么好顾忌的,什么相爱未必就要长厢厮守,这都是假的虚的,都不如这人就在你身边看得见摸得着来得实在。   正巧这时候方之燮过来了,看着这边的姐妹俩笑的一脸的温柔,那感觉真好,好的就像是一场梦,真怕醒来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的脚步声被花阳给听见了,她回头一看,正巧见到了方之燮笑的开心,这么看着觉得他更加高大了似的,再看脸上,虽是消瘦却精神的很,偷偷跟瑶姬小声嘀咕,“我这姐夫可真俊呐,这么个人为你神魂颠倒的,你头顶上这朵花是乐出来的吧?”   “阿阳妹子来了?”   “嗯,姐夫早上好啊,正巧我得去干活去了,你们俩聊着吧……”见方之燮点了点头,又朝瑶姬道了个别,这才背着布口袋往山下去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和方之燮就心照不宣地叫对方妹子和姐夫了,想想生活还真是温暖,还处处透着惊喜。   ***   赤松子刚刚吃过早饭,阿久过来撤菜,见桌子上的菜粥还剩了半碗,馒头也剩了一半,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其实他们修仙人不用进食,可赤松子要吃,一顿三餐规律的很,大概是喜欢那点人间的滋味儿,不过这几天他的食欲明显是下降了,一天比一天吃的少,算来算去是从小花阳离开的时候开始的,能是因为什么,无非就是想徒儿了呗。   要说想,阿久也挺想她的,自打她知道了其实自己不是个小孩儿,小花阳对自己就没那么好了,以前总给自己小零嘴儿,后来也不给了,以前从来不指使自己干活儿,后来也指使了,估计是为自己骗了她生气,可是自己也不是故意的啊,是她先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是个小孩,他也不算撒谎,只是没出来澄清而已,再说自己逗她也是因为她可爱。   哎,想想她都离开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过来先生就没怎么乐过,也是,这几个院子原来有个小花阳热闹不少,这一下子人走了突然就冷清了,那是自己亲手养了那么久的徒儿,搁谁谁不想?   眼看着先生都像瘦了似的,这小花阳也是,怎么就这么狠心?这么久了也不回来看一次,左右他们是修仙者,又不用徒步走回来,她不是有祥云骑么,不是嗖的一下就能回来么?用不了多久的事,再说先生也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想人家就只能等着人家回来看你?你自己不会去找人家?以前的时候你不是总去云游么,自打有了徒儿也不怎么出去了,倒是一心扎在山上当称职师父了,好了这回徒儿走了,正巧借着看望徒儿的机会也能出去溜达溜达,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这么一天天冷着个脸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还神仙呢,我看就是个傻子!   脑袋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儿,终是被赤松子给发现了,“想什么呢?傻愣着,失了魂儿了?”   阿久反应过来,心想失了魂儿的是你,突然想起来一事,“对了先生,我最近听说兰家的小舟大夫也消失了,听老兰药师说是去凡间游历去了,据说也就是小花阳走的那天,先生,您看是不是?”   赤松子侧着脸,也看不出是什么样的神色,手指头敲了敲桌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出了声,“这事咱们管不得,不过他还是真去了也好,这丫头还是有些毛躁,兰舟比她稳妥一些,还能照料她一段……”   “可是先生,我看兰舟那小子对咱们家小花阳目的不纯,他这么着说不定是别有用心……”   “那咱们也管不着,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只要不耽误修行,随他们去吧……”   阿久有些不满意,先生不怕他还怕呢,真怕小花阳就这么被人给拐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可是确实没有拦着人家嫁人的道理,想想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更,等一会晚上可能还有一更~ ☆、团圆似月   花阳睡觉不喜欢拉窗帘儿,她就喜欢一边看着那么大个月亮一边睡,现在是六月十五,正巧是一轮圆月,把整个屋子都照的通亮,心绪飘来飘去,怎么也落不下似的,一会儿是回忆小时候和瑶姬一起去山上玩儿,一会儿又设想等到瑶姬真的回来了到时候可该是什么样的场面,一会儿又想到再过一段时间父亲母亲从长平回来……这么多喜事倒是一时把对方壶山的思念给冲淡了。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感觉到有人摸自己的侧脸,暖暖的柔柔的,也不知道是梦里还是现实,这感觉似曾相识,再加上口鼻间萦绕着浅浅的皂子味道,那感觉就像是师父一般,师父的感觉她不会认错,本来被种种喜事压下去的离愁别绪又猛地涌上心头,可惜身体太过劳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再加上梦里头是师父,她也不乐意醒来,梦里师父门前的那棵大槐树开花开得正好,他们俩就在树底下坐着,师父给她讲故事,讲的是女娲和伏羲先祖的故事。   其实她知道自己是入梦了,可是还是不愿意醒来,只能在梦里头告诉师父她有多想他,她得说的大声一些,真怕师父听不见,“师父,我好想你,我也不想走……可是我不得不走啊,你不知道,我管不住我自己,我……”又突然想起什么,这话可不能多说,说多了连师徒都做不了。   这话一出,搁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明显一顿,“你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哎,说不得说不得……”   话还没说完,搁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却突然撤走了,鼻间的气息也淡了不少,梦里的师父也即刻消失不见,可是实在是舍不得,只能大声地喊叫,“师父!师父!”   忽然之间手又回来了,可是这回感觉不一样,这手没有刚才的宽厚,也没有刚才的温热,却极为熟悉,仿佛带着一丝童年的美好时光,正想着,一阵栀子花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让她想起姐姐瑶姬床前的那盆儿小栀子,开花的时候也是这个味儿。   迷迷糊糊之间,那只手又抓住了自己的,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阿阳,姐姐回来了,醒醒吧……”   花阳内心里猛地一震,瞬间从梦境回到现实,双眼忽地睁开,眼中所见熟悉的容颜让她一下子就落了泪。   明亮而清晰的桃花眸,精巧秀气的鼻尖,嘴角带着三分宠溺的笑意,皮肤白若凝脂,比瑶姬最美的时候还要美上几分。   “姐……姐姐……”   瑶姬眨巴眨巴眼睛,“嗳,好妹妹!”   “姐姐……”   “嗳,好妹妹!”   “姐!”   “嗳……”   姐妹俩终是抱在一起,这些年的分分合合,这一刻她们再也不愿分开,只希望岁月能够不再流逝,就这么着,她们永远都在一起。   ***   今日赤松子起的格外的早,早早地就叫阿久准备了早饭,一顿饭下来竟是一改往日不思饮食的状态,喝了两碗菜粥,又吃了两块糯米糕。   阿久过来收拾的时候都摸不清头脑,再偷偷往赤松子那边看去,嘴角都带着笑意,真是越来越越奇怪,阿久这么一呆,果然又被赤松给发现了,“别看了,快去收拾吧!”说话都带着微笑。   看着阿久摇晃着脑袋端着东西下去,赤松的嘴角更翘起来几分,昨日他实在熬不过思念,偷偷去看了小徒儿,又怕被她发现,只有赶着她睡觉的时候再去,却没想到她正做着梦呢。   梦中竟是自己,这丫头还是改不了爱说梦话的习惯,说她想他了,说她也不愿意离开他,可是理由没说,也不知道小小的脑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反正管他呢,他这个徒儿心里头有自己,这就行了,那几天她马上就要离开了,对自己不咸不淡了好几天,害得他心里头慌慌的,还好自己昨晚去了一趟,要不也听不到她说梦话。   还有一桩好事就是她姐姐瑶姬回来了,他感官灵敏,昨天正好好地看着小徒儿睡觉呢,突然感觉有仙者到来,他本身是仙,且修为极高,对同道中人的气场感觉敏锐,本还以为是兰舟,只好悄悄隐去身形,谁知道竟然是瑶姬。   他也着实吃了一惊,确实是有人死后反而升了仙的,那得是各种机缘巧合一齐作用,首先安葬之处就得是洞天福地,能有助于万物之灵气汇聚,然后还要有人日日守着看着,万万不可让什么人有意无意地从中打搅,再加上死者生前得是好人,要不也不行,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巫山本就是个天然的灵气逼人之处,再加上瑶姬葬在巫山之南,正巧是阳气最盛之面,而瑶姬是因为医治军中将士才染上了恶疾,最后还有死心塌地的方之燮守着,这么几个条件加起来确实是对她的升仙极有利的。   瑶姬回来了,他那个小徒儿抱着姐姐又是哭又是笑,估计心里头都可冒了泡,她开心他也就跟着开心。   ***   瑶姬被天帝封为了巫山神女,以巫山作为自己的管辖之地,统领山上和山下的一方生灵,瑶姬因祸得福,也能跟方之燮长厢厮守了。   自打她回来之后就几乎没和方之燮分开过,俩人过的如胶似漆,整个巫山都是他们谈情说爱的场所。   这次花阳去探望他们,就正巧看见那两人正在手拉着手,正在柔情蜜意地嬉笑,花阳没有法子,只能轻轻咳嗽两声,见那对人儿看过来才走上前去,“姐姐,姐夫,这么嫌着啊!”   瑶姬现在倒也不对那个“姐夫”的称呼害羞了,方之燮也答应的自然,拉着瑶姬走了过来,“阿阳妹子来的正好,我们俩不想再拖了,打算等主上他们一回来就成亲,你姐姐回来的事就先别告诉长平那边了,现在虽是战事平息,可也是需要警惕的时候,别再因为分了心坏了大事,等到他们回来再说也不迟。”   花阳欣慰地笑了笑,“我晓得的,你们放心好了……”   看着姐姐那个高兴的样子就觉得什么都值了,虽说以后还有种种顾虑,可是管他呢?人生得意须尽欢,这才是正理! ☆、前尘往事   画秋儿和萱婆婆到随州来了,画秋儿撅着个嘴,萱婆婆一脸懊恼的在后面跟着,正巧被街边给别人看病的兰舟给拦住了。   画秋儿瞪大了眼睛,“小舟大夫,你也在这儿?我就说嘛,你肯定是去找阿阳去了!”   兰舟有些无奈,“我在这儿倒不奇怪,奇怪的是你怎么在这儿?你们家景兄弟呢?”   画秋儿叹了口气,“哎……说来话长了,谁还有工夫理他啊!阿阳呢?见了她咱们一起说,我就是来找她的,听说她在随州,这才来到这碰碰运气的,没想到就遇到了你。”   兰舟猜她是有重要的事,不然也不会就这么巴巴地找到随州来了,只好早早地收了摊子,领着他们俩往谷大婶儿那走去。   果不其然,花阳见到画秋儿和萱婆婆也是吃了一惊,连忙过去扶住萱婆婆,“婆婆,秋儿,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萱婆婆一脸的无奈,轻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顾忌店里人多,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再看画秋儿,也是撅着嘴梗着脖子,一句话也不说。   花阳猜到这事不简单,只好跟谷大婶请了个假,谷大婶人好,见她有朋友来了忙叫她快去,就这么着,花阳和兰舟带着画秋儿和萱婆婆到了他们俩租的那个小房儿,先是给萱婆婆和画秋儿沏好了茶,四个人这才围着桌子坐下来。   见画秋儿依然是撅着嘴巴低着头,也不说话,花阳也无奈的很,“都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任性?”见她还是不吱声,只能看向萱婆婆,等着她说。   萱婆婆又是咂咂嘴,满脸的悔意,“这事赖我,赖我说漏了嘴,现在弄成这样,叫我怎么向秋儿她娘交代?”   画秋儿这才抬起头来,“这事是该怨你,怨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瞒着我让我安安稳稳当一辈子的傻子么?”说罢嗤笑一声,恶狠狠地瞪着萱婆婆。   花阳觉得她这样太不像话,只能出来说句公道话,“秋儿,你怎么能这么跟婆婆说话?婆婆对你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   萱婆婆拍了拍花阳手背,“阿阳别说她了,她心里头也不好受,想要发发火也是正常……”   “婆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见这个阵势,此事肯定非比寻常。   “哎……既然秋儿已经知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着你们了……这事是关于秋儿她爹娘……”   “秋儿她娘亲,也就是妙儿,也是我一手带大,妙儿本来是方壶山上的一个小仙,我们娘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也算太平……谁知后来妙儿她去了凡间,认识了一个小伙子,小伙子是个妖界中人……”   花阳点头,画秋儿的爹娘一个是仙一个是妖,这她早就知道的。   “要是一般的妖界中人也还好,可他偏偏是烨王浮不化,是妖界最大的王,那时候仙界的人都不同意,可妙儿偏偏要嫁给浮不化,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怀了浮不化的孩子……”又看了看众人,“对,那孩子就是秋儿……”   画秋儿听到这掉了眼泪,花阳连忙抓住她的手,听萱婆婆又说,“我实在心疼妙儿,又怕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就没有爹,毕竟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我狠了狠心,和妙儿偷偷去了妖界……”   “浮不化还算重情义,遵照承诺娶了妙儿,妙儿十月怀胎,生下了个女孩儿,那时候正是秋季,远处的山上枫叶红的像是烧着了一样,所以给她的孩子取名叫画秋儿,谁知道好景不长,煜王浮不屈起兵,将烨王压在了冥窟,又要强占我的妙儿,妙儿叫我带着秋儿回方壶,那是神仙之地,妖界不敢随意进犯。”   花阳和兰舟都未想到,画秋儿的身世竟然这般的……   “可是方壶的人又有几个能容得下我们娘俩?一个有一半妖身的孩子,谁愿意冒这样大的风险?还好后来你师父赤松子的庇护,这才算是在方壶定了居,可也就是秋儿刚过了周岁,妙儿在花朝殿服毒自尽,这可怜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娘……”萱婆婆说的激动,连连拿着袖子擦着眼泪,“我可怜的妙儿,就这么没了……我答应过她,要把她的孩子抚养成人,不告诉她这些恩恩怨怨,做娘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活的轻轻松松快快乐乐的,我能理解……”   “因为秋儿的爷爷,也就是老妖王交给过秋儿爹烨王一个信物,人人都猜那是个六界人人想要的宝物碧波珏,浮不屈逼问多次无果,秋儿爹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画秋儿一边听着一边也吸着鼻子,“阿阳,我还有父亲,我的父亲他还活着,而且不知他正受着什么样的苦,我怎能就这样没心没肺的活着,再者说,我还能就在方壶山的庇护下躲一辈子?我不愿,更恨,我要复仇,将那个毁了父亲母亲幸福的人给揪出来!”   这么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趴在花阳的肩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阿阳,我恨呐!”   花阳不知道恨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不过那一定不好受,只得轻轻拍着画秋儿的后背,“哎,哭吧哭吧,哭够了咱们再说!”   妖界和人类同住天下,所以画秋儿这次来凡间,应该是奔着浮不屈来的。可是她手无寸铁,又能做些什么呢?   “秋儿,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就是要复仇,大不了和那个浮不屈鱼死网破!”   “你现在还在气头上,这事真的不能莽撞,什么鱼死网破,只怕是鱼死了网没破!不是我打击你,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   画秋儿哭的更厉害,“那你说怎么办?我还能突然拥有盖世神功?只能是殊死一搏,求得无悔罢了……”   萱婆婆连连摇头,“秋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认为我还能活?我没了妙儿,再没了你……你怨我也好,婆婆不想让你去。”   画秋儿也不是真的跟萱婆婆生气,见她这个样子又不忍心,“婆婆,我……可是我没法子甘心……”   沉默了许久的兰舟终是说了话,“我认识妖界的一个小医,去过五行宫,或许可以带你先去冥窟探探……”   画秋儿这才止了哭,“你说的是真的?我们就这样能直接进冥窟?”   “这回你倒是知道咱们是以卵击石了,不过我有分寸,冥窟的犯人是由灵锁以灵力镇压,没有上方的血印难以解脱,所以外面的防守反而不那么严密……”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伙伴们,今天要交的材料实在太多了,先更一章,要是一会儿能忙完可能还有一章,忙不完就只能这样了,实在抱歉!鞠躬,么么哒! 对了,下章师父大人要出现了哦 ☆、擅闯妖界   好不容易把画秋儿哄睡着了,又劝萱婆婆劝了许久,把她搀扶到榻上休息了,这才来到画秋儿身旁,掀起被子一角轻轻钻了进去,兰舟是男子,只能自己住一个房间,余下的三人只能挤在一个屋子里,萱婆婆年纪大了需要睡榻,画秋儿和花阳就要打地铺。   刚躺下过了不大一会儿似的,太阳透过敞开着的窗户照射进来,画秋儿心里装着事早早的就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忙把花阳拽了起来。   画秋儿被花阳逼着吃了几口饭,花阳知道她心里头着急,忙帮着催了催兰舟,几个人就要往妖界的五行宫去。   萱婆婆放心不下,也要跟着去,还得是兰舟好说歹说,人多了更容易被人发现,再者说妖界还有不少的人认得她,若是被识破反而麻烦,又多次保证,到那一定不滋事,只是先去探探,这才让她打消了念头,可是仍不放心,怕画秋儿意气用事,一遍又一遍的嘱托,这才愿意放几人离去。   兰舟这人对医术实在痴迷,只要是跟医术有关的都愿意去尝试着探索,不管是神魔仙妖鬼人六界还是占少数的灵族、雪狼族、灵狐族等等的医术都试着学过,再者说来,行医的人都有一颗慈善的心,所以不管各界是和平相处还是交战状态,他们医者仿佛都是脱离于这些之外,时常联系交流,和谐的很,所以兰舟的朋友确实是分布在各界之中,对妖界的五行宫也是轻车熟路。   众人跟着他左拐右拐,兰舟挑的是偏僻的小路,故意避开了几个正殿,却仍见建筑的宏伟大气,装饰不甚豪华,墙壁都是较暗的红色,却仍见其中的威严。   妖界五行宫的防守却极为宽松,一路之上都未见过几个兵将,仅见的几个挎着长剑的也是目不斜视,排着队的往前走,根本不管是否有外来者。   走了半晌终是到了一处密林,林中树木笔直挺拔,树干又细又长,树冠倒是小的很,遍体深绿,几近于黑。   林中蔓延着一人多高的大雾,静止了一般一动不动,气氛安静地诡异,树木密集之处该有的沙沙声一点也无,一切都静止了一般,直到兰舟迈开了一步,“走吧……”   后面的两人这才跟了上去,一步一步地往前探索,却见前方的兰舟迈着大步,直接往林中走去。   林中的迷雾太重,转眼之间前方的兰舟就只剩下一团朦朦胧胧的蓝色,外面的花阳和画秋儿对视一眼,终是鼓起勇气携手走了进去。   兰舟进到迷雾之中,先是朝着一棵树干轻轻敲击两下,又转而去向别处,接着敲击三下,又是辗转各处,叮叮咚咚敲了不知多少次,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般,棵棵向着四处挪去,仿佛本身就有纪律一般,运动极有章法布局,顷刻之间忽而豁然开朗,远处一座巍峨险峰伫立于云雾之中,云雾之上已是极高,其下被云雾遮挡的更不知多少,更是不知其下到底有多深。   幸而从这到山上有一座天梯栈桥,兰舟回头看了看两个女孩子,宽慰地笑了笑,“怕么?”   说不怕是假的,可是这就怕了,以后的路更该如何去走?两人俱是摇了摇头,目光坚定。   画秋儿将花阳的手一捏,“阿阳,这事本不该牵扯你进来,我看这个天梯摇摇晃晃,要不你就在这等着,我们回来再来找你?”   “呸!你这么说是瞧不起我?你要是这样以后我的事你也别出头!”   兰舟看着这两人就义似的,不由觉得好笑,“你们放心,这桥大家走了几百年了,要是如你们想的那般不堪还能继续用着?你们以为妖界的人都是傻子?”   这才让两个女孩放了心,跟着兰舟走上天梯,一开始虽是忐忑,但好在下面大雾弥漫,也看不清楚到底有多深,稀里糊涂也就过去了,天梯所通之处正是半山腰。   “兰舟哥哥,这里就是冥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秋儿也如花阳一般叫兰舟了。   兰舟点了点头,又带着两人环着盘山小路转弯了几次,终是见到好些个犹如蜂巢一版的大洞排布在一处,走到近前竟是关押着一个又一个面色狰狞的囚犯,画秋儿看了不免心酸,想不到父亲就这样被关押在此处……   兰舟到这却是未停,转过身来又示意两人跟上,“这里关押的是一般的囚徒,据我猜测秋儿的父亲该是关押在前面……”   前面?前面又是何处?又转过两个弯,前方赫然出现三个巨洞,比刚刚的山洞要高出一倍,众人站在不远之处,隐隐约约听到里面貌似还有人语。   三人连忙找到一处巨石隐藏身形,又贴着岩壁细细去听,果然是有两个男子正在交谈。   其中有一个说,“哥哥,这么久了,你还不愿意交出来么?”   又有一人很是不屑,“交什么?是你心里头苟且,这才不愿意相信别人,你要的宝贝我从未见过,即便是见过也不会给你!”   先前一人忽然大声笑了起来,“你们都当我是傻子?父王给你的混沌锦盒,里面藏了什么你不知道?”   另一人呸了一声,“你怎么就知道那是你想要的?我打开看了,根本就不是,你要是想知道是什么,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根本就不配!”   先前一人似是动了怒,只听冥窟里砰的一声,山洞拢音回声极大,另一人轻轻闷哼一下,又生生忍住。   躲在石后的三人都猜的出来,这两人就是浮不化和浮不屈,兰舟和花阳不禁为画秋儿可怜,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就是这样的场景……   画秋儿果然激动的很,她甚至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子,却先知道了他一直在忍受着这样的折磨……终是隐忍不住,偷偷捏了致命一诀,朝着浮不屈施展开去。   浮不屈什么样的修为,有个风吹草动就听的清楚,挥手一挡,设了个坚实的气盾,忽而恼羞成怒,气急败坏追了出来。   浮不屈身型犹如鬼魅,想要闪躲已是来不及,无奈被捉个正着,只能个个提手防备,又保持着攻势,浮不屈初还怒目圆睁,却突然看到画秋儿,似是被什么触动,神色竟是闪过一丝的柔和,朝着这方慢慢走来。   画秋儿这才看到这个她恨之入骨的魔头是什么样子,也不管自己对人家来说乃是一只蝼蚁,又是挥动手臂施出一咒,朝着浮不屈推去。   眼看着动起手来,花阳和兰舟自然不能作壁上观,全都运气准备,打算奋力一搏。谁知还未来得及施展,一张无形之网从天而降,将几人团团围住,挣扎不得。   浮不屈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几个年轻的人儿,哈哈大笑,“我若是跟你们动手,别人岂不是要说我欺负小儿?”又深深撇了一眼画秋儿,凤眼一眯,“你是谁?”   画秋儿打不过他,气势却丝毫不逊色,瞪眼看向他处,梗着脖子也笑开了,“用不着你管!”   浮不屈见她这般倔强,又转而看着兰舟和花阳,鼻子轻轻一嗅,“仙界的,你们是怎么找到此处的?”   兰舟讲义气,自然不能把妖界的朋友给出卖了,决定说个瞎话,又一时想不起来,只好一声不吭。   浮不屈没了耐心,“既然你们喜欢这,那就好好在这待上几天,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的神圣给了你们如此的胆量!”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了亲们,这张师父出不来了,下章吧,晚上争取再更一章(*?︶?*) ☆、了悟真心   花阳和画秋儿、兰舟也被锁在了蜂窝一般的冥窟里,此地也不知关押了多少犯人,呼号喊叫似是蚂蜂炸了窝一般,扰的人脑仁生疼,一直这么吵吵闹闹到暮□□临,似乎有一些吵的累了这才没那么杂乱,偶有几个仍有余力的仍在爆着粗口,等到黑夜完全到来这才算真正安静。   这么一安静更让人忐忑不安,没有蝉鸣,没有风声,没有蚊虫,甚至连月色也没有,让人直接地面对这般毫无杂质的黑暗,这让她有时候甚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花阳只能睁着眼睛发呆,兰舟和画秋儿也不知被锁在了何处,这般的暗夜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自打从方壶出来之后她一直在反省自己对师父的感情,萱婆婆说那可能只是一种敬仰,可她现在想得清楚,或者说早就清楚,只是一直不敢去面对,是,她喜欢赤松子,喜欢上了自己的师父,可是她也不想……这样的感情不仅不能被众人所接纳,更不会被师父所接纳,若是他知道了,那将是一种怎样的后果?   许是连着两夜没有睡好,花阳的神思和身体都有些疲惫,竟在晨光来临之前浅浅睡去,只是睡的极不踏实,仿佛又回到了方壶,师父拥着她将大海之水纳入手心……   这次她鼓起勇气,转过身去,刚要朝着师父的脸颊上吻去,忽而又听到阵阵尖锐的嚎叫,只有面对现实缓缓睁开眼睛,这才想起置身何处,再见天边的一缕曙光,昨日的豪迈之情一夜之间消失殆尽,浓厚而压抑的恐惧渐渐袭来。   她不知道浮不屈会把他们怎么样,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毙,像师父说的那样,唯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心念一动随即施法试探,谁知这么一试手腕上的锁链却是束缚地更紧,未想到这锁还能自己收缩,大概就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脱这才故意做此设计,如此看来不能暴力解决。   若是不能动硬就好办了,潋水术讲究以柔克刚,这是师门的老本行,纤纤素手舞动开来,远处露水霎时成千上万飘然而至,汇聚于细嫩的掌心之中,又于皓腕之上缓缓盘旋,竟是把铁链越润越松,两只柔荑灵活一动挣脱出来。   虽说心里微有窃喜,可现在不是逗留的时候,连忙去找画秋儿和兰舟,可惜这里冥窟太多,且一部分极高,一直走去毫无头绪,焦头烂额之际听到转弯处又有响动,该是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浮不屈,正在哈哈大笑,“我还当是谁家的孩子,原来是雨师的高徒!”   雨师?妖界也有一个雨师?怀疑之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徒调皮,竟然跑到这来玩了,真是胡闹,回去后定要好好管教。”   这声音让她愣在当场,前方两人也在此时正巧转过弯来,更加让人如在梦中,那个跟浮不屈说说笑笑,穿着一身青袍子的俊俏人儿,岂不就是自己的师父?   浮不屈和赤松子也站在那停了,过了好一阵才听到浮不屈笑开,“不愧是赤松子的弟子,连我的冥窟都拴不住,当真是少年有成。”   花阳看到师父,下意识地觉得委屈,真想扑过去哭诉一番,可又告诉自己不行,痛恨自己太过窝囊,说好的自己保护自己,可每次都要劳烦师父,在他面前真真是丑态百出。原来世间女子一旦有了心上人就想变着法的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个好印象,可惜她是不可能了。   赤松子见徒儿那个委屈巴巴的样子就觉得心疼,赶紧招唤花阳,“在家里胡闹也就算了,这里岂是你玩的地方?还不快快过来,给煜王好好道个歉!”   不管怎么说,既然师父来了心里头就踏实许多,连忙听话地小跑过去,虽是极不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道了个歉,又拉了拉赤松,“师父,我那两个朋友也一起来了……”浮不屈知道妙儿给女儿取名叫画秋儿,自然是不能在他面前提她的名字。   这话不用赤松子再说,浮不屈已经听得清楚,“姑娘的那两位朋友,男的倒没什么,只是那个女孩儿,我看的出……可有一半是我妖界的骨血……”又将目光转向赤松。   “这孩子身世是有些不同,是我方壶山的一个小仙娶了妖界之女为妻,她虽是有一半的妖身,可也是我方壶山的孩子,我是一定要带回去的。”赤松子故意把画秋儿母亲说成是妖,反而把父亲说成是仙,也是为了故意混淆视听,让浮不屈忘了那茬。   浮不屈沉默了一瞬,又忽而一笑,“那好罢!赤松子亲来求情,我要是不答应也忒不给你面子。”又带着师徒两人走出此地,随即吩咐下人去将兰舟和画秋儿带了出来。   赤松子跟浮不屈道了谢,这才带着三人走了,花朝殿里只剩下浮不屈一个,看着画秋儿的背影苦笑。   简直是一模一样,连背影都那么的神似,他又怎会傻到连她的女儿都认不出?可他不能留住她,他留住妙儿后妙儿自杀了。 那张脸本该是自由的,可是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这孩子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充满着恨意,不过也无所谓了,她是她的骨血,是她生命的延续,她想要报仇也由着她去了,反正他对妙儿做的,早该遭到报应了……   ***   赤松子领着三人出了五行宫,一路上一言不发,花阳了解他,知道师父是生气了,他是怪他们太过鲁莽,这个时候最好能主动承认错误,所以快跑两步,跟上师父的步伐,“师父,这次是弟子错了,都怪弟子太沉不住气,咱们俩好不容易见一次,您就别生气了。”算起来真的是好久未见了,自己对师父的思念一日比一日要深,唯有在睡梦之中朝着梦里的他诉说着自己的内心深处。   赤松子是真的生气了,一甩袖子,“向来都是,嘴上道歉倒是快,实际上不过还是老样子,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一句话也没入心?看来你是真不把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了!”   赤松子的力气极大,这么一甩将她甩退了好几步,呆愣愣的有些委屈,画秋儿看不下去,替花阳解释,“先生,这次真的不怪阿阳,是我太过莽撞,先朝浮不屈动了手,您别生阿阳的气!”   赤松子哼了一声,“你倒是讲义气,你虽不是我徒儿,可方壶山归我管辖,你的罪也不轻!”   又瞥了眼兰舟,越看越气,他这个徒儿和画秋儿都不可能知道去妖界五行宫的法子,能带她们去的也就他一个,可也不想再多说,甩袖转身继续朝前走。   画秋儿本和花阳、兰舟跟在后面,忽而想到什么一般,眼珠子一转,又是小跑追上赤松,在他的面前就是一跪。   “赤松先生,今日确实是我的不对,是我执意要去,阿阳没有法子,出于朋友的义气不能让我只身犯险,您就不要再迁怒于她!”见赤松子哼了一声,又接着言道,“还有就是……我一直以为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后来才知道,我的父亲竟然还活着,却是屈辱的活着,所以为人子女,我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画秋儿咬了咬牙“可我活了这么久只是白活,就像是一个安乐世界的废物,所以小女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先生教我法术!”   赤松子本正与这三人生气,可是毕竟容易悲悯,转而被画秋儿的一片孝心打动,又觉得这孩子确实命苦了些,唯有哀叹一声,伸手要把她扶起,怎奈这姑娘太过倔强,只是一味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哎,秋儿姑娘,不是我不想教你,只是你有一半的妖身,单单学习仙术未必能学有所成……”   画秋儿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暗淡,赤松子更加不忍,正想着如何安慰,突然想起一人,“不过姑娘,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人,这人定愿全力帮你!”   “是谁?”   “一位老者,你父亲从前最好的朋友!”   画秋儿喜极而泣,连连磕头拜谢,“先生大恩小女暂时无以为报,等到日后大仇已了尽听先生差遣就是!”   “你不用谢我,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刚刚看浮不屈的反应未必就不知道你是烨王的女儿,至于他为何放你走了,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忙把地上的画秋儿扶起。 ☆、青丘之山   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1]   “先生,我们要找的人在这么?”画秋儿看着眼前的竹篱茅舍,似有些不能相信。   “嗯,这就要出来了……”果然,不出一会儿,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端着一碗粟米走了出来,虽是看起来年纪极大,却是精神矍铄,目光如炬。   老者看了眼地上咕咕叫着的鸽子,抓了一把粟米朝地上一撒,几只鸽子被吓得惊起,飞不多高又飞回地面,继续咕咕咕咕地啄食。   老者这才有了闲暇,绕过鸽群走了过来,看了眼赤松,“雨师好久不见!”赤松子帮过浮不化的女儿,所以这老者对他还算恭敬。   “玄狐长老别来无恙?”赤松子也打起了招呼。   “除了为我那兄弟打抱不平,其余的倒也还好,老夫喜好直爽,只是不知道雨师今日找我来是所为何事?”   “长老猜的对,我这次来确实是有要事,而且这事就是关于您的朋友烨王的……”   老者双目一亮,“哦?雨师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赤松子忙把画秋儿领到近前,又介绍道,“这就是当年妖界烨王和我方壶山子民妙儿的女儿,叫画秋儿的。秋儿,快快见过玄狐长老,这是你父亲最最要好的朋友!”   画秋儿听他说这是父亲最好的朋友,看着玄狐忽而就觉得特别的亲切,便要行大礼跪拜,忙被玄狐伸手扶住,“公主万万不可行此大礼,我是您父王最好的朋友,却也是他的部下,按道理来讲,反而该是我向公主行礼!”   玄狐长老看见画秋儿的时候就觉得眼熟,一时还未想起,竟赤松子这么一介绍瞬间了悟,这丫头的容貌长得可不就跟王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是烨王的女儿,而他是烨王浮不化最最好的兄弟和最最忠实的部下,所以要叫画秋儿“公主”。   画秋儿被玄狐那句“公主”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方壶山上一个人人忽略的小蚂蚁,未想到有一日也能成为他人嘴里的“公主”,可是这不是沾沾自喜的时候,即便是公主也是个亡国的公主,还是在玄狐面前直直跪下,“玄狐伯伯,请恕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活在安逸的世界,竟然不知父亲受得如此苦难,今日我来就是有一不情之请,希望伯伯能够教我法术,助我驱除乱臣贼子,救父亲出来!”   赤松子跟着解释,“这孩子现在是半仙半妖,虽说在仙妖两道上俱是不好精益求精,却也还有好处,若是能将两种道行结合起来,这该不是常人能够匹敌的,若是这孩子能被长老指教一段时间,前途不可限量,或许能救得出烨王也未可知!”   玄狐早就看的心疼,连忙把画秋儿扶起,“你这孩子,莫要动不动就行礼,你若是想学,老夫求之不得,必然倾尽全力帮助于你,你要是愿意,日后就在我这地方住下吧!”   画秋儿感激涕零,赤松子也觉着欣慰,画秋儿是方壶山仙子妙儿的孩子,也是在方壶山上长大,他该为她的事情负责,再者说来,浮不屈狼子野心,统领妖界之后大肆欺犯他界子民,相比而言,浮不化宅心仁厚,可为仁慈王者。   ***   “秋儿,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自省了好几天,没发现哪惹了你生气,你生气去萱婆婆那也就算了,为何都找到花阳妹子这来?”几人刚从青丘回来,就知道金宝早已经来了,正在跟萱婆婆抱怨。   画秋儿看了眼他,“若不是我放信给你,你当你能找到这来?”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了啊?”看画秋儿那个不咸不淡的样子,金宝急得干跺脚。   “哎……找你来就是不打算瞒你,那时候你知道我不是个纯正的神仙,你们家也同意了的。”   “是啊,不就是半仙半妖么,你就是纯妖又能怎么着?我金宝喜欢还不让我娶了?”   什么人听到这话都不免感动,画秋儿吸了吸鼻子,还是狠了狠心,“可是事情又变了,这事我也是才知道,咱们还是和离吧!”   金宝被吓得脸色发白,不敢相信似的,“秋儿,你说什么?这么久了我对你什么样你一点也不知?到底怎么又变了,你跟我说说,别把我蒙在鼓里呀!”   “金宝儿,我父亲不是一般的妖,他是妖界的烨王,现在被浮不屈关在冥窟里受苦,我不能就这么不管,可是浮不屈你知道,我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即便是我赢了那也说不定是多久以后了,我不能就这么耽误你!”画秋儿憋了许久终是哭了,最后的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谁知道金宝连嘣儿也不打一个[2],直接就一拍大腿,“画秋儿,你欺人太甚!”   这话让画秋儿哭的更厉害,“你看吧,我确实是不怎么样,可我也是才知道,要是早知道……我肯定不会嫁给你,到时候你也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尴尬……”   “秋儿,我怪的不是这个,我怪的是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是你丈夫,你不愿意依靠着我这可以,可你怎么连让我帮你分担都不愿意?还说什么当初就不该嫁给我,你这是拿刀在戳我心窝子啊!”   闻者都被金宝这几句话给说的感动,赤松子见这小两口互诉衷肠,忙带着其他人走了出去,帮他们俩关好了房门,创造一个极好的聊天环境。   屋里只剩下金宝和画秋儿,俩人单独相处终是相拥在一起痛哭流涕。   “宝儿,过几天我就要去青丘山学法术了,到时候还是要分别,不如我们就……”   却被金宝拿手捂住,“不准再说和离,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去青丘我跟你去就是了!”   “宝儿,你听我说,你还是先回家,你为了我家里的父母就不要了?你是他们手中的宝儿,你忍心让他们一直孤独着?”   金宝不服气,“可是……可是……我不愿意跟你分开,再者说了,我是你丈夫,必须跟你风雨同舟,怎么能让你只身犯险?”   画秋儿噗嗤一笑,“好,我晓得了,可是我现在只是去学法术,还没到有危险的时候,青丘国也不是蕞尔小国,妖界不敢大举入侵,再者说来还有玄狐长老护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金宝还是死活都不同意,画秋儿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再来软的,金宝以前对她一向言听计从,这回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到嘴皮子都磨薄了,这才把他说动,最后还得补上一句:   “那说好了,咱们可不和离……”   画秋儿抿嘴一笑,朝着金宝脸上亲了一口,“嗯,说好了,不和离……” 作者有话要说:  [1]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山海经·南山经》 青?(hu四声):一种矿物颜料,古人常用它来涂饰器物。 [2]不打ber:北方方言,不犹豫,不迟疑的意思 ☆、花月生香   随州下了一场雨,把夏日的浮躁也连带着刷去了几分,兰舟用前些日子赚的钱给花阳买了个竹编的摇椅,趁着吃过晚饭搬到院儿里,喝着酸梅汁摇晃几下,本该飘飘欲仙的享受,可是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画秋儿带着萱婆婆一起去了青丘,和金宝儿分开的时候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贴在了一起似的,这丫头就是嘴硬,还说不喜欢金宝,说是奔着他的钱去的,其实就是嘴硬,她要是不喜欢谁还能逼着她嫁?   画秋儿和萱婆婆离开之后又送走了赤松子和金宝,送走赤松子她舍不得,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好几次差一点儿她就想跟着他回去了,可是不行,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不天天想着他了,再一碰触就会更加被他牵着,师父就像是什么古怪的东西,会让人上瘾。   他回方壶的时候她拉着他的袖子,“师父,回去之后要好好的照顾自己,看着你像是瘦了似的。”   本以为他还会对自己有什么交代,结果他只说了一句,“记得日日练习,不要荒废了修为!”说不失望是瞎编的……   兰舟端了一碗桂圆莲子粥,见她瞪着个眼睛傻呆呆地望着,嘴里抿着酸梅汤,也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别光喝那个了,解暑是解暑,喝多了也伤元气,你还缺着血呢,换这个补补。”   花阳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那个光洁的小碗,还有他修的干干净净的指甲,里面装着白白嫩嫩的桂圆和莲子,上面还躺着一颗肥肥的大枣。   伸手接过,再看一旁笑的一脸温润的兰舟,这些日子忙着忙那,却忽略了他一直就这么陪在自己的身旁,对自己的身体悉心照顾着,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来月事的时候不再伴随着疼痛,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猛站猛起的晕厥再也没有,再看看兰舟,他望着月亮,从胸怀里掏出那只小笛,悠悠地吹了起来。   忽而看到花阳看着自己,笛音戛然而止,“看什么呢?”   花阳眯眼笑了笑,“兰舟哥哥,有你真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便谁也不在她身边,这个人眼带笑意地陪着自己,她把这归结为缘分。   兰舟忽低脸烧,幸而是在夜晚,没人看的出来,只能轻咳两声。   花阳继续啜了一口粥,“真是不知不觉咱们都长大了呢……”   这话说的感慨,兰舟也跟着惆怅起来,“是啊,尤其是阿阳妹妹你,是真的长大了许多,可是长大了未必就是什么好事,就像我小时候觉得我的棉衣里装的是天上的云彩,后来才知道不是,就像我小时候一直以为爷爷是四海八荒最最厉害的医者,后来才知道我们主药派的仙医这么不受人待见。”   ***   炎帝一家从长平迁回了随州,回来的那天一路上灿烂千阳,归泽宫里的丫鬟婆子早已将废旧许久的宫殿收拾妥当,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就这么将带回来的东西归置归置,也就算重新在这安顿下来了。   夫妻两个俱是满心的酸楚,这地方是他们一手搭建起来的家,也就是这么短短几载,他们先后失去了这里又夺回了这里,他们的孩儿都已长大,他们失去了疼爱的女儿瑶姬……没有重回故地的喜悦,反而被酸涩与物是人非之感所包围着……三个儿女见到此景亦是个个不吭声……一家人相顾无言。   沉默是被最小的女儿和兰舟的到来打破的,那时候花阳故意换了一身明艳的衣裳,直接飞也似的进了父王与母后的寝宫,见到一家人全都在这儿,更是欢喜,“父王母后,你们可回来了!”   炎帝夫妻两个忙把小女儿拽过来仔细查看,又问赤松,可花阳哪里还有时间跟他们说这些,恨不得马上就把瑶姬的事情告诉他们,可是这事毕竟匪夷所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概都会以为她是疯了,只好拽着一家人往巫山走去。   王后被花阳拽着上山,早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再加上舟车劳顿,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阿阳,你这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啊?”   跟在后面的炎帝倒是还好,毕竟年轻的时候一直在战场上磨砺,再加上炎居和两个姐妹,几人一齐帮着王后上了山。   一直到了半山腰上,也不知是众人眼睛花了还是怎的,眼前一对璧人手牵着手漫步在层层迷雾般的野花之间,佳人眼波盈盈流转,雾鬓风鬟,男子风流倜傥,气似幽兰,简直如梦如幻,像是水中之月梦中之花,让人不敢上前去触碰。   瑶姬正与方之燮于花丛之中漫步,丝毫不知自己的表现早已落入了这么多人的眼里,直到忽而回眸一笑,偶地看到这处吃惊的父母和兄妹,心中的激动无以言表,急忙跑来,朝着父母双亲重重一跪,“父亲母亲,孩儿不孝,让二老为我忧心了!”   炎帝夫妻包括炎居他们都觉得自己仍在梦里,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王后哇地一声哭了开来,忙把地上的女儿扶起,“我的姬儿,我的姬儿,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娘亲这不是在做梦吧!”   花阳擦了擦眼泪,家人的心情她太能理解,那时候自己见到姐姐也一直觉得仍在梦中,真怕哪天梦醒了,一切不过又是泡影,一直到现在才稍稍有些相信,瑶姬她是真的回来了……   最近的事情太过于顺利,炎黄战胜,家人能够迁回随州,再加上瑶姬的回来,真是月美好反而越让人忐忑不安,真怕这美好又忽而被什么打破,毕竟人生在世变化多端……   众人抱着哭了一阵,终是想起来问缘故,瑶姬与他们一一说了,这才让众人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无不叹息,果真是上天垂怜,让他们一家能够再度团聚。   瑶姬和方之燮趁这时机说了要成亲的打算,炎帝夫妻都感谢方之燮对瑶姬的不离不弃,甚至来说,他做的比他们这些骨肉至亲都要多得多,哪还能不同意,他们现在想的就只是让自己的女儿过的快快乐乐。 作者有话要说:  啊!要写到80章了,激动,大约还有30章完结~ ☆、欲罢不能   人都知巫山上不知何时来了个方先生,在向阳之处搭了个木房子,整日里素净的很,几乎也不下山,大家都猜这是个隐士,也就尽量不去打扰,可是见过的人不免还要叹息,这么好的男儿就这么甘愿在深山老林里终其一生,岂不可惜?   谁知后来又来了个女子,整体与方先生牵手相伴,如胶似漆,且这女子长得还与从前的三公主瑶姬有些相似,却容貌更美,自打女子来了之后,这位方先生人也精神了许多,脸上时常挂着笑容,从前的一间屋子也扩建成了三间,众人啧啧称奇,在山间久住虽说清苦,却也乐在不受外界打扰,再加上有佳人相伴,倒也似神仙生活。   瑶姬回来后就让方之燮把她的坟墓给重新平了,她说那里头埋着过往的她,是造化和父母给的血肉之躯,无需特地去纪念和缅怀,只需让她回归自然,跟着枯草与落花一起成为岁月的沉淀,这才是她的躯体应该去的。   就这么着不知不觉之间瑶姬坟头的野草已经长了一人多高,早已看不出和别处有什么分别,七月流火,天气渐渐转凉,瑶姬和方之燮的婚礼也就在两人的小房里前开始了。   没有什么凤冠霞披,没有什么司仪傧相,新人只是各穿红色喜服,将一家人都叫了过来,就这么在最重要的人与天地万物的见证下结为了夫妻,这是瑶姬和方之燮商议决定了的,其实需要的只是一个仪式,像家人给个交代,向天地给个示意,其余的倒也无所谓了,能长厢厮守已是别无他求。   这场景把王后看的眼泪汪汪,那时候他们就盼着这一天,备好了他们成亲用的礼服,收拾好了喜房,王后剪了好几天大红的窗花,本以为大喜的日子即将到来,可惜到底造化弄人,那么一场瘟疫夺去了他们女儿的命,将这么好的一对璧人生生变成生离死别……   好在因祸得福,那些都过去了,该在一起的最后还是走在了一起,这日子过的太快,怎么过都觉得没好好珍惜,要是能跟喜欢的人一起蹉跎,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现在瑶姬和他一个是仙一个是凡,总有分别的一天……转而一想随他去罢!能尽力珍惜即便是徒留伤痛也值得了。   众人看不得王后在这里发呆,忙把她拉过去一起玩笑。   兰舟也被邀请来了,见他们一家和和美美觉得自己参合不进去,只在一旁抿嘴微笑,想来人生聚少离多,当珍惜时千万要珍惜,与浩瀚的宇宙相比众生都好似蜉蝣,朝生暮死,可若是能够在这匆匆的一生之中遇得有缘之人共享苦乐,倒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   红烛滴了泪似的,一滴一滴地落在银制的底座之上,也为这对新人觉得幸福来之不易。   瑶姬坐在梳妆台的镜前,一缕一缕梳着自己的青丝,脸上温润的笑容让方之燮站在身后看得痴了。   她今日的妆容化的精致,眼角上涂了淡淡的粉,就好似春日的宫粉梅,再加上腮边的红云,唇上的红润,还有头上黑亮的发丝,把瑶姬的脖颈衬地美玉一般。   方之燮握在手中洗湿了的帕子终是递了过去,“我的娘子真美,本想拿来给你擦擦脸,现在看着这样的妆容竟是舍不得了……这妆可是为我而化的呢……”   瑶姬的嘴角带着浅笑,“你这娘子叫的我真喜欢,你日后只准这般叫我,我要日日听着,这才能够。”   看着自己的娘子就这么回过头来眨巴着眼睛,方之燮的心都要化了,“这又有何难?可是你也是我心中的那个姜小四,那个又爱玩又调皮的姜小四,说真的,你这回回来变得太过美好,美好到我都不敢认得你了……”还有一句话在心里头没说出口,我真怕,怕你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她……虽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会爱她,可是一时半会还是难以适应。   这几日两人相处的好好的,瑶姬倒是没想到他心里还有这样的想法,又换位一想,换做自己恐怕也多少有些难以适应,盯着丈夫的俊脸看了又看,故意作轻松之态,“要我看,你也变了好多,比从前更加沉稳,更加冷静,你不知道,男人到了你这个年纪才是最好的时候,脱去了青年人的青涩,什么都是恰到好处的。”   见方之燮仍是蹙眉低头,只好把自己放在他的怀里,“但是在我心中你永远是那个你,所以你莫要担心,我也永远是那个我,再变也是那个整日追着你的小尾巴,你是不知,那时候的我看着你就心跳的厉害,真怕被你瞧出异样,总是偷偷地看你,又不敢跟你对视,直到那时候我跟你表白心迹,你说你的心里也装着我,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爱的人也爱着我是那般的美好,好到让我不敢相信,仿佛心里头开出了花儿似的……”   话还没完,身子忽地悬空,早被方之燮拦腰抱起,缓缓地走到榻边,仿佛自己正在梦中悬浮,直到脊背碰到了锦被,自己的脸与他的挨的极近,近到他的呼吸与自己的纠缠在一起,把她的泪花给逼了出来。   皓腕搂上方之燮的脖子,他们现在是仙凡有别,谁都明白,可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不管因为什么,唯有抓住时间努力幸福才是正理,什么那么远的将来,什么理智与现实,不过是爱的不够深罢了,若是爱,就要好好的在一起,哪怕是一分一秒,在这个洪荒宇宙之间留下一点细微的回忆,一切足矣!   泪珠滑落到朱红的锦被之上,又被那人轻轻地吻去,瑶姬哭了,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到真实,自己爱的人是真真切切就在自己的身边,在自己能够看得见的地方,双眼悠悠地把这人的五官记在心里,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描着爱人远山一样的眉峰。   方之燮也算好了将来,“我的小四,等到将来我走了,你可万万要好好活着,就在这等着,等我回来,人都说到时候喝了孟婆汤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可是我不信,我不信我连对你的爱都忘得一干二净,到时候你就托人把我叫到这来,我虽是不认得你了,可一定还记得我爱你,到时候咱们俩还在一起,就这么生生世世的,再也不分开。”   方之燮的眼泪滴在了瑶姬的脸上,她只得重重的点头,“之燮,我们生个孩子罢!这样等你走了的时候我也不至于那么孤单……咱们看着他长大,教他做人,你说好么?”   “好,我的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一章是即甜蜜又酸涩吧…… 另外,终于写到80章20w了啊!!!还有大约30章!加油! ☆、十年之思   岁月如梭倒也没什么可悲,可悲的是往往幸福会让人忘乎所以,过后才觉好似须臾,反而是苦难才让人觉得度日如年。   花阳提了个小筐,里面装的是王后做的小点心,要送去给姐姐姐夫尝尝,一边走着一边神似恍惚起来,就这么着,瑶姬和方之燮成亲了之后没过多久又送走了兰舟,那之后又过了十年,这十年来人人都过得平平淡淡,可就是这份平平淡淡才让人觉得沉浸于幸福之中。   这十年里头,人人也都发生了不少的变化,炎居逐渐能够独挡一面,炎帝虽是未交王位,可也渐渐地将朝政大权交给了儿子,自己过上了养老的生活,闲暇时间在寝殿前的小园里养些草药,或者去山上辨识百草,顺带着看一眼山上的一家三口,王后听訞前几年还好,只是从去年开始身体愈发不如从前,大概也是年岁大了,宫里的大夫想了不少法子,可也没什么效果,炎帝专心摆弄草药大概也和这个有关。   大公主重嬿和二公主芫湘嫁了人,重嬿嫁给了黄帝的侄子,芫湘嫁给了长平的一个小官儿,是早在长平就认识了的,都离家离的远,不过女儿长大了,谁也拦不住。   瑶姬和方之燮得了个女儿,今年刚好是四岁,大概是因为出生在巫山,瑶姬给她取了个名儿叫小巫,每次甜甜糯糯地叫花阳小姨的时候都要把她的心给叫化了,要说姨妈疼外甥是真的,花阳也是在小巫这儿第一次体会到了为人母的感觉。   还有那个辛夷叔叔,早在长平的时候就取了妻生了子,因着军功升了大将军,在朝中很受众臣敬仰,现今儿子已经十二岁,早早的就入朝为官锻炼着,小小年纪就能把事情处理的稳稳妥妥。好多大臣给炎帝建议,说要早早打压辛夷父子的势力,炎帝都只是一笑而过,说他们是一辈子的朋友了,他信着他。   至于方壶山上的人,兰舟来的频繁,一家人都已习惯了他的到访,尤其是炎帝这一闲下来专心钻研草药,更让这俩人时不时凑在一起,家里人私下里都问花阳和兰舟的关系,撮合他们走到一起,可是他们是朋友,花阳也只能摇着头笑笑。   画秋儿还在和玄狐长老学法术,据说进步很大,花阳去看过她几次,每次都是在忙,偶尔能在一起聊聊的几次也没有几句话,她发现画秋儿变了许多,无论是性子上还是感觉上,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也不知是这些年来慢慢地沉稳了还是渐渐找到了本来就属于她的道路,这让花阳有些不适应,可是每次看到她呲着牙对着自己傻笑,花阳就放心了,画秋儿还是那个画秋儿,再变瓤子也不会变。   萱婆婆和画秋儿一起在青丘山,看画秋儿的时候也就顺带把她看了,至于白皎皎,这些年来倒真是没怎么见了,那时候觉得这丫头心太大,她和画秋儿渐渐地互诉心事,把白皎皎隔在了外头,不是故意疏远她,主要是这姑娘脑子跟他们不在一趟线儿上,好像天生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可是这么久没见了心里头还真是想她,真希望再看看她撅个屁股和金宝逗蛐蛐的样子。   哦,对了,金宝儿好像是这么多人里唯一一个没怎么变的人,虽说跟画秋儿商量好了回去照顾父母双亲,可是还是时不时往青丘山跑,被玄狐长老打跑了好几次,景夫人因着儿媳妇十年未归家心里有怨气,说什么都让金宝休妻,还是金宝一哭二闹三上吊再加上绝食了好几天才打消了他们这个念头。   最不想回忆的是师父,可最忍不住要回忆的也是他,十年以来她只回去过方壶两次,每次都是解颜也在,听她自己说是几乎日日都去的,给师父沏茶倒水,一起闲聊一起看书,看着两人一举一动都默契的很,虽是极不愿意承认,可是看着真的如老夫老妻一般,甚是和谐美好。   他们的美好却是她心上的刺,如今倒好似自己是客他们是主,好几次师父叫她就在方壶住下,说是从前的房间阿久日日收拾,可是没有一次她不是落荒而逃……   想想已经两年没回去过了,也不知道师父和解颜现在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等到下次回去自己就会有一个师娘?那还是再也不要回去了罢……   整个人都觉得惊悚,一个激灵缓回了神,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酸涩与苦楚,本以为日子久了思念就淡了,可是怎么却有欲来欲重的趋势?自己莫不是害了相思病?再捏捏自己的脸颊,还好没怎么消瘦,这才放下心来。   “小姨姨!你又来啦!”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倒腾着小腿儿跑了过来,朝着花阳的腿上一扑,差点儿给花阳拌了个跟头,这才缓过神来,将小娃娃抱起来托在怀里,这孩子可是她看着长大的,以前花阳不会抱孩子,现在也熟能生巧了。   捏了捏小巫白皙的小鼻子,“外婆给你带了好吃的,你爹娘呢?咱们一起尝尝。”   小巫稚嫩的嗓音喊了一声,这就把方之燮给喊出来了,这才知道是妹子来了,忙笑着迎了上去,“阿阳来了,春茶刚摘好了,正巧昨日下了场雨,明前雨煮茶最是自然,我拿陶罐子接了许多,一会叫你姐姐烹给你尝尝,喝的好的话给岳父带些。”   “哎,好!”花阳一开始还愿意跟方之燮客套,日子久了才知道他脾气好又有耐心,早就不把他当成了外人,就像是一个兄长一般,让人觉得舒坦。   姐姐瑶姬是巫山神女,过了十年依旧如少女一般,只是因为生了小巫更加饱满了一些而已,可方之燮到底是个凡人,十年过去也人到中年,眼角已经生了些许岁月划过的痕迹,不过依旧相貌堂堂,不减风采。   方之燮见花阳拿着篮子抱孩子不方便,顺手要把小巫接到自己怀里,谁知道小巫却是不愿意,搂着花阳的脖子粘上面了似的,两个大人没有法子,又觉得好笑,方之燮只好把篮子接过去自己提着,又朝屋里叫妻子去了。 ☆、断肠残絮   人唯有面对死亡的时候才会反思 我们这一生到底浪费了多少?到底有多少事情根本就是不值得的?又有多少事情是被自己忽略了的?   神农炎帝和妻子听訞先后去了,没有一点点的预料和心理准备,甚至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   家人和大臣们跪在灵堂之中,人人身着素服,到现在还好似在梦里一般,宫里的乐师吹拉的音乐裹挟着迷迷蒙蒙的细雨悠悠传来,好似把每个人的悲伤都津透了似的,将之一点一点地散布在空气之中,连天上的麻雀都不敢靠近,生怕沾染了伤感。   花阳跪在父母双亲的棺木之前,看着里面像是睡着了一样的两人,想起来那天自己已经沉沉睡去,突然被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惊醒,下地开门,来者顶着暴雨,雨水把他的盔甲打的锃亮,声音却是深沉而悲切,“公主,不好了!大王他中毒了!”   哀乐进入了高潮,仿佛她父亲和母亲的一生一样,一个戎马倥偬,一个操持国政,却还是免不了有这样的一天,高高低低的哭声萦绕在耳边,除此之外,宫门外还跪着一众的百姓,自发地冒着雨来跟他们敬仰的王与王后告别,甚至有人抑制不住的哭喊,激烈而悲情,更加增添了几分凄凉。   那一天她跟着来人赶到父王的寝宫,当时的父亲已经腹痛难耐,甚至滚到地上一个劲儿的打滚,没人知道怎么回事,连太医也靠不了近前,知道黎明将至,伴随着父亲口吐一口鲜血,这才因为耗尽了体力安静下来,众人把他抬到榻上,只把炎居和辛夷叫到近前,哀叹地说了几句,“居儿,日后这里的江山可就是你的了,一定要记得,父王不求你扩大疆土征战四方,只求你好好护住这里的一草一木,保护好每一个百姓,行善积福少施杀伐……”   炎居哭着答应,炎帝又抬眼看了看辛夷,这个自己最信任的老部下,“辛夷,居儿还年轻,以后你就帮衬着点,有你在,我放心……”   这个又是英雄又是普通父亲和丈夫的男人终是交代好了天下大事,这才不舍地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仿佛还有话要说,却还是就那样合上了双眼。   不管你能否接受,悲伤就是这么地迅速,逼的人猝不及防,也就是在炎帝逝去的第二天,王后听訞承受不了丧夫之痛,再加上身体本就病弱,急火攻心之下倒了下去,太医医治无效,就那么地陪着炎帝去了。   去的时候她拉着花阳的手,嘴角还是抿着笑的,“娘舍不得你们,可也舍不得你父亲,我们俩过了一辈子,他什么样子我最清楚,你别看他铮铮铁骨,却是离不开我,人活一辈子都是难逃这个结果,我能遇到你父亲,遇到你们这些孩子,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王后说了这么多话已是累极,又仔仔细细看了眼自己的儿女,“娘走了你们不用跟着伤心,我这是去陪你们的父亲去了,他自己走我不放心……”   悲乐一转,仿若一条忧伤凄哀的小溪,无奈而残喘无力的声音将花阳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眼泪模糊了双眼,再加上烟雨蒙蒙,把整个归泽宫都显得似梦幻泡影一般,让人开始怀疑一切的真实性,若是早晚都要走,为何还要白来这一遭?难怪任谁多么的聪明,都难以参透一个“空”字。   远处突然行来一人,身着一身青色袍子,走的匆匆忙忙,走在烟雨之中也像是要被化开了似的,让人看不真切,直到那人走到了近前,就那么地在自己的面前蹲下,蹙着俊眉认真地盯着自己,眉梢上还挂着水珠,“阿阳,对不起,我来晚了!”   那声音又熟悉又亲切,仿佛终于找到了悲伤的突破口,却还未来得及痛哭,眼前的光影渐渐淡去,黑暗忽地来临,意识未堙灭之前倒入了一个有力而温软的怀抱。   ***   少帝炎居于哀伤中即位,与公主花阳一起彻查先王死因,为何先王身体一向硬朗却突然腹痛难耐撒手人寰?直到找到了一个中年农夫,曾进献给炎帝一株奇草,此时医术还不成熟,许多草药等着被发现,炎帝关照百姓,见到百姓遭受病痛苦难就要哀叹不已,有好几次,他自己以身试药中了毒,还好毒性不大医治得当……可是这次……   农夫一双手抖地像是筛筛子,一个劲儿的磕头恳求,眼望着年轻的新王,扑在他的靴子上苦苦挣扎,“大王!小民是真的不知呀!小民要是知道,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等蠢事!小民家里还有老小,请求大王饶小民一命!”   一把长剑被年轻的君王利落地抽出,就那么抵在此人的喉咙间,“你不知道?为何要让先王以身试药?你自己怎么不吃?”   农夫更是哭嚎不已,“大王,小民冤枉啊,小民哪里敢让大王以身试药!”长剑又近了一寸,本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却见殿前跑出来一个姑娘,正是花阳公主,将少帝的胳膊紧紧围住,“哥哥,万万不可如此!你可是忘了?父王临终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炎帝说,要他宽政爱民,少杀罚,行仁德,他怎会不记得?看了眼脚下哭地涕泪横流的男人,长剑啪地落地,“滚!”   年轻的帝王颓然跌座在高堂之上,抱住妹妹泪如雨下,到底是什么草如此厉害?害得父母双亲骤然离世,只留下剩下的人凄入肝脾,简直是断肠之草!   一个青色的影子踏入了大殿,紧抿着嘴唇无声地走了过来,又捉住花阳的手腕把她带了出去,真想像不到,整整两年未见,再见却是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如今的他和解颜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不过这也无所谓了,与现今的痛彻心扉相比,其余的已无暇顾及。   “师父怎么来了?”说出话来才有所察觉,在他的面前声音仍是忍不住地哽咽。   赤松子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虽我不知这些年来你我为何愈发疏远,可我是你师父,我也在日日盼着你回去,如今你不开心了,我有权过来陪着,这也不是你能管的。”   那一句“我也在日日盼着你回去”让她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心防轰然崩塌,未想到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既恨自己没有出息,又讨厌自己狼心狗肺,竟然在这个时候还在纠结这些情情爱爱,真是愧对父母……   这般想着,远处急急来了一人,还未等到她反应过来,就已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阿阳妹妹,你受苦了……”   来者是兰舟,被他这么一抱,花阳的眼泪也就扑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人心莫测   五年后。   新王登基五年,日日勤政为民,理政上善于听取臣子意见,尤其是老臣辛将军,统领大军护国安民还能够不忘劝谏帝王,时间斑白了他的鬓角,辛将军却还是为国为民勤勤恳恳,新王都要对之敬重几分,朝野上下更是无不尊崇。   花阳给哥哥做了盘豌豆糕,放在新打的井水里津凉了,正好拿来消暑,这些日子哥哥心里头总是烦躁不安,还是太过年轻,那么大的包袱压在自己的身上,任谁都未必应付得来。   还好有不少父王的老部下帮着辅佐,这些年哥哥也成长了不少,就是有时候还是容易焦躁,比如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一个劲儿地念叨辛夷叔叔的坏处,说他太过自傲,在朝堂之上就当着百官的面折辱自己,说他太过一意孤行,自己的话一句也不听。   哎,这些年她帮着哥哥处理政事,也得知了朝中的种种变化,辛夷叔叔确是变了许多,可是他跟着父王四处奔波了一辈子,这样的骄傲也是他该得的,何必因为这些小事就破坏了父王与他这么多年的情份?   炎居刚下了朝,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也不知道又是谁惹了他生气,以前竟然不曾发现他如此大的气性。   花阳迎了上去,想着让他消消气,谁知炎居大袖一挥,竟然把她推了个跟头,疼地差点流出了眼泪。   炎居的怒火无处发泄,未想到这样误伤了妹妹,忙蹲下查探她的伤处,面上满是心疼与愧疚,“阿阳,真是对不起你,哥哥不是有意的,伤到哪里快给我看看?”   他平时再如何也不可能这个样子,花阳知道定是有要事发生,连忙拉住哥哥的手臂,“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炎居抿了抿嘴,眸子里的仇恨与愤怒如决堤一般蔓延开来,让人看着骨子里发冷,此时的他咬牙切齿,连抓着花阳的手都不自觉地用了力,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阿阳,父王他……是被辛将军给害死的!”   这话让花阳身形一震,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哥哥,你说什么?哪个辛将军?我莫不是听错了罢?”   炎居讽刺一笑,“你不信吧?我也不信,可这是事实,咱们这还有几个辛将军,就是咱们那个叫他叔叔的辛夷呀!”   花阳的手颤抖了,抖到甚至捉不住兄长的衣角,感觉自己的力气瞬间被抽走,还好炎居扶了一把,将妹妹揽在自己的怀里,这些年来兄妹两个相依为命,是无数次这样的紧紧相拥才让彼此走到今日。   “当年的断肠草,根本就不是那日的农夫进献来的,农夫献给父王的是另外一种,而那个断肠草,是被别人掉了包的……”   原来这被炎帝以身试药的最后一种草药,因夺去了炎帝的生命,所以被民间称之为“断肠草”。   “所以哥哥,咱们之后该如何?辛夷他掌握大军,都怪我们这些年来太过信任于他!”   炎居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将她扶到木椅上坐下,帮妹妹揉着被自己推倒摔红了的膝盖,就像是小时候那般,用他那柔和而温暖的双手给她带来一次又一次的安抚。   “阿阳不用怕,有了毒瘤我们除掉就是,先从他的儿子下手,这人呐,一旦有了孩子就有了软肋,等我拿捏住了他的儿子,就逼他交出军政大权……”   “可是阿兄,现在细细想来,小的时候他对我们不薄,那时候父王没有时间,他就把我放在他的脖梗儿上,一手拉着你,一手拉着姐姐,带咱们买这又买那,那时候多好,我虽是小,可是知道那时候的他待咱们是真心的……只是这些年不知怎么了……”   炎居苦笑一声,脸上现出柔色,终是吸了吸鼻子,目光重新坚毅,“他那样的人你还要惦记着他?父王待他又如何?甚至将他视作手足一般,如今父王去了,他就是这样待我们兄妹的么?你当你对他手软他到时候就会待你仁慈?妹妹,你还是太过善良,不了解人性中的恶毒……”   话还未完,殿内突然闯入一个小丫鬟,吓得花颜失色,“大王,公主,不好了!殿外起火了,眼看着就要蔓延到这边来了!”   “什么?火势如何?可有人去救?”炎居忽地站起,见那个小丫鬟吓得都要哭了。   小丫鬟还要再说,却又跑进一个年轻的侍卫,看衣色是专门保卫帝王的禁军,连滚带爬地过来报告,“大王,不好了!辛将军带着人马包围了归泽宫,正在叫嚣着要打开宫门,要是这边不应,那边就要硬攻进来了!”   小侍卫面色发白,该是吓得不清,花阳哪里还能好好坐着,唯有忍着疼从椅子上坐起,“外面到底有多少人马?”   小侍卫仍然趴在地上,“具体是多少看不清,不过临宫的巷陌均已被人马挤满,要我估么,怎么着也有三万!”   三万!这些年来辛夷将军权慢慢拢于自己的手中,这整个归泽宫的禁军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几千,哪里敌得过三万大军!想不到如此规模浩大的一场发军,竟然是为了攻陷自己的宫城……   炎居苦笑一声,身形瞬间垮塌在地上,想是自己调查到了辛夷的秘密,被他来了个先下手为强……脑子里一时都是空白,唯有掩面而泣,“未想到父王治下的千里江山,竟然就要在我手中被贱人夺取,这让我如何能够有颜面面对父王和天下百姓!”   小侍卫见到帝王如此,不仅悲悯起自身,反正难逃一死,不如得了个忠心护主的名声,郑重一跪,“末将的职责就是护卫大王的安危,今日只要大王一声令下,我等定会扞卫到底,事已至此,大不了就这样与他们拼了!”   炎居的目光渐渐地燃起了光亮,可却是充满着悲壮,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无奈……这样的结果也免不了一死,可死又能如何,起码这样也不愧对于安睡着的父王了……   “胡言!你叫什么?”花阳的严声厉语打断了这两人的打算。   小侍卫不知公主这个时候为何问自己的名字,唯有恭恭敬敬地回答,“禀公主,末将名叫姜朗!”   “你姓姜?”   “回公主,末将本是孤儿,没有名姓,还是先王在世之时怜悯于我,赐我名姓,先王之恩,末将今日愿意已死相报!”   这的姜朗确实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物,然而现今不是讲究情义的时候,“好,姜朗听令!”   “末将在!”   “我命你一会儿带着宫内所有侍卫,投降于辛夷将军!”   姜朗以为自己听错,瞪大了眼睛,“公主?您这是何意?您是让我等做不忠不义之人?”   炎居听妹妹这样说来也觉得不可思议,“阿阳,你这是何故?”   花阳唯有轻轻一叹,“此时不是怕不怕死的时候,这样的死虽是悲壮,可也实在太过意气用事,你们没有经历过,不知道死过一次有多可怕,更不知道这生命有多可贵,你自去投降,我保护好大王,等到有朝一日还能卷土归来也未可知!”   姜朗还要再说,却被帝王的话给阻止住了,“公主说的对,你们自去投降吧,等到有朝一日,我再回来,你们就这样白白送死,实在是得不偿失……”   帝王发了令,姜朗没什么再说,只好朝地下一跪,“姜朗遵命!” ☆、柳暗花明   祥云骑这下有了用武之地,带着花阳和炎居从随州到了涿鹿,投奔炎帝的老战友黄帝轩辕氏,未想到匆匆这些年的时光,命运竟然如此地一波三折,让人觉得猝不及防。   路途的遥远和交通的阻碍让这场宫变还未走出随州的领域,此时的黄帝正准备入睡,骤然听闻南国之人前来投奔还有些摸不清楚,直到见到炎帝的一对子女狼狈地朝着自己拜来,又听了仔细的叙述,这才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黄帝轩辕氏哀叹一声,“真乃是岁月无情,竟能让人变得如此无耻!”手拿随身宝剑朝桌上一拍,竟是把剑拍的嗡嗡作响了半天。   扫了一眼一脸悔恨的炎居,“贤侄莫要在乎这一时成败,你的这口恶气我定帮你讨回!”   这话给了人莫名的底气,兄妹二人俱是朝着黄帝一拜,“谢伯父!”   ***   炎居在黄帝的麾下做了将军,从军营之中开始历练自己,三年下来黑了不少,可也健壮了不少,磨去了许多在宫廷之中的贵气,却更加多了一分伟岸男儿的气概,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若是无人介绍,该真是没人能认得出这就是南国当年的那个少年君主了。   这日炎居正与部下们围在篝火前东拉西扯,这些部下有的已是到了中年,有的却是稚气未脱,开始的时候确实是难管,不过因着他以一颗真心相待,真的当这些人是自己的兄弟,慢慢地也就得了军心,与将士们打成了一片。   刚刚聊到南国的君主篡权夺位,三年以来荒淫无道,乱施刑法,炎居被戳到了伤心之事,又发觉有人胳膊肘朝着自己的一顶,众人瞬时噤了声音,再回头看去,原是一个黄衫的女子走了进来,眉目甚是清秀干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直到看到了炎居才小鸟一般地张着胳膊跑了过来。   这姑娘是隐玺,轩辕黄帝的五公主。   隐玺朝着炎居的肩头一搂,旁边儿的各个部下早就识趣地离开了,正合小姑娘的意,“炎居哥哥,你明日忙么?”   “忙……”这个隐玺公主可爱是可爱,可是年纪太小,像个小孩子,总喜欢黏着别人,到现在风言风语都传开了。   隐玺似有些不开心,“那你什么时候有空?都忙些什么啊?”   “忙着训练将士,排兵布阵,熟读军法……你要问我什么时候有空,那我什么时候都没空……”   小丫头不乐意了,撅着个嘴巴,“你读军法研究排兵布阵为何不找我?何必自己去研究?”   这姑娘大概是因为从小随父从军,又天生聪颖,脑子里装的东西更是跟别人不一样,总能另辟蹊径想到好的点子,黄帝不少次因为她的点子打了胜仗。   “公主,小臣曾经跟你说过此事,只是你将我一顿辱骂,我还怎敢再去?”   “瞧你,这么大个男人还这么记仇,那时候我是跟你不熟,再者说来,你那时候又白又瘦,说话也斯斯文文,动不动还哭两嗓子,根本就是我最讨厌的类型,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喜欢你,所以愿意教你!”   她这一声“喜欢”把炎居说的满脸通红,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又见隐玺转了转眼珠,也不知出了什么鬼主意,“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若是能得她的帮助,跟辛夷的那一战还能增添几分胜算,不过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啊?你说……”   “我教你兵法,待你们开战我还可去战场上出谋划策,不过若是咱们胜了……”   “咱们胜了如何?”   “你就得娶我……”   这话让炎居把刚喝进嘴里的那口羊奶喷了出来,“公主,你说……”   隐玺得意洋洋,“若是咱们输了,我就作为补偿以身相许,嫁给你做妻子!”语毕又眨巴眨巴眼睛,似乎等着他的回答。   这话听着像有理,可不管怎么着却还是一回事,那就是他们俩得成亲,这个五公主虽是可爱,可也没有这么个逼婚的道理,炎居突然就有些恼怒,“公主,你把我炎居想成了什么人?又怎会以出卖自己作为交换?我……真是……真是……枉为七尺男儿!”   他那句“出卖自己”也把隐玺逗地噗嗤一声,“怎么,我就要你出卖自己了,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炎居没有法子,见她那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逼着我娶你就一定遂了意了?到时候成了亲,看我又怎么收拾你,可想归想,再去看那双洋洋得意的大眼睛,唯有垂头丧气,“哎……好吧……”   ***   翌年,轩辕黄帝为首的北国与“辛夷”为首的南国在阪泉三次交战,昔日的南国少帝炎居统领北国千军万马大战辛夷兵马,大获全胜,落于乱臣贼子之手的南国江山即将重新回到神农炎帝唯一一子的手中,谁知炎居竟然主动放弃南国帝位,甘愿在轩辕黄帝麾下俯首称臣。   且说具体情形,乃是这样的:   炎居统领大军凯旋归来,得到众人夹道欢迎,辛夷本是夺取了南国政权,却也同样威胁着北国,若是任由其发展,以其狼子野心未免要向北部大动干戈,如此一举歼灭真乃大快人心。   黄帝亦在宫中设了接风宴,庆祝炎居大胜归来,言语间谈及要将南国归还于炎居,二者分南北而治,自己将女儿隐玺公主嫁给他,以通永世只好。   谁知炎居只是淡淡一笑,并未置可否。   直到宴席散去,炎居与妹妹一起走出殿去,这才在妹妹的询问下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花阳问,“哥哥,今日轩辕伯伯说的话……你怎么不回答?”   炎居有些犹豫,“阿阳,这些年来我想明白一个道理,还做了一个决定,只是不知道我这样决定会不会对不起父亲母亲……”   “哥哥,你说……”   “我觉得……我可能真的不适合治理国家,与其这样,莫不如将天下交给轩辕伯伯,我想那样,于你我还是于天下百姓,都是最好的选择吧……”   本以为自己的妹妹会骂他没用,谁知花阳淡淡一笑,将脑袋埋在了他的胸膛,“哥哥,你能这么决定,真是我心里头最大的英雄……”   “阿阳……你说什么?”   花阳抬起头来俏皮一笑,“我说,哥哥你是天下最大的英雄,征战天下是需要勇气,可是你为了天下却能放弃,我觉得这样的放弃比争取还要更加伟大!”   炎居本以为妹妹不会同意这个提议,倒未想到兄妹两个想到一块去了,也紧紧地抱着妹妹,兄妹两个喜极而泣。   不过这样的细节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民间知道的就只有轩辕黄帝一统中原,从此天下大治,民间百姓过上了安居乐业的安稳日子。   ***   正午未到,阳光已经洒满了宫中连绵起伏的房檐之上,炎居刚刚跟黄帝交代完一切事宜,身着朝服从殿中走了出来,恰巧见到那个树荫下明媚而娇羞含笑的影子。   “隐玺公主,你怎么在这?”   隐玺笑的更加灿烂,又有些带着羞赧,这还是炎居第一次见她脸红,“炎居哥哥,之前的承诺,你可还记得?”   炎居故作不知,“公主说的是什么承诺?”   隐玺当他是真的忘了,气的直跺脚,眼圈也渐渐红了,“你怎么能这个样子,那时候你可是答应了的,你若是胜了,就要娶我的!”   隐玺伤心的不行,却忽地落入一个期待已久的怀抱,那人在她的头上喃喃低语,“傻子,我已经跟你父亲求了亲,他也答应了,要将五公主隐玺嫁给我为妻,你现在要后悔可也来不及了……”   隐玺破涕为笑,使劲踩了一脚炎居的官靴,伸了伸舌头以示挑衅,就那样跑掉了。   炎居望着她的背影噗嗤一笑,终是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内个,按照正史来讲,阪泉之战应该是发生在涿鹿之战之前,但是也有野史说是应该在涿鹿之战之后的,咱们这里别太较真儿,为了迎合情节发展,采取野史之说,再加上笔者一些狗血想象…… ☆、向死而生   看完了哥哥炎居和黄帝的女儿隐玺成亲,又去看了眼姐姐瑶姬和姐夫方之燮,见他们都生活的好好的,花阳觉得自己也是时候离开了。   虽然大家都留着她,自己的哥哥姐姐也没什么好见外的,可是她知道人活一世还是要靠着自己,各人有各人的幸福,她留着也是个累赘,再者说,也是时候随心所欲地活一次了。   那之后她走了不少的地方,去了塞北冰川,去了江南水乡,去了海外诸岛,去了天上地下,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人,不过大多都是分别之后就再未见过,一开始还有些伤感,不过后来也就渐渐释然了,八百年就这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地过去了,她的样子还是没有怎么变,不过是稍稍脱离了少女的形态,也就是十八岁左右的样子,她是仙,生长的慢,衰老的也慢,可是那么多人都匆匆地离她而去了……   比如哥哥炎居和嫂嫂隐玺公主,两人恩恩爱爱过了一辈子,晚年儿孙满堂,可是终究免不了一死,先后不差两年地去了,后来哥哥投胎转世,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又百年,哥哥又投生成了女儿身,她找了他三世,后来才知道,是时候就这么放手了,谁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苦苦纠缠只是为了追寻那一点点曾经的美好,实际上早就破灭不见了……所以,莫不如相忘于江湖……   再比如姐夫方之燮,他想陪着姐姐永远相守,可奈何此生没有仙缘,做了一世的凡夫俗子,这辈子也算寿终正寝了,可苦了姐姐,一个人带着小巫就这么住在巫山上,保护着一方的安宁,对当地的百姓算是一件福事,可于她自己却像是一个枷锁与羁绊,就那么把她锁在了巫山之上,守着那么多回忆的地方忍受着人走茶凉。不过还好,小巫随了娘亲,天生就是仙身,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的两个姐姐,芫湘和重嬿,一个早早病逝,一个一世圆满,她们的葬礼她都去过了,每次她都伤心的很,可是那时的她已开始懂得,这是无奈的,或许一个人的一生反而有死才有生的意义,若是有一日她自己也被深埋在了地底,那么也许她就可以与万物一起生长,与清风一起吹拂,与天地并存,与万物归一……   可这些的前提是好好的活着,幸福地活着,好生好死,不留遗憾。   还有她的师父,这么久以来竟然是丝毫未变,他已经修到了大成,可以不老不死,容貌也就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年轻人的样子,想想方壶的那些日子,近来已是很少想起,可是没到夜深人静之时还是会忍不住在梦中于师父的槐院之前散步,梦里师父正在他的书房里读着书,又或者是在东面的小屋里倒腾他的瓶瓶罐罐,可惜再近了却怎么也看不清。   有时候又是忽然之间,槐院里的槐花开了满树,香味扑鼻而来,又被风徐徐吹下,那里面好像藏着万千的声音,每一个声音都在说,“花阳,傻孩子,回家吧……”   每次梦醒都是湿了枕巾,说也奇怪,这些事情她以为早就看的淡了,对师父的感情也平淡了不少,可偏偏总是让自己午夜梦回,梦里的自己仍是那个默默地喜欢着师父的花阳,那感情真切地,似乎比当时更加浓烈……   她归结为自己当时被伤的太深,当然这伤都是她自己给自己的,跟别人没有关系,甚至师父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躲着他,实际上这也真的不是他的错,要怪只得怪自己……   ***   喝好了茶走出门去,忽地感觉到一阵热潮袭来,刚刚到了五月,虽说也已到了夏日,可这么热还是怪了些。   不过这也没什么所谓,这么多年的寒来暑往她比谁都要适应,可见到这么多人纷纷手搭凉棚往天上瞧去,她也只好跟着往上看去。   这么一看把她给吓得不轻,恍惚之间好似回到了许久许久以前,那时候的随州城百花凋敝,人人承受着饥荒,险些就要熬不下去……那天上,竟然又出现了两个太阳!   众人无不一脸慌张,看到的人俱是先愣了一阵,继而开始交头接耳,这么个两日并出的现象也只是听家里的老人从祖宗的祖宗那里听过,只说那时候还是炎黄的时代,有个武士,就那么拿弓箭给日头射下了一个,可是毕竟过了这么久,这么古怪的现象已是几百年不见……如今……这……   许多胆小的马上就带着自家的媳妇孩子匆匆回家,可是若是真的有天灾降临,岂是躲能躲得了的?   几个仍在讨论的在那里低低地嘀咕,“据说那时候是神农炎帝请了个武士,那个武士拿着红弓红箭,就那么把太阳给射下来了,可是你看,咱们这个时候,既没有神农炎帝,又没有勇士,这可怎么办才好?”   另一人啧啧两声,“虽说现世大王也是爱民如子,可是毕竟不如古者……哎,贤世出能人,咱们且等等看看吧……”   花阳听到这两人对话,早已习惯,虽说那时候父亲和轩辕伯伯治理天下极其用心,可是毕竟过了这么几百年,要论好坏,自然还是现在的世界更加太平安乐,人就是这样,自己有的不知道珍惜,总是向往着更好的,之后的比不了,就只有往前比,把从前的什么都想的神乎其神……   他们还不知道的是,当年的大羿射日救世之事,这里面参与的不仅仅有大羿和炎帝,不仅仅是一个君贤臣能,这里面还有雨师赤松子的功劳,而这个雨师就是她的师父……   说起来已是有近二百年未见过师父了,听说他又开始云游,甚至有几次他们阴差阳错到了一个地方,可是她都躲开了,虽是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可是她怕,怕自己这么久的努力在一瞬间变成虚无……   这一次是时候去找他了,这样的两日并存持续久了危害极大,师父那边也一定是在研究对策,这时候她该回去,虽说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可是于情于理,她都该回去。   再者说,她躲了八百年,也是时候去面对自己面对他了,有时候她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她自己吓唬自己,若是再有重逢的时候,也不过是开怀一笑,事实上,她也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这首诗是小时候看的林清玄《心的菩提》里的,一枝花如果不用全心来凋谢那两句,我到现在都不能真正明白…… 心若能持平, 清净如水, 装在圆的或方的容器里, 甚至在溪河大海之中, 又有什么损伤呢? 水可以包容一切, 也可以被一切包容, 因为水性永远不二。 但如水的心, 要保持在温暖的状态才可起作用, 心若寒冷, 则结成冰, 可以割裂皮肉, 甚至冻结世界。 心若燥热, 则化成烟气消逝, 不能再觅, 甚至烫伤自己, 燃烧世界。 一株花如果不用全心来凋谢, 就没有足够的养分生出树叶, 一粒种子如果不全心来消失, 就不会从内在最深处长出芽来。 因此, 我们的生命不能打折! ☆、万物灵族   方壶山还是那般地伫立于人间之外,巍峨而冷清,若是普通人绝不会想着要爬上去看一看究竟,花阳站在祥云骑上,远远地望着这处,有一瞬间的恍惚迷茫,她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永恒这一回事,即便有又有什么能够永恒?这座山又会不会永永远远就这样存在着。   因为山形的高大,让人看似离得极近,其实还是很远,可是再远的路也有到达的时候,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方壶山到了。   她没有选择直接到山顶,而是先乘云飘到了彩织镇,就那么一步一步往上走着,种种回忆仿佛仍在昨日,那时候她被师父叫出来跑到彩织镇,偶然发现一只巨兔,那一次她认识了这辈子最好的朋友画秋儿,画秋儿也是个半吊子,还整日拿着她那点法术吹嘘,后来她去看过她多次,现在的画秋儿已经和原来太不一样,不一样到她险些不记得她原来的样子。   思绪回到从前,后来,她又乘着祥云骑四处游走,在云端睡着,认识了小仙医兰舟,他固执,坚持做一个药仙,固执地可爱。   那时候有画秋儿,有皎皎,有金宝,有兰舟,他们几个整日厮混在一起,萱婆婆也不嫌,还给他们拿好吃的。   再回忆终究还是要回忆到最让人心累的,也不知何时,她已是穿过云舒殿,冲着琳琅阁去了,红色的小楼依然明艳,仿佛主人从未离开,门前的璞玉帘子正在叮咚作响。   再往前走去,是槐院,五月,槐花的花期已经过了,只剩下几串枯黄了的,垂死挣扎在碧绿丛中,这次回来,自己又把花期给错过了。   槐树之后,敞开的房门中,赤松子果然就在里头静静地坐着,轻轻地闭着眼睛,眉头微有些皱着,嘴角挂着一丝丝的愁,自己已经许久想不起来了,她记得她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脸上总带着愁似的,后来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师父脸上的笑容多了,愁也不知道哪去了,今日再看他这个样子,难道是因为从前的朝夕相伴反而忽略了?   轻轻地迈了过去,尽量放低了脚步,一直到踏入了门槛,这才唤了一声,“师父……”   赤松子本也未睡,早就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还当是阿久来送茶,直到那人轻轻唤了一声,仿佛把自己飘到九霄云外的神识唤了回来,睁开眼睛,眼前果然是她,午后淡淡的阳光映衬在她的身后,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脸,直到花阳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了女孩的一切,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五官较以前更加漂亮,身量也好似高了一些,穿着一身荼白的裙子,白的就像山间的那些茉莉,就那么悠悠地望着自己,眼神里藏着许许多多的东西,却还是轻轻咬着唇,努力地隐忍。   他想起来她小的时候,爱哭爱生气,却也爱撒娇,常常拉着自己的袖子表达她的委屈,让他想骂也不能骂,想打更舍不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变得这般疏淡了么?   他不想承认,只能拿徒儿长大了来安慰自己,那时候她才十四五岁,现在算来,她现在已是八百多岁了,虽说容貌还是年轻,可是心态毕竟不同了,要是还拉着师父撒娇这才叫奇怪。   失落被掩盖,赤松子淡淡勾起嘴角,眼里流露的满是温暖的笑意,“阿阳,你回来了……”轻轻一句话,就好像她从未离开,只是出去玩了一天,这就回来了。   他这么一出声,花阳忽地就想哭,说也奇怪,她已是几百年未哭过了,可是到了这儿……到了他的面前,自己还像个孩子,总是忍不住,可还是挤了挤,笑的甚是生硬,“嗯,回来了……”说罢轻轻走了过去,环顾了一圈,装作不经意似的,“解颜仙子最近未来?”问完就有些后悔,自己真是不争气,既然已经想要不再纠缠,又何必关心这个?   赤松子弯了弯嘴角,“她啊,几百年前还常常来,后来定了亲,就不怎么来了?”   “定了亲?”这让花阳身形猛地一颤,都已经……定亲了么?   “嗯,和河伯冰夷,已定亲许久了……”   花阳松了口气,又怪自己太没用,到了现在仍在如此牵挂这个,就算是她与师父真的定了亲又能如何?可心里头的欢喜还是遮挡不住,不由喜上眉梢,“是么,怎么这么快?”   赤松子好像也不想再纠缠此事,又仔细打量了眼徒儿的身姿,好像是比从前稍稍有了些肉,看来已经懂得了自己照顾自己,“这几日两日并出,阿阳是为了这件事才回来的吧?”   这话问的直接,花阳有些汗颜,师父教自己法术,抚养自己成人,可是自己却未好好地在他身边陪着,更不怎么回来探望,回来一次还是因为有事,听起来确实像是狼心狗肺……刚想要否认,想想还是算了,只得乖乖承认,“嗯……这样的怪事已是好久没有,现在两日并出,那多余的一个,也不知是扶桑树上的,还是那时候被射下来的……”这也是她所奇怪的,几百年前的事情还未弄清原因,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   “这事我现今也不知,正想趁着这次把事情弄清楚,既然你来了就先留下来罢?也算帮我打个下手。”   花阳本不想再与他相处的太久,可他已经如此说了,且这是大事,关系到千千万万的百姓生灵,怎么又能因为一点私情就去拒绝?只好认真答应,“好!”   等到师徒两个聊好了一起出门,这才发现天空中的太阳已是不知何时变成了十个!十个太阳围成一圈,将大地烤地炙热,许多植物已是低了头,赤松子的眉头拢的更高,花阳更是奇怪,一,二,三,四……八,九,十,没错,怎么数怎么都是十个,那么之前被射掉落到东海去的那一个……也在上面了?   “走,跟为师去一趟蛰宫!”   蛰宫?去那里做什么?这些年她有所耳闻,那是灵族的宫殿,里面的主人是灵族之主荣羽婆婆。   赤松子像是猜的出她心里想的什么,一边驾云一边解释,“既然十日并出,也就是说当年沉入海底的那一个也重现天日,本来要靠着神鸟才可上天,现在竟不需要了,这般能影响自然界规律的,也就只有灵族了。”   这事她也觉得奇怪,那一只被大羿射下来的神鸟,可就是她灵魂栖息的真身呐,她还在这,怎么太阳自己跑上去了,“可是师父,为何只有灵族能够影响自然规律?”   “因为灵族跟我们不一样,每一只灵都是获得了万物之元气,这些元气不是他们自己索要的,而是万物乐于献出的,灵族的人没有父母,天地万物又都是他们的父母,他们与自然界联系最深,渊源最大,所以也只有他们才能左右地了自然的规律……”   这样的种族让花阳感到震撼,已是不知说些什么,虽不在六界,游离于六界之外,那般的神圣…… ☆、勇士重现   灵族,蛰宫,一片破败不堪之色。   七彩琉璃的宫灯东倒西歪,酒盏菜肴撒地满地狼藉,地毯之上血迹斑斑,唯有翠色的帐幔仍在随着大风飘飘摇摇。   花阳被这幅场景吓得不轻,“师父,这是怎么了?他们人呢?”此地看起来刚刚还在举行一场宴会,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这样?   赤松子知道她怕了,忙往前几步把她护在身后,她却是不愿,又从他身后钻了出来,蹲下去仔仔细细地看着地面的血渍陈迹。   赤松子无奈,从前他日日盼着徒儿能够保护自己,如今倒是成真了,他倒是不适应了,真盼着她能还往自己身后躲一躲,这是什么,这岂不就是有毛病?   本不想告诉她实情,见她倒是不怕了,心思一转,看看她还怕不怕,“他们啊,该是死了……灵族人许多根本就没有实体,死了之后也就回归了自然,所以一切都消失了。”   花阳脸色一白,“什么?死……死了?”再看地下的血渍,觉得骇人的很,匆匆忙忙站起身来,不经意地抓住师父的袖子,一脸的恐惧和不安。   赤松子被徒儿这么一抓,心里头不知怎么生起了一丝得意,可还是为这些灵感到无奈,也不知是在劝她还是在劝自己,“这也算是好事,回归了自然,不过就是回家了……”   可这又怎能用这样的道理就解释的了?他们是生于自然,最终也要回归自然,可是那是一个个的个体,他们有过自己的意识,难道真的就甘愿如此?与一切融为一体?她想不明白……又突然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有些冷血……   忽然之间叮当几声,一个杯盏从桌下叽里咕噜滚了出来,在这样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极其沉重,赤松子当先一步走上前去,附身掀开桌帘,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面色忽地严肃,“姑娘,可还能说话?”   看来那下面有人,花阳忙走了过去,果然见到桌子下趴着个女孩,亮晶晶的眸子,脸色却是苍白的很,侧趴在桌下,嘴角粘着快要干枯的血渍,也不知在这忍了多久。   两人想办法把她拽了出来,又放在地毯之上,再去叹脉象,这姑娘已是虚弱的不行,只剩一缕游丝般的生气,还有一双活灵活现的眼睛。   花阳看了看赤松,见他摇了摇头,也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自打那时候姐姐瑶姬去世,她已是明白了,其实神仙也非万能,有些事情他们也无可奈何,比如面对生死,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谁也阻止不了。   姑娘早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也摇了摇头,憔悴的面颊莞尔一笑,“两位不要想办法救我了,灵族之人感官灵敏,还能活多久我心里有数,我苟延残喘留着这一口气不过是为了等着六界的人来,两位仙者,这次毁我蛰宫杀我族人的是魔族的人,他们穿着黑色的斗篷,生着红色的眼睛,说的话我听不懂,可我感受的到,他们是魔……”   这姑娘似是受了不轻的伤,每说几句都要咳嗽一阵,说了这么多怕是更加伤了心脾,兀地吐出一口血来。   花阳看她每咳一声都很是痛苦,不想让她再说,轻轻拉起姑娘的手,“好姑娘,辛苦你了,你叫什么?”   那姑娘止了吐血,咧嘴漏出一口整齐的牙齿,若不是有血,估计会又白又齐,“我叫陆离,是木灵……”   花阳摸了摸她的头发,忽地想哭,好好地安慰着女孩,“好,我会永永远远记得记得,陆离妹妹……”   陆离笑地愈发灿烂,脸上的血迹忽地消失,果然,这姑娘生的唇红齿白,好看的很,此刻又好似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灵气,马上就能站起来跑跳似的,可是一瞬之间,陆离化作一缕青烟,朝着门外飘散去了。   再看远处的树影,层层叠叠,斑驳陆离,也不知道这个灵族的姑娘是否还能从树间重新走出来……   ***   师徒两人都有些伤感,蛰宫的主人是荣羽婆婆,估计也未能幸免于难,不过魔族的人为何要如此?这样使得十日并出生灵涂炭,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这事容不得他们去慢慢调查,当务之急是先解万物之苦,赤松子一路未说话,抿着嘴皱着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父,所以此事该怎么办?”   赤松子回过神来,见徒儿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就像是她小时候那样,什么事都要问问自己的意见,忽地少了许多阴霾似的,抬手摸了摸徒儿的头,“先把这十个太阳解决吧,你跟我去一趟桂陵,再去商丘!”   “去那里做什么?”   “去桂陵找朱弓神箭,去商丘找射手。”   花阳寻思了一阵,“射手,大羿?”   “嗯。”   “师父知道他投生之处?您说去商丘,商丘国主被尧帝封为后羿,难道后羿就是大羿?”   “正是……”   “怪不得怪不得,都言商丘之王天赐神技,早该想到的……只是他投了胎,早已不记得从前的事,要他再来一次,他会愿意么?”   “记忆忘了,本质却不会变,我信他……”   尧帝射手后羿,因为其射艺精湛,为世人所称赞,又为君主立下汗马功劳,被尧帝赐名为后羿王,借八百年前神射手大羿的名号,因为到底不好把名号封的压过前人,这才在“羿”字前面加了个“后”字。   后羿被分封到商丘,取了妻子恒娥,该是过得美满殷实,难道他愿意因为这去冒险?   曾经的大羿被葬在桂陵,两人到了此地,很快找到了大羿的坟墓,其上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写着大羿的名字,规模在当年已算得上隆重,再加上几百年过去依然保存完好,看来确实受当地百姓的尊敬。   赤松子看了一瞬,也不犹豫,直接两指捏诀轻轻一提,竟是将石碑整块提起,又击到地面上,瞬间破碎开来,而就在石碑之中,竟然藏着一把朱弓,弓旁躺着几支红羽箭,这么久过去了,竟然还是那么的光滑崭新。   赤松子将弓箭拾起挎在背上,又带着徒儿乘云往商丘去了。   ***   后羿不仅射艺精湛,治理国家倒也不错,商丘街市车如流水,行人穿着简洁而得体,看来生活该是安宁富足,随意拉了个行人问一问王宫,师徒两人又继续前行。   商丘王宫名曰空明宫,走到宫门被两个小将拦住,其中一个看了看两人,看起来该非凡夫俗子,客气一揖,“敢问两位客人从何处来?进宫来可是要做什么?”   赤松子也回以一笑,“麻烦您帮我通传一下你们大王,只说我来叫他匡扶黎民百姓即可!”   小将虽有些摸不清头脑,可是见赤松子实在是气度不凡,不敢怠慢,忙进宫里通报去了。   等再出来时身后已是跟了个华服的男子,面庞不怒自威,体型健硕的很,虽说五官变了不少,可是神态之间倒真跟当年的大羿有几分相似。   不用多说,便知这人必是国主后羿,后羿看见赤松双眼一亮,走到近前才露出笑意,伸手作揖,“高人亲自前来,小王真是有失远迎!”   “哪里哪里,大王将商丘治理成和平盛世,实在是让人敬佩。”   “只是不知先生到底是何方人士,您说叫我去匡扶百姓,到底是怎么回事?”   赤松子淡淡一笑,“我的名号不提也罢,只是这要事,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   后羿起初听到有人通报本还有些怀疑,莫不是来了骗子?可是看到赤松的那一瞬突然就放心了,这人的气度即便不说什么也无端地让人愿意信任,见他不愿意暴露身份也就不再纠缠,邀请着师徒两个进了宫去。   花阳跟着师父和后羿朝着宫里头走去,两个男人在前面聊天,跟在后面的花阳也就悄悄打量着空明宫里的布局和殿宇,说也奇怪,这些殿宇都是叫些桂棹殿、兰桨殿,再看后羿,虽说容貌不错,可身形长的五大三粗,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武夫,怎么能想到这般秀气的名字?   正疑惑之间,果然听前面的师父也在夸这些殿名,把后羿说的不好意思,“这些殿名都是家妻取的,小王还未分封到这之前就已取了家妻,来到这也是一起来的,所以这宫这殿的名字都是家妻想出来的。”   果然如此……想起师父说的他妻子的名字,恒娥恒娥,听起来果然像是个秀气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事没更上,今天就两更叭~ ☆、彤弓素矰   空明宫本身也没有多大,过了几座侧殿也就到了正殿,穿过正殿,又到了后羿王待人接物的内殿流光殿。   众人入了殿门,后羿刚招待两人坐了,就从幕后转出一个美人来,此女睡眼惺忪,从面貌到身材都生的极好,手抱一只肥胖白兔,白兔倒是精神地很,叽里咕噜转着两只红眼睛。   后羿连忙介绍,“这就是家妻恒娥,我这宫里的名字也就是她取的。”又转过来介绍赤松和花阳,又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这位是特地来助我们的高人,这是先生的弟子。”   恒娥听了,忙跟赤松子见礼,又仔仔细细打量眼前这两人,穿的素淡,却丝毫掩饰不住身上的气质,不像是达官贵人的贵气,倒像是超脱于世俗之外的仙人,如此更加不敢怠慢,忙跟几人道了个失陪,出去吩咐人准备宴席去了。   等到恒娥走了,后羿这才开始了正题,“先生说来助我匡扶百姓,我仔细想了一想,我看先生所说的事也就只有天上那十个太阳了罢?”   赤松子仔仔细细看了他许久,这才回应,“若是,大王可愿冒这个险?”说罢把身后的弓箭解了下来,笑着朝前一递。   后羿早就发现他身后背着的那把弓箭,虽说这男子身形也不算瘦,可这么把硕大弓箭挎在他的背上还是显得不伦不类,见他递来忙伸手接过,他也早就发现这弓的不同,在赤松的背上一直震颤不已,谁知到了自己的手上竟更是猛烈。   后羿拿着这把弓箭,仔仔细细地摩挲,眼神里若有所思,他感到一股力量,就像是遇到了久别重逢的朋友,两人本就似一体,一旦遇见,以后就再不想分离了……   拿了半晌,也知这是面前之人的东西,自己没有霸着的道理,可是还是舍不得,犹犹豫豫爱不释手。   赤松子看出了他的懊恼,眼角带着笑意,“大王无需还我,因为这本就是你的。”   “是我的?”不过他说不用还,后羿的眼神中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对,就是你的,这是炎黄时代帝俊赐给大羿的神物,而你,就是大羿的转世!”   这话说的太过直接,后羿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傻呆呆地盯着手里的弓箭,细细地观察,上面的每一处纹路都像就刻在脑海中一样,熟悉地很,让人觉得有些诡异,心中不免狐疑,“这般说法,我又怎么能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再者说来,就算是真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连名姓也不报,先生到底是谁?”   花阳见他口气中有些无礼,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却被赤松子捉住了肩膀,“我自是知道,只因那时候我就在当场!”   “那时候?哪时候?”又忽地想起他说大羿,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么他现在仍然活着,这人……到底是……   赤松子装作看不见他脸上的震惊,徐徐走到殿门前方,后羿紧跟其上,就见他两指一捏,朝着天空轻轻一点,方圆几里的云就都聚在他们的头顶,转而越积越厚,最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只可惜天上的十个大太阳,雨还没落到地上,马上就被烤干了。   后羿看得目瞪口呆,又转眼看见赤松,见他满脸的宁和,“你,你,你到底是谁?”   “小仙不才,正是方壶山赤松子……”   方壶山赤松子!那是雨师赤松子?人人都听说过,可惜从未见过,未想到今日自己竟是见了,后羿呆在原处,先是说自己是远古时代的大羿,又说自己见到了赤松子,简直如做梦一般。   赤松子嘴角微微勾起,“我的身份已是告诉你了,只是你问我怎么证明你就是大羿,这我还真证明不了,不过我相信你自己会知道答案……明日我再来……”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直接叫了叫花阳,“徒儿,咱们走!”   “可是即便我是,我又怎能像他那样厉害?!”就在师徒两个刚刚踏出店门的那一刻,后羿突然嘶吼起来。   赤松子并未停下脚步,拉了拉徒儿的手,“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不是你怎么能像他那样厉害,而是你怎么能像曾经那样,我说你能你就能!明日我再来……”   ***   出了空明宫,师徒两个来到宫外,两人都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到走了很远,花阳这才察觉师父还在拽着自己的手,小时候师父也经常这样拽她,可是那时候她年纪小,心思更加单纯,现在却是不一样了,这样想着面颊一红,偏偏前面的赤松想得太专注,竟也不曾发现什么异样。   花阳感觉到两人的手心儿里都出了汗,忽地有些燥热,只得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师父,您说后羿他,真的行么?”   赤松子脚步一顿,“我也不知……”却还是没有松手。   这样好了,不仅他拉着她,还目光悠悠地看着她,花阳不敢抬头,只得看着自己的脚尖,“那您还……那八百年前……您相信大羿么?”   赤松子终是转过头去继续朝前走了,似是不经意间撒了手,“那时候……我亦猜不出结果,不过是孤注一掷……”   师父这么一撒手,花阳忽地感觉有些失落,手心里还带着汗,比另一只手温热许多,可惜风儿一来,马上就把热气给吹散了,“哦……我就知道……”   赤松子听到徒儿在后面嘀咕,终于找到了一丝她小时候的感觉,慢走两步停下来等她,“说来咱们师徒两个也有两百年未见,这两百年你都去了哪儿?”   去了哪?她已是数不清了,许多地方她甚至去了好多好多次,记得有一段日子她任由祥云骑在天上游荡,而自己就在上面睡觉,在哪醒了就下去在哪落脚,好几次她都发现,这个地方她曾经来过……有好几次醒来发现下面就是方壶山……可她还是没有勇气回去……   “去了好多好多的地方……多的我都数不清了,徒儿最近年纪大了,好多事都已忘了……”   赤松子觉得好笑,她再大还能大过她去?再者说,无论到什么时候,她在他眼里也就是个小孩子,“去了那么多地方,为何不回来看看?”   为何不回去看看,说还是不说……“那时候我见解颜仙子日日都去,心想你们俩的事怕是要成了,我知道她不喜欢我,还是莫要去给你们添堵……”这话说的酸里酸气,不知怎么就把真心话给说出来了。   倒是把赤松给逗笑了,那些日子他确是与解颜走的近了些,未想到徒儿现在还记得,记得八百年前她们两个确实是不和,可未想到她记到了现在,要是那时候她这么说自己说不定会教育一番,可是现在,自己与徒儿两百年未见,总觉得她做什么都透着一股可爱,忍不住噗嗤一声,“你竟是因为这个,那好了,现在她定亲了,等这次的事好了,你跟为师回去?”   师父说这话的时候夕阳就照在他的侧颜之上,花阳看得呆了,那样的笑让她不舍得推辞,可是……“师父不是说要我自己去历练的么?”   “你已经历练了八百年,是时候回来了……”   赤松子背过身向前走去,花阳这才低低地嘀咕了一声,“这事……我再想想罢!” ☆、仙丹灵药   第二日赤松子带着花阳再去,后羿已是平静了许多,见两人来也只是略略地作揖,面上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不过赤松子倒是一直含着笑,从袖里掏出一只墨绿的锦盒,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是?”后羿也有同样的疑惑。   “这是西王母娘娘送我的灵药,你若是决定了不如就送你增加些底气。”   “灵药?吃了会有何功效?”   “坐地生仙,不死不老……”   后羿惊讶,睁大了眼睛,打开锦盒一看,里面确实是放着颗粉色的丹药,看着朴实无华,却是香味扑鼻,仿佛让人闻到了春日的百花……   像是接了一块烫手山芋,后羿忙把锦盒合上推了回去,“这药我不能要,我还有妻子,就算我成了仙也只有我自己,与其这样不如我与她同生共死……”   “我知你会这么说,不过这药你还是留着,吃还是不吃在于你,我要你将天上的九个太阳射下来,你若是觉得自己可以,也可以不必服下这颗丹药。”   后羿推不过他,又实在是怕自己一心造福天下反而祸及众生,只好将锦盒塞到胸口,满面的愁容。   ***   后羿回到寝殿之时仍是愁眉不展,这些天的事他还未跟妻子好好说说,因着怕她担心,更怕她不让自己去,去了对不起妻子,不去又对不起天下苍生。   为难间翠帘之后忽地跑出一个毛团,遍体雪白,支着两只耳朵也不知在嗅些什么,妻子喜欢兔子,什么时候都爱抱着它,现在它自己跑了出来,估计里面的妻子已经睡了。   果然,撩起翠幔,里面的妻子睡的正好,嘴角弯弯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后羿有些乏了,现在的他只想搂着妻子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也不想,只有她……蹑手蹑脚脱了靴子,却还是把妻子给吵醒了,恒娥眨巴眨巴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要帮他更衣,环着后羿解他的衣带,一双柔荑又软又暖,后羿忍不住,一把捉了上去。   谁知恒娥并不罢休,忽地在他的胸膛摸到一物,又仔细摸了摸,方方正正,不禁疑惑,“咦?这是什么?”也不等他回答,竟是自己伸手摸了出来。   看到个新奇的物什,恒娥的困意渐渐退去,打开一看,清香扑鼻而来,又抬头望着丈夫,“这到底是什么?怎么这般好闻?”   后羿本不想让她发现,只怪自己太过粗心,又怕她以为自己私藏好东西离了心,这一天他想过,要不就把这药留给她,若是自己射日不成必然成了千古罪人,那么她……怎能让妻子遭受世人的白眼?反正那时候估计自己也是死了,不如让她成仙?逃掉这一切……   “这可是个好东西,你替我藏着,等到日后我再告诉你,对你是极好极好的,你可万万不要拿出来给任何人看。”   恒娥又是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笑望自己,不禁沉溺于他的眼神之中,心想这是他留给我的,那是什么也不重要了,甜甜点头,下了床将锦盒藏好,这才重新回来搂着丈夫睡了。   妻子趴在自己的胸前呼呼地睡着,后羿的心都要化了,闻着妻子发间淡淡的馨香,这是他习惯了的味道,他舍不得,实在是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舍不得死,舍不得自己飞升……其实一切的舍不得都源于对她的执着,放不下更愿意沉迷……   一滴热泪顺着脸颊悄悄地滑下,落在妻子浓密的青丝之间,他将妻子搂得更紧了一点,听着她浅浅的呼吸,感受着她胸膛里的心脏,有时候他觉得人的生命真是奇妙,每个人自成一体,就这么穿梭于世,直到找到那个一生一世同床共枕的人才算获得了圆满。   后羿一直未睡,直到黎明来临的那一刻忽地做好了决定,这药他吃了即便救了黎民百姓却负了她,若是他不吃真的酿成祸端又实在对不住天下,他哪个也不愿意放弃,哪个也不愿意牺牲,不如就顺从天意,等到明日与赤松先生说了,就把灵药一分两半,自己一半妻子一半,谁都成全了一半也负了一半,这是他想到的最能让他心安的办法了……   这般做了决定也就坦然了许多,趁着天还未大亮,后羿合上了眼睛,搂着妻子好好睡了一觉,这日后羿没有早朝,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只想就这么地陪着怀里的人儿一起睡到天荒地老。   ***   次日一早,鸟雀啁啾,花阳又跟着师父进了空明宫,众人已经熟悉了他们俩,倒也没人拦着,许多小将士早已受不了天上的十个太阳,已是疲乏不堪,一个个黑的像是铁疙瘩,连走路都是晃晃悠悠。不过就算是他们这样也不用担心有人来趁机攻城,天灾面前,谁都差不多,哪个还有力气去打别人?都说朝不保夕,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时候才知道王公贵族和平头百姓也没什么分别。   花阳也怕晒,头上带了顶纱帽,纱布一直垂到腰间,透过轻纱看看师父,这些日子他也有些黑了,不过师父黑了也好看,从前是出尘,现在是有男子气概……神思飘的太远,终是被自己拉了回来,花阳小跑几步跟到师父侧面,“师父,你说他会吃那颗灵药么?”   “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   “那师父,你要是他你会吃么?”也不知怎的,心里头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赤松子顿了顿脚步,转头看了一眼,似是思考了一阵,“若是我,我可能会把灵药分了,与妻子一人一半,不能对不起她又不能对不起天下的百姓,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让我安心的办法。”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花阳觉得师父的眼神深深的,仿佛能透过轻纱望过来似的,这答案她听着有些喜悦,仔细想想又不知为何喜悦,她又不是师父的妻子……等等,师父的妻子?和师父成亲?这样的事她想都不敢想,自己对师父的感情只有压制,哪里这般放肆的想过,真是……脸越想越红,还好有纱帽挡着…… ☆、碧海青天   “大王,你可想好了?”花阳实在太想知道他的答案,所以先师父一步问了出来。   “想好了,既然先生说那颗药由我处置,那我就真的随自己的愿,妻子我是一定不愿辜负的,可对天下苍生我也有一份责任,既然如此我就将灵药一分为二,我与妻子一起服下,至于其他的……就要看天意了……”后羿想通了这节,也不再为此烦闷,眉宇之间一片坦荡。   花阳的下巴险些合不上,倒是未想到他竟与师父说的一模一样……从他的眼神里头看的出来对妻子浓浓的爱,可是师父呢?师父心里又怎会有儿女情长?   是了……也许师父的心里装的是解颜,他对她那么的不一样……可惜他不会表达,白白将人家拱手让人,解颜她与别人定亲,师父他该是很难过的吧……   赤松子弯着嘴点了点头,斜睨了徒儿一眼,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得意,花阳以为自己眼花,更是长着嘴惊讶万分,真想不到,师父还有这般调皮的时候?   本来计划的好好,可是有些时候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比如现在闯进殿来的这个小侍卫,顶着太阳气喘吁吁,“大王!不好了!逢蒙大人他偷偷潜入您的寝宫,属下要进他就拿王后做要挟,您看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后羿两眼一瞪,身形气地发抖,“什么!”也来不及跟赤松子说失陪,直接迈着大步往寝殿去了,赤松子和徒儿面面相觑,也只好跟上。   到了的时候已是晚了,只听恒娥在里嘶吼一声,“我不知这是什么!可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落入你的手里,今日你要杀要剐随便!”   众人刚入门内,就见到恒娥已是仰头将什么咽下,一边的男人气急败坏,手指着恒娥,“你你你!你……”还未你完,就被后羿带来的人手给捉了起来。原来那日后羿与赤松子几人在殿内议事,门口守着的就是逢蒙,什么都或许可以预测,唯有人心难测,即便是神仙也没什么办法。   后羿哪里还有心情搭理这歹人,连忙过去安抚妻子,再看地上躺着的锦盒,里面空空如也,脑子嗡地一声,“夫人,你……将丹药吃下去了?”   恒娥不知他为何这般失魂落魄,再想逢蒙竟然为了这颗丹药如此大动干戈,心里也早就怀疑,“大王,这……到底是什么?”   谁知后羿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的懊恼,恒娥着急,只得看向赤松,“先生,这到底是什么?”   赤松也未想到事情能发展成这样,真真是造化弄人,只得哀叹一声,替后羿出口,“这是西王母的灵药,食之坐地生仙,可不老不死,却永世不得再回凡间……”   恒娥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幸而旁边的后羿扶了一把,将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四目相对俱是无语凝噎。   “估计你们还有一个时辰,我和徒儿就先离开了……”赤松子也颇为无奈,回头朝着徒儿点了点头,两人这就离开了。   ***   等到傍晚赤松子领着徒儿回来的时候,寝宫里就只剩下后羿一个,一个人坐在高高的门槛之上,整个身子都倚在一边,好几个小丫鬟离得老远窃窃私语,直到被赤松看了一眼才忽地散去。   满脑子都是与妻子之间的点点滴滴,就在刚刚恒娥还靠在自己的怀里,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下,一滴一滴印在自己的胸前和心上。   临走的时候她的那只小兔子扒着她的脚说什么也不放,这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它也跟着沾光去了,可惜自己不是它,不能活的那般恣意洒脱,他还有那么多责任……   他记得他与她的新婚之夜,恒娥也是这样趴在自己的胸前,一双清澈的眼睛活灵活现地望着自己,她说真好,今日是圆月之日,她最喜欢圆圆满满,她还说天上的月亮上有个仙子,最最漂亮最最聪明,问他若是叫她下来给他做媳妇好不好……到时候他有了新人哪里还会记得有一个叫恒娥的姑娘与他相爱过。   妻子总是想得天马行空,他也正是喜欢这样的她,他记得自己说,你说她最最好看最最聪明,那可不就是你自己嘛!   等到东方升起一轮将要圆满的月,后羿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妻子那么美,也不知是不是在月上做了月中的仙子……这样也好,这样无论如何,都没什么能伤得了她了……   一转身才看到站地笔直的赤松子,身后还有个小姑娘,花阳的眼睛叽里咕噜,眼神再怎么游走却还是离不开身前的那个男人,他是她的师父,她是他的弟子,小姑娘的眼神之中满是崇拜,或许还参杂着一丝复杂的感情,那是爱慕?   后羿嗤地一笑,忽地有些羡慕他们,师徒又如何?可以日日夜夜地陪伴,同生同死,这也算莫大的幸福。   花阳倒是没想到他是这么个反应,这个时候他还笑的出来?难道是对恒娥的感情还不够深?可又实在不像,若是他不爱,倒不如自己独吞了仙药有了神力,既得了功名又成了仙身……可是为何?   后羿看出了她的疑惑,却也不解释,只是将话题转向别处,“如今仙药已无,一切只得单凭自己,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无愧于天下百姓了……”无论如何,妻子已是安然无恙,背了骂名也是自己的,已再无后顾之忧……   “先生,我们这就往东海去罢!”   “好!”   ***   茫茫东海,几只海燕来来往往,除此之外就是一望无遗的湛蓝,水天相接之处是一条若隐若现的交界线,人都说那交界线的后面藏着三座仙岛……   再看后羿,已是站在海岸许久,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击湿了他的靴子,他□□着上身,黑发已被脊背上的汗水牢牢粘住,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或许是天下,或许是建功立业,或许是命运,又或者只是自己的妻子……若是没有这一切该有多好?   花阳也有些感慨,或许就是八百年前大羿的箭冲破云霄的那一刻,自己才开始了不同的命运、不同的人生,若是没有那时候两日并出的一场劫难,或许自己就那么地在随州平平淡淡的生活了一世,长大,嫁人,生子,衰老……现在早已化作了尘埃,没有师父,没有方壶……若是命运能够选择,她倒更希望是那样……   前方的后羿举起了彤弓,这才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前方后羿的身姿仿若与当年的大羿重合,她这才愿意相信,后羿就是大羿,大羿就是后羿,他们都与这把彤弓天生一体……   手指不由自主轻轻捉住了赤松子的袖子,或许心中还是带着一丝的紧张,再看师父,嘴角弯弯,颇为自信似的,“师父,你不怕么?你不怕……失败?”   赤松子心里受用,小徒儿已是好久没这么拽过自己的袖子了……“昨日我也在担心失败,可是现在不会了,现在的他与当年的他一样,我熟悉,他必不会失败!”   这话刚出,一羽素矢直上云霄,随后又是八支连发,没有人来的及反应,九只太阳纷纷坠去东海,惊起阵阵惊涛骇浪,直朝着众人扑来,赤松子一个翻飞护住了花阳,后羿亦紧跟其上,三人离得远远的望着远处海面上的滔天巨浪,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到底等了多久,直到唯一幸存的太阳在西方渐渐堙灭,暮色随之降临,这才让人回过神来,是时候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90章了……内什么,真的没更多小可爱愿意收藏咩…)^o^( ☆、斗转星移   “阿阳,这次的事也算暂且稳定下来了,你要不要跟为师回去?”算起来这三人都算久别重逢,就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吃了散伙饭,赤松子搁下筷子,似是随意的一问。   “啊?不……不了吧……”   “事情虽是暂且稳定了,但是还不知道这一切事情背后到底是什么,这事我绝不能袖手旁观,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怎么,阿阳可要回去帮帮为师?”   他这理由找的冠冕堂皇,语气也是让人不好意思拒绝,他求她,是把她当作能与他并肩同行的人……“我……”   后羿沉默了许久,轻轻晃着手里的酒碗,粗糙的陶壁映着清冽的酒水,天气炎热,酒家把桌椅搬到了外面的屋檐下,青天白云映在他的碗中,轻轻一晃就变得不再真实。   “这些白云投影在我这只碗里,碗就开始洋洋自得了,它以为它得了云,其实不然,我这样轻轻一晃,一切幻影就只得破碎,这世界上谁也不是谁的,甚至也不是它自己的,就像我自己,我不知生,不知死,更不知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一个真正的后羿,你们说大羿就是后羿,后羿就是大羿,可他们都不是我的,他们的到来我管不了,离去更不受我的控制,现在的人们缅怀大羿,大概以后也会有人去缅怀后羿,可是那时候还有我的存在么?他们缅怀的也不过是一个名字……”   一碗酒被后羿一饮而尽,花阳想不到,前几日还是那般粗犷豪迈的汉子,今日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痛苦能让人生出智慧,可是这代价太过惨重,让人宁愿一直被蒙在鼓里。   后羿又看了眼花阳,转而瞥了眼赤松,“或许这一切的因果等到我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就全都明晰了,我将知道我到底是谁,到底有没有一个我……不过我坚信来到这世上一遭是有意义的,所以我要好好的活,好好的体验,希望有一日我能找到来的意义……话说回来,这世上谁也不是谁的,云与水的相遇或许只是片刻,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切的相遇都值得珍惜……”   花阳内心一惊,惊他说这番话的意思,难道是在劝自己与师父回去?可是这话说的,怎么那般的……他不会是看出了什么罢?连忙转移话题,“是啊,我们也算与你有八百年未见了,如今这就又要分别了,到时候您是要回商丘?”   后羿淡淡地笑了笑,商丘是要回的,不过也不会再停留了,恒娥说她就在月上望着我,既然这样我就带她去走遍南北山河,我已为苍生苦了她,等我回去,就要把商丘的封国还给唐尧大王了。”   酒后,确实到了分别的时刻,花阳还是选择了跟师父回去,她觉得这生活真有些好笑,自己坚持了八百年,竟然就这么被他的三言两语给磨灭了意志,果然,自己爱上他,他就有了可以四两拨千斤的能力……也或许是因为后羿的那番话,也或许只是因为他说解颜已经与别人定亲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只能拿回去帮师父的忙当作借口,这样起码,她的心里还能踏实一些。   分别的时候也没多说什么,后羿说多说无益,不过是分别,也没什么可哭哭啼啼的。   后羿背着彤弓离开了,师徒两个乘云往茫茫的东海飘去,赤松子当先一步,嘴角弯弯翘着,这回后羿将十个太阳射下了九个也算解决了他一桩心事,能够十日并出乃是因为太阳脱离了神鸟的桎梏,如今太阳与神鸟分离,他的徒儿花阳也就再没有什么危险。   没人会刻意去伤害她,再者说还有他,她若是不想要再学法术就不学了吧,反正自己这个做师父的能护着。   ***   琳琅阁真是数百年如一日,除了一层薄薄的轻灰,一擦也就掉了,阿久送来一床新的被子,将从前落了灰的替换下去,嘴里头咕咕囔囔,虽是低着头声音极小,却还是有几句传进了花阳的耳朵,“走了那么久,这回知道回来啦?回来就回来,还得我伺候,切!娇小姐!”   阿久铺完了被子也就出去了,走了几步又回过来看看,见花阳坐在梳妆镜前没有看他,这才蹦哒了一下,转身哼起小调来。   也不知独自坐了多久,眼看着黄昏到来,依照她以前的记忆,这个时候也快吃晚饭了,这个她魂牵梦萦的房间如今又回来了,今晚吃了饭就要依然回到这里,就像这八百年什么也未发生一样,真是不知该忧还是该喜。   离了那么久这里的路还是记的清楚,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刚来的时候还经常迷路,那时候她觉得这里太大院子太多,后来熟悉了才发现也不过就是那么几处。   果然,阿久备好了饭菜,师父已经上了桌,不同于从前,桌上摆了六七个白玉的盘子,菜品甚是丰富,师父正端着碗乘汤,等到她坐下来又推到她的面前,“这是冬瓜鸭汤,祛暑热的,特地让阿久做的清淡一些。”   “这……师父不是说要吃的清淡的么?”   “从前你还要修法术,吃的清淡对你有好处,日后就不必了,这回后羿射日一劳永逸,师父也算放了心,以后的日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必要再苦了自己。”   这些话从前的她也懂,可是那时候自己太小,道理懂了却还是不能真心理解,到了现在再听师父说这话才算真真切切地明白了,师父他良苦用心,真的是对自己太好太好。   饭后师父却要送她,花阳说自己可以,他却说自己正好跟着消食,花阳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也就笑笑让他送了,师徒两个沿着青石子路慢慢踱着,袖子时不时擦在一起,谁也没说什么。   “琳琅阁的东西都没动,我也叫阿久经常去打扫,可是毕竟许久没人住,还是落了些灰尘。”   师父的声音柔的像晚风,轻轻刮在心上,花阳点了点头,这才想起他在前面看不到,只好答应了一声,“嗯!”八百年过去了还能保持这样,已是很用心了。   “你这几百年,都去了哪儿?可遇到了什么事?”   花阳早知道他会这样问,这么久了又怎会没遇到什么?不过她不怎么想说,他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再说就好了,“是啊,遇到了很多事,不过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可遇到了喜欢的男孩子?”   这个问题倒是让她意想不到,她遇没遇到喜欢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可不知怎的不想承认,这么久了一个都没有未免有些奇怪,只得干咳一声,“遇到过的……”   赤松子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前踱着,“哦,是么,在一起了?”   “嗯……”   “有过几次啊……”   花阳在心里琢磨,别人谈个恋爱要么就终成眷属,要么就走向分手,而那些分手了的在一起再久也差不多几年,这么算来,八百年可以有多少段感情,又怕师父觉得自己太轻浮,“这么嘛……我算了算,也就二十几段吧……”   赤松子又是一顿,这回却是回过头来,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是想不出来合适的话,只好转过头去继续走了。   一直到了琳琅阁,赤松子这才不得不停住脚,望着眼前愈发美好的徒儿,垂散一半的黑发被风给带了起来,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却终是没有机会,花阳道了声谢,一个转身进屋去了。 ☆、心连意理   桌子上仍然是六七个菜,最中间摆着个三丝鲮鱼汤,赤松子拿起一只干净的汤匙盛了一碗,递到花阳面前,“也是下火的,多喝一些吧。”   花阳看了看碗里奶白色的鲮鱼汤,上面漂着些绿油油的冬瓜丝、竹芋丝,真的是很有食欲,只是她有些奇怪,师父最近怎么如此执着于让她喝汤?   端起来嘬了一口,不小心嘬出了声,花阳斜着眼睛看了赤松一眼,见他也正巧歪了歪脑袋看过来,心中一虚。   “昨日你刚刚回来,有些事我还没告诉你……你有时间去看看景家的羡溪,他父亲去了……”未想到他说的竟然是这事。   “什么?!金宝他爹……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赤松子也搁下了手中的筷子,“有一阵了,那时候十日并出,方壶也死了不少草木,景老爷是木身,一个没挺住,走了。”   金宝是画秋儿的丈夫,景老爷是秋儿的公公,花阳有些不舒服,可是毕竟经历地多了,对待这样的事也不至于太过纠结,只是往嘴里喝了口汤,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景老爷虽走了,可景家还有些底子,应该够个普通的凡人活上几辈子,可是景家毕竟不是凡人家,羡溪还像个孩子,这么靠着家底也不是办法,你去了劝劝他,这时候了,也该为家里担当担当了。”   花阳点了点头,“好……”   ***   景府依旧是气派,景老爷早已下了葬,整个宅子倒也没什么变化,这里花阳也来过好多次,那时候画秋儿还在这,自己总去找她聊天,府里的小丫头也熟悉了她,见她来了连忙请了进去,又转身去找夫人和少爷去了。   果然,一盏茶的功夫,小丫头又回来了,当先一步撩开帘子,金宝搀着景夫人跟着进来,见是花阳忙咧嘴笑了一笑,“阿阳妹子,你回来了!”   花阳刚要回他,谁知道景夫人忍了许久,直接插了句嘴,“还阿阳妹子?你媳妇因为什么跑的你不知道?她走了你媳妇就跟着走了,你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宝忙拉了母亲的袖口,“娘,秋儿她不是跑了,她是有事要做,再者说了,这跟人家阿阳妹子有什么关系?”   景夫人一甩袖子,颇为无奈地看着儿子,又转头瞪着花阳,“我问了这么久,没有一个人告诉我那死丫头上哪去了,好,今天我也就不问了,我知道你跟她好,还烦请你告诉她,以后也别让她回了,我们家羡溪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等我托人再给他娶个好的!让她爱往哪滚往哪滚!”   花阳怒火噌地一下窜了出来,这老婆子说话太过难听,可是一想到画秋儿和金宝,还是生生忍了下来,脸还是气的通红,正想着该怎么“回赠”她几句。却被金宝拽了拽,一直拽出了门外。   门外还能听到景夫人嚎啕了一声,“你这个不肖子!胳膊肘往外拐!”接着呼号起来。   金宝也不理她,拽着花阳一直朝外走去,出了府门一直走到西面的小河儿边,河边的柳枝已经垂得老长,金宝每走几步都要替花阳拿到一边儿一次,未想到如今的他竟变得如此有耐性。   “阿阳妹子,今天的事你别生气,母亲她心情不好,哎,她嘴直,你也别怪她……”   花阳出来吹一吹风早没了怒气,笑着点点头,“我能理解,又怎么会怪她。”   “还有个事儿,今天的事,你别告诉秋儿……”   花阳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母亲说的话,即便他不交待自己也不会多嘴,“嗯,晓得的!”   “还有我父亲的事,也别告诉秋儿……”   花阳也知道,他是怕她担心,“嗯,我也知道的……可是你,不会太辛苦么?”   金宝嗤笑一声,继续为她撩起挡路的柳条,“说不辛苦是假的,可是生活哪有那么顺风顺水的,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撑到柳暗花明的那一天,反正我命长,还能等她几千年……”   “秋儿真是得了个好人……”花阳笑了笑,“那时候觉得你们俩成亲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现在看来,你们俩还真是天造地设一对活宝。”   金宝也笑了笑,“碰不上也就那样了,碰上了就得珍惜,管他前面是什么,且慢慢走吧!”   “那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父亲留下了钱财,等到过些日子母亲心情好了,我研究研究做些买卖,日子总不能过得混吃等死。”   花阳听开心的,师父还叫她劝劝金宝要扛起责任,现在看来倒也不必了,金宝比别人想的好的太多,他有自己的主意,用不着别人操心。   金宝终是回过头来,从怀里掏出个信纸,四四方方地折了几叠,“阿阳妹子,现在家里事多,我也没法子去探望秋儿,你就替我把这信给她……”   花阳接过信纸,塞到自己的袖子里,“嗯,放心吧……”   ***   青丘连绵起伏的山上生了不少的松柏,画秋儿拿出怀里的手帕擦了擦汗,这才喘着粗气朝花阳走来。   她与画秋儿倒不是久别重逢,她四处漂泊的八百年去过好多次青丘,画秋儿脱胎换骨了一般,愈发明艳动人,一言一行之间也稳重许多,但她相信,画秋儿一直都是那个画秋儿,她在别人面前的那副样子都是装的,到了自己这又会原形毕露。   “秋儿,你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切……用不着你说……”   “秋儿,你的法术真是看得我眼花缭乱!”   “切……马屁精!”   “你们家那位给你来了封信!”   “切……”画秋儿这才反应过来,“在哪儿?他也好些日子没来了,家里没事吧?”   花阳从袖子里掏出信纸,“你别问我,看他怎么说。”   画秋儿打开信纸,又怕人偷看,现背过身去,花阳觉得好笑,刚要去偷看,却被画秋儿一把藏了起来,只看到信纸上金宝的字依旧不怎么好看。   “哎……你说金宝他到底何时才能长大……整日这么玩玩玩……”画秋儿看了信,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怎么了?”   “你自己看!”   花阳接过信纸,大致看了看,字倒是挺多,可惜没什么正事,不是什么他和铁蛋儿拼酒赢了,就是他把画秋儿的那只蚂蚱给养胖了……看着确实不像是什么踏实的人说出的话,可是想想昨日金宝的一言一行,估计是他想要秋儿放心,反而掩饰地过分了,可她还答应过金宝,不能把实情说出来……   只好拉住画秋儿手,“你也别怪他,我见过他了,现在的他比以前稳重了太多,他这么给你写信也是怕你惦记家里……”   画秋儿哀叹一声,“哎,但愿吧,话说回来,这些年也真是苦了他……我知道,他那个娘不会说什么好话,金宝他只有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份儿……”   “秋儿,你别这么想,我见了景夫人,她也没说什么……”   “你无需怕我惦记,他娘什么样我心里明白,等我画秋儿有一日能回到方壶再好好补偿我们家金宝儿……”   花阳噗嗤一声,“好好好,你们家的大宝贝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哈,关于文名,你们觉得是从前那个名字好还是现在这个名字好尼? ☆、莫名失落   “小花阳来了!快,到家里坐坐吧。”萱婆婆笑眯眯地过来,手里提着个食盒,一看就是来送饭的。   她们在青丘有一个房子,离这也不远,萱婆婆把房子收拾的清清爽爽,花阳去过几次。   “不了,今儿我来是替金宝给秋儿送信的,我现在回了方壶,昨日刚见了金宝。”   萱婆婆听她说回了方壶,忽地若有所思,转而慈祥地笑道,“羡溪那孩子现在还好吧?”   “好,好的很,现今稳重了不少,准备要做生意去呢。”   萱婆婆点了点头,“这孩子是个好孩子,那你呢?回到方壶可还适应?”   “适应,方壶跟以前也没什么两样,大家也都挺好的。”   又说了几句,萱婆婆已是忍不住交待,“小花阳,婆婆得多念叨一句,这些年看着秋儿和羡溪这两个孩子,我也突然明白了,有时候感情也无需压抑,不如找个适合的方法就去试一试,我说这话你可懂得?”   花阳又怎么会不懂,想办法试一试?只怕最后想见一面都难,“哎,有些事勇敢不如懦弱,还是顺其自然吧……”   画秋儿在一旁嗅出了不对的味道,“你们俩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莫非阿阳心里头藏了什么人?”见花阳支支吾吾,也不再追问,在她的眼里,只要花阳心里藏着个人,那人就一定是兰舟,俩人哥哥妹妹的叫着,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看着画秋儿一副明白了什么似的嗤嗤地笑,就知道又联系起了什么,不过花阳放心,她就是再厉害也猜不到实情,毕竟这事太过惊骇。   三人又聊了几句,萱婆婆非要拉着花阳去家里坐坐,顺便吃了个午饭,饭后又聊了一阵,花阳就要走,画秋儿去送,两个姑娘走在郁郁葱葱的林间,不得不说青丘的景色真是不错。   画秋儿手里拎了个包袱,“这里头是三件绸子的里衣,你帮我带给金宝,他那个矫情的性子穿不了别的,这里的绸子好,我买来给萱婆婆做被面的,正巧剩了些,顺便给他做了里衣。”   花阳接过,看见留出的一角细细的布,了然一笑,秋儿是个直率性子,可是一旦涉及到金宝就变得口是心非,正巧剩下的能剩那么多?足够做三件衫子的?也不点破,“好好好,我记得呢,我们都等着你,等你学好法术报了仇,咱们回方壶去团聚!”   画秋儿重重点头,跟花阳道了别,目送着朋友走了。   ***   青丘和方壶离得远,不过乘着祥云骑一个时辰也就到了,方壶山上生了不少的太阳花,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耷拉着脑袋,现在一个个又都精神饱满地挺立起来了。   风中不知哪来的笛音,这些年来吹笛风气盛行,似乎是觉得笛子风雅,六界的人好多都随身带着一支,方壶山上也有不少。   不过这个曲子她一听就知道,这是兰舟自己编的,八百年前就谱好了曲,现在听来真是悦耳多了,婉转悠扬,恰似林鸟啁啾。   顺着笛音的方向走了过去,一片摇摇曳曳的莎草之后确实是坐着兰舟,草中立着块大青石,兰舟盘腿坐在上面,一支苍翠的竹笛横在嘴边,配着兰舟那两只灵动的手,一只仙鹤似乎也觉得好听,就在他旁边儿收了翅膀老老实实地站着,一切看起来像是一副画。   兰舟本是微垂着眼,突然似是感应到什么,抬头一望,眸子骤然一亮,笛音戛然而止,竹笛也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地上。   仙鹤似是没了趣,扑闪了两下翅膀,朝着天空飞去了。   兰舟的眼睛里满是那个靠在树干上的姑娘,她忽闪着眼睛,正抿嘴看着自己,“阿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花阳笑着走了过去,拾起地上的笛子,“前日就回了,真是许久未见……”   “是啊,真是许久未见了……”自打八百年前在随州一别,两人就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青丘,她去找画秋儿,他去山上求药,一次是她回随州,他也正好在,其余的日子她一直在四处游荡,想要见一面也难。   阳光正好,坐着晒晒也是不错,再看看兰舟之前坐着的那个大青石,平平整整,确实是个好地方,刚要往上坐去,却被兰舟给拦住,“别……”   一边拦着一边自己先坐了上去,撩起一边袍角铺在一边,这才叫花阳过来,“上面凉,你就坐在我的袍角上吧!”   兰舟对她的身体了解的一清二楚,她怕凉,凉多了来月事就会肚子疼,这八百年她都没怎么哭,可是这些日子见了不少故人,以前爱哭的毛病似乎又回来了,被他这么一关心酸了鼻子,使劲的吸了吸,这才把泪给逼了回去。   “给你,送你的礼物你就这么乱丢!”花阳递过竹笛,嗔怪一声。   兰舟伸手接了过来,好好揣在胸怀里,倒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   也真是奇怪,有些人就是这样,即便你们再久未见,也好像从未分开过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没有距离,不生疏、不尴尬。   俩人就这么一直聊到黄昏,花阳想起师父还在等她吃晚饭,这才不得不要离开,兰舟大概是舍不得跟老朋友分别,要送花阳回家,花阳也没说什么,久别重逢,她也有些不舍了。   赤松子这日正在云舒殿前面踱着步子,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想自己大概是老了,徒儿回来晚了就开始担心,一边望着一边又嘲笑自己,她自己闯荡了那么久,你也没在身边护着,人家不还是没缺胳膊没少腿?   不过这些天她回来了,自己的心里确实是踏实了许多,又开始摇头失笑,忽地看到前方两个身影,再仔细去看,一蓝一白,一个挺拔一个娇俏,她说去青丘找画秋儿,怎么跟他一起回来了?对……该是两人一起去的……   果然,那两个人走到近前,兰舟先是毕恭毕敬地过来作揖,花阳就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   “小舟大夫真是愈发俊逸了!”   赤松子不怎么夸人,夸也不会夸别人的外貌,兰舟脸色一红,又听他说,“阿久正巧准备了晚饭,小舟大夫就在这用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正巧遇到了阿阳妹妹,久别重逢送她一趟,这就回去了!”   赤松子刚刚看到他送徒儿回来的时候就有些失落,甚或是莫名的酸涩,不过女大不中留的道理他明白,自己再舍不得也不能阻碍徒儿的姻缘之事,“既然久别重逢,就更该好好的聊聊,小舟就在这用饭罢!”   花阳极为赞同,又去拽自己的袖子,兰舟推辞不得,也就笑着应了。   赤松子一个人走在前面,徒儿和兰舟走在后面,少女的笑声像是叮叮咚咚的泉水,赤松子无奈一叹,自己的徒儿刚刚回到自己身边,这就要被人拐走了……    ☆、你的诺言   青华大帝在九重天府邸举办了一场茶宴,请的都是与之投缘之人,宾客地位不分高低,去了也就是喝喝茶,聊聊天,切磋切磋法术,交流交流玄理,昨日小童送来请帖的时候赤松子就已问过花阳,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花阳还是没跟着去,她知道那里也没什么自己认识的人,去了也还是要跟着师父,既耽误他跟别人说话,又要被许多人问,这样就有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徒,他是她的师,这层师徒关系既是缘起,又是桎梏。   赤松子刚刚跨过月亮门,心里头有几分说不清楚的感觉,记得花阳小时候总是缠着自己,他到哪她都要跟着去,现在可是怎么了?真真是大了,可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家会做什么?去找兰舟?估计是了,那天兰舟送她回家三个人一起吃饭,自己在场他们两个也很拘束吧,估计是还有好多话未说。   心里头不舍的很,可这是早晚的事,想起来小时候让她嫁人她还跟自己生闷气,现在看看吧……   “师父!你等一下!”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赤松子脚步一顿,不知不觉勾起嘴角,又连忙掩饰过去,回头看见跑地脸蛋通红的徒儿,“阿阳,你怎么来了?”   花阳缓了两口气,“徒儿来送送您,听说那样的茶宴一般都要连着摆几天,我给师父带了两件衣服,您拿去穿吧!”   “阿阳,你?”   花阳似是意识到什么,连忙解释,“阿,没,我不是在师父的柜子里翻的,这是这几日我新做的,料子是之前在登州买过的,摸着不错,您穿穿试试吧……”料子是在登州买的,可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衣服自然也不是这几日做的,那些年她在白日里越来越少想起他,本以为自己早已摆脱忘却,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那些蚀骨的思念早已被自己藏在了夜晚的一针一线之中……   赤松子轻轻接过包袱,不知说些什么,见她满眼含笑地望着自己,忽地不舍离去,这八百年,她已学会了做这些么?这八百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终是收回神思,化作淡淡的笑,“谢谢阿阳,那我就……先走了?”   “好!师父早去早回!”   “嗯,早去早回……”   一直到师父走的远了,花阳这才回过神来,他刚刚那笑,似乎和往日不同,可又说不出来,再想想刚刚的场景,就好像妻子在送丈夫出门。   花阳的脸红了,妻子,丈夫,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忽地记起萱婆婆说的,要不要去为自己尝试一下?   连忙摇了摇头,尝试?只怕尝试的结果是自己与他再无关系,连师徒都不是……还不如就这样好了,反正她不嫁,他不婚,就这样在他身边也好,他要是有一日真的喜欢上了谁……那自己就离开好了,她会把这个秘密藏一辈子。   颊上的红晕渐渐退去,一切浮想化作一声长叹。   ***   师父走后,花阳去找了趟白皎皎,这丫头倒真的一点也没变,大概许多麻烦真是人自找的,就像她这样,把什么都看的简简单单的,不带一丝偏见的看待这个世界,一切率性而为,连老天都可怜她太傻要眷顾一下。   皎皎皎皎,真是皎皎如月啊……   花阳望着窗外爬上柳梢的月牙,有太多东西都想不明白,突然想起远方的师父,若是有一天自己死了,那对他的爱是会被自己的灵魂带走还是会被深埋地底……她倒希望是深埋地底,她累了一辈子,不想再累下一辈子。   忽地有人敲门,这整个方壶山的山顶也只有她和阿久,谁知一开门竟是师父,师父的身上沾了些酒气,跟他以往的清爽气味有些不同。   秀眉微蹙,赤松子却察觉到了,连忙解释,“并非我吃了酒,是他们不小心洒到了我的袍子上。”   花阳忽地觉得有些好笑,他跟自己解释这个做什么?只是她记得他不爱饮酒,这才奇怪,又见他神色间有些疲惫,忙把赤松请进屋子坐了。   “师父怎么这么晚还要赶回?何不在那里歇上一晚?”一边询问一边沏茶,眼看着赤松子也不知在怀里掏着什么。   “你来……”   刚用温水洗好了茶,第二泡的水还未倒,就听他叫着自己。   放下茶壶走了过去,“师父……怎么了?”   疑惑之间,一只精致的玉盒递到了自己的面前,玉是上好的芙蓉玉,入手还有些温凉,“这是什么?”猜过他是要送自己东西,可是还是不敢相信。   赤松子表情也没什么变化,“这是在西市买的,姑娘家大了,还是要装扮装扮的好,我也不知道这颜色你喜欢不喜欢,找了玉琴仙子帮着选的,你看看?”   捏了一下小盒上的钮子,盒盖啪地开了,花阳实在是吓得不轻,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师父竟然也会送这种东西?   “师父……这是,胭脂?”里面粉嫩粉嫩的,可不就是胭脂。   花阳今晚吃的少,阿久本是来给她送些宵夜,正巧碰到了这一幕,忍不住噗嗤一下,花阳本就错愕,被他这么一笑更加不知所措,面颊热的厉害,却又被阿久笑话了一番,“我说阿阳姐姐,你还没涂胭脂呢?脸怎么这么红?”   花阳真是被他说的无地自容,连忙到镜前装作试胭脂,又突然想起还没跟师父道谢,只好回过头去看了看师父,师父正拿着水自己往茶杯里注着,嘴角噙着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父,谢谢你……”   赤松子喝了口茶,这茶色泽极好,淡淡的黄色晕在白色的茶碗之中,一口尝完回味无穷,“没事的,之前是我对你太苛刻,现在你长大了,也该像别的女孩子一样,记得我答应过你,等你的法术强了,你想要什么我都送你,今日我去了九重天仙市,觉得那的东西不错,那就明日去罢!”   花阳想起来了,他是答应过她,可是那是太小的时候了,那一天是自己十五岁的生辰,她打扮的漂漂亮亮,却被他泼了冷水,叫她把心思用在修习上,她不爱听,师父就哄她,说等到她修成正果她想要什么他都给,现在想想,真是足够久远。   可是她现在有了想要的东西,他给么?   摇摇头苦笑一声,将淡粉色的胭脂敷上脸颊,少女的容颜本就惹眼,这样一装扮更像是含苞待放的桃花,嫣然一笑之间忽地盛开,“好啊……”   真正想要的她不敢说,却要把握住机会,好好的珍惜点点滴滴…… ☆、西市偶遇   师父明明说过,这次叫她回来是为了帮他处理事的,可是这么多日过去了,这事他倒是提也未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她没问,他也没提,也不知道到底都藏了什么心思。   大概是昨日师父的胭脂着实把她吓得不轻,这让她一整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早却是起的晚了,想起来师父要带她出去,连忙简单地打理了一下去了槐院。   果然,赤松子已经吃好了早饭在等她了,也是奇怪,阿久今日竟然也未叫她。   赤松子手支着下巴,本正看着木几上的一盆儿小花,也不知是什么花,长得极密,郁郁葱葱地险些要挤出花盆。   “师父,弟子起晚了,咱们今日还去么?”   赤松子这才回神,看了眼绞着手指的花阳,眉头极不明显地皱了一皱,“去,怎么不去?不过你这衣服,也穿得太过素淡了吧,女孩子,还是装扮装扮的好,也罢也罢,一会你相中了什么尽管说,今日为师都给你买。”   话说完了,赤松子已经当先一步走了出去,花阳反应了半天,这才明白过来,合着她这是被师父嫌弃了?   走出门外的时候师父已经登上了云,大概是有些急了,“还磨蹭什么?快上来吧……”   不情不愿站在他的身后,脚下的白云将两人稳稳地托起,花阳实在有些懊恼,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确实有些男不男女不女,可这难道不是他当初授意的么?嫌她穿的太花哨,要她穿阿久的衣裳,也就是在方壶山的那几年影响了她一辈子的穿衣风格,曾经的自己也是个生活精致的姑娘好么!   现在倒好了,他又来嫌弃自己?   前面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怨念,回头看了看,“那时候逼着你上进确实是严苛了,若是早知道事情能成这个样子当初也就不必如此了,不过你能成今日这个样子,我还是为你骄傲,这八百年你不在我身边,我心里也有些愧疚,往后的日子为师想要好好补偿……”   花阳的鼻子酸的很,幸好他把脸转了过去,看不见她到底有多么的窘迫,他有什么可道歉的?当初要走的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太懦弱,怕看到她怕看到的结果,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谁也没有对不起谁。   “师父,你还记得那次你从妖界救我们出去么?”那次他们陪画秋儿去找父亲,被浮不屈关在了冥窟,是师父救了他们。   赤松子微侧过头,“记得,怎么了?”   “那时候您对我爱答不理,我还当您是不喜欢我了……”   “我何时对你爱答不理?”   “那次你离开的时候,就只说了一句:记得日日练习,莫要荒废了修为。其余的一句话也没有,徒儿因为您这个样子寻思了好几天,最后的结论就是您不愿意要我了,想让我自生自灭……”岂止是想了好几天,好几年,好几十年,好几百年都是有的……   赤松子哭笑不得,就因为此事值得你记挂那么久?“我那哪里是对你爱答不理,我是见你长大了,有情有义,法术了得,自己都能脱了冥窟的枷锁,师父放了心,何必要那般婆婆妈妈。”   哦,原来是这样,困扰了她八百年的事情竟然是这样,她有一种冲动,一点一点靠近师父的后背,两只胳膊轻轻地穿过他的袖下,就那样,环住。   赤松子身子一颤,却未多说什么,也未有什么动作,空气中静地厉害,有一瞬间花阳甚至觉得,她环着的这个人心里头想的跟她一样,她爱他,他也爱她……   ***   仙市有东市、西市、南市、北市四处,其中女子衣物首饰最多的是西市,昨日赤松子送她的那盒胭脂就是在西市买的。   仙市与凡间的集市有些相似,除了货品样式更多一些,品类更奇特一些,逛街的姑娘更好看一些,别的倒也没什么不同。   谁知道还没走几步,晦气就来了,前边那个身姿曼妙,容颜光鲜的人可不就是解颜?真乃是怨憎会,人间一大苦事。   解颜挎着个姑娘走了过来,离了老远就笑开了,“阿兄?我还纳闷,原来真是你!未想到你也会逛这种地方?”又看了看花阳,“哦?我这师侄回来了?真是愈发的水灵了!”她这么大个嗓门儿,引得不少路人注目,解颜挎着的那个姑娘倒是腼腆的很,见那么多人看了过来忙低下了头。   “阿兄,上次一别真是许久未见,可否叫解颜请你喝杯茶水,就咱们两个聊聊天?”解颜一向直来直往,这也是她的风格。   赤松子看了看徒儿,见她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礼节性地笑了笑,“今日就不必了,我来带阿阳买些东西,仙子若是想聚,可带河伯一起来方壶,赤松定会好好招待。”   花阳低着头,从始至终也未跟解颜打声招呼,她倒是未想到,师父竟然会这么决绝,心里头早就偷着乐,肩膀一耸一耸的动,抬眼看了看解颜,果然像她想的那样,气急败坏……   赤松子感受到了身旁的徒儿似是憋着笑,只得偷偷伸手拍了拍她,这丫头也忒放肆了些,他这么说话还不是为了她?   “阿兄,这次解颜没有别的意思,就一盏茶的时间,你都不愿意给么?”   赤松子想了一阵,又看了看花阳,“那你就先在这选些东西,相中了什么记下位子,一盏茶后我再回来……”   “可是我……好,您去吧……”   ***   二楼的茶室,小伙计倒好了上好的旗枪绿茶,赤松子微有些不耐,“仙子找我来,到底有什么要事?”   “阿兄……下个月我就要成亲了,和河伯……”解颜悠悠地望着赤松,茶杯中缭绕的白雾将她的眼神也变得模糊。   “是啊,下个月我会去观礼。”   “阿兄,我是想说……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我?等我与他成了亲,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只要你说你喜欢我,哪怕是现在,我也愿意什么都不要跟着你走!”   赤松子抿了抿嘴,轻摇了摇头……   终是心死,一滴泪珠啪地敲到木桌之上,解颜咧开嘴笑了笑,“那好,解颜送你的那串红豆链子,阿兄要收好……请你记得,曾有一个叫解颜的师妹,她那么喜欢你……”   赤松子喝了口茶,这茶有些回苦,不像是花阳的琳琅阁藏的,舌尖回甘,苦尽甘来,俊眉皱了皱,“那链子我早就不知道放在了哪,不过是过去,师妹无需挂怀,留着也是苦恼,不如真真正正忘却,才算得了自由。”   解颜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倒是未想到他这般无情,手抓着茶盏,苦笑了许久,“好,既然阿兄这么豁达,那解颜也就不再纠缠,只是你可知道,你摆脱了我就能得了清净?你当是不知道,你的宝贝徒儿花阳,她对你藏了些什么心思吧?”   “胡言!仙子还是早早回去,赤松要带徒儿回家了!”   茶杯被移到了一边,缭绕的雾气渐渐散去,谁都是看对方看的一清二楚,解颜嗤笑,“阿兄气什么?我说的不过是实情,没有哪个女人更加了解女人的眼神,你这么气,是气她喜欢你?还是气你自己……也喜欢上自己的徒儿?”   解颜说了这些话,本就没指望他能心平气和,已做好了准备等待着赤松子的愤怒,她还没怎么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今日也不知怎了,特别想亲眼见见……   赤松子握了握茶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舌尖之上苦涩的很,竟是抿了抿嘴,“阿梅,这事你不了解,更管不着,我要走了,你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走,嫁不嫁河伯不是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自己……”语毕直接起身,朝着楼梯口走下去了。   解颜终是隐忍不住,趴在桌上失声痛哭。 ☆、苦尽甘来   “师父……你怎么了?”赤松子从茶楼出来的时候就蹙着眉头,这跟他早上出门时的言笑晏晏一点也不同,难道她就那么能够左右得了他的情绪……心中的酸涩一点点浓重,哎,师父要是能像对她那样对我,我定不会让他失望伤心……   赤松子回神看了看徒儿,见她乖乖巧巧地站在茶楼的门口等着自己,心中一阵暖意,“我无事,叫你四处走走看看,你怎么就在这等着呢?”   “我也无事,反正就一盏茶的工夫,怕您一出来就找不到我。”   赤松子笑着点了点头,脸色却不怎么好,“嗯,那走吧……”   他似乎……真的极不开心……若是他真的喜欢解颜,解颜也早就喜欢着他,何必要这样呢?她不喜欢看着师父和解颜在一起,可是叫她看着师父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不如就让他得到自己喜欢的……   花阳心疼的厉害……那般孤傲的师父,也会为情所困么?小跑几步凑到他的身边,将小手悄悄地搭在他的臂弯之间,她什么也做不了,可是那种失落她比谁都懂,她只想用自己的一点点力量去给他哪怕一丝一毫的安慰。   谁知赤松子怔了一下,随后不着痕迹地将胳膊抽了出来,一个人朝着前方踱去了……   从心疼变成了心痛,心疼是因为不想让他难过,心痛却是因为自己,实打实地痛,痛自己原来连安慰他的资格都没有……   前方的师父越走越远,花阳终是跟了上去,自己有敏感的毛病,确实该好好地改改,他不让她安慰也只是因为自己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可是终究不想勉强自己就这么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他一起走完这条路,只好开始找借口,“师父,天色不早了……徒儿累了,咱们回吧……”   赤松子回过头来,面色也是疲惫极了,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好……回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仍是乘着一朵云,却是一路无言……   ***   午夜,槐院。   赤松子这一日过的迷迷懵懵,甚至连什么时候躺在自己的榻上的都不知道,心里反反复复在想着解颜说的话,她说,“你的宝贝徒儿喜欢你你却不知道?”她还说,“还是你也喜欢她?”   这几句话就像一团乌漆麻黑的业障,在他的神思之间徘徊不去。   徒儿对自己有男女之情?那是不可能的,简直可笑……她喜欢的是兰舟,她对着他笑的那般灿烂,她跟他有说不完的话,她遇到了他就去缠着他,反而把自己舍在一边……她看他的眼神都是不同的,况且八百年前她离开的时候兰舟是追着她去了的,他对她那般好,那时候他不只一次忍受不住心中的思念偷偷去随州看她,每次他都在她的身边,照顾她的身体,照顾她的心情……不像自己,只知道逼着她学法术,只知道罚她骂她不争气……   那么自己呢?自己对她的那些入骨的思念到底是什么?是单纯的师徒之情还是参杂了一些别的?心绪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午夜,琳琅阁。   泪水已把枕巾打湿了半边,濡湿的头发粘在脸颊之上,花阳在黑暗之中咬着被角,想要隔绝开外面的一切。   她真的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铁石心肠,可是为何这般的难受?难受到窒息,以为泪水流干了就不会再流,其实都是假的,胸膛里憋闷的厉害,甚至比那个时候在东海之中死去还要难受,这大概就是自己欠下的债,他救了她,所以就要她拿自己最最珍贵的心去偿还……   本以为自己可以满足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陪着他,谁知都是假的,人心总是贪恋的更多,瞧瞧,受了他三言两语的蛊惑就跟他回来了,现在好了,你想要的更多了……真真是贪心,贪心到让自己进没进路退没退路,或许余生只剩下苟活?哎……为何要这样?早知今日要这样,不如当初就不要相识,如果那天她没有瞒着家人自己偷偷跑出宫去,或许痛苦的根源就不会存在,可是一想到她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她,心里头又空荡地厉害……还不如就这样痛苦着,起码是充实的……   花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眼睛难受的厉害,几缕发丝□□枯了的泪痕黏在脸上,脑子昏昏沉沉……大概是昨夜哭的太凶,忘了关上窗子,她记得小时候母亲跟她说过,若是哭的凶了睡觉吹了冷风,很可能患上中风,鼻歪眼斜……   一个健步跨到梳妆镜前,眼皮肿成了小馒头,眼眶子青地像是中了邪,不过幸好……眼睛没歪,鼻子也没斜……   哭了一晚,心情倒似好了许多,窗外的阳光暖暖的,能把苦闷也带走似的,或许是黑夜更能让人放肆地沉浸于悲苦之中。   穿好了衣服,依旧是青色的袍子,昨日他答应给自己买好看的衣服,到底是没买成……不过这不是师父的错,他的心里估计也是极苦的吧……   穿戴洗漱完毕想要装作什么也未发生,不知不觉走到了槐院,婆娑的树影下坐着师父,手执着玉箸夹着菜,忽地抬起头来,自己就那么地落到了他的视线之中。   “阿阳,起了?我看这槐荫不错,今日就在这用吧?”话里带着笑意,便像是昨日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花阳傻愣愣地走了过去,赤松子早已将甜粥盛好了推到她的面前,“吃吧,昨日去的太晚,今日为师再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   “啊?”   赤松子瞧着自己这个傻呆呆的徒儿,眼皮肿的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怎么?昨晚没有睡好?”   “啊?啊……是啊,做了噩梦……没事了……”   “没事一会就跟我走吧……”赤松子喝了一口粥,倒也没想着因为她眼睛肿了叫她好好歇一歇。   花阳想了想,只好点点头应了,“嗯,好……”师父不开心,自己要是能让他分散了注意,倒也不错,没办法,谁叫自己欠了他的。   ***   走了半天,花阳这才觉得这路太远了些,“师父,咱们今日到底去哪?”乘云赶路赶了许久,花阳只知道自己被师父带着一路往南走去,却不知道到底要去哪。   “去南海泉客国,带你挑几匹鲛绡,回去做两身裙子……”今日的赤松子似是心情极好,嘴角一直挂着笑意。   泉客过她听过的,那里的鲛人人身鱼尾,个个貌美如花,流的泪会化作珍珠,血液做成灯盏可以万年不灭,尤其善于纺织……鲛绡,据说是世上最美的布……   果然,师父心里还是有她这个徒儿的,只可惜他只把她当作徒儿……   “师父,您不知道,这四海八荒的人没有人不尊敬您,都觉得您最最开通高明……”   赤松子忽地开心,悄悄勾起了嘴角,“怎么,突然想起拍马屁?”   花阳脸红了红,眼睛看向别处,“哪里啊,我就是想说,师父是这世上最看得开的人,是得道之人,所以没什么能羁绊的了您,有些执着别人放不下可您能放下,有些东西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赤松子站在前面,花阳看不清他的神色,估计他是气了吧,气自己看出了他的心思……   “阿阳……”   “嗯?”   “其实,我与解颜仙子真的没什么关系,她好几次说想要嫁给我,可我不愿意娶她。”   “嗯……啊?!”   赤松子这才回过头来,“不管她对我如何,我是从未对她有过什么心思的……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思慕,我只知道我不讨厌她,也愿意和她聊聊天,我怀疑那就是思慕,后来才发现差的太远……”   师父的声音又郑重又柔和,花阳听的如痴如醉,有一瞬她有些错觉,以为自己已从云端坠了下去,师父高她一头,他轻轻地摸着自己的发心,她不敢抬头,能看到的只有他的领口,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但就是这一番话就足以让她如梦如幻。   那时候他不知道什么是思慕,那么现在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嗨,后半夜了,今天有点感慨万千,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今晚就是平安夜了,好想回家,在家的朋友都好好珍惜吧~大家晚安! ☆、大戏上演   师父是雨师,能调节天下阴晴,却也只是顺着自然之势行云布雨,可是师父之于花阳的心情变化,却是实打实的主宰,昨夜的幽怨化作今日的狂喜,或许这就是凤凰涅盘?   昨日的泪痕早已干去,琳琅阁里,床榻上传出一阵阵咯咯的笑声,比风吹动璞玉珠帘的声响还要悦耳几分,花阳躲在被子里,满脑子都是师父说的那几句,“她想要嫁我,可我不愿意娶她。”“她对我怎样我不知道,我是从未对她有过什么心思的。”   白日师父带她去买布料,挑的那般的仔细认真,时不时回过头来问上一句,“这个颜色怎么样?”那神情简直又柔和又自然,能将她吸进去似的,引的人想要奋不顾身万劫不复。   她要买他喜欢的素色,他说不可,又去一旁挑了两匹粉色和正红,他说姑娘家还是穿的艳丽一些为好,他说等回去叫来方壶山有名的裁衣娘,好好的给她做几身衣服。   可以说,花阳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她甚至是觉得,师父是被什么妖魔鬼怪迷了心智,现在跟她说话的只是哪个占用了师父躯体的妖魔鬼怪……   这样越想越毛骨悚然,所以在回来的途中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师父,您还记得您第一次遇见徒儿么?”   “第一次?你拉着我抹着鼻涕说要拜我为师”   ……看吧,果然是假的……   ***   清晨睁眼的时候,花阳还以为自己喜欢师父喜欢出了魔怔,这个坐在床前含着笑望着自己的,可不就是她那风姿俊逸的师父?   “师父,你怎么在这?”   “在看你什么时候醒。”赤松子看着一直眨巴着眼睛的徒儿,觉得有些好笑。   “师父来了怎么不叫我?”   “你要是再不醒来,我也要叫你了。”   “您这么早来我这,可是有什么要事?”   “是有要事,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要你回来帮我么”   心尖猛地一颤,她以为师父这么久未提,不过是一个叫她回来的借口,为此她还激动了好几天,未想到师父果然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嗯,怎么?有眉目了?”   “不是有眉目了,是有结果了……今日你要跟我去一趟妖界五行宫……”   “什么叫有结果了?去五行宫做什么?这事与妖界有关?”   “先吃饭,吃过了饭就走,为师带你去看一场戏,今日的事毕了从今往后就再无别的事了……”   “师父,您现在是一定不会说?”花阳眨巴着大眼睛。   “你求我也没用,我是一定不会说的,说了就没意思了。”瞧着小徒儿那双扑闪着的大眼睛,她这般乖乖巧巧央求自己的时候可真是好久不见了,不过,依然不能说……   师徒两个吃过早饭,一路朝着妖界五行宫行去,潜入五行宫之前,两人先隐去了身形,妖界的看守一向宽松,宫门前方也只是站着两个打着哈欠的小妖,看起来干干瘦瘦,若是真的有什么敌人进犯,估计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妖界防守外敌一向不靠兵力,而是靠着五行布阵所形成的灵场,一旦发现外敌进犯,所有看似寻常的一草一木都将变作种种利器。”   怪不得五行宫从不阻拦外界之人进入,听师父这么解释,她倒是有些庆幸八百年前他们擅闯冥窟的时候浮不屈对他们算是心慈手软了。   师徒二人刚刚进了宫门,赤松子却是不走了,手拽着花阳的袖子望向门口,“我们且等等,时候还未到。”   时候未到?师父已经神机妙算到能算准事情发生的时间了?   正疑惑之间,却见宫门处果然闯进了个人形,此人身形不算高大,却胜在动作灵敏矫健,身着一身精神的银色铠甲,手执一把长剑,长剑散发着淡淡的银光,似是前面的冰凌散发着骇人的寒气。   紧随其后,一人身着黑袍,面部亦用黑纱遮住,守执一把手杖,身形明显逊色了些,却胜在内力深厚,再加上手上的手杖,虽是还未施展,却是骇人的很。   前方一人甚是嚣张跋扈,宫门前的两个小妖愣是没敢上前,只得催动机关,电光石火之间,周遭千千万万棵青草忽地变作根根修长尖锐的利箭,一齐朝着中间两人飞去,却被纷纷打了回去。   怕利箭伤到花阳,赤松子连忙挥动衣袖挡住女孩,就是这个场景把花阳震得目瞪口呆,果然是,怪不得这人敢如此大刺刺地只身闯入五行宫,原来这也是要看实力……   那边的两个小妖早已吓尿了裤子,跪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身着盔甲之人冷冷一笑,带着另一个黑衣人转身扬长而去了。   可就在这人转头的一瞬,花阳突然看清了她的面貌,这人,怎么如此像……转身望向师父,见他点了点头,那么这人真的就是画秋儿?刚刚的羡慕的敬仰一瞬间变作担忧,她怎么也不和自己说上一声,就这么自己来了她可知道这里有多危险?那那个带着面纱的就是萱婆婆?她那么大的年纪怎么也跟着来了?怪不得看着那般的眼熟。   连忙就要现出身形出去帮助,却被赤松子捉住手腕,“这事她们早有计较,放心吧,她们应付地来……”   这话说的轻巧,花阳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直接把怒气发到赤松子的身上,皱着眉头怒目圆睁。   赤松子看见她这个样子就觉得好笑,只得稳住小徒儿轻轻安抚,“放心吧,我在这,保她们无事,一旦有危险,我们再出去也不迟,现在现身只会坏了好事。”   见花阳低了头,似乎是默认了,连忙提醒,“她们往花朝殿去了,我们走吧。”   两人赶紧跟着画秋儿和萱婆婆往花朝殿去了,殿里只有两个婢女,端着水盆正在清洗地板上的灰尘,见一人提剑闯了进来吓得失声尖叫。   花阳早就觉得画秋儿提着的那把剑有些不对,此时也顾不得还跟赤松子生着气,“师父,那把剑?”   “是妖界的九檀剑。”   “妖界的?”   “对,是浮不化托人给她的,有了这把剑,秋儿闯进五行宫能省下很多的力。”   “秋儿已经和她父亲联络上了?这你也知道?”花阳突然觉得,她是被自己的师父和最好的朋友合起伙来蒙骗了。   赤松子干咳了一声,那方画秋儿的剑已经抵在了小婢女的颈上,“快说,浮不屈那个老贼在哪?”   小婢女早已吓得失声,连连摇头,愣是一句话也未说,画秋儿气急败坏,又将九檀剑递上前一步,“这是九檀剑,死在这剑下的人可是要永远被困于其中,再不能转世轮回的!”   花阳知道画秋儿,她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她说这样的话不过也是吓唬这小姑娘罢了,不过这剑,若真是她说的这样,倒也真是稀奇。   赤松子仿佛能够听得到她的心声,在一旁解释,“九檀剑之所以威力无穷,就是因为这里面困了千千万万个六界的魂魄,死在剑下的人越多,九檀剑的威力就越大,这也是这么久以来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原因。”   “那浮不屈一直逼着浮不化交出来的就是九檀剑?不是说是碧波珏”   赤松子赞许地点了点头,“聪明,确实就是九檀剑,不过也是碧波珏,早在一千年前碧波珏就被玄狐长老融入青铜铸成了九檀剑。”   “这,玄狐长老还会铸剑?”   “会,玄狐长老是浮不化最最忠诚的老臣和朋友,最最擅长铸剑。”   剑下的小婢女吓得脸色煞白,另外的一个婢女却迟迟没有离去,这两个姑娘生的极像,该是一对双生胎。   另一个婢女哭得满脸泪花,连忙跪着上前抱住画秋儿的腿,“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姐姐吧,大王他在冥窟,去看烨王去了!”   “哼!”画秋儿终是停了手,出了花朝殿朝着冥洞去了。   花阳和师父连忙跟上,“不过,秋儿身后跟着的那些黑气是什么?”   赤松子似有些讶异,“你看得见?”他倒是未想到,徒儿的法力已经如此了得。   “我看得见,怎么,那是什么?”   “那是魔界的人……”   “魔界的人?”花阳还要再问,却被师父抓住手腕,前面已经到了冥窟,隐隐可见人影,是浮不屈。   “大哥,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不肯把东西交出来?”   “交出来?我的弟弟,我可不傻,让你得了它就转身把我给杀了?告诉你吧,你想要的碧波珏早已被融入了九檀剑!”   浮不屈似是气急败坏,“什么?那九檀剑呢?”   浮不化哈哈大笑,“现在的碧波珏只会增加九檀剑的威力,你问九檀剑?从前的我自然不会告诉你,因为我要活着,我还要见我的女儿,我和秒儿的女儿,我们的女儿正想办法救我出去,不过今日,你的死期到了,不如就让你知道!”   “你说什么?”   “秋儿!杀了他罢!”浮不化大吼一声,浮不屈这才回过身去,这才发现身后伫立着的画秋儿,那双像极了秒儿的眸子里闪着杀气,画秋儿右手提着一把银色的长剑,双眼直直地盯着自己,浮不屈见她这个样子,却忽地笑了。   “你来了。”竟是异常的柔和。   “你跟你娘亲真像,不过现在她走了,你是她唯一的生命的延续,我爱她,却欠她太多,能死在你的剑下我倒也可以安心了。”   画秋儿倒是未想到他的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忽地心生不忍,可又必须决绝,趁他动情之时连忙提起长剑,剑尖直直指向浮不屈的胸膛。   浮不屈闭上眼睛,面上坦然,“八百年前放你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是谁,大概是你与她长得太像,看见你我就舍不得杀了你,既然心慈手软了一次就必须要承担后果,既然如此,你就杀了我吧,也算替你娘亲报了仇。”   画秋儿轻蔑一笑,“你当我不忍?”此时再不犹豫,直接递上了九檀剑,剑下献血滚滚而出,将银色的铠甲染成了红色……   花阳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什么,刚刚……画秋儿剑锋一转,竟是刺向了被困在冥窟里的浮不化?   浮不化似是也不敢相信,怔怔地望着插在胸膛的九檀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被收纳其中,疼痛将他的脸面变得扭曲,“秋儿,我是你爹啊,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能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嘿嘿嘿...... ☆、水落石出   浮不化渐渐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画秋儿,又瞪着萱婆婆,最后终是断了气,画秋儿将九檀剑爽厉一抽,剑上冰冷的银光顿时又重了几分。   “你是我爹?早在八百年前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这声音吼地极大,又忽地低沉下去,“最恨的是你骗了我……”   花阳被师父拉着现出身来,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可在场的人也没怎么惊诧,毕竟与画秋儿亲手杀了浮不化相比,这还算不得什么。   浮不屈仍旧错愕在当场,本以为死的会是自己,却又为何?   “煜王,秋儿她,是你的孩子啊!”萱婆婆早已泣不成声,此时已到了道破真相的时候……   浮不屈身形一震,看了看画秋儿,花阳亦跟着看去,这丫头刚刚杀了浮不化,铠甲之上还沾着血,倒也没有否认。   抓着这个唯一能告诉自己真相的人,浮不屈迫不及待,“萱婆婆,您说什么?秋儿她是我和秒儿的女儿?”   萱婆婆看了眼死在血泊之中的浮不化,人已故去,冥窟也自然而然地不再对他紧紧束缚,一行热泪划过褶皱的脸面,起身郑重地朝着浮不化的尸体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望着浮不屈,“对,秋儿是你和秒儿的孩子,我带着谎言活了近千年,早已疲乏不堪,在此的众人都是见证者,老朽接下来说的话没有丝毫的假话!”   “那时候,你与秋儿相恋……”话是对着浮不屈说的,这跟花阳听到的不符,不是说,秒儿是与浮不化相恋的么?   浮不屈倒是没有反驳,只是面色极为悲苦,“是啊,可惜后来是我负了她……”   “你只知你负了她,迫不得已娶了婵姬,秒儿一气之下嫁了同样倾慕于她的烨王,却不知,婵姬也是烨王派去的……”   “什么?”   “没什么,这一切不过都是烨王一手策划,他在你的酒里下了药,又将婵姬派去了你的寝宫,生米煮成熟饭,婵姬又是磬石长老的女儿,你不得不娶,这就给了他迎娶秒儿的机会……但他后来才发现,秒儿嫁给他的时候已是怀了身孕……”   浮不屈悲痛欲绝,当年的记忆犹如巨浪一般击打在他的心上,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孩,“所以,就是秋儿?”   “是啊,就是秋儿……秒儿以死相逼坚持生下秋儿,烨王倒也未说什么,可也就是那几天,你夺了宫,将秒儿母女抢到你的身边,你整日稳固人心,哪里管得了后宫琐事,婵姬容不下秒儿母女,秒儿无法,只得偷偷叫萱婆婆带着秋儿投奔方壶……然后自尽身亡……”   “可是被关在冥窟里的浮不化没有就此停止争斗,魔界中人瞄准了他,打算帮他重整旗鼓,束缚着他的石锁是用你的血封印而成,是死咒,除了施咒者死,没有别的法子能救他出来……”   “所以……”浮不屈脸色雪白,下意识地看了看画秋儿。   “所以他叫玄狐长老将碧波珏融于九檀剑之中,增加九檀的威力,可这还不够,你的法力太过深厚,须得找一人能与你匹敌,再拿着九檀将你除掉……这个人他选了秋儿,秋儿半妖半仙,若是能将两方法术合二为一,必是大有希望,烨王也是为了报复,报复你抢了他的国和他的家……”   浮不屈苦笑,额间已满是虚汗,“报复?所以叫我的亲生女儿杀了我?他可真够歹毒……”   萱婆婆却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歹不歹毒,都是一个恨字,他爱秒儿,以至于为了她愿意养一个根本就不是自己骨血的孩子,所以她愈是爱她,就愈是恨你。”   萱婆婆转头看了看画秋儿,眼力满是慈爱,“秋儿是被萱婆婆带着去了方壶,萱婆婆这人,留着就没法子施展大计,所以烨王派了手下的魅婆,在半途中杀害了萱婆婆,占用了她的躯体,将秋儿继续带去方壶……”   花阳面色一白,再看画秋儿,倒是面色怔怔地没什么反应,魅婆杀了萱婆婆,占用了她的躯体,那这个养了画秋儿长大的……   “烨王叫魅婆化作萱婆婆把秋儿带去方壶,是为了便于秋儿学好仙术,等到她大了,再把编好的“实情”告诉给她,叫她去找玄狐长老学习妖术,以便于杀了你……”   花阳大骇,这……计划的严丝合缝,这个浮不化,为何会如此歹毒?怪不得,玄狐长老那么轻易就收了秋儿学习法术,却原来,都是浮不化计划好了的……可是不对不对……是哪里出了问题,让秋儿最后杀了的是浮不化,而不是浮不屈?   萱婆婆苦笑一声,“对,没错,老身就是魅婆,曾经帮着浮不化做了不少坏事的,我杀了萱婆婆,取代了她带着秋儿去了方壶,我本以为只是去完成一个任务,却未想到,也就是在那,我开始反思了自己的一生……”   萱婆婆抿嘴笑了一笑,却忽地喷出一口血来,画秋儿见此心惊,连忙过去搀扶,面上满是焦虑,“婆婆,你这是怎么了?”   萱婆婆擦了擦嘴角,又拍了拍画秋儿手背,“我没事的,先让我把话说完……”   “秋儿那时候小手小脚的,哭起来像是个小猫,就是不爱睡觉,一到晚上我就只得把她放在臂弯里摇啊摇,一边哼着歌一边拍着她的小屁股,她明明睡着了,可你一撒手,她立马就开哭,那时候我寻思,是不是这孩子成心跟我过不去?”   “后来啊,秋儿学会了走路,走都走不好呢就开始跑,经常摔跟头,那小膝盖摔的,青一块紫一块,这把我心疼的呦!也就是那时候,我意识到这孩子已经是我心上的肉,再也割舍不掉,所以也就是那时候,我决定背叛烨王,就这么带着秋儿在方壶山上生活下去,永永远远都不出去,让这孩子远离仇恨,就这么平平安安地活一辈子……”   “渐渐地,乡里乡亲都叫我萱婆婆,我早都忘了自己是谁,曾经那个背负着任务来到方壶的魅婆早就消失了,大概这就是因果宿命,我杀了萱婆婆,所以就要替她完成她的使命……”   “再后来,秋儿长大了,和白三娘家的闺女玩的好,可惜那孩子太皮,把我们秋儿都带的上房揭瓦,秋儿开始淘气,一天被我揍好几遍……”萱婆婆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嘴角却是微微的扬着,当时的不易,在现在回忆起来也是一种平淡的幸福……   “还好后来方壶山来了小花阳,我们秋儿和她好,几个孩子整日玩在一起,我看着她们也开心……再后来啊,秋儿嫁了人,是景家的羡溪,我嫌那孩子不靠谱,可是秋儿喜欢,后来他跟着秋儿风风雨雨,我也算看明白了,秋儿的眼光比我这老婆子强!”   “谁知道后来我不小心说漏了嘴,噩梦就来了,她问我她爹是谁,我再不想骗她,只得将实情从头到尾说给她听,她跟我生了很大的气,可是她气我没关系,却万万不能去找浮不化报仇,要是这样,与烨王一派的魔界不会放过她,我们出了个主意,不如就先将错就错,让烨王以为他的计策得逞,一步一步按照他安排好的路去走,包括闯妖界,包括去青丘,直到这最后一步……”   “早在去青丘之前,我就将实情告诉了赤松先生,我怕稍有不慎,我需要一个人护秋儿周全……”   “包括八百年前的两日并出,这些日子的十日并出,都是烨王和魔界的人杀了无数的灵族子民,一起做出的伤天害理之事,他们以为十日并出就可灼化被尘封在千年寒冰之中的魔琴,能够迷惑六界心智,叫六界子民归顺于他们……却不知,这世上永远有着大羿那般的英雄,他们叫这些人肮脏的心思永远无法得逞!我背叛了主子,确实是不忠不义,可这次我不能再昧着良心做事,我糊涂了一辈子,老了才得了清明,这也算我对之前做的恶事的一点补偿……”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萱婆婆却是又吐出一口血来,将她的襟子染的通红,画秋儿急的泪流满面,使劲抓着萱婆婆的袖子,“婆婆,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您快说啊!”   萱婆婆说好了,这才觉得疲惫,就着画秋儿的力坐到地上,脸上仍是满满的笑意,“我没什么,成为烨王的手下的时候就被他施了咒,若是他死了,我也要跟着死,不过这真的没什么,不过是一死罢了,反正我也活够了,秋儿,我是魅婆,不是你的萱婆婆,萱婆婆也是我杀的,我是十恶不赦,我死了也是罪有应得,你可千万……不要挂念着我……”萱婆婆早已没了力气,想要伸手去摸一摸画秋儿的脸颊,却终是没有碰到,疲惫不堪之下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画秋儿嚎啕一声,竟是晕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Merry Christmas! 各位朋友,我最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忙,所以可能要耽误一天的更新,大概要27号晚上才能更,实在对不住各位了,会想你们的! 明个我的笔名应该改成“忙人”,“闲人”只是个美好的愿望……(///▽///) ☆、东曦既驾   复杂的爱与恨,美好与悲痛,这样复杂而深刻的体会大概只有每个人自己才能说的清楚,画秋儿手刃了浮不化,不是为了一己私仇,在她看来,她与他也没有什么仇,可是她不能就这么任由他毁了这个世界,这个生了她养了她的皇天后土。   至于浮不屈,他是她血缘上的父亲,可是画秋儿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他相认,母亲怀了她,他另娶他人,这大概是他为了权力或其他作出的妥协,这是他的自由,可是……她也有不认他的自由。   那日浮不屈亲眼见画秋儿杀了烨王浮不化,又听“萱婆婆”讲了来龙去脉,终于知道画秋儿是他的女儿,他选择了挽留,甚至放下了帝王的脸面苦苦哀求,“秋儿,留下吧,日后你就是这五行宫的公主,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血肉相连的……”   而画秋儿什么也没说,直接带走了萱婆婆的尸首,埋葬之后回了方壶去了。   回了方壶的画秋儿才知道了景家发生的一切,原来并不像金宝描述地那般安好,公公景老爷离开了,婆婆对她恶语相向。   那日她回了家,景夫人正在院子里拿着芭蕉扇扇凉风,眯缝着眼睛昏昏欲睡,打眼一看到儿媳妇儿回来了一下子跟斗鸡一样来了精神。   景夫人抄起一把大扫帚,在画秋儿的脚下卷起一阵灰尘,“你回来干嘛?跟你说,我已经给我们家羡溪找好了别人,你可不要回来,我们景府可是养不起!”   画秋儿早就猜到她会这样,倒也没怎么生气,直接笑脸相迎去抢景夫人手里的扫帚,“娘,您要扫地我帮您扫,日后您什么也不用做,我和羡溪一起伺候您!”   景夫人却是坚持着不放,画秋儿也无法再硬着去抢,只能听着她继续刻薄,“诶呦喂,我可担不起你来照顾,当初羡溪要娶你,我和他爹就不同意,谁道羡溪偏偏就相中了你,我和他爹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以死相逼我们还能说个不字?未想到我们羡溪还没说你什么,你自己倒是把我儿抛在一边整整就是八百年,你无需再说,我儿已经有了新人,秋儿姑娘还是快快离开吧!”   画秋儿这才了悟,她一直以为跟她提亲是景老爷和景夫人的意思,却不知,原来是金宝他坚持……原来,他在那个时候就如此喜欢自己了啊……   “金宝他不会的……他不会娶别人的,我信他……”   “你怎么就如此自信?画秋儿,你是哪点好?竟迷的我儿鬼迷心窍,你算什么?当初你接近我儿,还不就是为了他的家境?你嫁给他,更是因为想要一步登天,扪心自问,你心里头真有我儿?还是你爱的不过是他的金银富贵!”   这话把画秋儿彻底地伤透,却又让她无言以对,她当初去接近金宝,确实有奔着他钱财去的意思……可是……   画秋儿抿了抿嘴,“是……”   景夫人未想到她承认的这般爽快,再看门口,自己儿子正巧也刚刚回来,似是听到了她刚刚的回答,一脸的颓丧萎靡,心想也好,索性让他听个明白,好早早地认清人来。   “那好,你还真是爽快,既然如此,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喜欢的是我儿的钱财?要是这样,你现在可以走了,羡溪他爹已经走了,景家也再回不到从前,你赖在这也是白费……”   “是!我是爱他的金银富贵,可是他若家财万贯我便爱锦衣玉食,他若是一文不名我就爱粗衣淡饭,无论他怎么,我都爱便是!”   画秋儿一脸的坚毅与解决,震地景夫人突然说不出话来,再看院门自己的儿子,笑的嘴都咧到了耳根。   “秋儿,你回来了?”   画秋儿回头,正巧见到了对自己笑的温切的金宝,拿着袖子擦了擦腮边的泪水,被金宝紧紧搂在怀里。   景夫人在一边看着小夫妻团聚,又要上去阻拦,她的心里头憋着一股子气,总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过去,一把把儿子拽到一边,“我这傻儿啊,你就不能有点出息?”   谁知画秋儿往地下一跪,又落了泪,“娘,这回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走的,因为……我不能叫肚子里的孩儿没有父亲!”   这话把金宝和景夫人都惊的目瞪口呆,景夫人赶紧俯身上前,“你说什么”又看了看画秋儿平坦的腹部,怎么也不像有孩子的样子。   连金宝也开始猜测,这是不是画秋儿为了说服他娘用的权宜之计。   “娘,金宝,这是真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就是四个月前,你去找我的那一次,都怪我这个做娘的没有好好照料他,已经四个月了,肚子还是没怎么变……”   金宝呆愣在当场,这才相信媳妇竟然是真的怀了,那时候父亲还没走,他自己去青丘探望媳妇……连忙扶起画秋儿,反复摸索着媳妇的肚子。   景夫人似是仍不能相信,偷偷拉过儿子,“四个月前,你真去了?你们……”   金宝噗嗤一笑,“娘,瞧您说的,是不是我自己播下的种子我还不知道?”   景夫人听自己儿子说这种话,老脸一红,再看看那边乐颠颠的儿子和媳妇,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得哀叹一声,“都是欠你们的!欠你们的!”   转身进屋去了。   只留下画秋儿和金宝,一个摸着媳妇的肚子傻兮兮地笑,一个摸着丈夫的脑袋傻兮兮地笑。   “秋儿,这真是咱们的孩子?”   “废话,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你不知道?”   “秋儿,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哎……我又哪里辛苦,辛苦的是你,未想到你竟瞒了我这么多,我还当你只顾着玩……我还对不起咱们的孩子,这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却要跟我去打打杀杀,我这个做娘亲的,是真的不称职……”   “没关系,咱们日后好好的补回来,等到他出生,咱们把他捧上天,等他长大了咱们就把这故事说给他听,告诉他他娘亲怀他的时候是多么的英明神武,可是为整个天下做了那么大的好事……”   画秋儿噗嗤一笑,“就你会说话,不过我感觉到了,我这肚子里住着的,是个女孩……”   “女孩好啊,女孩听话乖巧,人家都说,有了女儿的男人才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看来我是得了宝了……”   夫妻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对未来憧憬起来。 ☆、无中生有   次年,画秋儿生了个小家伙,果然是个女儿,金宝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天赐,因为女儿的到来,景夫人渐渐地从失去丈夫的悲痛中解脱出来,逐渐把注意放在了孙女身上,当然了,以画秋儿和金宝这个速度,过了五年又生了二女儿,取名叫天佑,又过十年,又得了三女儿天晴,到了人间七国争霸之时已经有了七个女儿并一个儿子,夫妻两个这才知道节制。   此时,人间大地秦、魏、韩、赵、楚、燕、齐七国此起彼伏,角逐中原,今日的朋友就是明日的敌人,今日的敌人又成了明日的盟友,赤松子心中哀叹,可也实在没有法子,这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皆由欲望而起,神仙又能做些什么呢?只可怜了天下百姓,各国百姓流离失所,肉食者之欲引起的战火,连累最多的却是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真乃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也!   人间战火纷飞,方壶山倒也没什么变化,这里的仙人早已习惯了这般日复一日地活着,很多时候,时间于之他们也只是一个概念而已。这些年来,花阳再未长期离开过方壶,最多的游历也只有一两年,其余的日子无非就是与师父一起学法术,或是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师父也不知怎么了,说好的不再逼她苦苦修炼,后来却又反悔,非要督促她日日精进。   花阳起初还是拒绝的,后来也就释然了,若是能修到师父的那个境界,就这么日复一日地陪着他到地老天荒,倒也不错……   时间是流的快了些,不过时间过的越久她越发现了一个好处,小时候她觉得自己与师父的年纪差着几百年之久,是一道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可是现在……自己已快满了三千岁,师父也不过三千多岁,这样看来,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只说这日花阳正在攻破一个潋水术上的难关,却忽地收到姐姐的来信,传信的是巫山的一个桃花小仙,信上说,叫她速速去往随州巫山,见她说的急切,花阳再等不得,直接告知了师父,乘云朝着巫山去了。   到了的时候,瑶姬正倚在青柳之上悠悠地望着,面色不辨悲喜,远远地看着,有一些弱不胜衣的感觉。   “姐姐,怎么了?”   瑶姬这才转过身来,忽地莞尔一笑,“阿阳,我找到他了……”   花阳的脚步一怔,“姐姐说的,是姐夫?”   瑶姬又是点了点头,“我找了他许久许久,错过了他一世又一世,这一次,还是被我找到了……”   “姐夫……他在哪里?”   “他啊,就在郢都……”   “郢都?”花阳忽地眼皮一跳,“他……是谁?”   “芈槐……”   “怀王?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瑶姬慢慢走了过来,拉住妹妹的手,“你姐夫走的时候我在他的手心上画了棵仙草,施了咒……巫山的小仙子去打探过了,芈槐的手心上,确实有棵仙草……我叫你来,是想要你帮我把他找来。”   “可,姐,你知不知道他……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姐夫,他……是怀王,他妻妾成群,姐姐……”   瑶姬面色一白,却也没有太多反应,估计也已有所耳闻,“无妨,你找来便是……”   姐姐她找了姐夫这么久这么久,未曾想找到的时候却是这样的结果,不过……看姐姐的样子,该是要非见不可了……   只得答应,“好……我去想办法……”   ***   这日赤松子刚从外面回来,直接奔着花阳的琳琅阁去了,正巧见到手拄着下巴冥思苦想的小徒儿。   花阳正在苦苦思索着姐姐的事,忽地发现面前被人递过个朱红色的锦盒,还有一截天青色的袖子,不用想,这里头不是胭脂就是口脂,再好点就是香粉,自打许久许久以前师父送过自己一盒胭脂,他这个癖好竟然一直坚持至今,若是打开自己的梳妆台抽屉,里面摆着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胭脂水粉,有时候她觉得好笑,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希望徒儿整日打扮的师父。   不过她一点也不觉得厌烦,反而觉得有些……甜蜜?   笑着伸手接过来,“师父,我姐姐瑶姬她,该是找到了姐夫了……”   “哦?这是好事啊?”   “可……那个人就是怀王芈槐……”   “这……据说芈槐有个爱姬叫作郑袖……”   花阳长呼了口气,“我也听说过,可姐姐她要见……”   赤松子轻轻地拍了拍徒儿的手背,“她找了几千年,久别之后又听闻,也该见上一面,你姐姐她是个想得开的姑娘,她要见或许也只是要了却一个心愿,阿阳该信她……”   花阳低了头,“嗯,师父说的是,可姐姐受封后就不得离开巫山,我要怎么把姐……芈槐引过去呢?”   赤松子略略思索了一阵,“这个不难,我来想办法就是……”   ***   郢都,楚国国宫,水榭旁的碧湖之上,一页小舟徜徉其中。   舟上坐着个暗红色袍子的华服男子,肩膀上倚着个粉衣的美人,这美人生的冰肌玉骨,一双桃花眼流转之间透露着情意,秀手在男子的胸前游来荡去。   男子束着利落的发髻,戴着个剔透的白玉冠,五官极好,气质端端正正、极具气概,怎么也不似个贪恋美色之人,却是一把捉住身前聒噪地嫩手,“美人,你这双手,可是水做的?怎么这般柔软细腻?”   女子噗嗤一笑,却从男子的大手中抽出手来,拿了粒放在船头的杯盏上的葡萄,翘着纤纤玉指朝男子的嘴里送去。   男子刚要张嘴接住,却听到岸边有人呼唤,“大王!您在哪?郭大人来了,有要事相商!”   男子皱了皱眉,歉意地看了眼身边的美人,见她气鼓鼓的样子,也来不及去哄,只好撑着船桨朝岸边划去了。   到了岸上才看到来者,是掌管天相的郭艾。   郭艾朝着男子拱手行礼,“臣拜见大王!”刚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依偎在男子手臂上的女人,忙又把头低了下去。   “臣拜见夫人!”   男子看了看缠着自己的女人,颇有些无奈,只得去哄,“袖儿,你先去那边赏赏花,一会寡人再去陪你。”   女子嘴巴翘起老高,不依不挠了一阵,还是朝着花丛那边去了。   男子这才郑重起颜色,“郭爱卿平身,此日前来,可是有要事?”   郭艾这才抬起头来,“大王,臣近日听说,随州巫山之上,前日落了一只凤凰,此乃百年难遇之事,这等神鸟降落于我楚国之地,怕是预兆着什么幸事……”   楚怀王凤眼一眯,自己与其他诸国角逐多年,虽说已成一方霸主,可这又如何能够呢……抬头望了眼天色,碧蓝如洗,“善!叫人备好车马,明日爱卿与我一道去往随州!” ☆、后会无期   楚怀王芈槐一路轻车简从,携了大臣郭艾,八个近身护卫,连平时最最宠爱的姬妾郑袖都被他扔在了宫里,一心想要见一见那五彩的神凤。   终是在五日之后到了随州,芈槐到过这里两次,一次是与秦交战,一次是与南后到此处游乐,后来南后死了,他也就再未来过。   每次来都没去过巫山,据说此山朝云暮雨,还有巫山神女,可是各种机缘巧合,他还是没有亲自攀登,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似是淡墨一般,一笔晕开。   芈槐站在山角之下朝着山顶望去,此时正是清晨,一圈神秘的浓雾弥漫在山腰之上,其上更有多高令人遐想。   如此也不再犹豫,留下一人看守马车,带着众多随从朝着山路上去了,山间似是刚刚过了一场雨,路面泥泞不堪,刚走上几步就沾湿了众人的裤角,尤其是芈槐的锦衣华服和银白的鞋履。   楚王皱了皱眉头,却还是拽着袍角上山去了。   楚王脚力极好,七个护卫更是身轻如燕,唯有一个郭艾有些文弱,不过还是不敢怠慢,连呼带喘跟着众人上了山,还未到午时便已接近山腰。   山腰之上烟雾还未散,几人不知不觉之中却是入了雾,这个时候行山路容易迷路,不过楚王没有说话,别人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得一股脑儿地跟着往前走,谁知雾气越来越重,浓处伸手不见五指,早已看不见前方的楚王和郭艾,再仔细听去,只有林间不知什么滴滴答答的声音,至于楚王的脚步声,一点也无。   楚王倒是一路跟郭艾聊着天,“这山如此之大,我们去哪找凤凰落脚之处?”   郭艾身形本就没有楚王高大,再加上体力不好,早已累的不行,听他这么问更加一脸菜色,“这个……臣也不知……”   “你不知也敢这样诓骗我?”   郭艾哭笑不得,“臣又哪敢去诓骗大王,若是想知道,估计问问随州的百姓就知……”   “那你为何不早些说!”   楚王动了怒,郭艾也只得陪笑,“是,臣罪该万死!”心中想的却是,还不是你急霍霍地直接走了小路,故意绕开了随州城,到现在却来怪我……   等到两人走出浓雾,这才发现其余的那七个侍卫竟然不见了……   郭艾胆子小,早已有些害怕,又往上望,还有一段陡峭山路,吓得差点哭了出来,见楚王又往上去了,跟着不敢,不跟更不敢,腿肚子都转了筋。   芈槐走了几步才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见他那个样子只觉好笑,只好回来重新托起郭艾,拉着他继续朝山上去了。   谁知又未走出几步,也不知从哪飘来一阵少女若有若无的歌声,声音清脆悦耳,听起似是越走越近了。   果然,不出一会儿,一个火红的身影从他们刚刚走过的迷雾之中渐渐走出,正是一个姑娘,约么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艳红的襦裙,明眸皓齿,见到前方的两人似是有些好奇,尤其是对芈槐,大眼睛来过上下地打量着,歌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芈槐噗嗤一笑,转头望了望郭艾,见他脸红到了脖子根,这姑娘自己一个人走山路,也不嫌累也不怕险,郭艾这么大的男人,倒不如一个小姑娘了。   “你们两个,我怎么从未见过?穿的这般模样,是到这来玩的?”少女的衣服倒是简单,除了红色再无其他颜色,散着一头的乌发,只在耳边别了一支月季。   芈槐对这个女孩感觉极好,看着就觉得乖巧伶俐,不觉也展开了笑意,“我们啊,听说前些日子这里落了个凤凰,怎么,你可知道在哪?”   小姑娘一听这话皱了眉,“你们这些人啊,日日来找什么凤凰,它落也就落了,那是它高兴,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郭艾怕惹了芈槐生怒,忙瞪起了眼睛,“你这丫头!谁家的孩子,怎么这般的没有教养?”   芈槐连忙呵斥一声,这姑娘不知道怎的,他怎么看怎么舒服,这股子灵透的劲儿,说什么都让人生不起气来。   “小丫头,我俩只是俗人,便想亲自看看这凤凰落脚的地方,真是让你见笑了,可是寡……我还是想问一问,你到底知不知道神鸟到底落到了哪啊?”   小姑娘这下没了话说,人家都自称了俗人,转了转眼珠,“我也正巧要从那过,你要是不怕路远,倒是可以跟我一同去。”   芈槐忍不住笑,“你都能走得,我又如何走不得?既然姑娘知道,那就有劳了!”   谁知道小姑娘仍不满意,手指了指郭艾,“这人我不喜欢,你若是要我带路那就只能咱们俩,不带他!”   “嘿!我又怎么招惹你了?”郭艾沉不住气,又趴耳朵小声劝说芈槐,“大王,这山太险,您一个人去臣还是不能放心,且她支走臣,也不知对您有什么歹意!”   芈槐听了只是笑,不知道为何,他相信这小姑娘,无缘由地,看着她就好似看着自己似的,他现在都已经怀疑,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来了随州拈花惹草得了这么个女儿。   “郭艾,这山路我是必须要继续走的,你若是不放心,我就好好跟这姑娘说说,叫她带你一起去!”   郭艾再看看山尖,还有那么高,更惨的是来时的雾气散了,山下的场景一览无余,一望下去就开始头晕目眩,连忙劝止,“大王,还是别去了,这路实在是太险,咱们回去找找那几个侍卫,叫他们来就是了……再说,您怎么知道这小丫头不是骗咱们?”   芈槐看他那个左右为难的样子,正中下怀,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你就在这等着,我先去看看,好了就回来找你!”话还未完就已先跟那姑娘走了,郭艾装作挽留了几声,还是在此处老老实实等着了。   再说那边,楚怀王芈槐跟着小姑娘继续上山,这才想起来问她名字,“小丫头,你叫什么?自己上山来做什么?”   小丫头连头也不回,“我叫什么你管不着,来做什么也管不着,也别叫我小丫头,我可不小……”   芈槐忍俊不禁,这个大的孩子都希望快些长大,也不忍拂她的意,“可你总该让我叫些什么,不告诉我名字,又不让叫小丫头。”   “哎,你这人可真是啰嗦,我叫小巫,不过告诉你也没用,反正你也记不住,就算记住了也早晚会忘……”   这话说的酸溜溜,让人摸不着头脑,芈槐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小巫,这算什么名字?是乳名?”   “我娘亲就叫我小巫,什么名字不名字,不过是个叫法,没了名字我也还是我……你又何必纠结于此……”   这话……就不像是十几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了,这女孩……怎的……忽地看到一处石碑,碑旁已是杂草丛生,上面隐隐约约露着古字,也看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巫似是发现了身后的人停了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我小姨的墓碑……”   “你小姨?为何要葬在此处?”   “我小姨还没死……”   “没死为何会有墓碑?”   “这你管不着……”   芈槐摸了摸鼻尖,想自己征战四方,恐怕这是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呼来喝去,不过不知怎的,心里一丝怒气也无。   可越走越不对劲,他觉得这小丫头似乎是在带他兜着圈子,芈槐起了疑心,再看小巫一派天真,又觉自己想多,直到到了黄昏,前面的小巫这才停下,手指了指前方,“呐!这就是那只凤凰落脚的屋子!”   屋子?芈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真的有三间木屋,看起来极其古旧,窗户里透着昏黄的光,这……如此高的山上,竟然还有人家?   小巫拍了拍芈槐后背,这才把他给唤回了神,“那日的凤凰就落在这房子顶上,我看的真真切切,你若是想知道更多,就自己去问房子的主人罢!”   “好!今日真是多谢小巫姑娘了!”   “无妨,反正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缘分只有一次,这次之后就要各走各的路了……我……后会无期了……”   小巫说完也不等他说话,直接扭头朝山下去了,这话把他说的莫名其妙,只得转过头去,仔细看了眼眼前的三座木屋,慢慢地朝前走去。   小巫这才回头看了一眼,抹了把眼泪,继续朝远去了……    ☆、相见时难   芈槐又看了看眼前的木屋,旧是旧了些,却布置的极为温馨,窗前摆着几盆绿葱葱的吊兰,还有一小盆爬山虎,已经攀缘到了房顶。   咚咚咚……敲了敲门,可惜没人回应……   咚咚咚……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回应……   咚咚咚……敲到第三声的时候,芈槐以为自己来的不巧,这家该是无人,却未想到门从里面开了。   开门的是个白衣的女人,一双极美的杏眼似喜似惊,又好似不敢相信,淡淡地晕染着水雾,芈槐敢说,他这一生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眼前这个是最美的一个……   女人动了动嘴唇,似是要说些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倒是芈槐先说了话,“夫人,今日贸然来访,怕是无礼了……”他见这女人梳着妇人的发髻,该是嫁了人,故此才叫她夫人,又因此慨叹,这女子住在山林,估计丈夫也是个村野莽夫,真真是可惜。   女人回了回神,声音也极为舒服,“这倒无妨……只是先生到我这来可是有事?”   这女人让他错不开眼睛,芈槐干咳两声,强迫自己转开目光,“实不相瞒,听说前些日子,这巫山上落了个凤凰,还想请问夫人,这事可是真的?”芈槐留了个心眼,那小丫头说落在这屋顶上,也不知真假,他先含糊着说,看看这两人说的是否一样。   女子点了点头,“是啊,就落在我的屋顶上,落了一会儿,又飞走了……”   芈槐得了确认,心中还是带有一丝疑惑,他总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顺利的像是有人事先安排好了一般。   说是有人估计用的圈套,却也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和刚刚的那个小巫都让他觉得心里舒坦,无缘由的愿意相信。   再仔仔细细打量了眼眼前的女人,肤如凝脂,飘然出尘,气质极佳,凤凰……自古龙配凤……凤凰配的,可不就是真龙天子?真龙天子……何谓真龙天子?乃是天下之主,一统中原之士!   这下他也不急着走了,又开始找起理由来,“那可真是吉祥之兆,我也是正巧游览到此地,这才上来探探虚实,如今得了验证也就心满意足了,只是我登山登的实在口渴,不知可不可向夫人讨杯水喝?”   “这又有何不可,那就请先生进来,吃杯茶罢!”   女人把门开大,又转身去沏茶,芈槐这才跟了进去,在他看来,这女人未必就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清高,这荒郊野外,家里只有她一人,就这么把他一个外男邀请进去?   眼神时不时瞥一眼背对着自己的纤腰,据他目测,自己的两手就能掐住,不免开始心猿意马,盯着那里不放。   谁知女人突然端着茶盘转过头来,芈槐赶紧收回目光,想他活了三十几年,留给别人的印象都是不怒自威,这回却是闹了个红脸。   “这茶是明前新采的,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先生不要见怪。”   细嫩雪白的双手端着荼白色的茶盘和茶盏,里面的茶水色泽金黄,一看就是佳品,端起来闻上一闻,更加清香扑鼻,芈槐忍不住赞不绝口,“夫人谦虚了,这茶,真是好茶!”   芈槐一面喝茶一面斜着眼睛看她,见她只是盈盈一笑,也没再说什么,心想不如先探探她的口风。   “夫人在这深山里住,难免有野兽出没,不怕么?”   “不怕……早习惯了……”   芈槐心想,这女子怕是没怎么出过山,如此年纪,竟然就要在这深山之处虚度青春,又替她开始惋惜,“夫人的丈夫……怎么不在家?虽是白日,留你一人也太不安全……”   女子哀戚一叹,“丈夫早死,这山上一直都只我一人带着女儿……”   芈槐刚喝了口茶,轻轻放了茶盏,她的丈夫死了倒是好事,只不过怎么还有个女儿?看这女子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女儿该也没有多大……   若这女人没耍什么心眼,真的有一国之母的命数,那她也只能嫁给自己,只是这孩子……想了一阵,这才下了决心,有孩子就有吧……大不了一起接到宫里去就是,左右是个女儿,涉及不到王位的继承……   “这可真是……对不起夫人了,提及了你的伤心事……”   女人也只是摇了摇头,似乎不想纠缠此事,望了望门外,这才想起,“对了,夫君还在的时候喜欢酿酒,就埋在了外面的杏树之下,昨日被我挖了出来,先生若不怕耽误赶路,要不要尝尝?”   “我倒是不怕醉倒,只是那是你夫君亲手酿的,我又怎好……”   “先生不嫌弃就好,反正我和女儿都不饮酒,留着也是可惜,还不如给懂酒的人品品。”女子说话慢慢悠悠,一边说一边去屋外拿酒,回来的时候已是拎了个酒坛。”   “那就让我给先生倒上吧?”   女子主动给倒酒,这意味就有些不言而喻了,芈槐只在心里嗤笑,这女人一提她丈夫就面露哀伤,现在又来讨好自己,估计还是受不住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本以为她是个不同的,其实还是跟别的女人一样,不过是手段高了些,知道什么叫欲擒故纵。   思考之间女子已倒好了酒,芈槐笑了笑,一饮而尽,出乎意料的,味道竟是极好,虽不如宫人做的细腻,却是淳朴的很,好似尘封了已久,一种他根本想象不到的久远……   他自认酒品极好,却未想到这就后劲十足,刚喝了一盏就有些头晕,可那女子还在给他倒酒,也不知是他眼花了还是怎么,眼前的女人似是哭了,一边倒酒一边落泪,两滴眼泪叮咚叮咚掉到了杯里。   芈槐哈哈大笑,“好好好,今日我也尝尝,这美人泪做的酒到底是什么味道!”一杯下肚,忽地不想再磨蹭,直接拿手捉住了眼前那双雪白刺眼的柔荑。   不出意料,她没有反抗,反而拉着他的,将他的手心反转过来,仔仔细细地摸着那个胎记。   那个胎记像是棵草儿,他懊恼了许久,男子汉大丈夫花花草草的多叫人笑话,却未想到她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直接奔着那找去了。   芈槐不好意思,忙要抽手,却被女子拉住,贴在脸上,一滴泪珠砸上手心,把他烫的心惊肉跳。   芈槐也知道她到底怎么了,还从没有女人趴在他的膝上哭的这般伤心,他也从未过多的安慰过谁,因为无论是谁,就算是与他生气,也用不着他哄。   “你……别哭了……到底怎么了呀?”   话还未完,唇却被女人亲吻住了,热泪落在两人的口齿之间,说不出来的苦涩。   芈槐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头堵堵的,有一瞬恍惚他甚至觉得这种场景似曾相识,就像是他一直生在这里,从未走过……“我们……从前是认识的么?”   女子淡笑,“先生就当,这次是我们的久别重逢好了……”   芈槐早被她的笑容迷住,压下这种古怪的感觉,终是搂上了女人的腰,果然如他所料,不盈一握……为什么他觉得,她不该是这么瘦的?   耳鬓厮磨之间,一切的话语都变得暧昧……   他不想再叫她夫人,那是别人的夫人,那个人已经死了,她就只能是他的,“卿卿,你叫什么?”   “瑶姬……”   “嗯?”   “我叫瑶姬……排行第四,你可以叫我……小四……”   “好……小四……”   ***   泪水沾湿了枕巾,瑶姬从未睡着过,转头望了望身边熟睡的芈槐,他的样子变了,但她依然能认得出,这是她等了几千年的人呐……   “之燮,我想你,不过能有这么一晚,我就足够了……你刚刚喝的那酒,就是你自己酿的,我一直都未挖,一直到昨日知道你要回来了……最最重要的是,来的时候你见到小巫了吧?她长大了……还记得你,她嘴上说着怪你,却还是想你,这才愿意把你领回家来……”   芈槐正在熟睡,忽地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悠悠转醒,天却还未亮,看见趴在自己胸前盯着自己的美人,忽地觉的心情舒畅的很,若是能这么日日被她盯着醒来……就这样活着倒也是美事……   不过也只是一瞬的糊涂,芈槐拉住胸前的小手,放在唇间亲了一下,“小四,你真美……”   瑶姬噗嗤一声,“我美,那你愿意娶我么……”   芈槐想都未想,“愿意……”冲着那只凤凰,这个后位也该是她的……   “我叫你只娶我一个……你愿意么?”   芈槐倒未想到她要的是这个,可他也不想隐瞒,“我……”却被瑶姬捂住了嘴,“我知道了……你无需再说……”   瑶姬泫然欲泣地坐起身来,芈槐微有些气恼,王侯将相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他娶她做正妻还不成?忍了一会,终是叹了口气,她久居深山,必然不通俗事,也实在不能怪她,只得也跟着坐起,搂住她的细腰。   “若是你之前未娶过妻,你愿意只娶我一个么?”   她的语气说的哀怨,芈槐再不忍伤害,仔细想了一想,若是从来一次,他有了她,估计再也瞧不上别人……   “我愿意……”   瑶姬这才回过身来,眼角挂着泪,嘴角却含着笑,“这我就知足了……我们的一点一滴我都不会忘记……如此……咱们就此别过吧……前尘往事……都了了吧……”   芈槐哪里愿意,抓着瑶姬的手说什么也不放,谁知眼前忽地一亮,耳边呼唤自己的似乎是几个男子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了各位,我得了重感冒……现在生无可恋中,明天好了的话再更哦,说不定可以加更哦~ ☆、曾经沧海   芈槐悠悠转醒,眼前所见的却是自己营帐的棚顶,身旁呼唤自己的是那几个他带来的随从,除此之外还有拿袖子抿着眼泪的郭艾,这老臣似是极为伤心,一缕一缕的眼泪从那对绿豆大的眼睛中源源不断地淌了出来。   芈槐眨巴眨巴眼睛,却引来众人一阵喧哗,尤其是郭艾,更是扑过来又哭又笑,“哎呦,我的大王诶!您可真是吓死臣了,您昏迷了一晚,老臣就心惊胆战了一晚,生怕您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对得起这楚国的黎民百姓呐!”   这个郭艾平日处事圆滑的很,拍马屁也拍的一绝,可是这次,他眼睛里的关心不像是假的,这让芈槐有些感动,只好安慰一声,“无妨,真是辛苦你了,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旁的护卫也开始推搡郭艾,“郭大人,刚刚咱们问你你说大王未醒你没心情说,这回大王醒了你总该说了吧,进了迷雾大家都走散了,只有你一直跟着大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郭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似乎仍是心有余悸,咽了口唾沫,这才开始讲道,“经过迷雾之后,我再看时就只剩下了我和大王,大王还要继续往上,我却觉得这么做太危险,做臣子的又怎能不尽心尽力护着主子安危?我就奉劝大王,劝他还是往回返吧……”   他说的芈槐还记得,郭艾是劝自己原路返回来着,可那是因为他胆小……不过看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他也懒得拆穿,只得催促,“这处我知道,然后呢?”   “然后……就不知道在哪冒出了个小姑娘,大王您跟她说了不少的话。”   “是啊,我记得,那小丫头机灵的很,叫小巫。”   这话把郭艾吓了一跳,“哎呦喂,我的大王,您怎么又犯糊涂,在梦里您就小巫小四地叫着,那丫头哪告诉您她叫什么了啊?”   芈槐就只是淡笑,“你不知道,是我和她单独走了之后,她亲口告诉我的……”   郭艾这么一听脸色更加苍白,“大王,你怕不是被山精勾去了魂儿罢?!”   芈槐眉毛一竖,“胡言乱语,什么山精?”   “大……大王,您哪给她单独去了啊?咱们跟她问路,她语气蛮横无理,直接就走了,谁知道就在这工夫,您就晕倒了,嘴里尽说些胡话,臣就那么背着您,一步一步往回走,好在来时的雾散了,找到了这几个兄弟,谁知道您一晕就是一晚,想尽什么法子都叫不醒……”   可……芈槐这才觉得诡异,看了看郭艾,深色认真,不像是在编瞎话,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来看了看手心,只有三条明显的沟壑纵横其间,另有千千万万条深深浅浅的纹路,唯独不见的就是那个草儿形状的胎记,它伴随了他三十几年,他就厌倦了它三十几年,忽然之间就这样消失了,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想起瑶姬说的,她说前尘往事就这样了了,还有那个小巫,她说后会无期……这是什么意思,昨夜的事到底是梦还是什么?难不成真的是被山精勾去了魂魄?   再看其余的几个侍卫,俱是点头称是,七嘴八舌地叙述起来,“是啊是啊,咱们几个和大王走散之后就被困在雾里走不出去,好在后来大雾散了,哥几个往前去寻您,正巧就见到郭大人背着您往回返,您就这么着,一直到现在才醒过来。”   旁日里芈槐不苟言笑,这些侍卫们连靠近都不敢靠近,可是经过昨日这么一番,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了,侍卫们说话也就没那么拘谨,芈槐也不在意,这些人这样担心他的安危,他还是感激的。   只是他现在早已没有心思再去想旁的,若是梦,这也太过真实,再加上那个手上的胎记,就这样消失了,他记得梦中瑶姬的泪珠滴到自己的手心里,怎么会如此的巧合?   芈槐坐起身来,扭头看了看身旁的侍卫,“陶子,你带着几个兄弟再去帮我跑一趟,你帮我看看,我说的那处到底有没有三座木屋。”又详细地说了说小巫带他走的路线,他常年带军打仗,对山形路线记忆的快,只走了一遍就差不多记得全了,倒是难为了这几个侍卫,听他说了一遍,还是记不住,只得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芈槐无奈,只得又说了一遍,这才跳出了个个子高的说自己记下了,芈槐颇为赞许,就把带路的任务交给了他,令派三个机灵的跟他去。   大个儿认真,怕白跑一趟,忙继续问道,“那大王,您说的三座房子可还有什么别的标志?”   芈槐对之更加赞许,这人倒是心细,忙仔细回想,“旁的倒是没有,就是极旧,窗台上摆了几盆吊兰,还有一盆爬山虎,已经爬的老高,快到房顶了。”   大个儿神色认真地记了下来,这才带着另外几个领命去了。   几个人走后,芈槐将郭艾并着另外几个侍卫遣出了屋,又接着回想起“梦”中的事来,他触上她的肌肤,他闻到她发间的香气,像是凌晨的栀子,她吻他,环住他的脖子,她是那般的主动,可最后……她说,前尘往事就这样断了吧……   那时他心痛的厉害,仿若隆冬的冰凌直接刺入了心脏,他差一点就想说,好,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因为那割舍不断的感觉,他再不想承受一次……   可他到最后还是没说,仔细想想,一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他这样做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   夏日难得的凉风吹在瑶姬的身上,将她的衣袖吹的飘飘摇摇,昨日的酒水芈槐只喝了两盏,余下的都被她拎了出来,随意找了个林子,半靠着树干喝了,直到最后一滴也被喝干,瑶姬这才无奈苦笑,“我的好妹妹,早就发现你了,快快出来吧!”   花阳无奈,只得现出身形,她早就来了,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劝慰没有任何作用,还不如就这么让她自己大醉一场,酒醒了泪干了也就好了……   “姐,事已至此,就别再如此了,姐夫……不,芈槐他早就忘了,咱们又何必执着于他?这世间好男儿多的是……”   “妹妹,你懂……我又如何能说忘就忘?教你忘,你恐怕也不行吧……”   这话把花阳说的心虚,不过她也未做他想,“姐姐说要找到他,如今你已找到,也算实现了诺言,姐姐也该学着放开了……”   “他说要我找到他,我做到了,可他为何要食言呢?”又仔细看了看妹妹,她这个妹妹真是聪明伶俐,又乖巧又贴心,模样也生的好,可惜不知道,前方的情路到底如何,纤手抚上了妹妹的发丝,“阿阳,喜欢谁就去努力,你喜欢的人……你们是有机会永永远远在一起的,你们比我幸福地太多……”   花阳未想到她能把话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听她的语气,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更加没有底气,“姐姐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喜欢的人?”   瑶姬破涕为笑,“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妹妹,你喜欢的人我知道,你怕我说出来我就不说……”又靠近妹妹的耳边,“在我看来,那人真是极好的,省去了生死轮回,他若是喜欢你就是永永远远的喜欢你,妹妹别怕,在我看来,他的心里也未必就没你。”   花阳早已红了脸,忙要解释,却听瑶姬又朝着林中大喊,“赤松先生也出来罢!这几日的事,瑶姬还未道声谢呢!”   ***   高个儿的侍卫带着其余的三个到了傍晚才回到营帐,皆是大汗淋漓,灰头土脸,大个儿朝着芈槐脚下一拜,满面的惭愧,“大王,属下实在愧对于您!本以为早已把您说的路线记在心中,可是属下左拐右拐,自认为是按照您的指示走的,可惜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了,属下做了许多记号,可惜总是回到走过的路,好不容易算是找到了能绕出去的,谁知道莫名其妙又回到了起雾的林子,咱们几个也算好不容易才算走出林子,能回到大王您身边呐!”   芈槐一拍桌案,也不知是因为怒火还是失落,面色极为严肃,“一群废物!”伸脚朝着大个儿踢了一脚,自己朝帐外去了,刚一出门遇到了郭艾和其余几人问他去哪,芈槐也未理,自己一人朝着巫山方向走去,到了山脚也未作停留,直接朝着山上攀爬,刚一上山,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幸而雾气散了,路也没那么难走。   在心里仔细想着小巫带他走的路线,确实是绕的很,这一回他不再怀疑,这丫头带自己这么走大概就是在兜圈子,好让他没办法再找回去,芈槐哭笑不得,可也只能接着回想,因为除了这条路他再找不到第二条,他甚至看到了他的那些侍卫在树干上留下的记号,是一颗颗镶嵌在树上的银钉,顺着记忆去走,可是仍然……回到原处……   他这才有些懊恼,原来不是他的手下太笨,是她们太聪明,根本就不想叫他找到,小巫带他走的那条路还有瑶姬说过的话,都是在说,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你选择别个,那咱们就只能再不相见。   芈槐觉得自己被人耍了,可他没那么生气,除了懊恼,更多的是不舍,或者说是一种空旷,空旷到仿佛一切再无意义,空旷到好似自己心中的所有都留在了那个小屋,瑶姬跟他说,这就是他们的久别重逢,他以为有了这一晚,自己将永永远远地拥有她,可却原来,一切连是真是假都弄不清楚。   再好的身子也有累的时候,芈槐终是绕的疲惫不堪,更多的却是心中的迷茫,他已经知道,自己再是寻找也是无用,若是虚幻,他如何也寻找不到,若是真实,她们也不会让他找到……   伸出手来再次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依旧是干干净净,从前的胎记一点也无,看来……他在无意之中真的割舍掉了什么……那是一种永远也追不回来的割舍,摸一摸脸颊,上面竟有泪水,若是他记得不错,这还是他成年以来第一次哭泣…… 作者有话要说:  哇,今天终于好多了,虽然还是流鼻涕(///▽///),不过醒来发现涨了个收,还是很开心滴,话说最近这几天看文的人好多呀~谢谢昨天收藏的那个小可爱啦! ☆、君似皓月   花阳记得娘亲跟她说过,没有什么是不变的,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要去好好把握。 她记得娘亲说这话是因为她小的时候养过一只小猫。   小猫活到了九岁就老死了,她哭了好几天,嚷嚷着再不养小动物了。   娘亲却说,阿阳与它相逢一场,这就是相聚,相聚总是短的,却不要因为害怕分别就不去全心投入,用心去体会相聚的乐,分别的苦,这才是人区别于草木的天性。   花阳一直把这话当作是正确的,好多次她都痛恨自己不能像娘亲那么勇敢,自己甚至因为怕失去,连喜欢都说不出。   可是这一次她开始怀疑,若是早知结果是如此,姐姐还愿意在长平的街头遇见过方之燮么?   如此被玷污了的情感,即便错不在方之燮,他也只是忘记了过往,可这样的感情,拥有过真的比从未开始的好么?   那日小巫哭着跑到方壶来找自己,花阳先安抚好这孩子又去安抚她娘。那之后,花阳在巫山陪着姐姐住了两个月,陪着姐姐聊聊天,散散步,打打牌,这才被姐姐催着回了方壶,她也不明白姐姐为什么那么希望她回去,或者说,她也不想明白……   不过这两个月里倒是发生了一件趣事,巫山上荒废已久的同尘观住进了两个道士,一师一徒,一个老头一个小伙。   刚搬来的那天花阳带姐姐散心去拜访了一趟,老道士慈眉善目的很,旁的倒也没什么可提的,倒是那个小的,长得眉清目秀,张口闭口无量天尊,对人也客客气气,一见到姐姐就开始脸红。   小道士与姐姐聊的来,三天两日去姐姐那坐坐,时不时携琴弹两首曲子,带两包淡茶交流茶道,或是带一幅自己作的丹青来叫姐姐品鉴。   花阳看着乐呵,姐姐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再加上姐姐催促,这才不自讨没趣回方壶来了。   不过这些天她回到方壶却又来了个棘手的问题,也不知什么时候,方壶山上开始传起她和师父的传言来,说他们孤男寡女,师父不婚弟子不嫁,走了一个又回来。   这传言已经流传了许久,竟只有她和师父被蒙在鼓里,再问阿久,竟然连他都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她倒是想跟师父有什么关系,可若是真有,又何必遮遮掩掩让他们猜测,早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那日师父也找她过去问了,张口就直接了当地问,“ 阿阳,这些日子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   花阳心慌的厉害,看来师父也听说过了,可她还得装作不知,要是这么大刺刺地跟师父聊起他们俩的传闻,想想就让人脸红。   “没有啊?怎么,有什么不好的传言么?”   看着徒儿一脸无辜,赤松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两声,“没听到也好,也没什么大事,你若是听了也不必放在心上……”   “哦……”虽是答应着,心里却有些失落,不必放在心上……这话说的,一点点遐想都没给她留。   “师父,解颜姑姑已经嫁了人,您以后还会再取妻么?”   正等着答案,却等来师父在她的额上轻敲了一下,“别说这些没用的,快去吧!”   抬起头来看,师父的嘴角是含着笑的。   花阳走出门去,突然想起姐姐瑶姬说的,“你喜欢那人是个好的,免去了生死轮回,你们有机会永永远远在一起,何不去努力一把呢?”这话在她的心头萦绕了许久,可她终究没有勇气。   ***   还好这日画秋儿、金宝来找她玩儿,并着他们家的八个孩子,吱吱哇哇地在云舒殿中跑来跑去。   画秋儿还嫌不够热闹,又叫老二天佑去叫了白三娘娘俩和兰舟,这下人更多了,赤松子也未说什么,也就笑呵呵地由着他们去了。   云舒殿大,可人多了也还是显得太乱,就有人提议到外头,孩子们出了门就一路蹦蹦跳跳地跑开,一直跑到了不远处的溪边柳岸,这才就地玩开了。   赤松子正和兰舟攀谈,却不想这些孩子跑了出去,又被兰舟劝着与他们一起出去,也就跟着众人来了此处,这一趟倒是未白来,小徒儿上次笑的这么开心已不知是何时了。   那笑容就像是一朵又一朵的太阳花,开在了他的心头上。   孩子在一边玩上了,大人们这边也有些无趣,众人无不想起他们的少年时光,现今容貌虽未变多少,心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不若我们也玩一个游戏?”白三娘最喜欢给生活找乐子,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保准你玩的乐乐呵呵。   “好啊!玩什么?你说!”白皎皎第一个应和。   白三娘想了半晌,忽地一拍额头,“对了,最近凡间之人喜玩射覆,我敲着有些趣味,咱们试一试?”   众人不解,“何谓射覆?”   “所谓射覆,本是凡间官家考核天文数术官员的考试,即准备一只木匣,匣中找人放入一物,此物不可告人,再向上蒙上一布,乐趣就在其后,要找一人去猜,猜中了便是赢,猜不中就是输,输者要被赢者问一问题,无论是何问题都需回答,不准回避,更不准扯谎。”   “那谁置物品,谁又去猜,这要如何决定?”   “这倒好说,找些木签便是!”   “这游戏好!咱们这就玩罢!”白皎皎是个心思单纯的,自然不去藏什么秘密,因此也不怕玩这游戏,第一个去响应的自然是她。   花阳也未说什么,就算她真的输了,说真话说假话也没人知道,都是心里头想的,谁还能扒开她的心去看看?   不出一会儿,有人找来了木签,谁知道这时候白皎皎又提议,说是怕人撒谎,所以要在半空中设下一个明镜阵,说假话的人要被阵法映照,显现出真实的想法来,花阳这才着了急,可惜骑虎难下,不得不继续。   有人去拉赤松,赤松子一直站在老榆树下静静看着,自然不会加入。   五个人抽签,第一轮下来就选出了对手,兰舟、金宝和白皎皎的都是绿签,抽到红签的是花阳,黄签的是画秋儿,也就是说要花阳去放,画秋儿去猜,俩人相视一笑,马上就开始了对峙。   花阳放好了东西,画秋儿左猜右猜也未猜对,早已用了各种法术,依然是徒劳,最后才知道,原来花阳根本就什么也没放,画秋儿虽是气恼,可也只得愿赌服输。   “怎么?你问吧?”   花阳眯眼笑的贼兮兮,“秋儿,你可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去景府偷明珠?”   她这话一出,画秋儿就觉得不对,“嗯,怎么?”   “那晚可只有你被金宝捉住,后来他见到你就脸红,快说,那晚你到底怎么跑的?”   画秋儿脸气的更红,看了眼悬浮在空中的明镜阵,到底不敢说假话,只得招了,“那天晚上,我被金宝抓住,他实在是胡搅蛮缠,我没法子,也就亲了他一下,他愣住了,脸红的不行,我就跑了……怎么着?还想知道什么?”   其余的人忽地笑开,这么久了,他们都猜画秋儿和金宝的开始和那晚脱不了干系,却未想到是这样的内情。   终是笑够,又开始了第二轮,这次是白皎皎抽了红签,花阳抽了黄签。   白皎皎人是傻了点,玩游戏却机灵,放了什么愣是怎么猜也猜不到,最后打开来看,里面放的却是一只会变色的独角仙,进了木匣子就变成了木漆的颜色,扁扁地趴在壁上,难怪花样怎么用神识去探都探不到异样。   “怎么?输了吧?”白皎皎有些得意。   “输了的话,我就问你个问题,阿阳妹妹,你心里头那个男儿到底是谁呀?”她学着兰舟的口吻叫她阿阳妹妹,是因为她以为花阳心里的那人必是兰舟,在她看来,这两人早已情投意合,只差这最后一层,只要自己能够帮他们戳开,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谁知她这么一问,寂静忽地取代了喧哗,白皎皎仍是不觉,又去追问,“快说吧,阿阳妹妹?”   画秋儿想要制止,却没来得及。   兰舟低了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直笑着看他们玩乐的赤松眼神微颤了一下,似乎也在等着个结果。   花阳面色忽地毫无血色,她想看看师父,却是不敢……   “白皎皎!别问了!”画秋儿呵斥,这个白皎皎,就是太过没心没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唯独她……   白皎皎却是根本不听,“快说快说!你不说的话明镜阵里也会显,不如早点承认好了!”说着已捏好了诀准备启动阵法。   花阳面色更白,咬紧下唇,声音已是带了哭腔,“求求你,别问了,我谁都不喜欢!”   画秋儿见事情不妙,忙捏诀阻止明镜阵,那方兰舟也同时去阻拦,白皎皎见花阳如此也终是觉得不对,连忙收诀要止住阵法。   可令三人意想不到的是,法术施展过去却又被打了回来,三人俱是手臂一麻,眼睁睁地看着阵法启动开来……   明镜阵中的迷雾散去,里面渐渐浮现出了个男子的面貌,白皎皎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众人却全都转头去看赤松,刚刚还在那静静地站着的赤松先生,怎么忽然间……消失了?   阵中人双目清若秋水,鼻梁精雕细琢,嘴角微微含笑,仿若淡墨点染而成,一对天青色的交领衬躲着他的面容,真若画中之人。   那是花阳的师父,赤松子,由她的心念描绘出来的,要更加俊逸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新年快乐呀!!!奉上一章当作新年礼物咯~ ☆、美梦成真   “师父!”只有花阳看见了赤松子的转身离去,那一瞬的眼神太过于让人绝望,充满着震惊、愤怒、惭愧、失望以及悔意。   当众人回过神来,花阳已经追着师父去了,白皎皎这才在震惊中醒来,对上的就是众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白三娘也颇为无奈,“我滴傻闺女啊,你这脑子怎么就一点也不随我?”   却原来,爱到深处的时候是藏也藏不住的,大家都知道,只不过是没人去戳破。   而那一方,花阳追着师父到了一处山谷,她怕的厉害,只因想象不到,若是师父真的因为此事与她断绝了关系,那么到时候,自己就真的要离开方壶?离开师父?   赤松子独自一人坐在溪水中凸起的青石上,袍角浸入了水,却仍不自知,若是没有刚刚的事,花阳说不定会以为他在打坐,可是现在看来,那挺直了的脊背上,为何会透露着一丝颓败?   师父他……该是极为失望的吧……   花阳踩着零星的石块迈进了溪中,却不敢考的太近,只得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师父……”   赤松子未说什么,身形也没动一下。   “师父,您气了罢?”   赤松子仍是未动,花阳这才急得不行。   “师父,您别气了好么?我知道,您对我失望,当年您冒着欺瞒天下的风险救了我,教我为人处事,传授我法术知识,就是想要我即能够保护自己,又能够匡夫苍生……这样的再生之恩与教育之义,我本该对您尊崇敬爱,当作一生效仿的师长……”   说到这时,一滴眼泪滑过脸颊,紧接着又有了第二滴,花阳自觉声音有些哽咽,可她不能停,一旦停了大概就再无机会挽回。   “可是……徒儿犯了错,徒儿对您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我想跟您站在同样的位置,陪着您承担您的责任,陪着您独当一面,我还想就这么永永远远地和您生活,就像是我小时候说的那般,与您一起花前散步,月下微醺,或者就那么的伏在您的膝上,听您讲故事……这样的感情萌生的时候我怕了,真的怕了,怕到刻意去歪曲,刻意去寻找旁的理由,我以为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对师父的依赖……所以我选择了走,选择了逃离,不仅是为了躲开您殷切教导的目光,更是想弄清楚,我自己的内心,到底是怎么了?”   赤松子的衣袖动了动,但却是风吹的作用,师父一直没有回头,花阳早已不再奢求,只得凭着能支撑住自己的尊严,继续将一切说了出来。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什么借口都是假的,我只不过是不敢承认,我就是喜欢您,不仅仅是徒儿对师父,更加是姑娘对心仪的男子,明白了之后更多的反而是痛苦,我会没日没夜地想象着您与解颜在方壶做些什么,终是忍耐不住,我回到方壶,看到的却是你们愈发的熟稔,那一刻,嫉妒与怨恨在我的心里滋生……”   “我刻意去把您忘了,因为我相信,岁月可以洗淡这份执着,后来我确实是做到了,我也以为自己成功了,可是再见到您的时候……一切努力归于虚无……”   “师父,您是不是觉得我极没有出息?”花阳问出这话的时候,也没指望着师父能回答,得了他这样没有反应的反应,挽回怕是不成了,事已至此,她别无他求,只想将这几千年来尘封在心底的一切一吐为快。   “后来您叫我回来帮您,我以这作为借口劝服自己答应了你,后来我才直到,我跟您回来也大概只是因为您说解颜定了亲,看吧,我真的就是没出息的……不过我可向您保证,一直到刚刚,这几千年来我从未想过要将这样的心思袒露给您,我想的就只是能够日日陪着您,即便是以师徒的名义,只要你不婚,我不嫁,我们俩在一起,以什么样的身份我都不在乎,可是我还是怕,怕除了解颜还有旁人,怕你终有一日会离我而去……”   泪水断线成缕,从源头中蜿蜒流出,留恋于花阳尖尖的下巴,终是无声地落入潺潺的溪水。   赤松子却是感觉到了,几千年的朝夕相处,这个小徒儿早被镶嵌在了他的心尖上,她心里有多疼他都感受的到,唯有慢慢地转过身来,凝望着泪眼婆娑的花阳。   师父的眼神中满是痛苦与怜悯,这让花阳想起了在归泽宫的时候,她问他因何惆怅,他笑她不懂,故此也未解释,后来她年岁大了,慢慢的也就知道了,师父感慨的是众生,感慨的是造化,总是那般的易变……让人沦陷于其中,于苦难中接受……   难道她的喜欢让他如此难以接受?或者说……师父是觉得她可怜?   花阳嗤笑一声,也罢,她倒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不过……“可是师父,不管您如何看我,接下来要如何处置,可是阿阳最想说的不是别个,我只是想告诉您,阿阳对不起您,对您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可是……阿阳对您的爱跟其他女子对心仪男子的一样,因为您开心而开心,因为您难过而难过,绝不轻贱一分!”   最后一句话说出了口,仿佛这几千年来的无边爱慕都已得到解脱,泪如滂沱大雨,她颓坐在溪水之中,等待着那个她从十二岁开始一直仰慕着的男子。   回应自己的却是悄无声息,她甚至觉得他比冰凉的溪水还要无情,她只得从溪中自己站起,继续望了望她的师父,泪水遮了眼,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师父……您若是不爱跟我说话,那阿阳就自己走……我……”再多说什么已是无用,“师父……您保重……”   转身离去,衣裙湿透,她甚至不知自己将要去往何处。   本以为她与他从此刻开始再无交集,谁知背后有人呼唤了一声,深情而沉重,“阿阳,你别走……”   花阳转过身来,还当是自己听错,却被赤松子拥抱在怀里。   他说,“阿阳,你为何一直都不说?”   他说,“阿阳,你又是何苦让自己这般难过?”   他说,“阿阳,你从不卑微,从不可笑,卑微和可笑的是我……我也有感情,却未敢面对,好在我后来有所醒悟,可是还是晚了,叫你受了委屈……”   花阳甚至以为自己早已跌入了溪底,被溪水堵住了呼吸,就这样死了,人都说人死的时候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候,难道正是因为如此,老天爷给她安排了这么一出幻象?   幻象也好,起码看起来如此的真实……   师父的手臂托着自己的后腰,她看见赤松子一点点靠近,花阳甚至觉得,师父这是要亲她,实际上她也未想错,果真,就在下一刻,师父的嘴唇印上她的。   仿若响起惊雷,花阳觉得这比她十六岁那年历的天劫还要让人不知所措,唯有任他去,少女的时候她想象过与别人亲吻的感受,她本以为自己会反感,会不适,却未想到……到了今日,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师父唇上的软……还有齿间淡淡的茶香……是了,师父喜欢喝新茶,这茶味正是师父喜欢喝的那种……   花阳这才觉得真实,胆怯萌生,鬼使神差地,一把推开了师父,这么一推却将自己推下了青石,不小心歪了脚,又被师父用臂弯托住,她这才看清师父眼中的神色,仿若带着星辰的光,亮的惊人。   还未来得及再看,却被赤松子拦腰抱起,她听见师父笑的爽朗,自己的脸却是不争气的发热,她还是推搡,这样实在不成样子,“师……师父……我没事,能走的……”   “能走?还是别了,师父有的是力气,还是我来吧……”   花阳知道他是打趣,仍觉得眼前的场景太过不真实,她甚至偷偷地将脸贴近师父的胸膛,想听一听那里头真实的心跳,却被赤松理解成了害羞。   师父笑的那般美好,他说,“哈哈哈,我的阿阳可真是长大了,师父抱一抱也要羞了!”   我的阿阳……我的阿阳……他的……阿阳……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是花阳和师父甜甜的几章,这几章过去也就快完结了哦~ ☆、两情相悦   “师父,您不必这样的,我只是扭了一下,我自己能走。”花阳眨巴着眼睛,腮边发着烧。   赤松子身手极好,脚尖轻点三步两步跃出了溪水,却还是没将怀中的女孩放下。   “师父,还是放我下来吧,一会儿出去让人看到,这让别人怎么想?”   赤松子低头笑了笑,花阳的脸蛋上还沾着水珠儿,一对睫翼活泼地扑朔,眼中写满着惊愕和羞赧,腮边的红晕将细嫩的脸蛋显得像是刚刚成熟的海棠果子。   “无妨,你我的传闻已经传了许久,再加一点倒也没什么。”   花阳的嘴张的老大,她想不到师父也会这样说话,这样子的他……既熟悉又陌生,她好像第一天认识……再者说……师父若是想要制止,这样的传闻很快就能烟消云散,且他早就知道,却任由它恣意的被人谈论,难道是……师父也不讨厌的?   赤松子越看怀里的姑娘越觉得可爱,小徒儿的脸上满是惊讶,润泽的嘴唇透着粉红,她今天涂了口脂,是前些日子自己送的,正红与正粉之间的颜色,像是春日的月季,让人想要去一亲芳泽。   赤松子仔细地看了看那里,花阳原本的唇色也很好看,那上面的红脂被自己亲下了不少,他也不知道怎的,刚刚就那么地做了,或者说,他早就想那么做了……不过做就做了,他不是那等喜欢后悔之人。   看着花阳缩在他胸前的拳头,赤松子忽地生了戏弄之心,他故意松了松手,装作要将怀中的女孩抛到水中。   花阳虽是知道他不会,却还是下意识地去拽住他的衣襟,过大的力气拽松了师父的领口,花阳忽地更羞,红霞也从脸颊肆意蔓延到耳根,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住了几只蜜蜂,把她的所见所闻搅得天翻地覆。   赤松子却是哈哈笑起,洁白的牙齿把他的笑意显得更深,花阳记得,师父很少这样笑的,露着牙齿的……开怀的……笑。   转眼已走上了青石路,这些路是方壶山民自己开辟,也是山民们来往的主要路径,一走到路上就能遇到来回行走的行人,花阳赶紧要去挣脱,却又被师父束缚,她没有法子,只得施展法术,谁知赤松子接了招,两人斗起法来。   师徒二人修的是同一宗法术,倒也比试了几招,赤松子的法术高深,但花阳也不差,所谓名师出高徒,大抵就是如此,两人斗来斗去,渐渐地已经忘了别的,只是一门心思用在了斗法之上,潋水术讲求柔和,两人这些动作在别人看去倒更像是情侣之间的恩爱,路过的行人无不目瞪口呆,看来……那传闻,竟是真的了?   花阳抬眼望去,果然,人们三三两两的走着路,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心中更急,连忙捏诀施出狠招,谁知却被师父手腕一转,将嫩手捉在掌心。   花阳又羞又气,仔细回想自己被他制伏的过程,越想越不对,不对不对,为何刚刚师父的手法她从未见过,只得狐疑地盯着师父,难道他……   赤松子只觉好笑,“阿阳别如此盯着我,这也是人之常情,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猫给老虎当师父还要私藏个上树的本领,我教你,怎么也得留一手藏着,看看,这就用上了吧?”   花阳怒目圆睁,她真是万万想不到,师父还有这样的一面,她突然想哭,这算什么?他一直装作严厉的长者,负责的师父,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自己刚刚痛的肝肠寸断,她以为他厌烦了自己,可是现在……他又来这样?这到底算什么?戏耍她?   “师父,你是觉得我可笑?我好骗?”   赤松子看出了怀中女孩的怒气,他了解她,她的每一个眼神他都清楚,他用自己的青衫轻轻擦了擦女孩脸颊上的泪。   “花阳,我没有戏弄你,你不知道,当我在明镜阵中看到了我自己的脸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什么心情,花阳想起刚刚的亲吻,柔软的触觉仿佛仍在唇间,难道师父,他也对她有意?   “你说你喜欢的隐忍,喜欢的辛苦,我又何尝不是?你可知道,阿阳离开的那些日子,为师无数次地想要把你抱在怀里,可是你不在,即便你在……我也不能……”   花阳的心跳的厉害,师父说他想要把她拥在怀里,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会接纳解颜,你以为我们走的越来越近,事实上,我也试着去让她走进我的生活……”   “为什么?”她开始心痛,为何他心里藏着她,却还要去找别的女人……   看着徒儿眼中闪出的泪光,他轻轻巧巧的吻了一下,“因为我心虚……我早已不能只把你作为弟子,所以我自己与自己打了一架,我只得说服自己,这都不是真的,所以我要试着去容纳别人,试着告诉自己,对你的那不叫思慕。”   花阳想起那一晚在蓬莱的夜市,师父对解颜的态度,也就是那一晚她才下定决心要离开,却未想到原来那时候,师父也……   她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唯有一股一股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真是没出息,她爱哭,小时候是,长大了是,现在也是,她本以为自己已改了这个毛病,却原来只是把泪藏在了心里,现在有了突破口,她只想痛哭一场。   师父的吻又落了下来,她感到唇边的柔软,美好的让人沉醉,可是伸手推开,她怕,她太怕,太怕这一切过后,师父又变成了原来那个,或者跟她道歉,叫她自己去流浪……   赤松子没有继续,而是将花阳放了下来,他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试着将她慢慢带入自己的怀里,他说,“阿阳,别拒绝,我也喜欢你,也会负责任……”   花阳早已泪流满面,去推他的手臂,从前的她心中想的都是如何去向师父隐瞒,却未想到今日这般的情境,即便他们情投意合,即便师父也喜欢他,可是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师徒,这样要叫别人如何去看?   “师父……这……我们不该这样的……我没想过……”   “你没想过,那就现在去想,师父教你为人处事,教你法术武功,却未教过你思想迂腐,只要你愿意,没什么不可以,咱们修仙者更不该太过保守刻板,你若是怕也不必担心,我自会给所有人一个交待!”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花阳的一颗少女心早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她再也不想犹豫,她信师父,一直信,从那时候他在东海上寻到了她,她就信他说的一切。   将师父紧紧搂在怀里,“师父,我想起了女娲娘娘和伏羲先祖……”   赤松子轻轻抚着花阳的头发,望了望远处目瞪口呆的一只小参仙,点了点头,“嗯……他们也会祝福我们的……” ☆、叶公好龙   花阳有些摸不清楚,师父说他也喜欢自己,可是那日从溪边回来之后就又开始只字不提,不提前尘,也不提过往,她甚至有好几次担心,师父是不是一时冲昏了头脑,还是说自己的表白太过震撼,让师父当场心生感动,然而现在又后悔了?   不过她现在每次见到师父都是要脸红的,就比如现在,她跟师父一起吃着早饭,也不知是天热的还是羞的,两个脸蛋儿红扑扑的讨喜。   赤松子见了也忍不住在心里觉得可爱,他倒是才知道自己的徒儿还有好害羞这一面,最近起最近的这几日,她每次看到自己都要低着个脑袋,装作不理不睬的样子,实际上红霞已经染上了耳根,他作了她师父那么久,习惯了她的调皮捣蛋和刁钻任性,倒未想到自己的一个吻就能让她文静成这样,若是早知道……他也不必压抑那么久。   不过她也在偷偷思慕着他,这倒是赤松子没想过的,他以为自己在她的心里头无非就是个喜欢处处管着自己的师长,又忽然想起,对了,那时候在随州街头,她还不认识自己,可是说过自己长的年轻呢。   不过她这个样子安静是安静了,他倒是有些不适应了,她不跟自己说话,不拉着自己的袖子哭鼻子,不跟自己的目光碰在一起,怎么这么的让人……感觉不对劲儿?   赤松子轻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阿久今日怎么了?这小菜有些咸了。”随后又斜着眼睛看她的反应,她是个机灵的,若是在以前,这小丫头早就端来茶水巴结自己了,可是今天,大概是实在不好意思,竟然装作充耳不闻。   “阿阳,怎么,为师吃咸了,使唤不动你了?”她装作听不见他就言明,也不能因为害羞总也不说话了不是。   “是……”花阳倒是未想到他直接要求上了,大概是尊他为师长惯了,竟不会推卸了,只得条件反射般地去给他沏茶,可是心里还是有些憋闷,他这是个什么意思?又摆出师长的架子?他怎么不想想自己这个师父做了什么?哪有师父那样对弟子的……他这是,要装作什么也未发生,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从前那样么?   若是那样,她做不到,也就唯有走了……他能若无其事,她却不能。   叫阿久拿来茶具,温水洗好了茶叶,又开始正式地冲泡,提起小壶手把壶盖朝着杯中一倾,却因为心中有事忘了停止,色泽极好的茶水就那么地溢了出来,花阳仍在发呆,因为这茶水散发出来的沁人心脾的清香,像极了那日师父的吻中夹杂着的。   一直到溢出的茶水蜿蜒流过突破了桌案洒到了赤松子的身上,尽管一路曲折却还带着壶中的余温,赤松子这才打断了她,“我这徒儿旁的学的不怎么样,这入定的功夫却是不错,如今已不用打坐就可了。”   花阳这才回过神来,再看师父的衣襟,明显湿了一块,刚想要挽袖去擦,却忽地觉得不对,这样的话,也太过暧昧。   红晕铺了满脸,从前再普通不过的举动,现今竟也这样让人别扭。   “阿阳,你……知不知道,别的情侣都会做些什么?”   赤松子虽说活了这般岁数,却在遇到花阳之后才算情窦初开,没遇到她之前,他甚至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他不知道,也不懂,因着他的身份,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谈情说爱,所以他更没有什么例子作为参考。   这话将花阳的脸逼的更红,她不同于师父,可是在山外行走了多年,这男男女女的情侣之间该做些什么,她虽未见过却是听过,也是赤松子这话说的太过引人遐想,花阳乍一听到也就想歪了,“什……什么做些什么?”她陪了师父这么久,倒是未发现他何时说话也这般放荡不羁了?   赤松子这才发觉自己这话说的微妙,叫人会错了意,耳根也忽地发烧,这……觊觎自己的徒儿已久,本就有些上不了台面,这是好在花阳也倾心于他,若不是这样,自己成了什么人了?这样就已经让人汗颜,再加上这话……   赤松子再顾不得为人师长的面子,连忙解释,“我是说……旁的情侣在一起出去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   这么一解释倒是把他的意思说清楚了,却让花阳的脸红的险些滴出血来,这么一说,师父的意思倒是堂堂正正的,倒是自己想的太龌龊,这可真是……羞死人了,未免更加尴尬,只得装作若无其事,期期艾艾地回答,“秋儿和金宝出去的时候,无非也就是逛逛街市,吃吃饭聊聊天,或者是找一处密林拉一拉手……”她一直沉浸在刚刚的尴尬之中,倒是忘了思考师父问她这话的意图。   “为何要找密林拉手?”   花阳不知道他想问的是“为何找密林”还是“为何拉手”,所以也只得一一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这……是因为,情侣之间大多都喜欢手拉着手,至于为什么,弟子猜想大概是他们需要这样的触动,无需过多的纠缠,只需将十指紧扣,知道对方就在自己身边,即不离了对方,又不会成为对方行路的束缚……而选择隐秘之处……大概是他们享受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花阳越猜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可是当她反应过来师父问她这话的诡异之时,赤松子的手已经覆上了她的,因为紧张,她的两手紧握,纠缠成了个结,却被他轻轻地化解,小心翼翼地碰在他的双手之间,似是在试探些什么。   花阳见过师父执笔,也见过他施法,他的手不是宽阔的那种,修长的手指会将那双手显得格外的迷人与灵动,可是现在他那样捧着她的,花阳这才发现,那看起来的“玉手”竟比自己的宽阔出那么多。   赤松子也在打量着手心里的那双小手,她没有立即挣脱,这倒是让他心中窃喜,这双手生的小巧白皙,连指甲都透着粉嫩,一边想着这双手儿施法时的柔美姿态一边慢慢地合拢了自己的手掌,他知道,她心里头装着自己,不然她不会在昨日哭成那个样子,可是这个小女孩还没有足够勇敢,勇敢到可以面对一切与他十指相扣。   赤松子淡淡的笑了,和煦的像是三月的阳光,拉着花阳的手还是没送,他试探着换一种身份与她说话,“这几日我闲着无事,阿阳想要做些什么?要不要我陪你去海边散步?或是带你去九重天的仙市挑些东西?或者你想去哪?即便是周游列国我也陪的……”为了想要换一种身份,赤松子故意把叫惯了的自称“为师”换成了“我”,她对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有介意,那他就将之淡化。   花阳早已忘了脸红这回事,取而代之的是心脏怦怦的跳跃,“我……这……师父您不必如此……”   赤松子料到她会这样,他的小徒儿一向都是,平日里爱天马行空,可是一旦动了真章反而就怯场了,只要她心里有他,他愿意慢慢地等着她抬起头来好好的直视自己。   “我不必如此,却乐于如此,既然你想不出来,那就交由我好好想想,什么地方能让阿阳玩的尽兴!”赤松子说的开心,这才装作不经意间松了花阳的手,见她好似呼出一口气的样子也觉好笑。   春秋有叶公好龙为人耻笑至今,却不知这个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同样“好龙”的小徒儿到底有几分的胆色。 ☆、秋涧鹤鸣   大概是应了春困秋乏的老话,天气眼看着入了秋,花阳这几天泛起困来,之前能起的早早的,现在也不行了,说来这几天的阿久也有些诡异,竟然也不来叫她起床。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今日她伸个懒腰的功夫竟然打到一人,她睡觉的时候不喜关门,只因方壶山上的治安本就极好,睁眼这么一看,竟是就是她那琢磨不透的师父,他说的他要负责,可是到现在也没个表态,这时候又擅自闯进自己的闺房,一脸不知哪来的笑意,看样子好像已经坐了好久。   “师父,您怎么来了?”想是那么想,说出来的话却是柔情似水,花阳自己听着都不敢相信这自己说的,绵软的像是只小绵羊。   “为师答应要带去去玩,仔细想了许久,终是想到了个好的,这才过来找你,可是又看你睡的正甜不忍打扰,就坐这等你醒来。”见她呆愣愣的也没什么动作,赤松子眨巴眨巴眼睛,“快些梳洗打扮吧,吃了早饭咱们就出发。”   看样子是非去不可了,不过花阳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师父都说好,刚要下地,又觉得不对,连忙缩了回去,“师父,徒儿要穿衣了……”   赤松子懂了,这是要他回避,只是穿个外衣罢了,有什么可回避的?想想她小的时候可没这么多讲究,不过这样也好,这样起码说明她把自己当了个异性的男人,不只是不用顾忌的师长。   赤松子弯起嘴角笑了笑,“好,那你快些,我就在门口等你……”说着自己走了出去,背对着门口,在二楼的露台上负手而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房门敞开着,阳光下是赤松子的背影,花阳还是有些别扭,她以为师父会帮她把门关上,谁知竟没有,可是她若是去关,这就是明显的不信任了,想了想还是算了,直接去柜子里翻了件豆绿的裙子,匆匆地穿上,系好了腰带开始洗漱。   之前她喜欢穿青色,是因为师父喜欢穿青色,一开始是对师父的尊崇,小孩子在成长中尊着谁就爱学他的一言一行,所以她爱学他,后来自己离了方壶,穿青衣也就变成了习惯,或许也是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思念……   可是现在不同,现在自己表明了心思,他什么都知道了,想想自己从前照着他有样学样,真真是怎么想怎么难为情。   赤松子听了水声,知道她是洗脸了,这才回过头来,自己走到她的榻边要坐,却发现她连被子也未折,被子中间鼓出一个一人宽的大洞,像是一只让人安睡的茧,赤松子看着好笑,顺手将被子扬起,搁在床上折了几折,又抚平了床单上的褶皱,这才安安静静的坐下,这时候花阳已经洗好了脸,正坐在镜前梳妆。   赤松子刚刚那一番行为在他看来是举手之劳,在花阳看来却实在是羞的很,师父这是嫌弃她邋遢了?不过她可不是日日都不折被子的,还不是看他等了那么久,再不好意思叫他等,再者说,他怎么没听自己叫他就自己走了进来,真是……   赤松子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坐在榻上一心看着前方的花阳梳妆打扮,女孩这些日子又长胖了些,脸蛋上有了些肉,竟像是比之前的年岁还要小了,两只顾盼生辉的杏眼生着黑漆漆的眼珠,白皙的小手正拿着自己送的桃红胭脂朝脸蛋上涂,涂好了胭脂,又手抄着小笔往细细的柳眉上画去,真真是靡颜腻理,云容月貌。   这些年来他督促她修习,就是怕她变老,倒不是在乎容貌,他是怕她终有一日老去,老去意味着生命渐渐走向衰落……道理他明白,万事万物总该回归自然,然而放在她身上他就不想明白了……   花阳终是化好了妆容,回头瞧了一瞧,容似十五六岁的少女,乌珠顾盼,回眸生花,“师父,咱们这就走吧?”她以为他着急的很,不然不会这样看着她准备,这样无非就是怕她磨蹭。   赤松子却是被她的回眸迷了眼,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急,吃过早饭再走……”他这么坐着看她忙活,也无非就是想看她忙活罢了。   两人吃过了早饭这才出发,赤松子带路,是往瀛洲。   花阳听说瀛洲早就易了主,路压真人生性落拓不羁,厌倦了掌管门派,教育弟子,遂解散了瀛洲的门派,自己一人云游去了,瀛洲仙岛空了几年,又来了个云醒,据说这云醒上仙真身是一朵祥云,且跟道德天尊有一定的渊源,她以为师父是要去拜访他,心里不禁有些失落,原来师父说的好地方……就是这样……   谁知赤松子在一处山谷落了角,这是天姥山和白鹿山夹出来的山谷,醴泉从这里流出,据说这泉喝了可以醉上几百年。   赤松子倒是不紧不慢地沿着山谷往里去了,溪水溅湿了他的衣角,他也满不在乎。   花阳只得紧紧跟上,心中有些疑惑,“师父,咱们不去见云醒上仙?”   赤松子顿了顿脚步,也颇为疑惑,“咱们玩咱们的,见他干嘛?”   这……人家好歹是一山之主,“咱们到这来……不告诉主人一声,不太好吧……”   谁知赤松子倒是想的开,“这天上天下谁是谁的主人?人家山好好的,怎么就成了你的东西?山就是山,水就是水,除了是它自己,其余的什么都不是。”   师父总有他的理论,不过小时候她不懂,现在倒是有些懂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不仅爱他,还对他有着一种超乎于爱的敬重,他活的自由而坦率,这是她难以企及的。   正这样想着,赤松子要找的地方到了,他停了脚步,手指着前方,笑的那样的灿烂而温暖,“阿阳,你快看!”   花阳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他们出门晚了,又走了许久的路,现在已经到了黄昏,太阳还未落山,正巧夹在两座山的山峦之间,倒像是不偏不倚卡在了那里,将山涧中的醴泉碎成了一地的金子,就在那片金子之上,驻足着几只身姿优雅的仙鹤,有的正啄着翅上的羽毛,有的正傲然地仰着头,庄重地目送着远处的夕阳。   赤松子回过头来拉了花阳的手,慢慢地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却还是被精明的仙鹤发现了端倪,声声鹤鸣瞬时响彻山涧,仙鹤们离了溪水,立即冲上云霄,在山谷之间徘徊不去,终是发现来者似乎并无恶意,这才敢尝试着盘旋回落,紧接着,又有了第二只,第三只,一只仙鹤离他们极近,仰着脖子正仔细地观察着来者。   花阳尝试着靠近,仙鹤这回倒是未躲,直到她的手指抚上了它的额头,手心触碰上了它绒软细腻的羽毛,花阳这才放了心,又将手滑到了它的脖子,这仙鹤仿佛极其喜欢眼前这个女孩,竟是扑闪了几下翅膀,转瞬又娴静下来。   花阳快乐极了,回头看向师父,“师父,这可真是个好地方,你快来摸摸,它也很开心呢!”   赤松子也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仙鹤的额,心里想的满满的都是花阳刚刚的嫣然一笑,若是她能永远如此……他倒也别无他求了……    ☆、情深缘重   花阳这日洗好了脸走上露台就看到了兰舟,坐在石桌之前背对着琳琅阁,手里捏着个黑色的棋子,正自己跟自己对弈。   “兰舟哥哥,你怎么来了?”她这些日子起的晚,也不知他在这等了多久了。   兰舟这才回头,又朝着楼上望去,楼上的女孩穿了身石榴色的裙子,脸上毫无妆容,墨发也没来得及束,只是披散在肩头,将她的五官显得更加生动鲜活。   兰舟淡淡的笑了笑,“没有旁的事,就是来跟你道个别……”   花阳这才变了脸,秀眉轻轻皱着,“兰舟哥哥,你等等!”一回身进了屋去,不出一会儿就咚咚咚咚下了楼,出来的时候脚上还踏着木屐。   “兰舟哥哥,你要去哪里?”花阳问的急,兰舟倒是不急,他只是从桌前慢慢地站起,嘴角噙着笑,“阿阳妹妹先食些早饭,然后陪我去溪边走走可好?”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餐盒,里面摆着几只红红绿绿的面果子,还有一碗奶白色的浓汤,看起来就补的很。   花阳知道他的手艺一向是好的,也受过他这样的特殊照顾,当下自然而然凑了过去,拿了只果子咬了一口,果然是清香四溢,口中瞬时充斥着秋菊之味,菊花消火,秋季旺肝火,食此正好。   按照兰舟的说法,早早的把身体调理好了,自然就能抵御病气入体,麻烦是麻烦了些,可你别把这当成个任务,慢慢的反而是一种享受,就算是麻烦,也总比生了病再火急火燎的去治要好。   “兰舟哥哥,你刚刚说是道别,你要去哪?要去多久?”   兰舟见她吃的好看,不知不觉看的呆了,她总是能让他情不自禁,这丫头却没有丝毫的察觉,“这么久以来留在方壶山里,总觉得自己的医术停滞不前了,突然想起曾经游历的那段日子在各界都学了不少东西,我闲散了太久,估么着也是时候再度出去游历一番了……”   花阳觉得有些失落,这些日子她整日和师父待在一起,竟是忽略了这些朋友,想不到这就要离别,心里极为不舍,“那兰舟哥哥要游历多久?”   兰舟抿了抿嘴,“我亦不知,乘兴而去,尽兴而归,或是求得高明医术……”又要说些什么,想想作罢,“九月来了,秋风寒重,跟着吃食入了腹就不好了,阿阳妹妹还是先吃饭吧。”   今日的风是有些大,花阳掖了掖衣领,又将剩下的两个果子细细嚼了,喝好了热汤,又擦了擦嘴巴,这才召唤兰舟,他倒是又在那边发上呆了。   “兰舟哥哥,我吃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兰舟点了点头,也跟着起身,两人一左一右并肩出了琳琅阁的小院儿,慢悠悠地往溪边去了。   “我这次游历还不知何时回来,阿阳妹妹要照顾好自己,今日我实在是不放心,也就直言不讳了,你就当我是个医者,不必害羞……你月事一直不规律,我调理了好久才算有了效果,可是腹痛的毛病还是没好,我那时候就叫你日日以红花泡脚,我看你该是没听吧……”   怪不得……那些日子他在随州陪着自己,调着样的给她做汤,本以为他是为着她刚历了天劫才这样殷切调理,原来是为了这个……   心中感动的一塌糊涂,她不敢抬头,怕自己又要哭出来,只有重重的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会尽遵医嘱……”   兰舟又说,“但愿如此,旁的倒是没什么,你身子一向不错,只是偶尔的风寒还是有可能,切记春捂秋冻,别为了美穿了反时令的衣服,到时候难受的是你自己……你喜欢食冰,夏日炎热,少食倒也能降火,但是莫要贪恋,吃的多了动摇了根本,冬日少食瓜果,这东西寒凉……要是生了病就去找我爷爷……别去找别的大夫,那些人只知道要一时的效果,却不管长久之计……”   花阳本还想装着,此时再装不得,直接走过去抱住兰舟,这人总是喜欢照顾自己,在随州的日子也多亏了他的陪伴,她甚至以为他永远不会离开,却忘了他也是有自己的事要做,没有道理总是陪着自己。   “兰舟哥哥,你莫要挂着我了,你说的我都听,只是你自己一个人才要好好的保重,你出入六界,万万莫要与人交恶,有些人不像你那么良善,就怕他在背后绊你一脚。”想想又觉得自己想多,兰舟那个性子,跟谁都笑吟吟的,还未听说过他和谁不对付,哪里会有什么人背后害他?   两人互相交待一番,终究还是谁也舍不得谁,兰舟掏出小竹笛,“这还是你送的,我一直没有离手,前些日子谱了首新的曲子,可惜还没有练好,也入不了你的耳,这次就不吹给你听了,何时有缘再见的时候我也练的好了……”   “兰舟哥哥……谢谢你……谢谢你……”这样说着,泪已流到了腮边。   兰舟犹豫了一阵,也环上了怀中的女孩,“我……能遇见你……真是三生有幸……”   花阳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兰舟帮怀中的花阳拭去了眼泪,也不知怎的,心中突然释怀,是啊,得友如此,夫复何求……他与她相遇相知,相交一场,心贴着心安慰过对方,他们都行走在同一片天下,即便好久不见,也偶尔会想起,哦,我还有那么一个朋友,她笑起来那么的可爱,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那么美好的时光……这也就够了,夫复何求呢?   “阿阳妹妹,我明日一早便要走了,咱们就不要哭哭啼啼,明日你就别来送了吧……”   花阳知道,他舍不得离别,她也舍不得,所以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将他的背搂的更紧,明日就走,不去相送,那么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   花阳回去的时候有些失魂落魄,她看着兰舟一步三回头地走的远了,这才知道分别真的来了,犹记得那时候他们的年少,肆无忌惮的玩,肆无忌惮的笑,似乎这方壶山的每一处他们都到处玩过闹过。   这般回忆着,不舍着,丝毫未看到前方的情况,只是凭借着对一切的轻车熟路,花阳迈进了云舒殿,却被赤松子一把捉住了手腕。   “你与他出去了一天,难道无需解释?”   花阳从震惊中醒来,这才发现师父的脸色颇有些严肃,下意识地反问一句,“解释?”   “是啊,你无需解释?”   赤松子攥的她的手腕有些疼,再看他的神色,似是生了气,她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也有些怒气,“你又凭什么管我?”   “凭什么?凭我是你师父!”   花阳忽地懈气,他说他也喜欢自己,还说要负责,看来也只是说说,心情本就沉浸在离愁别绪之中,这时更加颓丧,“是啊……只是师父……”一边说着一边推去赤松子的手,说不出的心情,自打那日在谷中,她等了他许久,可是他依然没什么表态,这才后知后觉,他大概是反悔了,堂堂的雨师赤松子也会反悔……   “师父,你说你想负责,看来是假的吧……”说来也可笑,不过是一个吻,他有什么可负责的,他于她有恩,这么区区一个吻,又算得了什么……   赤松子的手又捉住了她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不善言辞是这么的无力,可是这次必须要解释,他以为她也会懂得,看来是自己疏忽大意了,他的眼睛对着她的,“我这些日子做的你还不清楚?若是只拿你当作弟子,我为何还要如此……”   见她没有说话,赤松子又接着解释,“我以为你懂得我的意思,我以为我们只需在一起就好,你若是想要别的,只需说了就是,我会一一为你做到……”   “师父,我没有那么想的开,或者说,我就是个俗气的人,你喜欢我,我就希望你娶我,我希望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大大方方的在一起……”   谁知话还未说完,赤松子就答应了,他笑的开怀,温煦而柔情,“好!这又有何难?”   花阳看的迷了,踮起脚尖吻了上去,直到熟悉的触觉再次直入心底,这才让沉迷之中的人醒悟过来,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要撑着脸面,像一个嗜血的小兽一般舔了舔嘴角,“师父,我想要这样许久了……”   却被赤松子更深的吻了回去,“有多久?”   “从我离开你,日日夜夜都想……”   “我却比你更久……”   花阳抿着嘴笑了,“你又有多久?”   赤松子也笑开了,“从你历天劫,扑闪着眼睛醒过来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都要被你吸进去了,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想了……甚至做梦的时候,看着你浅笑的时候,你不知道,那有多么的煎熬……”   花阳咧嘴笑了许久,笑的够了才再次吻了上去,“满足你,都满足你……”    ☆、以身相许   花阳心里的喜悦最想分享给的就是姐姐瑶姬,经过那天师父抱着她回去,慢慢的在方壶山众人的眼里他们俩的关系就坐实了,有欣赏的,也有鄙夷的,不过五论别人怎么看师父他都不在乎,师父不在乎那她也就不在乎了……   不过姐姐瑶姬在千里之外的随州巫山,这事自是没那么快传到她那里去,所以要想让她知道还需亲自去告诉她一声。   花阳想要师父陪着去,本以为他会不好意思,谁知他一脸的坦荡,竟是一口答应下来。   所以这日瑶姬远远的看到自家妹妹挽着她师父差点儿就挂在人家身上的时候,她差点儿合不上下巴,自己是委婉的劝过她该下手的时候就要下手,可是却未想到她还真就这么快就得手了……   瑶姬迎了上去,花阳的手马上就松开了,却还是站的离赤松子极近,一脸的甜美笑意,瑶姬太过了解,那是沉浸在恋爱中的笑,故此才会笑的像个傻子,再看赤松,虽也挂着笑意,却跟平日里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赤松先生今日怎亲自来了?”瑶姬明知故问,不过是想听他亲自说出口,若是这都不敢大大方方的承认,妹妹花阳可就要受委屈了。   赤松子面上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郑重拱手一揖,论仙阶论辈分,他都比瑶姬高上许多,这是他第一次对瑶姬作揖行礼,“我这次携阿阳来找巫山神女,却是有事告之!”   “何事?”   “我与阿阳早已情投意合,谁也离不开谁,所以我这次来,是将神女视作阿阳的亲人,想要争得神女的同意!”   赤松子将姿态放低,瑶姬这才有些满意,自己妹妹的心思她早就知道,在感情上本就落得个不平等,况且这两人从前以师徒相处,地位更加一尊一卑,她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妹妹得不到平等的对待……   “赤松先生,我与妹妹乃是炎帝之女,素来是家风严谨的,父亲对我们的教育是做什么都要师出有名,活的堂堂正正,你怪我多事也好,嫌我俗气也罢,我且问你,你说你与阿阳情投意合,那你可有心思娶我妹妹?”   赤松子淡淡一笑,她说家风如此,倒也是真的,这姐妹两个担心的都是一样的事情,无非是要自己的一个承诺,这又有何难,“神女放心,我赤松子说到做到,愿娶阿阳为妻!”   瑶姬这才放心了一半,“那好,赤松先生,从前我敬你作为前辈,时时刻刻不忘心怀尊重,可是你今日想娶我妹妹,也就是想做我的妹夫,如今家父家母都已仙逝,兄秭也只剩下我俩,我这个做长姐的还是要多说几句。”   “神女请说便是!”   瑶姬说的严肃,花阳甚至觉得好笑,她说她现在多说几句,可她之前也未少说,再看师父却是一脸的郑重,心中不免感动,师父他一直高高在上,今日竟为了自己做到如此……   “实不相瞒,我这个小妹我最了解,她对先生一片痴情,你说东她不会往西,可也就是如此我才不放心,人与人之间谁爱的更多一些地位自然也就卑微了一些,她跟你在一起开心了许多,可是你呢?先生可明白了自己的内心?阿阳是我们一家人宠着长大的,现在只有我这个姐姐,若是不替她想好,怕是天上的父母也会怪罪于我……”   “神女请放心,我赤松子是不善言辞了些,也更爱将心思藏在心里,可是我不爱表达,并不能代表我对她的感情就比她对我的要少,我不爱说是因为信崇多说无益,神女若是不信,只等日后看着就是……”   瑶姬终是松了口气,再看赤松,还等着她发问是的,不觉噗嗤一笑,未想到他那么个神乎其神的人物,有朝一日也要受着自己的训,这还多亏了自己这个小妹,真是眼光毒辣……胆大包天……   “我已无事,既然你们决定好了,我也就希望你们能好好珍惜,正巧我做了些甜食,你们两个就留下来吃个晚饭罢!”   ***   从姐姐那回来,花阳这才觉得一切都圆满了,心中惦记的事情一下子落地,躺在床上很快就入了梦,谁知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脸颊,又顺着脸颊摸上自己的头发,闻着鼻尖上熟悉的气息,花阳心里头乐开了花。   赤松子轻轻将花阳的青丝掬在手中,犹带着一丝冰凉,跟亲吻她一样,自己已经不知在多早之前就已经想如此做了,再看榻上的女孩睡的甜美,美的像是一轮皓月,而这轮皓月是他的……   恍惚之间却见这皓月忽地睁开了眼睛,正调皮地朝着自己眨呀眨呀,还未反应过来,却被人偷亲了一下,樱口轻轻印在脸上,对他来说又怎么能够?   赤松子慢慢地俯身下去,却被花阳一双小手推住,女孩继续眨巴着大眼睛,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师父,你从前……是否也偷来过我的房间?”   赤松子没想隐瞒,嘴角微微上扬,“是又如何?”   花阳却撅着嘴,“那你说说,有多少次?”   谁知赤松子望了望天,似是在仔细回忆,“这……我又如何算的清?”   花阳面上更加气恼,心里却泛着甜蜜,一把将赤松子推开,“那你就说说,你能想起来哪次?”   谁知赤松子真的认真数了起开,“最开始的两次是你不好好练习法术,被我说哭就睡了觉,我不放心,偷偷去了两次,还有一次是送你姐姐回随州,还有一次是你离开方壶,我实在想你,其后又有多少次,我已是数不清了……”   花阳倒是气不起来了,她回忆了一阵,竟一次也未发觉,只有轻轻地拉住师父的手,“我离开之后……你经常去么?“   “是啊,经常去,不只是黑夜,有时候还有白日,还看到小舟大夫与你形影不离,越看越气恼,可还是忍不住,那时候我以为我再没有机会了……”   赤松子说的颓丧,却被小徒儿坐起来环住了腰,花阳知道,那滋味绝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她那时候以为师父已经不愿理她了,却未想到……   花阳把鼻涕和眼泪都蹭在了赤松子的后背上,呜呜地哭着,“师父,徒儿对不起您,徒儿这就补偿您,反正除了师父我也不想嫁给别人,今晚我就是您的,您想做什么我都乐意配合的……”一边说着一边又呜呜地哭起来。   赤松子噗嗤一声觉得好笑,忙回过身去回抱住她,“阿阳莫非想要以身相许?”   见花阳在自己的怀里点了点头,赤松子更加忍俊不禁,作势附身去亲,怀中的女孩倒真是没躲,赤松子心暖,却只是轻轻沾了下她带着泪的脸蛋儿,“好,这话我记下了,今日先不必,日后有你守信的时候……”   花阳的脸不知什么时候红了,她差点儿以为师父这就要……一颗心脏在胸膛里蹦的极快,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也不知是白日被风吹的还是被师父的美色冲昏了头脑,忽地一阵眩晕,只好以手抚上额头。   赤松子见她似是困了,有意要离开,将怀中女孩好好的放在榻上,又盖好了被子,这才轻轻地退了出去。 ☆、同床共枕   花阳最近总是说她昏昏沉沉,就是白日也是如此,看的出来她有些害怕,赤松子笑她没事瞎操心,可是暗地里也担心起来。   他找过兰舟的爷爷兰药师来诊脉,却也没有看出什么……这让他更加担心,修仙之人讲求身心清明,没有病症,却头脑昏沉,恐怕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赤松子心不在焉地盯着琳琅阁西侧的那颗酸枣子树,枣子还未来得及摘就来了初雪,也不知道怎么,冬日还未来,雪倒是先来了。   身后的花阳午睡醒了,转了个身看见师父还站在那里,好像从未挪过地方一样,自己披着被下了床,嘴里干的要命,直接拿起桌上的茶杯往嘴边送去。   赤松子早就听到了响动,见此连忙阻止,“这茶凉了,你最近身子本来就不好,还是喝些热的吧。”说着竟自己动起手来,将茶壶里的残茶倒了,又重新沏了一壶。   花阳趁着这时候往外扫了一眼,白茫茫的一片,倒是有些欢喜,“外面下雪了?”   赤松子轻轻地答,“嗯……”   “怎么这般早?”   “是啊,是早了些……”   花阳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看起来心不在焉,轻轻披着被走了过去,从后抱住了赤松,脸颊贴在师父的后背上看着门外,“真好看,这雪是师父送我的?”   赤松子嗤笑一声,将她身上的被子又仔细裹了裹,“你当我是什么?周幽王?那么昏庸的么?为了博美人一笑私自降起雪来?”   他这一串反问倒是把花阳给逗笑了,“别的我都未听见,你说的美人我可是听见了……”又倚靠在他的肩上咯咯的笑。   “云多了,天又冷的快,造化要降,我也阻拦不了……”赤松子又看了眼花阳,“风凉了,我看你还是穿好衣服,这被子容易进风。”   花阳却不听,拉着他坐在门前的椅子上,“下雪的时候不冷,雪化了才冷,亏你还是雨师,这都不懂……”   赤松子无奈,只得将手臂绕在她的肩上,替她拽着被角,谁知道就这么一会儿,怀里的女孩又睡了,脸蛋红扑扑的,安稳的很。   赤松子本怕她冷,可又见她睡的实在香甜,只好将她往怀里拽了拽,紧紧的环着,这么一动却又把她碰醒了。   花阳眨巴眨巴眼睛,“师父,我还是有些怕……”   赤松子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怕什么,我在呢……”   “不是……不知道怎么,我有好几次在睡觉的时候,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抗拒不得,且一次比一次厉害……师父,我怕,怕我有一天不得不走……”   赤松子心中一慌,却还是安慰,“别怕,兰药师都没看出来你怎么,还能有什么问题,你放心,你就算要走我也不会让你走,我拴着你,你想跑也跑不掉。”   花阳这才嘻嘻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拴不住我,我可就跑了,再也不回来了……”声音越来越小,竟然又睡了过去。   ***   最近师父总是爱看着她睡觉,不管是白日还是黑夜,夜晚的时候他会坐在她的床前陪着,她不让,他就说等到她睡了就走,可是好几次她半夜醒来都见他依然倚着椅子,歪着脑袋就那样睡了,第二日早晨又装作若无其事,清清爽爽的走进来陪着她。   她知道师父这样的仙人已经可以不食五谷不眠不休,可是花阳还是心疼,师父可以那样,却从未那样,他一直活的像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这晚,看着师父微显疲倦的面容,花阳终是不能心安理得,“师父,你累了就回去吧,我这没事,你明早再来……”   赤松子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花阳,淡淡的笑,“无妨,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花阳只得拆穿,“可是我睡了你也未走,师父,你都说我没事了,不用这样的……”   赤松子微有些尴尬,却还是不想走,只得厚着脸皮,“不是因为你怎么……是因为为师……就喜欢看你睡觉,怎么看都看不够……”   花阳噗嗤笑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这个理由,倒是说的让她不想反驳……“既然你那么喜欢看,就上来跟我一起睡吧……”一边说着一边往里靠了靠,挪出个地方给他,迷迷蒙蒙了好几天的大眼睛极为难得的有神,眨巴眨巴,像是泛着光似的。   赤松子干咳了一声,总觉得自己脸烫的厉害,也不知道红还是未红,想自己一世英名,竟然毁在一个小丫头手里,连忙清了清嗓子,“阿阳还是早早休息,你我男女有别,这样还是不好……”   花阳倒是逗他来了兴致,从前他一直对自己严肃的很,端出一副师长的架子,今日倒是让她开了眼界,这又如何能够放过?开始不依不饶,“怎么?师父也信凡人那套理论?我信师父是正人君子,我都不怕,你倒是不敢了,难道师父是心虚?”   赤松子无话可说,心里又不服,她倒是把自己说的清清白白,也不知那天是谁说什么他做什么都行,真真是……看着那双眨巴着的大眼睛,又不想再跟她掰扯下去了,他如今希望的只是她快快好起来,到时候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算了,她都不怕,他怕什么?反正他都要娶她了,也不怕坏了谁的名声,赤松子心中忽地坦荡,也不犹豫了,直接掀起被角躺了进去,倒是把花阳吓了一跳。   花阳只是想拿这个法子逼他回去的,以他那个一本正经的性子,这样的事她拿准了他不会答应,可是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花阳的那双眼睛喜欢眨巴着看着他,每次这样他就不忍拒绝,可是现在倒是不眨巴了,像是真的吓到了,瞪的溜圆。   赤松子觉得好笑,这才明白她的把戏,又开始得意,“你放心,我心里头清清明明,你瞪着那么大的眼睛干嘛?难不成是心虚了?”   “嘁,我心虚什么,要是能跟师父您老人家沾上边儿,借借您老人家的仙气儿,让我也早早的登上那个大乘之境,怎么说也是我占了便宜……”   赤松子乍一听这话有些发怒,这都是谁告诉她的狗屁理论?又见她那个促狭的样子,忽地想逗她玩一玩,索性也顺着她的话,“这可是你说要沾仙气儿的,那为师今日就好好的让你占占便宜……”说罢眯着眼睛凑了上去。   花阳脸红过耳,还未等他亲了上来,倒是先往他的颊上啄了一下,“困了困了,睡吧师父……”说罢就拱在他的怀里睡起觉来。   不出一会儿,怀里的女孩竟真的睡了,赤松子也不知道怎么,竟然流了一滴泪下来。   ***   谁知道第二日花阳睁开眼睛就问了自己,“师父,你昨晚是不是哭了?”   赤松子惊讶,搂着怀里的女孩,将棉被又朝上拉了拉,“没有啊……我为什么要哭?”   “你说谎,我看到了的……”   赤松子明明记得,她昨晚睡的香甜,连呼吸都均匀的很,又怎么会看见,“我可没哭,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看到的?”   谁知道这么一问把花阳也问住了,歪着脑袋想了好一阵,“昨天……我不知道怎么,觉得有什么要抢我的身子,把我逼的离了躯体,这有些像好久好久以前在东海溺水的那次,可是这次我没有害怕,却在那里徘徊不前,我去摸师父的脸,却怎么也摸不到……却发现你哭了……后来我实在舍不得,就一个劲儿的拼命把身子抢了回来……师父,你说怪不怪?”   她说的不错,昨晚自己确实是哭了,可是现在赤松子感觉到自己又想哭了,却生生憋了回去,笑着拍着她的脑袋,“这梦做的好,我的徒儿就是厉害……”又岔开话题,“我叫阿久炖好了粥,咱们去吃些吧?”   花阳笑着点头,刚要下地,却被师父一把抱了起来,“昨日下的雪有些化了,路不太好走,还是为师抱你吧……”   花阳也没反对,窝在师父的怀里,觉得自己也甜蜜的像那些雪,马上就要化了,她真的想不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消失之后   赤松子梦到自己带着花阳又去了瀛洲的山谷,谷中依旧是群鹤起舞,花阳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在鹤群之中旋转翩跹,脸上的笑意晃的他神思恍惚,阵阵笑声清脆悦耳。   可赤松子像是有预感一般,总觉得这场面太过不真实,盈满则亏,物极必反,这道理他从来都懂。   他突然不敢让她那么的跳了,她那么舞着,会让人有一种眼前的人要飞走了的错觉。   赤松子心慌的厉害,只想上前去把她拉住拥在怀里,生怕一个不小心这女孩儿就跑了,他慢慢地往前走着,像是要捉一只蝴蝶,小心而漫长,终是拉住了她的衣袂。   眼看着就要垂手可得,谁知那衣袖像是云做的一般,虚虚幻幻,从他的手指间轻轻的溜走,待赤松子再看过去,花阳的整个身子都变得越来越模糊,转身之间竟化作一只仙鹤,清脆的笑声也变做了凄苦的鹤鸣。   一只仙鹤飞上云霄,带起了一群的仙鹤追随其上,每一只都是雪白与墨黑的结合,额上一点殷红,没人分的清楚,到底哪个是哪个。   赤松子急的厉害,他早已分不清楚,到底哪只是花阳,他甚至留不住,那些仙鹤都朝着远处飞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停留。   “阿阳!你要去哪?”赤松子急切万分,呼号出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阿阳!你要去哪儿啊?我是你师父,为师叫你回来,你胆敢违抗师命?!”   “阿阳,你若是走了,你叫我如何独自承受……”   醒来的时候,赤松子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身边的位子温度还在,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赤松子慌了神,连忙下了地,点亮煤油灯照亮房间,琳琅阁的琳琅还在叮叮咚咚,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再顾不得其他,赤松子未穿外衣,甚至连鞋都忘记了穿,赤着脚出了琳琅阁,一处处去寻她爱去的地方,再将范围扩大到每一个角落,直到黎明来临,阿久也跟着找了一夜,仍然是一无所获。   阿久说她大概是走了,就像是曾经一样,毅然决然离开方壶,可是赤松子不信,他们之前已经有了约定,是谁也离不开谁的……他倒希望她是因为反悔了自己离开了,这样起码,她还是好好的,在其他的地方好好的生活。   只怕……   赤松子不敢再想,又去问了她平日里的好友和姐姐瑶姬,倒真是,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丝毫消息。   后来,他去了随州,虽然明知希望渺茫,却也不能放弃每一丝可能。   归泽宫早已破败不堪的城墙上已经长满了青苔,赤松子站在墙外,没看到花阳,却是看到了兰舟,彼时的兰舟正从宫门里出来,面色写满了担忧与思念,看来他也在寻找,看来他早来了一步,看来他也是一无所获……   花阳刚刚消失的那天兰舟就回来了,果然,只要花阳有什么事,他是从来都不少的。   兰舟也只是在方壶停留了一天,一天之后也不知去了哪里,那时候赤松子就已经猜到,他该是也去寻了。   兰舟远远的就看到了赤松,走的近了才点头算作招呼,赤松子看的出来,他憔悴的很,该是从得了消息就未歇过。   “兰仙医也是在寻人么?”他与自己点头,赤松子也回以一笑,这事倒有些凑巧,两人这也算“他乡遇故知”了。   “是啊,她离开了许久,自我得知之后,就再也没心思做别的了……”   赤松子微有些生怒,他对花阳是什么心思,那傻丫头看不出来,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今日花阳的消息还没有一点,他倒想起来说这个!   “小舟大夫,你可真是阿阳的挚友啊……阿阳这孩子心眼儿实的很,交的朋友倒也都是重情义的。”   兰舟苦笑,“能与花阳妹妹相识相知,是我兰某三生有幸,只是怪我没有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兰舟说这话本没有别的意思,奈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赤松子也挤出一丝笑意,“这又如何能够怪你……你是她的友人,自然不能处处护着她,要怪还是该怪我……我作为师长,更作为……说来惭愧,小舟大夫怕是不知,早在几月以前,我与阿阳就已经互诉了心意,决定在一起了……”   兰舟倒也没怎么诧异,只是面色有些发白,本来就操劳的有些憔悴的脸庞更显单薄,他动了动唇,倒也未再勉强自己陪笑,“阿阳妹妹思慕着你,这我早就知道,你对她……我也有所怀疑,可我一直觉得你们是师徒,有太多太多的理由不该在一起,无论是你们自己还是那么多人的目光,这些都没那么容易去忽略,可我未想到,你们根本就不在乎……也对,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瞧?这才是赤松子……”   一大段话说完,兰舟又顿了顿,开始转移着话题,“赤松先生,您说,阿阳妹妹好久之前就觉得头脑昏沉?”   赤松子点了点头,兰舟却也想不清状况,连他的爷爷都看不出来,自己又如何能空凭猜想知道原因?   若是赤松子记的不错,这还是兰舟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从前他对他一向尊重如长辈,都是先生、先生的叫着。   “兰舟,你是……喜欢我们花阳吧?”这也是赤松子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从前他都是叫他小舟大夫的,一副长辈慈爱,小辈恭敬的样子。   兰舟本不想把事情做到如此尴尬,却未想到他直接问了出来,嗤笑一声,“是喜欢,可是我不想叫她知道,她心里没我,知道了也不过是负担,喜欢谁没错,可当你的感情成了人家的羁绊,这就是错了……我只希望她开开心心的,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   赤松子也松了口气,“曾经我将心思瞒了那么久,是因为也是如你这般想的,不想成为她的羁绊,只想让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谁知道命运垂怜,她的心里竟也是有我的……”   这话听着像是显摆,不过兰舟没那么想,赤松子说的是实话,兰舟长长的呼了口气,“其实她能选择你,这反而是叫我最放心的,如今我的愿望,只希望她能好好的,我再好好的把她交给你……所以先生,让我帮你吧,不仅是帮你们,还是帮我自己……”   说实话,赤松子也诧异他能说出这般的话,这份心态,可非一般人所能有的,或者说,这份爱该是要多么的深沉,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两个人就这般的,达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默契……   谁知还未走几步,便看到前方来了个邋遢模样的老汉,头发全白,脏乱不堪,脚上的草鞋也露出了一截脚趾,这人一看到赤松才咧嘴笑了,倒是上前正经八百作了个揖,“赤松先生,别来无恙啊?”   待到这老汉撩起蓬乱的头发,赤松子这才想起了此人,原来在蓬莱仙岛的时候,他们确实是见过…… ☆、至人无己   赤松子正担心花阳,虽不想在他这耽搁时间,可他早有猜测,这老汉必不是什么平凡人物,再加上此时花阳正好失踪,而好巧不巧他也在随州,这难道都是巧合?   只好恭恭敬敬行礼,“老先生,真是许久不见啊!上次还未来得及询问,您老的尊姓大名?”   老汉嘿嘿一声,“什么名字不名字的,我夫早已忘了,赤松先生也不必纠结于此,我这次来,可是有一事要告知于你,此事比我叫什么要重要的多!”   现在能让他觉得重要的,无非就是花阳的下落,若这老汉真有神通,估计正是为此事而来,赤松子连忙正了正神色,“老先生有何指教,直说便是!”   兰舟站在赤松子的身后,也早已看出了些端倪,此时也竖着耳朵,一心等这老汉说下去。   老汉看着这两人眼巴巴地等着,忽然又不着急了,一手摸了摸胡子,慢悠悠地扫了眼四周,目光在前方的茶馆那多停留了一瞬,这才望着两人,“此事忙也无用……且听我慢慢讲来……”   赤松子了然,虽心中急切,可仍不敢怠慢,只得陪着笑,“此地人多嘈杂,实在不适合聊天,老先生若是愿意,还是跟我到不远处的茶楼吃杯热茶罢?”   老汉听他这样说,这才露出了笑脸,“走吧走吧,今日我请你们就是!”   兰舟瞥了瞥这老汉,他这是第一次见他,只觉得这人处处透露着无赖的气质,心中纳闷,这人还有钱请他们喝茶?不过也实在是急切,毕竟事关花阳,一丝机会也不得放弃,见前方赤松子已经带着老汉上前去了,只得快走两步紧紧跟上。   赤松子进茶楼要了个包间,三人这才安稳坐下,老汉似是有些不乐意,“我说请你们吃茶,你们便挑个这么贵的地方,真真是欺负我老头子……不过罢了,还有要事相告,老夫也不纠结这些……”   赤松子皱了皱眉头,这老汉到现在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到底是何居心?实在不愿再与他耗时间,只得挑明,“老先生,您说有要事相告,可否直接说明?”   这话中带了丝严肃,老汉刚跟茶博士要了壶茶水,听他这么说愣了一愣,又笑了,亲自给对面这两人倒好了茶,“此事急也是没用的,凡事有其自己的造化,我本以为这道理雨师赤松子再明白不过,却是忘了,你也是人,是人就忘不了情……”   赤松子却笑了,看着那杯面前的茶水,“人都言神仙要放下执着,最好能无欲无求,可那样的神仙又有什么意思?我爱她,不过就是爱她,这才是顺气自然,别的没什么可说的……”   兰舟在一旁听着,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倒不奇怪,再看这老汉,倒也未置可否,“世间又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道理,一板一眼去做了反而是执着了,所谓情劫,无非就是心劫,我本担心你陷入情关,如今看来,倒是我的担心多余了……可我还是得说,此事不能着急,先生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赤松子点了点头,“老先生请讲便是!”   “那时候……天地未开,更无万物,一切皆为一体,乃为混沌……   此事赤松子和兰舟都听说过,只是匪夷所思的是,这老汉提这做什么?   “后来盘古大地将混沌分为天地阴阳,轻者升为天,重者沉为地,故此之后才有了天地万物……”   兰舟皱着眉头,“这可是和花阳妹妹有什么关系?”   老者一直跟赤松子说话,这才想起坐在一边的兰舟,“这事本和她没什么关系,八杆子打不着……且说盘古大地开了天地之后,混沌分为天地阴阳,可是却还有一部分,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混沌状态,在茫茫的天地之间漂浮不定,无处遁形……”   “天地灵气化作日月星辰,可那时的十只日头就那样静静的挂在天上,炙烤着人间大地……上古之神联合起来,将最后的一部分混沌之体捏作十只神鸟,依然保持其混沌之体,因其乃天地母体,故此能上天入地……上古之神让其载着十日轮流升起、落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赤松子对这些事知道少许,却绝没有这老汉知道的如此详细,他只知这人并非寻常,此时更加心生疑惑,这些久远的事情,连太元圣母那样的辈分都不了解,此人……到底是何人?   老者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又嘿嘿一笑,“先生无需猜测我是何人,也并非是老夫不愿告诉你,实在是太过久远,连我自己都忘了……我从迷蒙的混沌中活过来,本以为一切都明晰了起来,直到现在我才发觉,这也未必就比从前要好……”   “那……这跟我那徒儿……”   “那小姑娘真身是神鸟之一,阴差阳错,浮不化将神鸟与太阳脱离,九鸟合一,将要重回混沌,却少了一只……先生将她隐藏的极好,却总有被它们发现的一天,小姑娘消失了……也就是回归造化,重塑那一部分的混沌了……”   赤松子早有猜测,花阳这次消失恐怕是凶多吉少……可是如今听了事情的真相,还是难以抵挡住莫大的悲切,这一刻他才真正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最大的劫……   老汉盯着坐在对面的赤松子,这人一向波澜不起的,如今却再也掩盖不住心中的哀痛,手抖的甚至拿不住手中的茶盏,一壶热茶就那么倾倒在了木桌之上……   再看赤松身侧的兰舟,这孩子呆愣愣的看着窗外,眼圈也泛了红,看来也是情关难过……老者叹了一声,“不过……祸福相依,死也是生,生也是死,假借于它者躯体总不是办法,你们记挂的人到底不是神鸟的本身,无非是借住之魂,如今十鸟回归混沌,那小姑娘自然也被剔除在外,现今怕是早已轮回超生了……”   “老先生此话可是当真?”赤松子扶着茶桌,今日听了太多的事情,手上不觉用力,竟是将桌上茶盏中的茶水震的微起波澜。   老者笑了笑,“没有什么会平白无故的消失……若不是真的,她又能去往哪里……只是牵扯前世的缘劫到底是好是坏,可就没人说的清楚了,今日我也只是告知先生,至于选择……就看你自己了……”   老者似是觉得话已说的差不多,又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环顾了一圈,随手抽出腰间的短刀,“来人啊,结账!”   赤松子又怎会让他结账,忙去阻止,这老先生却不干了,“我说是我请二位便是请二位,先生若是不叫我拿钱,那便是看我不起,你且莫要多说!”一边说着,一边已把短刀给小二看去,“老夫没钱,这把刀却是个宝贝,我便把这刀赠予你,换你一壶茶水,可否?”   那刀一看就并非俗物,貌似有些年头,店小二也算识货,一看到此物便两眼放光,又拉来掌柜,掌柜一见却非凡物,自然也就乐呵呵的答应。   赤松又怎能叫他如此破费,这期间一直去拦,却终是没用,眼看着老汉就要生气,也只得随了他的意。   老汉结好了账,赤松子连忙道谢,那老汉也未多说什么,摆了摆手出门去了……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此人无名无己,将身外之物视作粪土,真乃潇洒自如神人也!   兰舟见这人走了,这才走上前来,见赤松子蹙着眉头,也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得出口询问,“先生可还要去寻她?”   赤松子也未回头,面色凝重的很,却还是勾了勾嘴角,“寻,怎么不寻,我答应过她,若是她走了,我会把她找到……”   “那若是她嫁了别人……先生寻到了又能如何?”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兰舟终是笑了笑,“如此一来,我便放心了……”    ☆、公主雨眠   十五年后,洛邑,东周王畿。   两个男子一着青灰,一着暗红,正坐在茶楼上一边躲雨一边喝茶聊天儿,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周王室的九公主,赧王的九公主姬雨眠刚刚行了笄礼,据说容貌好的很。   灰衣男人抿了口茶,微微凑上前去,对着对面那人,“刘兄,小弟实在好奇,快来给我说说,那九公主究竟长什么样子?”   对面的“刘兄”嗤笑一声,“郑七,就算你不怕没命,你以为公主就看的上你?”又抹了抹茶沫子,眯缝着眼睛,想起今日九公主的及笄礼,他是王宫里的侍卫,站的正巧离公主近些,不得不说,九公主姬雨眠,确实是相貌极好的。   十五岁的年华,美的像是山腰上开的正好的桃花,再加上那双灵动的杏眼,眼角飞扬而飘逸,浅浅一笑之间仿若远山芙蓉,让人看着心里头无端的舒爽。   可姬雨眠嫁不出去是出了名的,不仅仅是周王室,还有四方诸国,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倒不是因为王室渐渐失势,姬雨眠前面的八个姐姐,除了死了的五公主,都是还未及笄就定好了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王室再衰落,怎么也比平民百姓家的女儿要抢手,再加上姬雨眠生的极美,单论相貌在赧王的儿女中也算出类拔萃的……何以嫁不出去?   郑七也好奇了,“刘兄,九公主的事,我也只知道个一知半解,你家三代都是宫里的人,这来龙去脉到底是如何?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耽搁了嫁人?”   姓刘的抬了抬眼皮,“合着你是真想吃天鹅肉了,那我就跟你说道说道,看看你还有没有那个胆量……”   又捏了捏下巴,仔细回忆,“这事得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时候赧王又得一女,乃是宫里最受宠的翎妃的头一胎,当晚天降大雨,小公主刚刚降生,却不像一般的孩童似的嚎啕大哭,一生出来就咯咯地笑了,赧王高兴的合不拢嘴,忙接过小公主抱在怀里,一边摇着一边逗弄,谁知这样逗着,却发现婴孩的小手里攥着个黑色的小玩意儿,大人要拿出来看,小公主却怎么也不愿撒手。”   郑七听的奇怪,忙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还是大王使了力气,这才把小公主的手心给摊开,放在灯下这么一看,竟然是一枚鱼形的配饰,入手温润,谁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做的,那头的小公主却不愿意了,生下来也没哭,这时候哭上了,脸憋的通红,嗓子都差点哭哑,也就是这时候,天又降起雨来,稀里哗啦把房檐打的噼啪作响,小公主却是不哭了,伴着雨声,就这么安安稳稳的睡了。”   “大王大惊,不知这事是好是坏,忙叫当晚在场的人封锁了消息,谁知道不知怎么,消息还是传了出去,一时之间,几乎整个王畿之内都知道王室的小公主攥玉而生。   这也就算了,谁知后来又发生了怪事,这小公主生下来笑呵呵的,以后可不是那样了,爱哭的厉害,请了七八个奶娘,却丝毫没有效果,说来也怪,那七八个奶娘怎么都弄都不好用,小公主一哭,天就必然下雨,只要雨那么一下,小公主也就止了哭,保证睡的香喷喷的,也就是这么着,赧王姬延觉得有趣,亲自给小公主取了名,叫姬雨眠。”   郑七认真听着,其实他相貌生的堂堂正正,并不像姓刘的说的那么不堪,小的时候他见过九公主姬雨眠一面,他只是觉得奇怪,怎么那么可爱个女孩,怎么就没人要了?   姓刘的又说,“后来,九公主长大了,倒是不怎么哭了,性子调皮的很,不过还是,每次哭了,不出一会儿,雨也就跟着来了,渐渐的,人都传周王室的九公主姬雨眠是龙女转世,既然是龙女转世,自然就挡住了众多男子的求亲,一般的凡人,又怎敢去觊觎龙女?这岂不是不要小命了?”   见郑七嘴张的老大,姓刘的又觉得好笑,“除了这个,九公主还一心想要修仙问道,整日里结交奇人异士,炼丹问药,在旁人看来,这简直就是神叨了,试问谁家娶媳妇儿,愿意娶一个神神叨叨的?”   郑七这才嘶了一声,虽然早就对九公主有些神往,可若是真是这样……觊觎龙女,这可不是轻罪……   姓刘的噗嗤一声,见郑七那个呆瓜样子,又接着说来,“这还没完,最重要的还在后边儿,除了这些,九公主还是个妒妇!”   郑七更加好奇,“此话怎讲?”   “你不知道?姬雨眠可是说过,将来娶她的夫君就要一辈子只娶她一个,试问当今,哪个稍微有点能耐的男人不愿意三妻四妾?   郑七挠了挠脑袋,“这倒是没什么……只是……哎……”   姓刘的嘿嘿一笑,“你也别唉声叹气的了,不管怎么,九公主都是看不上你的,今天笄礼结束,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   姓刘的左看看右看看,见没人往这看,这才接着八卦,“九公主她,早有心上人了!”   郑七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呀!今天行完礼,姬雨眠偷偷叫住了江太傅,对人家表达了爱意,却被江太傅给嘲笑了一通……江太傅说她,行为放浪,不合礼数,又天性善妒……说真的,我听他说的都替公主可怜,江太傅平日里对谁都温文儒雅的,怎么对九公主这般的冷酷无情?”   “是么……”郑七叹了口气,“那个江洛……也不过是个儒子,仗着自己有些学问,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九公主已够可怜,他还……”   说到一半,却被姓刘的捂住了嘴,“你可真是,朝堂上的人你也敢瞎说,你若是喜欢九公主就去提亲,我绝不拦着,背后嚼舌根算什么好汉!”   郑七甩开这人胳膊,长叹了一声,想想种种传闻,终是没了胆量……再看窗外,雨越下越大,都说九公主逢哭必雨,如今雨来的这么凶,她该是哭了罢…… ☆、灵魂深处   东周王宫,九公主姬雨眠趴在书桌上,哭的昏天黑地。   一边哭着一边将江洛的名字刻在桌上,拿着小锥子泄愤般地用力戳着,他江洛算个什么?竟然要如此侮辱自己的尊严。   姬雨眠现在哭的已不是他伤了她的心,而是自己瞎了眼,怎会看上如此可恶之人?果然,她刚嚎了几声,窗外大雨如约而至,对比于江洛而言,她更加思念起梦中的那个人来,也不知道怎么,每每想起那人,心中就无端的安宁……   她哭的太累,终是趴在桌上睡着了,睡梦之中忽来一只温柔的大手,大手在她的脸颊上徘徊不去,却让人无法抗拒,甚至开始心生留恋。   不过这是第一次,大手的主人将自己拦腰抱起,这人的胳臂托住自己的腰身,有力而踏实,让人无端的感觉到安全。   身躯又被人轻轻放在榻上,被子刚刚盖到一半,姬雨眠心生不舍,小手一捉,下意识地想要将这大手留住,急切中睁开眼睛,眼前看到的却是一个男人。   或许这是梦境?可手上的触感又如此真实,姬雨眠扫了眼自己捉住的手,正不上不下的停在半空。   再抬头细看此人,真是生的极好,比江太傅好看太多,身穿着天青色的袍子,面若冠玉,眼神淡若秋水,却偏偏泛着深情,神仙下凡一般,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切,姬雨眠眨巴眨巴眼睛,忽地想起自己无数次的梦境,眼前的脸与记忆重叠,不禁惊讶出声,“是你?”   床前这人也有几分讶异,眼眸中的秋水也泛起了波澜,这人的手略一翻转,又主动握上她的,“你知道我?”   姬雨眠忽地红了眼眶,这人声音也是好听的很,记忆中梦里那人教训她的时候、安慰她的时候,对她说着情话的时候,分明也是这个声音。   姬雨眠眨巴眨巴眼睛,想要将还未来得及流出的眼泪扼杀回去,谁知这人竟摸上她的头发,这下倒好,她的眼泪想憋也憋不回去,“从我刚刚记事开始,一直到今日……你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甚至我都不知道,现在的这一刻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赤松子有些欣喜,又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他默默地陪了她十五年,早就做好了她会将自己忘的一干二净的准备,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转机,又是心疼又是欢喜,忍不住询问,“哦?你梦到过我什么?”   姬雨眠试探似的轻轻抚上他的袖子,见他没什么异议,这才借力坐起身来,目光炯炯的望着眼前的男人,“梦里头啊,你是大荒雨师赤松子,我叫你师父,有一天,你给我讲了个故事……”   赤松子更加感动,化在脸上却只是淡笑,“什么故事?”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很老套的故事,讲的是伏羲和女娲,我还记得那时候,你的背后是开的正好的海棠花,你坐在花前,那时候我就被你迷住了……”   赤松子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话?不过她能记得他,这简直是太过幸运,她说的讲故事他有些印象,只是想不到的是,她竟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自己了么……心中又是窃喜又是无奈,若是自己早发现了她的心思……他们俩又何必浪费那几千年的时光……   不过悔是无用的,一切的悔都只会使人更加消沉,赤松子嘴角弯弯,准备好好争取当下,这一次……他再不愿放手……   “所以小姑娘,你不是想见神仙么?我就是,怎么,想学仙术么?”   姬雨眠忽地双眼放光,将赤松的袖子拉的更紧,“你……愿意教?”   见小姑娘上了钩儿,赤松子笑的有些得意,“教是自然愿意教,不过……”   他卖起关子,姬雨眠生怕他反悔,赶紧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我的法术不传外人,你若想学就要拜我为师……”   “好!”姬雨眠赶紧答应,如此好事,拜神仙为师,这又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赤松子却没有就此罢休,又仔细瞧了瞧小姑娘的脸颊,大概是刚刚睡的热了,现在还带着一丝红晕,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上一口,只得咽了口口水,不忘正事,“除此之外,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姬雨眠歪着脑袋,恨不得马上答应,连忙追问,“先生说是何事?只要我能做到……”   赤松子倒是痴了,见她这个认真的模样,虽说转世轮回改变了她的相貌,可是那眼神中的光晕,分明和当初的花阳一模一样……看来,轮回改变的是一个人的记忆与容貌,却不会改变一个人的灵魂,怔愣了好久,直到小姑娘又拉了拉他的袖口,这才回过神来,再看那双清澈而渴望的眸子,云淡风轻的抿嘴一笑,“此事说来也不难,公主定是能做到……明日我来提亲,你叫你父王答应便是!”   姬雨眠被他这话给震住了,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提亲?先生要提的亲……是?”   却看见那人伸着修长的食指,笑吟吟的指过来,“是你……”   小姑娘忽地脸颊发烧,更像有一股火焰,一直顺着脸颊烧到衣领里去,可是又不甘示弱,目光不躲不闪,过了许久才找回清明,“你这人怎么如此混乱,又做师父,又说要娶我,到底要什么?”话是这么说,心里却不知怎么涌起一股甜蜜。   赤松子觉得她这个样子可爱至极,他本是极重尊严之人,可是他曾把她弄丢,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再将她拥进怀里,什么脸面尊严都可姑且不谈,不觉厚了脸皮耍起无赖,“我两个都要,这又不矛盾,你若是想学法术,就只得如此……答应不答应,全都在你……”   姬雨眠目瞪口呆,梦中的他总是那么的一本正经,今日竟能说出这般的话来,脸上烧的更加厉害,攥起拳头咬了咬牙,仔仔细细打量这人的五官,确实是俊逸的很,又忽然想起一事,将领口下藏着的细绳拽了出来,上面坠着的竟是一只墨色的小鱼。   “先生,这个……你认得么?”   赤松子眼眶子酸了,靠过去将小鱼攥在手里,不知不觉落了泪,一时说不出话来,却被姬雨眠追问,“先生,你可认得这个?”   赤松子抬起头来,背过身去轻抚了把眼泪,这才回过头来,嘴角却挂着笑,“怎么不认得,那一次你跟我生了气,我才将这个小鱼送了你,我能将你寻到……还有它的功劳……”   姬雨眠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说的和她梦中的片段是吻合的,见他看的伤情,又问,“你说的条件,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只是我还要问,你可愿只娶我一个?你若是娶了我,三妻四妾,想都不要想!”   赤松子早见她打量自己,也不知她心里怎么思考,心中早就开始砰砰打鼓,现下终是松了口气,目光也变得柔和,“养你一个已够麻烦,就算你叫我再娶,我都不想去自找苦吃……”   姬雨眠有些生气,腮帮子气的鼓鼓的,再见他眼神戏虐,似乎只是开个玩笑,想想还是硬压了压,“我倒是没什么,嫁给神仙,顺便沾沾仙气儿,只是你可不要后悔,我可不像你们仙人,我们凡夫俗子可活不了那么长,你不嫌弃的话,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   赤松子噗嗤一笑,笑过又忽地严肃,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嫁给我,我又怎么会让你那么轻易地离我而去,上一次我掉以轻心,这一次却再不会了……我要叫你成仙……永永远远的……陪着我……”   他这话说的真诚,又仿佛带着悔恨,姬雨眠也不知怎么,眼角突然就湿润了,或者说从她睁开眼睛看到他,心中就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说也说不清楚,理也理不明白,反正她就是觉得,她还是永远不离开他的好……   大概有些东西刻的太深,成了她灵魂的一部分,这是轮回也洗不掉的……   姬雨眠吸了吸鼻子,抱了上去,果然,这拥抱的感觉都是那么的熟悉,她的嘴里喃喃低语,想将一切说给他听,“我梦到你不止一次,你笑的时候,你气的时候,你训斥我的时候,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有一个人他一直在我身边……只是有一事我要向你坦白,那个江洛……我曾以为我喜欢他,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赤松子笑她傻气,亦将女孩紧紧搂住,忽地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用力地将她靠近自己,细细的感受她发间的香气,搂着搂着,竟是哭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放肆的哭,能感觉到,怀中的女孩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赤松子又笑了……   “其实我早就做好了你嫁给别人的准备,还为此担忧了许久,直到后来,我才想通,其实这也没什么了……”   感觉到怀中的女孩开始挣扎,赤松子又笑了笑,“你误会了……我是说,就算你真的嫁给了别人,我也会把你抢回来,我有成千上万年跟你磨,不怕磨不出来什么结果……”   姬雨眠在他怀里噗嗤一声笑了,这拥抱熟悉的很,她忽然觉得这人与她本就是一体,心中暖流汹涌,又朝他怀里蹭了蹭,低低呢喃一声,“师父……你来找我,真好……”   赤松子的掉到她的发间,他拿下巴将之轻轻蹭去,他的姑娘,他的徒儿,他的花阳,终是回来了…… ☆、求娶成功   翌日,周赧王的九公主及笄的第二天,终于迎来了她人生中第一个求亲者。   姬延本正坐在书房里喝茶,身边站着四五个大臣,突然进来个侍卫,说是宫外有一人求见。   姬延微有些怒气,皱起了眉头,怒斥这人,“何人值得如此忙三火四来通传?没看到寡人正商议要事?”   小侍卫有些害怕,不过这事也确实是大王的心尖之事,也不敢耽搁,“大……大王,那人是来求亲的……”   姬延直接从桌案前站了起来,也不管立在一边的臣子们怎么看了,“快快快!有请!”   王室衰落,整个王宫也没有多大,侍卫领着人不出一刻就到了,求亲者身着一身青衣,头戴一只月白玉冠,从头到脚都是素气的很,却着实把在场的人震了一大惊。   这人长得……也太耐看了些,虽说穿的不甚庄重,却盛在气质极佳,单凭那个气质,站在人群之中就能把所有人给比下去,就算拿各国的王子皇孙去比,也是望尘莫及的……   姬延的一口茶水差点儿呛了回去,由身边的婢女拍了好一阵才止了咳嗽,故作镇定地中指敲了敲桌案,“来者何人?要娶我女儿,我还得仔细瞧瞧……”   站在旁边儿的太史差点儿噗嗤出声来,还好憋的及时,心里头还是忍不住编排,大王馁,您那女儿能嫁出去就不错了,怎么这时候又摆上架子了?   好在这人脾气好的很,倒也没生气,仍然是乐呵呵的,恭恭敬敬作了个揖,“草民参见周王……小民姓迟,乃东南方壶人士,家治五千里土地,许久之前就倾慕于九公主,今日特来求亲,还希望周王成全。”   几个大臣斜着眼看去,这人也没行大礼,不过大王倒也没生气,想想也是,这么个人物,姑且不谈出身,就看这身气派,不食人间烟火了似的,要说这是神仙下凡也不为过……   姬延点了点头,心里头却起了不小的波澜,五千里土地,这得多大的权柄?至于方壶……他听说过福州有一个方壶,那该是越国的地界,只是还未听过在越国谁家有这么出色的公子,姬雨眠本就嫁不出去,而且这人让人看着实在是舒爽,姬延在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却还是要装作严肃,“小九她是寡人的心头宝,更是大周的贵女,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嫁的?再者说,公子这是提亲,怎么如此仓促?没有礼金,没有父母,更没有媒人,怎么,是瞧不起我大周王室?”   周王室衰落,不过还是大家面子上的“天下共主”,虽说是个棋子,可是这棋子也是需要面子的……   赤松子又拱了拱手,“小民知道大周最重礼节,又怎会做那等不守礼之事?大王说的提亲礼金,小民已叫人停在了门外,小民无父无母,故此只能自己前来,至于媒人……我们那求亲之时本就没有媒人一说,不过大王若是想要,小民去请便是!”   姬延不知道越地的风俗,若真是如此倒也情有可原,就冲着这份周身气质,姬延是怎么看怎么开心,颇有些老丈人看女婿的架势,再想这人若是无父无母,反而是个好事,等日后女儿嫁了过去也不用伺候公婆,心中更加看好这门亲事,“这事还容我再从长计议……小女性子执拗,同不同意还得问过她的意思……”   赤松子也没说什么,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这事不急,小民有的是时间,这几日就在洛邑恭待大王的答复……”   几人又客气了几句,赤松子就告了辞,等他走后,姬延又跟几个大臣交代了几句,待到走出门去,这才震的目瞪口呆。   好家伙!这……满院子的红漆匣子……盛着满满的明珠宝玉,还有几箱,装满着珠宝首饰,在墙角上,亦摆着一垛布匹,非绢非绸非丝非纱,入手细腻柔滑,竟看不出来是什么做的。   这到底是什么做的,恐怕只有赤松子自己知道,自打花阳走后,他总是忍不住像从前一样买给她首饰脂粉,南海的鲛绡更是买了一匹又一匹,可惜琳琅阁里再无人欣然接受,终是等到了今日,这才一股脑儿的呈到她的面前……   ***   一直到了傍晚,姬雨眠被周王差来的人请了过去,她早有了准备,据说今日来人提亲,带了满院子的聘礼,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来了。   果然,刚到了父王的书房,姬延问了几句,就马上切入了正题,“雨眠,今日来了个越人跟你提亲,长相和身家都不错,寡人已经差人去探虚实了,你瞧着如何?”   姬雨眠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男子,这个她叫他父王的男人,想想自己已是许久未跟他如此私下里交谈了,见面也不过是宴席典礼,他高高在上,而自己隐藏在他那一众王子公主之间,只能承受着他无意扫过的目光。   母亲翎妃早亡,她自己一人在这没落的深宫中苦苦挣扎,他说他爱她的母亲,因此对她另眼相看,可也不过是另眼相“看”而已,人都说她是他最宠爱的公主,可再宠爱又能如何呢?不过是他那些嫔妃生的儿女中的一个,兄秭之间毫无温度可言,她时常想起梦中的那些姐姐和哥哥,瑶姬瑶姬,这个名字时不时在脑海之中浮现。   姬雨眠低垂了眼帘,“我没什么说的,这个人,我想嫁……”   姬延倒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这么爽快,“怎么?你又不怕他三妻四妾了?”又转念一想,“雨眠,你……莫不是认识他罢?”这个男子来提亲来的突然,女儿那么个挑三拣四的也答应的快,难不成……这两人……可是那人是个越人,女儿一直养在深宫里,这两人又是怎么认识的?   犹豫了一阵,终是问了出来,“女儿,你和那迟先生,是早就认识?”   迟先生?是了……赤先生,迟先生……姬雨眠瞬间了悟,除了他还有谁会来跟自己提亲?为了打消父亲的念头,姬雨眠装作娇羞的点了点头,待他再问细节,她却是怎么也不答了,最后姬延也只得长叹一声,直呼女大不中留……   果然,三日后一早,从福州回来的探子向姬延禀报,福州永泰却有个方壶,山主是个姓迟的年轻人,姬延一喜,虽说这个姓迟的不是个达官贵人,但好在家境殷实,再加上周王室已大不如从前,嫁给哪个国家的达官贵人不免还要受气,倒不如嫁给个富裕的平民,再者说来,好在女儿她喜欢……   姬延越想越喜,赶紧叫了手下,前去迟先生借住的客栈将他传来,这事拖的越久他心里越没底,不如赶紧定下来……   果然,过了一个时辰不到,赤松子就跟着王宫的侍从进了宫,脸上清清淡淡,心里却是美滋滋的,今早来人通传的的时候他就有了预感,早就欣喜若狂,却还是要装作规规矩矩,现找了件玄色的衣服以示庄重。   姬延看着殿下的准女婿,越看越开心,却还是肃起了脸面,“迟先生,寡人这些日子考虑许久,你虽是有些家底,可毕竟不是王公贵族,雨眠是大周贵女,嫁给你也算下嫁,不过本王一向礼贤下士,绝不因为地位出身就低看了谁,既然你与小女情投意合……你的求亲……本王就准了!”   赤松子大喜,连忙跪拜谢恩,要说堂堂雨师赤松子,这一辈子恐怕只拜过姬延一个,为的不是其他,只是看在他养了他的花阳十五年……   姬延说完了这些,虽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可是心里竟生出一丝不舍,心里头空空落落,却还是挤出一丝笑容,叫赤松子平身……   翁婿两人又说了会话,赤松子这才告辞,顺着宫墙一路走了出去,看着簇簇娇艳的春花,脸上的笑意压也压不住。 ☆、家的味道   周赧王的九公主姬雨眠终于定亲了,据说男方还俊的要命,还亲自答应,这一辈子只娶姬雨眠一人,本以为怎么也要熬成老公主,现在居然这么快就嫁了出去,这是谁也没想到的。   别说是别人,就是姬雨眠自己也难以相信,自己这就要嫁了?本以为不过是找个踏踏实实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男人就是了,未想到竟然嫁给了他?   月上重楼,姬雨眠细细地梳着自己的乌发,仔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十五岁的年纪,还有些稚气未脱,腮边带着红晕,也不知道怎么,一想起那人就不自觉地脸红,真不敢想,等到再过两月成了亲,自己的脸该红成什么样子?   看了眼放在一旁的脸盆儿,连忙浸湿了帕子敷在脸上,脸上的热度消散了些许,少女的心事又涌上心头。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天她睁开眼睛发现他正坐在自己的床前,她有多么的慌张,从儿时到少女时代梦中的他时常出现,从模糊变得清晰,从片段变得连续,她慢慢有些怀疑,那是不是她的前生?   小的时候他是她心中的依靠,每当自己在这深宫之中倍感压抑,每当觉得再也支撑不住,那人的笑脸就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让她觉得自己不再孤单,或者说,她一直在等着他的到来……   后来自己渐渐长大,尽管仍处于少女的年纪,但在这个深宫之中天真是不容许的,无论是被情况所逼还是为了自保,每当岁月催着人长大,那份天真就是要不得的。   渐渐的,梦中的师父不再如此频繁的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她早已不去相信那些美好的幻境,或者说,即便那是真的,可是前生已是前生,和今生又怎会有瓜葛?   十五岁了,她成人了,在这里成人就意味着接受现实,她终于决定要那么平平庸庸耗上一辈子,所以挑了个自己还算喜欢的男人,江洛,她向他表明了心意,却被他数落一顿……   她哭不是因为她伤了心,大概是因为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她哭的厉害,也就是在那晚,师父来了,就那么静静地守在自己的床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   她以为这是梦,却还是心乱如麻,却未再面上表现出来,久居深宫的她别的本事没有,隐藏情绪的功夫却是练的炉火纯青,若是这是梦……她也愿意去沉沦的吧……   可这次的他是那么的真实……直到他说要娶自己为妻,天知道她有多么的欢喜,仿佛是一个等了千年的愿望,终于在这一刻实现……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无数次在梦中扮演的那个姜花阳正在自己的身躯中苏醒……她就是她……有些东西刻在了灵魂深处,不是区区一碗孟婆汤就能涤荡去的……   姬雨眠终于梳好了头发,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唤了一声,“阿阳……”这才欣喜的笑了,如今的她什么也不想,只一心一意的等着两月以后,他亲自将她带出这个深宫,带到那个她魂牵梦绕的世界……   人都说新人在行礼之前是不许见面的,她以为在成亲之前他不会来了,却不知道现在的他最喜不按套路出牌,姬雨眠刚刚躺下,他却来了。   师父笑起来好看的紧,甚至让她错不开眼睛,他见她这个样子只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下,又有些迫不及待似的,拉着她的手腕就要跳窗出去。   姬雨眠自然要问,“先生,咱们去哪?还是等我穿好外衣……”   赤松子这才想起她还穿着中衣,连忙叫她去穿,又突然觉得不对,“日后别叫先生,叫我师父就好……等一下我带你去见几个人,你看了一定欢喜……”   他这么说她倒是安静了,凭借着直觉,他说的那些人对她来说一定是非比寻常的……她记得在梦中她有个姐姐叫瑶姬,难不成是她?   穿好了衣服和赤松子跳出窗去,早有一朵云儿等在窗前,姬雨眠有些印象,却记不太真切,“师……父,这……”   赤松子先登上了云,又去伸手拉她,将姬雨眠轻轻揽在怀里,这才开始驾云。   奇怪的是,自己离开地面几丈多高,姬雨眠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虽有些紧张……却也不难应对。   “它叫祥云骑,曾是你的坐骑,日后也是你的。”   感觉到背后那人身上的温度,姬雨眠又红了脸,嘴里头小声嘀咕,“可是……我都忘了……”   赤松子哈哈一笑,下巴蹭了蹭女孩的发顶,将那只紧握的小手攥在自己的手中,“没关系,日后为师慢慢教你……”   ***   祥云骑一直带着两人到了巫山,姬雨眠这才知道他说要见的人是谁,看着那对容光焕发的夫妻,姬雨眠深深地拜了下去,眼泪扑簌而下,“父亲,母亲,能再见你们二老一面……真是……造化垂怜!”   众人无不诧异,眼前的女孩竟然还认得他们?   原来这夫妻两个正是炎帝神农和妻子,如今他们竟是变回了原来最美好的样子。   听了赤松子的解释,姬雨眠这才知道了原委,原来炎帝夫妻故去后,随州百姓怀念旧主,自发地为他们心中的圣主设立了祠堂,祠堂连年累月香火旺盛,为这对阴魂积攒了福报,日积月累竟将二者祭拜成了仙身,成仙之后又受到天帝封赏,因着神农氏为黎民苍生以身试药的壮举,炎帝被封为司药仙君,至于王后,因着其与炎帝共同造福百姓,被封为百花娘娘,夫妻两人也算因祸得福了。   夫妻两人挂念瑶姬,不想与女儿分离,去巫山修了仙邸定了居,迎来的第一个贺喜者却是小女儿的师父赤松子。   故人相见未免要一阵唏嘘,想起小女儿花阳,谁也没什么好心情。   不过赤松先生却说,他早就找到了花阳,只是如今还未到时机……也是那天他们才知道,原来这师徒两个男不婚女不嫁竟还有一层别的原因。   不过对于炎帝夫妻来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师徒两个相爱倒也没什么,只要女儿幸福就好……   今日得以与小女儿重逢,最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小女儿花阳竟然记得他们……   夫妻两个连忙答应一声,“嗳!我的好女儿!”   姬雨眠一会抱抱母亲,一会抱抱父亲,姐姐瑶姬在一旁抿着眼泪,她长到十五岁,竟然是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家的味道…… ☆、钟鼓乐之   六月来了,春夏交接时时节,洛邑的王宫里举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仪式,谁也没想到的是,周王室的九公主竟然这么快就出嫁了。   姬雨眠含泪拜别了父亲,毕竟是自己叫了十五年的父王……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绝对是假的……   相比较她而言,姬延则更显得十分伤感,不管她怎么想,在这些女儿里她都是自己最疼爱的,虽然她要的不仅仅是这些,但是他已尽可能的关照着她。   她要的他给不了,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成全……王室不知还能苟延残喘多久,还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愿,让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姬延给了女儿他能给的最好的,姬雨眠今日梳了个惊鹄髻,头上插着几支红玛瑙的珠钗,脸颊上擦着淡淡的胭脂,大红色的喜服烫着暗黑的凤纹,脚上的绣鞋更是镶嵌着珍珠,没有一处不显示着皇族的风韵。   而另一方,赤松子亦穿着大红的喜袍,头上戴着红玉髓的发冠,身高八尺有余,五官似是笔下的画作,嘴角微微带着笑,一双眸子仿若浩瀚星辰,即便穿着这样张狂的颜色,却仍是让人觉得雅致俊逸,仿若世外之人。   太傅江洛观了礼,他只听说九公主的驸马俊逸非凡,却未想到这样的“俊逸非凡”,简直就似……飘渺远山、云中白鹤……   再看站在另一方的九公主,冰肌玉骨,眉目如画,江洛第一次萌生了悔意,又突然觉得这两人如此的合适,仿若被一分两半的玉石,天生的契合。   还未等到他回过神来,那人已经牵着九公主的手走了,喜乐连绵不绝,欢送着前方那对新人。   花轿往南方走了一阵,直到再也见不到了众人,这才往东去了,行了几步又忽地向天飞起,一直到了云层深处,又来了一男两女前来接引,男的身穿铠甲,气宇不凡,两个女的头戴鲜花,更是眉目清秀,明眸皓齿。   赤松子也跟着钻进了花轿,却被姬雨眠阻拦,“人家都是新娘子才坐花轿,你怎么也跟着上来了?”   却被赤松子紧紧环住,“我找到你之后,就一刻也不愿与你分离了……”   仙轿穿过层林,穿过绿野,时不时有农夫农妇惊呼连连,赤松子只是抿着嘴笑,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让所有人知道,赤松子娶了自己的徒儿……   ***   待到他带着她回到了方壶山,真正的婚礼这才开始,高堂上坐着司药仙君和妻子百花娘娘,新人简单的行了礼。   这期间一直有一个姑娘,趴在身边的男人肩上哭哭啼啼,差点儿还未等人行完礼就扑了过来,还好被身边的男子拦住。   姬雨眠悄悄看了两眼,这姑娘生的灵巧,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样子,五官甚是熟悉,却一时记不起了。   直到新娘子被送入设在琳琅阁的新房,那姑娘才哭哭啼啼的跟着闯了进去,几个喜娘拦也拦不住。   还是姬雨眠说了句话,终于没人拦着了,那姑娘这才扑了过来,抱住新娘子开嚎,看的几个喜娘目瞪口呆,又被新娘子吩咐了一声,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这姑娘穿的喜庆的很,身上的大红裙子比新娘子的还要艳丽几分,姬雨眠见她哭的差点背过气去,只得拍她后背帮着顺气,“姑娘,你是认识我么?”   却被这姑娘大喝一声,“好啊你!谁都记得偏偏不记得我是吧?你这个没良心的啊!”又坐在一边拍起大腿,活像泼妇骂街。   终是哭的够了,这姑娘才擦了擦两泡哭肿了的眼皮,抓起一旁的龙凤帕子擤了擤鼻子,“好吧,这也不怪你,你现在叫什么?”   这姑娘倒是傻的可爱,姬雨眠噗嗤一笑,“我啊,叫姬雨眠,你呢?”   “我啊,画秋儿,你最好的朋友……”画秋儿也噗嗤一笑,“不过你能嫁给你师父……我真是替你高兴……”   这边说着,那边却是一阵喧哗,说是新郎官回来了,那些曾经连赤松子的边儿都不敢靠的人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也跟着过来胡闹,却被赤松子低吼一声,灰溜溜的散了。   画秋儿还不舍得离开,可又实在待不得,只得拍了拍姬雨眠的手背,“阿……雨眠,我先走了,咱们来日方长,一会儿你别怕……赤松先生对你那么体贴,他不会亏待你的……”   画秋儿眨巴眨巴眼睛,姬雨眠却不懂了,见她笑的诡异,这才心领神会,不觉红了脸,刚要怒斥几句,赤松子却推门进来了,闹的姬雨眠脸烧的更厉害,画秋儿却是嬉笑着走了。   待画秋儿走了,赤松子轻轻地关上房门,这才笑眯眯地走过来。   他那么一坐,床榻似乎震颤了一下,姬雨眠心跳更快,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拉住,十指相扣,紧锁在一起。   赤松子还觉不够,凝视着女孩那双明晰的眼睛,轻轻摸了摸她的嘴角,慢慢靠了过去。   女孩呆愣了一会儿,不觉蹙起眉头,一旁的赤松子生生停住。   却被她主动吻了上去,口齿缠绵,不止不休……   姬雨眠心慌的厉害,险些支撑不了自己的身躯,却还是不舍得分离,唇上的触感绵软香甜,又熟悉又新鲜,纠缠许久,仍然不依不舍。   姬雨眠眨着飞扬的杏眼,“师父,还有好多好多我都记不得了……”   赤松子笑的明媚,“没关系,日后为师慢慢讲给你听……”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